張儀列傳第十 史記七十
本卷(回)字数:11957

張儀人也。呂氏春秋魏氏餘子。」有大夫張老,又河東張城張氏人必也。而呂覽以爲魏氏餘子,則蓋之支庶也。又書畧說餘子謂之季子也。有公族、餘子、公行。杜預云:「皆官卿之嫡爲公族大夫。餘子,嫡子之母弟也。公行,庶子掌公戎行也。」藝文志張子十篇,在縱橫流。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張儀已學游說諸侯。曰說音稅。嘗從相飲,已而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醳之。音釋。曰古釋字。其妻曰:「嘻!曰音僖。鄭玄曰:「嘻,悲恨之聲。」子毋讀󿀂游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03023]不?」其妻笑曰:「舌在也。」曰:「足矣。」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曰從音足容反。然恐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已當路,子何不徃游,以求通子之願?」張儀於是之,上謁求見蘇秦蘇秦乃誡門下人不󿀁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按:謂數設詞而讓之。讓亦責也。數音朔。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03024]侯莫可事,獨能苦,乃遂入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柄者,獨張儀可耳。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我隂奉之。」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取給,而弗告。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客卿,與謀伐諸侯。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張儀曰:「頼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敗從[03025]約,以󿀁非君莫能得柄,故感怒君,使臣隂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今君已用,請󿀀報。」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乎?󿀁吾謝蘇君蘇君之時,何敢言。且蘇君在,寧渠能乎!」渠音詎。曰古字少,假借耳。張儀旣相,󿀁文檄徐廣曰:「一作『尺一之檄』。」王劭春秋後語云「丈二尺檄」。許慎云「檄,二尺書也」。相曰:「始吾從若飲,曰若,汝也。下文而亦訓汝。我不盜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苴蜀相攻擊,徐廣曰:「譙周益州『天苴』讀爲『包黎』之『包』,音與『巴』相近,以爲今之巴郡。」曰苴音巴。謂之夷自相攻擊也。今字作「苴」者,按巴苴是草名,今論巴,遂誤作「苴」也。或人、巴郡本因芭苴得名,所以[03026]其字遂以「苴」爲「巴」也。注引天苴即巴苴也。譙周人也,知「天苴」之音讀爲「芭黎」之「芭」。按:芭黎即織木葺爲葦籬也,今江南亦謂葦籬曰芭籬。華陽國志云:「昔蜀王封其弟于漢中,號曰苴侯,因命之邑曰葭萌苴侯巴王爲好,爲讎,故蜀王怒,伐,求救於張儀子午道。王自葭萌禦之,敗績,走至武陽,爲軍所害。遂滅,因取焉。」括地志云:「苴侯葭萌,今利州益昌縣五十里葭萌故城是。蜀侯益州巴子城,在合州石鏡縣南五里,故墊江縣也。巴子江州,在都之北,又峽州界也。」各來告急於秦惠王欲發兵以伐,以󿀁道險狹難至,而又來侵秦惠王欲先伐,後伐,恐不利,欲先伐,恐之敝。猶豫未能決。司馬錯張儀爭論於惠王之前,曰錯音七各反,又七故反。司馬錯欲伐張儀曰:「不如伐。」王曰:「請聞其說。」儀曰:「親[03027],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徐廣曰:「一作『尋』,成臯鞏縣尋口。」曰尋什聲相近,故其名惑也。戰國策云「轘轅緱氏之口」,亦其地相近也。括地志云:「温泉水,源出洛州鞏縣西南四十里。注水經鄩城水北山鄩溪。又有故鄩城,在鞏縣西南五十八里。」按:洛州緱氏縣東南四十里,與鄩溪相近之地。屯留之道,屯留潞州縣也。道即太行羊腸阪道也。南陽南陽懷州也。是當屯留之道,令絕斷壞羊腸韓上黨之路也。南鄭曰是塞什谷之口也。令兵臨南,塞轘轅鄩口,斷韓南陽之兵也。新城宜陽新城當在河南伊闕之左右。洛州福昌縣也。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侵之地。自知不能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案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西僻之國而戎翟之倫也,敝[03028]兵勞衆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曰王音于放反。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彊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夫,西僻之國也,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羣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戰國策「取」作「得」。繕兵,不󿀄衆而彼已服焉。曰繕音膳,同「饍」,具食也。拔一國而天[03029]下不以󿀁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貪,曰西海謂蜀川也。海者珍藏所聚生,猶謂中爲「陸海」然也。其實西亦有海,所以云西海。曰海之言晦也,西夷晦昧無知,故言海也。言利盡西方羌戎。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曰名謂傳其德也,實謂土地財寶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謁其故:曰論者,告也,陳也。故,謂陳不宜伐之端由也。,天下之宗室也;之與國也。自知失九鼎,自知亡三川自知亡三川,故與并力合謀也。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而求解乎,以鼎與,以地與,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03030]完。」惠王曰:「善,寡人請聽子。」卒起兵伐,十月,取之,六國年表惠王二十二年十月也。遂定曰表云秦惠王後元年十月,擊滅之。蜀王更號󿀁侯,而使陳莊旣屬以益彊,富厚,輕諸侯。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徐廣曰:「一作『革』。」張儀蒲陽之邑名。曰在隰州隰州縣蒲邑故城是也。降之。因言復與,而使公子繇質於因說魏王曰:「秦王之遇甚厚,不可以無禮。」因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惠王乃以張儀󿀁相,更名少梁夏陽徐廣曰:「夏陽梁山龍門。」曰夏音下,山名,亦曰大夏所都。少梁城同州韓城縣南二十三里。夏陽城在縣南二十里。梁山在縣東南十九里。龍門山在縣[03031]北五十里。四歲,立惠王󿀁王。曰表云惠王之十三年,周顯王之三十四年也。居一歲,󿀁將,取。築上郡塞。其後二年,使與之相會齧桑。東還而免相,相以󿀁,欲令先事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肯聽秦王怒,伐取曲沃平周,復隂厚張儀益甚。張儀慙,無以󿀀報。留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張儀復說哀王哀王不聽。於是張儀隂令戰,敗。明年,又來敗觀津觀音貫。復欲攻,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張儀復說魏王曰:「地方不至千里,卒[03032]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南與境,西與境,北與境,東與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萬。之地勢,固戰場也。南與而不與,則攻其東;東與而不與,則攻其北;不合於,則攻其西;不親於,則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且夫諸侯之󿀁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彊兵顯名也。今從者一天下,約󿀁昆弟,刑白馬以盟音桓。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03033]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僞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下兵攻河外之西,即曲沃平周之邑也。河外酸棗酸棗卷,丘權反。衍,以善反。南。,地名。鄭州滑州胙城縣酸棗滑州:皆黄河南岸地。陽晉曰故城在曹州乘氏縣西北三十七里。不南,不南而不北,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而攻戰國策「折」作「挾」也。怯於秦韓󿀁一,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大王患也。󿀁大王計,莫如事。事必不敢動;無之患,則大王高枕而卧,曰枕,針鴆反。[03034]必無憂矣。且夫之所欲弱者莫如,而能弱者莫如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虚;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不能堅戰。悉之兵南面而伐,勝之必矣。割而益,虧而適,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不可得矣。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談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臣聞之,積羽沈舟,羣輕折軸,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故願[03035]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辟。」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請成於張儀󿀀,復相。三歲而復背󿀁從。,取曲沃。明年,復事欲伐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徃相楚懷王張儀來,虚上舍而自館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劉氏云:「即今之商州,有古商城;其西二百餘里有古於城。」使女得󿀁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兄弟之國。此北弱而西益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羣臣皆賀,[03036]陳軫獨弔之。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兵得六百里地,羣臣皆賀,子獨弔,何也?」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說乎?」陳軫對曰:「夫之所以重者,以其有也。今閉關絕約於,則孤。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必負王,是北絕交,西生患於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善󿀁王計者,不若隂合而陽絕於,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未晚也;不與吾地,隂合謀計也。」楚王曰:「願陳子閉口毋[03037]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賂之。於是遂閉關絕約於,使一將軍隨張儀張儀,詳失綏墮車,不朝三月。曰詳音羊。楚王聞之,曰:「以寡人絕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借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使者曰:「臣受令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陳軫曰:「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與之并兵而攻,是我出地於,取[03038]償於也,王國尚可存。」楚王不聽,卒發兵而使將軍屈匄秦齊共攻,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徐廣曰:「在枝江。」󿀆中之地。曰今梁州也,在漢水北。又復益發兵而襲,至藍田,大戰,大敗,於是割兩城以與平。欲得黔中地,曰要音腰。欲以武關外易之。曰即商於之地。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張儀曰:「弱,臣善靳尚得事夫人鄭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使[03039]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黔中之地,臣之上願。」遂使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曰「不」字當作「必」。時張儀所囚,故必欲出之也。秦王不欲出張儀使,若欲自行,今欲以上庸地及美人贖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曰今房州也。,美人聘,以宮中善歌謳者󿀁媵。楚王重地尊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言而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其主用。今地未入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必大[03040]怒攻。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所魚肉也。」懷王後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張儀旣出,未去,聞蘇秦死,曰此時當秦惠王之後元十四年。乃說楚王曰:「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四塞以󿀁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旣明,士卒安難樂死,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常山於天下在北,有若人之背脊也。曰古之帝王多都北、東故也。天下有後服者先亡。且夫󿀁從者,無以異於驅羣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羣羊,臣竊以[03041]󿀁大王之計過也。凡天下彊國,非,非,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下甲據宜陽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臯必入臣,則從風而動。之西,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且夫從者聚羣弱而攻至彊,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數舉兵,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曰挑,田鳥反。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虚辭,高主之節,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禍,曰卒,葱勿反。無及󿀁已。是故願大王之孰計之。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03042]曰汶音泯。已下,至三千餘里。舫船載卒,曰枋音方,謂並兩船也。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關徐廣曰:「巴郡魚復縣扞水關。」扞關之西界。復音伏。地理志巴郡魚復縣曰在硤州巴山縣界。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之北境斷絕。兵之攻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待弱國之救,忘彊之禍,此臣所以󿀁大王患也。大王嘗與人戰,五[03043]戰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曰偏,匹連反。此云「新城」,當在吳楚之間。曰新攻得之城,未詳所在。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彊之心,臣竊󿀁大王危之。且夫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者,隂謀有合徐廣曰:「一作『吞』。」天下之心。嘗與構難,戰於󿀆中曰其地在秦南山之南,之西北,漢水南之地,名曰漢中也。人不勝,列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中楚王大怒,興兵襲,戰於藍田。此所謂兩虎相搏徐廣曰:「或音『戟』。」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願大王孰計之。[03044]甲攻衞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徐廣曰:「關,一作『開』。」曰夫以常山爲天下脊,則此陽晉當天下胷,蓋其地是之交道也。以言兵據陽晉,是大關天下胷,則他國不得動也。大王悉起兵以攻,不至數月而可舉,舉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曰邊近泗水之側,當戰國之時有十二諸侯,之比也。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即隂與燕王謀伐破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僞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壹諸侯,曰混,本一作「棍」,同胡本反。其不可成亦明矣。今接境壤界,固[03045]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太子入質於太子入質於,請以女󿀁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湯沐之邑,長󿀁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計無便於此者。」於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張儀至,臣以󿀁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懷王曰:「許而得黔中,美利也。後而倍之,不可。」故卒許張儀,與親。張儀,因遂之,說韓王曰:「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民之食大[03046]抵飯菽藿羹。一歲不收,收不饜糟穅。地不過九百里,無二歲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曰厮音斯,謂襍役之賤者。負養謂負檐以給養公家,亦賤人也。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跿跔音徒俱,跳躍也。又云偏舉一足曰跿跔。科頭謂不著兜鍪入敵。曰跔又音劬。戰國策作「虎摯之士」。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言執戟奮怒而入陳也。曰兩手捧頤而直入敵,言其勇也。又有執戟者奮怒而趨入陣也。馬之良,戎兵之衆,探前趹後蹄間三尋曰謂馬前足探向前,後足趹於後。趹音烏穴反。趹謂後足抉地,言馬之走埶疾也。七尺曰尋。言馬走之疾,前後蹄間一擲而過三尋也。騰者,不可勝數。[03047]山東之士被甲蒙冑以會戰,人捐甲徒裼以趨敵,曰徒跣也。裼,袒也,謂袒而見肉也。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夫羣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彊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無過此者。大王不事下甲據宜陽,斷上地,東取成臯滎陽,則鴻臺之宮[03048]林之苑徐廣曰:「桑,一作『栗』。」曰此皆之宮苑,亦見戰國策非王之有也。夫塞成臯,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則安,不事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而順,雖欲毋亡,不可得也。故󿀁大王計,莫如󿀁于僞反。之所欲莫如弱,而能弱者如。非以能彊於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以攻秦王必喜。夫攻以利其地,轉禍而說,計無便於此者。」韓王計。張儀󿀀報,秦惠王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天下彊國無過者,大臣父兄[03049]殷衆富樂。然而󿀁大王計者,皆󿀁一時之說,不顧百丗之利。從人說大王者,必曰『西有彊,南有,負海之國也,地廣民衆,兵彊士勇,雖有百,將無柰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可。臣聞之,三戰而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大而小也。今之與也,猶之與也。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再勝;戰於番吾之下,再戰又勝曰番音盤,又音婆,之邑也。四戰之後,之亡卒數[03050]十萬,邯鄲僅存,雖有戰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彊而弱。今秦楚嫁女娶婦,󿀁昆弟之國。宜陽河外河外之南邑,若曲沃平周等也。曰謂華州地也。入朝緜善反。,割河間以事曰謂河漳之間邑,暫割以事耳。河間瀛州縣。大王不事韓梁之南地,悉兵渡清河,指博關博關博州兵從貝州黄河,指博關,則漯河臨淄即墨危矣。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也。」齊王曰:「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張儀張儀去,西說趙王曰:「敝邑[03051]使使臣效愚計於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賓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曰飾音勑。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內,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曰督者,正其事而責之。督過,是深責其過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使臣先聞左右。凡大王之所信󿀁從者[03052]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非,以非󿀁是,欲反,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昆弟之國,而韓梁稱󿀁東藩之臣,獻魚鹽之地,此斷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鬭,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豈可得乎?今發三將軍:其一軍塞午道曰此午道當在之東,之西也。午道,地名也。鄭玄云「一縱一橫爲午」,謂交道也。使興師渡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成臯,驅韓梁軍於河外河外滑州,北臨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一以攻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先以聞[03053]於左右。臣竊󿀁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結,請案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專權擅勢,蔽欺先王,獨擅綰事,寡人居屬師傅,不與國謀計。先王弃羣臣,寡人年㓜,奉祀之日新,心固竊疑焉,以󿀁一從不事,非國之長利也。乃且願變心易慮,割地謝前過以事。方將約車趨行,曰趨音趣。適聞使者之明詔。」趙王張儀張儀乃去。北之,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昔趙襄子嘗以其姊󿀁代王妻,欲并,約與代王遇於句注[03054]之塞。句注山代州也。上音勾。乃令工人作󿀁金斗,長其尾,曰斗音主。凡方者爲斗,若安長柄,則名爲枓,音主。尾即斗之柄,其形若刀者是也。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隂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曰音昌悅反。謂熱而啜之,是羹也。下云「廚人進斟」,斟謂羹汁,故名汁曰斟。左氏傳公羊傳云「羊羹不斟」是也。反斗以擊之。』曰反即倒斗柄擊也。於是酒酣樂,進熱啜,廚人進斟,因反斗以擊代王,殺之,王腦塗地。其姊聞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笄,婦人之首飾,如今象牙擿。曰笄,今簪也。摩笄山蔚州飛狐縣東北百五十里。代王之亡,天下莫不聞。夫趙王之很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王󿀁可親乎?興兵攻,再圍都而劫大王,[03055]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今大王不事下甲雲中九原,驅而攻,則易水、長城曰並在易州界。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時之於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王必喜,不敢妄動,是西有彊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燕王曰:「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音在。如嬰兒,言不足以采正計。今上客幸教之,請西面而事,獻恆山之尾五城。」曰尾猶末也。謂獻恆山之東五城以與燕王󿀀報,未至咸陽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03056]󿀁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羣臣多讒張儀曰:「無信,左右賣國以取容。必復用之,恐󿀁天下笑。」諸侯聞張儀有郤武王,皆畔衡,復合從。秦武王元年,羣臣日夜惡張儀未已,而讓又至。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曰:「有愚計,願效之。」王曰:「柰何?」對曰:「󿀁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聞齊王甚憎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願乞其不肖之身之必興師而伐梁齊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03057],祭器必出。曰凡王者大祭祀必陳設文物軒車彝器等,因謂此等爲祭器也。挾天子,按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然,乃具革車三十乘,入果興師伐之。梁哀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罷兵。」乃使其舍人馮喜曰此與戰國策同。舊本作「憙」,誤也。借使之,謂齊王曰:「王甚憎張儀;雖然,亦厚矣王之託也!」齊王曰:「寡人憎之所在,必興師伐之,何以託?」對曰:「是乃王之託也。夫之出也,固與秦王約曰:『󿀁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齊王甚憎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03058]願乞其不肖之身之必興師伐之。齊梁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然,故具革車三十乘而入之也。今,王果伐之,是王內罷國而外伐與國,曰謂之伐也。之與,先相許與約從爲鄰,故云與國也。廣鄰敵以內自臨,而信秦王也。此臣之所謂『託』也。」齊王曰:「善。」乃使解兵。張儀一歲,卒於也。曰年表張儀安王十年卒。紀年梁安僖王九年五月卒。

陳軫者,游說之士。與張儀俱事秦惠王,皆貴重,[03059]爭寵。張儀陳軫秦王曰:「重幣輕使秦楚之間,將󿀁國交也。今不加善於而善者,自󿀁厚而󿀁王薄也。且欲去而之,王胡不聽乎?」王謂陳軫曰:「吾聞子欲去,有之乎?」曰:「然。」王曰:「之言果信矣。」曰:「非獨知之也,行道之士盡知之矣。昔子胥忠於其君而天下爭以󿀁臣,曾參孝於其親而天下願以󿀁子。故賣僕妾不出閭巷而售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曲者,良婦也。今不忠其君,亦何以󿀁忠乎?忠且見弃,不之何󿀀乎?」王以[03060]其言󿀁然,遂善待之。居期年,秦惠王終相張儀,而陳軫未之重也,而使陳軫使於。過,欲見犀首犀首謝弗見。曰:「吾󿀁事來,公不見將行,不得待。」犀首,言我故來,欲有教汝之事,何不相見。異日,犀首見之。陳軫曰:「公何好飲也?」犀首曰:「無事也。」曰:「吾請令公厭事可乎?」曰上一艶反。厭者,飽也,謂欲令其多事。曰:「柰何?」曰:「田需約諸侯從親,時爲相。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謂於王曰:『臣與之王有故,數使人來,曰:「無事何不相見」,願謁行於王。』王雖許公,公請毋多車,以車三十乘,可陳之於庭,明[03061]言之。」客聞之,馳車告其王,使人迎犀首楚王聞之大怒,曰:「田需與寡人約,而犀首,是欺我也。」怒而不聽其事。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國相事皆斷於犀首遂至韓魏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問於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之決。陳軫適至惠王曰:「子去寡人之,亦思寡人不?」陳軫對曰:「王聞夫莊舄乎?」王曰:「不聞。」曰:「莊舄執珪,有頃而病。楚王曰:『之鄙細人也,今仕執珪,貴富[03062]矣,亦思不?』中謝曰謂侍御之官也。對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聲,不思聲。』使人徃聽之,猶尚聲也。今臣雖弃逐之,豈能無聲哉!」惠王曰:「善。今韓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謂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曰此張儀等計策。寡人不能決,願子󿀁子主計之,曰子指陳軫也。子主謂楚王也。餘󿀁寡人計之。」陳軫對曰:「亦嘗有以夫卞莊子刺虎聞於王者乎?戰國策作「館莊子」。謂逆旅舍其人字莊子,或作「辨莊子」。莊子欲刺虎,館豎子止之,曰:『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爭則必鬭,鬭則大者󿀄,小者死,從󿀄而刺之,一舉必[03063]有雙虎之名。』卞莊子以󿀁然,立須之。有頃,兩虎果鬭,大者󿀄,小者死。莊子從󿀄者而刺之,一舉果有雙虎之功。今韓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國󿀄,小國亡,從󿀄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此猶莊子刺虎之類也。臣主與王何異也。」曰臣主,謂之主楚王也。王,秦惠王。以言我主與王俱宜待之斃而擊之,亦無異也。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國果󿀄,小國亡,興兵而伐,大剋之。此陳軫之計也。

犀首者,隂晉人也,司馬彪曰:「犀首官名,若今虎牙將軍。」,姓公孫氏。與張儀不善。張儀󿀁魏王[03064]張儀犀首弗利,故令人謂韓公叔曰:「張儀已合秦魏矣,其言曰曰此張儀秦魏之辭也。南陽三川』。魏王所以貴張子者,欲得地也。且南陽已舉矣,子何不少委焉以󿀁功,則秦魏之交可錯矣。曰錯音措。錯,停止也。然則必圖而弃,收而相。」公叔以󿀁便,因委之犀首以󿀁功。果相張儀去。徐廣曰:「復相。」義渠君朝於犀首張儀復相,害之。犀首乃謂義渠君曰:「道遠不得復過,曰音戈。言義渠道遠,今日已後,不復得更過相見。請謁事情。」曰謂欲以之緩急告語之也。曰:「中國無事,曰謂山東諸侯之六國。曰中國謂關東六國。[03065]無事,不共攻得燒掇焚杅徐廣曰:「一孤切。」曰掇音都活反,謂焚燒而侵掠也。焚杅音煩烏。謂焚揉而牽制也。戰國策云「且燒焫獲君之國」,是說其事也。君之國;有事,曰謂山東諸國共伐也。將輕使重幣事君之國。」曰謂求親義渠君也。曰有事謂六國攻若被攻伐,則必輕使重幣,事義渠之國,欲令相助。犀首此言,令義渠君勿援也。其後五國伐曰按:表秦惠王後元七年,五國共攻,是其事者也。陳軫秦王曰:「義渠君者,蠻夷之賢君也,不如賂之以撫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繡千純,曰凡絲緜布帛等一段爲一純。純音屯。婦女百人遺義渠君義渠君致羣臣而謀曰:「此公孫衍所謂邪?」曰謂上文犀首云「君之國有事,將輕使重幣事君之國」,故云「公孫衍之所謂」,因起兵襲以傷張儀也。乃起兵襲,大敗[03066]李伯之下。曰謂義渠軍於李伯之下,則李伯人名或邑號。戰國策「伯」作「帛」。張儀已卒之後,犀首入相。嘗佩五國之相印,󿀁約長。犀首後相五國,或從或橫,常爲約長。

太史公曰: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從衡彊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夫張儀之行事甚於蘇秦,然丗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曰暴音步卜反。振謂振揚而暴露其短。扶謂說彼之非,成我之是,扶會己之說辭也。成其衡道。張儀說六國,使連衡而事,故云「成其衡道」。然山東地形從長,蘇秦相六國,令從親而賓也。關西地形衡長,張儀相六國,令破其從而連之衡,故蘇爲合縱,爲連橫也。要之,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哉![03067]

索隱述贊曰:

未遭時,頻被困辱。及相秦惠,先。連衡齊魏,傾危誑惑。陳軫挾權,犀首騁欲。如何三晉,繼有斯德。

張儀列傳第十 史記七十[03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