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者，楚人也。氣任俠，㌕孟康曰：「信交道曰任。」如淳曰：「相與信爲任，同是非爲俠。所謂『權行州里，力折公侯』者也。」或曰任，氣力也；俠，俜也。㌖曰任，而禁反。俠音協。如淳說爲近。俜音普丁反，其義難喻。有名於楚。項籍使將兵，數窘王。㌕如淳曰：「窘，困也。」及項羽滅，高祖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陽周氏。周氏曰：「購將軍急，迹且至臣家，將軍能聽臣，臣敢獻計；即不能，願先自剄。」季布許之。迺髡鉗季布，衣褐衣，置廣柳車中，㌕服虔曰：「東郡謂廣轍車爲『柳』。」鄧展曰：「皆棺飾也。載以喪車，欲人不知也。」李奇曰：「大牛車也。車上覆爲柳。」瓉曰：「茂陵書中有廣柳車，每縣數百乘，是今運轉大車是也。」㌖曰案：服虔、臣瓉所據，則是大車任載運者，名廣柳車，然則柳爲車通名。鄧展所說事義[03763]相協，最爲通允。故禮曰「設柳翣，爲使人勿惡也」。鄭玄注周禮云「柳，聚也，諸飾所聚也」。則是喪車稱柳，後人通謂車爲柳也。并與其家僮數十人，之魯朱家所賣之。朱家心知是季布，迺買而置之田。誡其子曰：「田事聽此奴，必與同食。」朱家迺乘軺車㌕徐廣曰：「馬車也。」㌖曰案：謂輕車，一馬車也。之洛陽，見汝隂侯滕公。滕公留朱家飲數日。因謂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數項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視季布何如人也？」曰：「賢者也。」朱家曰：「臣各其主用，季布項籍用，職耳。項氏臣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獨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03764]下之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而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王之墓也。君何不從容上言邪？」汝隂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俠，意季布匿其所，迺許曰：「諾。」待間，果言如朱家指。上迺赦季布。當是時，諸公皆多季布能摧剛柔，朱家亦以此名聞當丗。季布召見，謝，上拜郎中。孝惠時，中郎將。單于嘗嫚呂后，不遜，呂后大怒，召諸將議之。上將軍樊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諸將皆阿呂后意，曰「然」。季布曰：[03765]「樊噲可斬也！夫高帝將兵四十餘萬衆，困於平城，今噲柰何以十萬衆橫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於胡，陳勝等起。于今創痍未瘳，噲又面諛，欲搖動天下。」是時殿上皆恐，太后罷朝，遂不復議擊匈奴事。季布河東守，孝文時，人有言其賢者，孝文召，欲以御史大夫。復有言其勇，使酒難近。㌖曰使音如字。近音其靳反。因酒縱性謂之使酒，即酗酒也。至，留邸一月，見罷。季布因進曰：「臣無功竊寵，待罪河東。㌖曰季布言己無功能，竊承恩寵，得待罪河東。其詞典省而文之也。陛下無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無所受事，罷去，[03766]此人必有以毀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譽而召臣，一人之毀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識聞之有以闚陛下也。」㌕韋昭曰：「闚見陛下深淺也。」上默然慙，良久曰：「河東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辭之官。楚人曹丘生，辯士，數招權顧金錢。㌕孟康曰：「招，求也。以金錢事權貴，而求得其形勢以自炫燿也。」文穎曰：「事權貴也。與通勢，以其所有辜較，請託金錢以自顧。」㌖曰義如孟康、文穎所說。辜較音姑角。㌗曰言曹丘生依倚貴人，用權勢屬請，數求他人。顧錢，賞金錢也。事貴人趙同等，㌕徐廣曰：「漢書作『趙談』，司馬遷以其父名談，故改之。」與竇長君善。季布聞之，寄諫竇長君曰：「吾聞曹丘生非長者，勿與通。」及曹丘生，欲得請季布。㌕張晏曰：「欲使竇長君爲介於布，請見。」竇長君曰：「季將軍[03767]不說足下，足下無徃。」固請，遂行。使人先發，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諺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足下何以得此聲於梁楚間哉？且僕楚人，足下亦楚人也。僕游揚足下之名於天下，顧不重邪？何足下距僕之深也！」季布迺大說，引入，留數月，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聞者，曹丘揚之也。季布弟季心，㌕徐廣曰：「一作『子』。」氣蓋關中，遇人恭謹，任俠，方數千里，士皆爭之死。嘗殺人，亡之吳，從袁絲匿。㌖曰盎字絲。長事袁絲，弟畜灌夫、籍福之屬。嘗中[03768]司馬，㌕如淳曰：「中尉之司馬。」㌖曰漢書作「中尉司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禮。少年多時時竊籍其名以行。㌖曰籍音子亦反。當是時，季心以勇，布以諾，著聞關中。季布母弟丁公，㌕晉灼曰：「楚漢春秋云薛人，名固。」楚將。丁公項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顧丁公曰：「兩賢豈相戹哉！」於是丁公引兵而還，王遂解去。及項王滅，丁公謁見高祖。高祖以丁公徇軍中，曰：「丁公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迺丁公也。」遂斬丁公，曰：「使後丗人臣者無效丁公！」
欒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家人時，嘗與布[03769]游。㌖曰謂居家之人，無官職也。窮困，賃傭於齊，酒人保。㌕漢書音義曰：「酒家作保傭也。可保信，故謂之保。」數歲，彭越去之巨野中盜，而布人所畧賣，奴於燕。其家主報仇，燕將臧荼舉以都尉。臧荼後燕王，以布將。及臧荼反，擊燕，虜布。梁王彭越聞之，迺言上，請贖布以梁大夫。使於齊，未還，召彭越，責以謀反，夷三族。已而梟彭越頭於雒陽下，詔曰：「有敢收視者，輒捕之。」布從齊還，奏事彭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布以聞。上召布，罵曰：「若與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獨祠而哭之，與越反明矣。趣[03770]亨之。」㌖曰趣音促，亨音普盲反。謂疾令赴鑊也。方提趣湯，㌕徐廣曰：「一作『走』。」㌖曰提音啼，趣音趨。徐廣云一作「走」，走亦趣向之也。布顧曰：「願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敗滎陽、成臯間，項王所以遂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與合從苦楚也。當是之時，彭王一顧，與楚則破，與而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丗。今陛下一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反，反形未見，以苛小㌕徐廣曰：「小，一作『峭』。」案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亨。」於[03771]是上迺釋布罪，拜都尉。孝文時，燕相，至將軍。布迺稱曰：「窮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貴不能快意，非賢也。」於是嘗有德者厚報之，有怨者必以法滅之。吳軍反時，以軍功封俞侯，㌕徐廣曰：「擊齊有功也。」復燕相。燕齊之間皆欒布立社，號曰欒公社。景帝中五年薨。子賁嗣，太常，犧牲不如令，國除。
太史公曰：以項羽之氣，而季布以勇顯於楚，身屨典軍㌕徐廣曰：「屨，一作『屢』，一曰『覆』。」駰案：孟康曰「屨，履蹈之也」。瓉曰「屢，數也」。㌖曰按：徐氏云一作「覆」，而下云「搴旗」，則「覆軍」爲是，愈於「屢」之與「履」者也。搴旗者數矣，可謂壯士。然[03772]至被刑戮，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負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終名將。賢者誠重其死。夫婢妾賤人感慨而自殺者，㌕徐廣曰：「或作『概』字，音義同。」非能勇也，其計畫無復之耳。㌕徐廣曰：「復，一作『冀』。」欒布哭彭越，趣湯如者，彼誠知所處，㌕如淳曰：「非死者難，處死者難。」不自重其死。雖徃古烈士，何以加哉！
索隱述贊曰：
季布、季心，有聲梁、楚。百金然諾，十萬致距。出守河東，股肱是與。[03773]欒布哭越，犯禁見虜。赴鼎非寃，誠知所處。
季布欒布列傳第四十 史記一百[037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