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史記七十八
本卷(回)字数:5405

春申君者,人也,名,姓黄氏。游學博聞,事楚頃襄王曰名考烈王完之父。頃襄王󿀁辯,使於秦昭王使白起,敗之於華陽,禽芒卯服而事秦昭王方令白起共伐,未行,而使黄歇適至於,聞之計。當是之時,已前使白起,取黔中之郡,拔鄢郢,東至竟陵竟陵江夏郡也。楚頃襄王東徙治於陳縣曰今陳州也。黄歇楚懷王之󿀁所誘而入朝,遂見欺,留死於頃襄王,其子也,輕之,[03205]恐壹舉兵而滅乃上󿀂說秦昭王曰:天下莫彊於。今聞大王欲伐,此猶兩虎相與鬭。兩虎相與鬭而駑犬受其獘,曰謂兩虎鬭乃受獘於駑犬也。劉氏云受猶承也。不如善。臣請言其說: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也;曰至,極也,極則反也。冬至,隂之極;夏至,陽之極。致至則危,徐廣曰:「致,或作『安』。」累棊是也。今大國之地,徧天下有其二垂,曰言極東西。此從生民已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先帝文王莊王之身,三丗不妄接地於,以絕從親之要。曰音腰。以言山東從,是其腰。今王使盛橋守事於使盛橋守事於,亦如使召滑然也。並內行章義之難。盛橋以其地[03206],是王不用甲,不信威,曰信音申。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而攻,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酸棗徐廣曰:「秦始皇五年,取酸棗蘇代曰『決宿胥之口,頓丘』。」,入徐廣曰:「燕縣桃城平臯邢丘。」邢丘懷州武德縣東南二十里。之兵雲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衆,二年而後復之;又并徐廣曰:「蘇秦云『北有河外』。長垣縣蒲鄉。」曰此長垣蒲鄉也。河南,與相近。牛首長垣,非河東也。垣音圓。以臨平丘徐廣曰:「屬陳留。」平丘二縣名。謂以兵臨此二縣,則濟陽等自嬰城而守也。地理志平丘陳留,仁闕。濟陽嬰城徐廣曰:「蘇代云『決白馬之口,濟陽』。」曰故黄城曹州考城縣東。濟陽故城在曹州宛句縣西南。嬰城,未詳。魏氏服;王又割[03207]之北,徐廣曰:「濮水北於鉅野。」曰地名,近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劉伯莊云:「言地,楚趙之絕從。」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單矣。徐廣曰:「單,亦作『殫』。」曰按:單音丹。單,盡也。言王之威盡行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衆,仗兵革之彊,乘毀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曰「狐涉水,濡其尾」。曰言狐惜其尾,每涉水,舉尾不令濕,比至極困,則濡之。譬不可力臣之。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見伐之利而不知榆次[03208]禍,智伯敗於榆次也。地理志太原,有梗陽鄉是也。榆次并州縣也。注水經云:「榆次縣南洞渦水側有鑿臺。」見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干隧之敗處,地名。干,水邊也。隧,道路也。干隧地名也。出萬安山西南一里太湖,即吳王夫差自剄處,在蘇州西北四十里。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曰謂智伯吳王沒伐及伐之利於前,而自易其患於後。後即榆次干隧之難也。之信也,從而伐曰從音絕用反。劉氏云:「從猶領也。」旣勝人於艾陵艾山兖州博縣南六十里也。還󿀁越王三渚之浦。戰國策曰「三江之浦」。吳俗傳云:「軍得子胥夢,從東入伐越王即從三江北岸立壇,殺白馬祭子胥,杯動酒盡,乃開渠曰示浦,入破吳王姑蘇,敗干隧也。」智氏之信也,從而伐,攻晉陽城,并州城。勝有日矣,叛之,殺智伯瑤[03209]鑿臺之下。徐廣曰:「鑿臺榆次。」今王妒之不毀也,而忘毀之彊也,臣󿀁王慮而不取也。曰「大武遠宅而不涉」。曰言大軍不遠跋涉攻伐。從此觀之,,援也;鄰國,敵也。云「趯趯毚免,還犬獲之。韓嬰章句曰:「趯趯,徃來貌。獲,得也。言趯趯之毚兔。謂狡兔數徃來逃匿其跡,有時遇犬得之。」毛傳曰:「毚兔,狡兔也。」鄭玄曰:「遇犬,犬之馴者,謂田犬。」曰趯,天歷反。毚音讒。他人有心,余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之善王也,此正之信也。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臣恐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大國也。曰大國謂也。何則?王無重丗之德於,而有累丗之怨焉。曰重丗猶累丗也。父子[03210]兄弟接踵而死於者將十丗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毀。刳腹絕腸,折頸摺頤,徐廣曰:「一作『顛』。」曰摺音拉,頤音夷。首身分離,暴骸骨於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係脰束手󿀁羣虜者相及於路。鬼神孤󿀄,無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僕妾者,盈滿海內矣。故之不亡,社稷之憂也,今王資之與攻,不亦過乎!且王攻將惡出兵?曰惡音烏。王將借路於仇讎之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也。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必攻[03211]隨水右壤。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也,隨水之右壤蓋在之西,即今鄧州之西,其地多山林者是。王雖有之,不󿀁得地。是王有毀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也。且王攻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方與湖陵,故必盡。徐州西,宋州東,兖州南,並故地。人南面攻泗上必舉。曰此時也。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而使獨攻。曰若秦楚構兵不休,則盡故泗上,是使齊魏獨攻伐而得其利者也。王破以肥於中國而勁之彊,足以校於曰校音教。謂足以與爲敵也。一云校者,報也,[03212]言力能報南以泗水󿀁境,東負海,北倚,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彊於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帝未能,其於禁王之󿀁帝有餘矣。曰言一年之後,未即能爲帝,而能禁爲帝有餘力矣。然「禁」字作「楚」者,誤也。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衆,兵革之彊,壹舉事而樹怨於,遲令󿀀帝重於,是王失計也。徐廣曰:「遲,一作『還』。」曰遲音值。值猶乃也。今音力呈反。,令歸帝號,此之計失也。臣󿀁王慮,莫若善合而󿀁一以臨必斂手。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之利,必󿀁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梁氏寒心,鄢陵[03213]城,而上蔡召陵不徃來也,如此而亦關內侯矣。王壹善,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地於曰注謂以兵裁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曰右壤謂濟州之南北也。王之地一經兩海,曰西海至東海皆是地。曰廣言橫度中國東西也。要約天下,是也。然後危動,直搖,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昭王曰:「善。」於是乃止白起而謝。發使賂,約󿀁與國。黄歇受約󿀀使太子完入質於留之數年。楚頃襄王病,太子不得󿀀。而太子與應侯善,於是黄歇乃說應侯曰:「相國誠[03214]太子乎?」應侯曰:「然。」曰:「今楚王恐不起疾,不如󿀀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若不󿀀,則咸陽一布衣耳;更立太子,必不事。夫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願相國孰慮之。」應侯以聞秦王秦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徃問楚王之疾,返而後圖之。」黄歇󿀁太子計曰:「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也,憂之甚。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後,太子不得奉[03215]宗廟矣。不如亡,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太子因變衣服󿀁使者御以出關,而黄歇守舍,常󿀁謝病。度太子已遠,不能追,乃自言秦昭王曰:「太子已󿀀,出遠矣。當死,願賜死。」昭王大怒,欲聽其自殺也。應侯曰:「󿀁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故不如無罪而󿀀之,以親。」因遣黄歇三月,楚頃襄王卒,徐廣曰:「三十六年。」太子完立,是󿀁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黄歇󿀁相,封󿀁春申君曰然四君封邑檢皆不獲,唯平原有地,又非境,並蓋號諡,而孟嘗是諡。淮北地十二縣。後十五歲,[03216]言之楚王曰:「淮北地邊,其事急,請以󿀁郡便。」因并獻淮北十二縣。請封於江東考烈王許之。春申君因城故吳墟曰墟音虚。闔閭蘇州也。於城內小城西北别築城居之,今圮毀也。又大內北瀆,四從五橫,至今猶存。又改破楚門昌門以自󿀁都邑。春申君旣相,是時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春申君󿀁相四年,長平軍四十餘萬。五年,圍邯鄲邯鄲告急於使春申君將兵徃救之,兵亦去,春申君󿀀。春申君八年,󿀁北伐滅曰年表云八年取,封君於,十四年滅也。[03217]󿀁蘭陵令。當是時,復彊。趙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春申君舍之於上舍。使欲夸,󿀁瑇瑁簪,刀劒室以珠玉飾之,請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見使,使大慙。春申君相十四年,秦莊襄王立,以呂不韋󿀁相,封󿀁文信侯。取東周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諸侯患攻伐無已時,乃相與合從,西伐徐廣曰:「始皇六年。」楚王󿀁從長,春申君用事。至函谷關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䟽。客有觀津朱英曰觀音館。[03218]魏州觀城縣也。春申君曰:「人皆以󿀁彊而君用之弱,其於不然。先君時善二十年而不攻,何也?黽隘之塞黽隘之塞在申州。黽音盲也。而攻,不便;假道於兩,背而攻,不可。今則不然,旦暮亡,不能愛鄢陵,其許割以與兵去百六十里,徐廣曰:「在東南。」臣之所觀者,見之日鬭也。」於是去壽春;而衞野王,作置東郡滑州河北東郡濮州都,而徙野王也。春申君由此就封於,行相事。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進之,甚衆,卒無子。李園持其[03219]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毋寵。李園求事春申君󿀁舍人,已而謁󿀀,故失期。還謁,春申君問之狀,對曰:「齊王使使求臣之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入乎?」對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見乎?」曰:「可。」於是李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知其有身,李園乃與其女弟謀。女弟承間以說春申君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今君相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則更立君後,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03220]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頼天有子男,則是君之子󿀁王也,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太子,以李園女弟󿀁王后。楚王李園用事。李園旣入其女弟,立󿀁王后,子󿀁太子,恐春申君語泄而益驕,隂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而國人頗有知之[03221]者。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春申君曰:「丗有毋望之福,曰無望謂不望而忽至。又有毋望之禍。周易无妄卦,其義殊也。今君處毋望之丗,曰謂生死無常。事毋望之主,曰謂喜怒不節也。安可以無毋望之人乎?」曰謂吉凶忽爲。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福?」曰:「君相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而有?此所謂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曰言春申之仇也。戰國策作「君之舅」,謂爲王之[03222]舅意。不󿀁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毋望之禍也。」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人?」對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園必先入,臣󿀁君殺李園。此所謂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也,僕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禍及身,乃亡去。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壽州城門。春申君棘門死士俠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楚考烈王二十五年,秦始皇九年。於是遂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而李園[03223]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楚幽王曰按:楚捍有母弟有庶兄負芻昌平君,是楚君完非無子,而上文云考烈王無子,誤也。是歲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毐亦󿀁亂於,覺,夷其三族,而呂不韋廢。

太史公曰:吾適,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說秦昭王,及出身遣太子󿀀,何其智之明也!後制於李園,旄矣。徐廣曰:「旄音耄。」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春申君朱英之謂邪?

索隱述贊曰:

黄歇辯智,權畧。太子獲󿀀,[03224]身作宰輔。珠炫客,邑開土。烈王寡胤,李園獻女。無妄成災,朱英徒語。[03225]

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史記七十八[03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