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宣字贛君，東海郯人。師古曰：「贛音貢。郯音談。」少廷尉佐都舩獄史。後以司農斗食屬察廉，補不其丞。師古曰：「斗食者，祿少，一歲不滿百石，計日以斗爲數也。不其，縣名也。其音基。」琅邪太守趙貢行縣，師古曰：「行音下更反。其下亦同。」宣，甚說其能。師古曰：「說讀曰悅。」從宣歷行屬縣，師古曰：「以宣自從也。」還至府，令妻與相，戒曰：「贛君至丞相，我兩亦中丞相史。」察宣廉，遷樂浪都尉丞。師古曰：「趙貢察舉宣，故得遷也。樂音洛。浪音郎。」幽州刺史舉茂材，宛句令。師古曰：「樂浪屬幽州。故爲刺史所舉也。宛音於元反。句音劬。」將軍王鳳聞其能，薦宣長安令，治果有名，[03911]以明習文法詔補御史中丞。是時，成帝初卽位，宣中丞，執法殿中，外緫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閔元元，躬有日仄之勞，而亡佚豫之樂，師古曰：「周書亡逸之篇稱文王之德曰『至于日中仄，弗皇暇食』，宣引此言也。仄，古側字也。佚與逸同。」允執聖道，刑罰惟中，師古曰：「允，信也。中音竹仲反。」然而嘉氣尚凝，陰陽不和，師古曰：「凝謂不通也。」是臣下未稱，而聖化獨有不洽者。臣竊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敎煩碎，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師古曰：「刺史所察，本有六條，今則踰越故事，信意舉劾，妄爲苛刻也。六條解在百官公卿表。」舉錯各以其意，多與郡縣，師古曰：「錯，置也，音千故反。與讀曰豫。豫，干也。」至開私門，聽讒佞，以求吏民過失，譴呵及細微，責義不量力。[03912]師古曰：「言求備於人。」郡縣相迫促，亦內相刻，流至衆庶。是故鄉黨闕於嘉賓之懽，九族忘其親親之恩，飲食周急之厚彌衰，送往勞來之禮不行。師古曰：「勞音郎到反。來音郎代反。」夫人道不通，則陰陽否鬲，師古曰：「否，閉也，音皮鄙反。鬲與隔同。」和氣不興，未必不由此。詩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師古曰：「小雅伐木之詩也。餱，食也，解在元紀。餱音侯。」鄙語曰：『苛政不親，煩苦恩。』方刺史奏時，宜明申敕，師古曰：「申，束也，謂約束也。」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務。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上嘉納之。宣數言政便宜，舉奏部刺史郡國千石，所貶退稱進，白黑分明，師古曰：「稱，舉也。白黑猶言清濁也。」繇是知名。師古曰：「繇讀與由同。」出臨淮太守，政敎[03913]行。會陳留郡有賊廢亂，師古曰：「廢亂者，政敎不行也。」上徙宣陳留太守，盜賊禁止，吏民敬其威信。入守左馮翊，滿歲稱職真。始高陵令楊湛、櫟陽令謝游皆貪猾不遜，持郡短長，前千石數案不能竟。師古曰：「雖每案驗之，不能窮竟其事。」及宣視，詣府謁，宣設酒飯與相對，接待甚。已而陰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宣察湛有改節敬宣之效，迺手自牒，師古曰：「牒書謂書於簡牒也。」條其姦臧，封與湛曰：「吏民條言君如牒，或議以疑於主守盜。孟康曰：「法有主守盜，斷官錢自入己也。」馮翊敬重令，念十金法重，師古曰：「依當時律條，臧直十金，則至重罪。」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相曉，欲君自圖進[03914]退，可復伸眉於後。師古曰：「伸眉，言無憂也。且令自去職不廢，其後更爲官。」卽無其，復封還記，得君分明之。」師古曰：「記謂所與湛書也。分明謂考問使知清白也。宣恐其距諱，卽欲驗治之。」湛自知罪臧皆應記，師古曰：「與宣書記相當。」而宣辭語溫潤，無害意。湛卽時解印綬付吏，記謝宣，終無怨言。而櫟陽令游自以儒有名，輕宣。宣獨移顯責之曰：「告櫟陽令：吏民言令治行煩苛，適罰作使千人以上；師古曰：「適讀曰謫。」賊取錢財數十萬，給非法；師古曰：「言斂取錢財，以供給興造非法之用。」賣買聽任富吏，賈數不可知。師古曰：「賈讀曰價。」證驗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負舉者，恥辱儒士，師古曰：「游本因薦舉得官，而身又是儒者，故云然。」故使掾平鐫令。如淳曰：「平鐫，激切使之自知過也。」晉灼曰：[03915]「王常爲光武鐫說其將帥。此爲徐以微言鐫鑿遣之也。」師古曰：「平，掾之名。鐫謂琢鑿也。鐫音子全反。」孔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答冉有、季路之言也。列，次也。言自審己之力用而就官次，不能則退。」令詳思之，方調守。」師古曰：「言欲選人且代游守令職。」游得檄，亦解印綬去。頻陽縣北當上郡、西河，數郡湊，多盜賊。其令平陵薛恭本縣孝者，功次稍遷，未嘗治民，職不辦。而粟邑縣，辟在山中，師古曰：「辟讀曰僻。」民謹樸易治。令鉅鹿尹賞久郡用吏，樓煩長，舉茂材，遷在粟。宣卽以令奏賞與恭換縣。師古曰：「時令條有材不稱職得改之。」人視數月，而兩縣皆治。宣因移勞免之曰：「昔孟公綽優於趙魏而不宜滕薛，師古曰：「孟公綽，魯大夫也。論語云『孔子曰：孟公綽爲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爲滕薛大夫。』言[03916]器能各有所施也。趙魏，晉之卿族。老謂家之長相也。滕薛，小國諸侯也。」故或以德顯，或以功舉，『君之道，焉可憮！』蘇林曰：「憮，同也，兼也。」晉灼曰：「憮音誣。」師古曰：「論語載子夏之言。謂行業不同，所守各異，唯聖人爲能體備之。」屬縣各有賢君，馮翊垂拱蒙成。師古曰：「自言端拱無爲而受縣之成功。」願勉所職，卒功業。」師古曰：「卒，終也。」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輙召告其縣長吏，使自行罰。曉曰：「府所以不自發舉者，不欲代縣治，奪賢令長名。」長吏莫不喜懼，免冠謝宣恩受戒者。宣吏賞罰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條敎可紀，多仁恕愛利。師古曰：「愛人而安利也。」池陽令舉廉吏獄掾王立，府未及召，聞立受囚家錢。宣責讓縣，縣案驗獄掾，迺其妻獨受繫者錢萬六千，受之再宿，獄掾實不[03917]知。掾慙恐，自殺。宣聞之，移池陽曰：「縣所舉廉吏獄掾王立，家私受賕，而立不知，殺身以自明。立誠廉士，甚可閔惜！其以府決曹掾立之柩，以顯其魂。師古曰：「以此職追贈。」府掾史素與立相知者，皆予送葬。」及日至休吏，師古曰：「冬夏至之日不省官事，故休吏。」賊曹掾張扶獨不肯休，坐曹治。宣出敎曰：「蓋禮貴和，人道尚通。日至，吏以令休，所繇來久。師古曰：「繇讀與由同。由，從也。」曹雖有公職，家亦望私恩意。掾宜從衆，對妻，設酒肴，請鄰里，壹关相樂，應劭曰：「以壺矢相樂也。」晉灼曰：「書篆形『壹关』字象壺矢，因曰壺矢。此說非也。」師古曰：「晉說是也。壹笑，謂一爲歡笑耳。关，古笑字也。」斯亦可矣！」扶慙愧。官屬善之。宣人好威儀，進止[03918]雍容，甚可觀。性密靜有思，師古曰：「有智思也，音先寺反。」思省吏職，師古曰：「省，視也。」求其便安。下至財用筆研，皆設方畧，利用而省費。師古曰：「利，便也。省，減也。便於用而減於費也。省音所領反。」吏民稱之，郡中清靜。遷少府，共張職辦。師古曰：「共讀曰供，音居用反。張音竹亮反。」月餘，御史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帝王之德莫於知人，知人則百僚任職，天工不曠。師古曰：「工，官也。曠，空也。」故皐陶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師古曰：「虞書皐陶謨之辭也。哲，智也。無所不知，故能官人也。」御史夫內承本朝之風化，外佐丞相統理天下，任重職，非庸材所能堪。今當選於羣卿，以充其缺。得其人則萬姓欣喜，百僚說服；師古曰：「說讀曰悅。」不得其人則職墮斁，王功不[03919]興。師古曰：「墮，毀也。斁，壞也。墮音火規反。斁音丁固反。」虞帝之明，在茲壹舉，可不致詳！竊少府宣，材茂行絜，達於從政，前御史中丞，執憲轂下，師古曰：「言在天子輦轂之下。」不吐剛茹柔，師古曰：「大雅烝人之詩殿本作「烝民」，景祐本作「烝人」。云『惟仲山甫，剛亦不吐，柔亦不茹』，言其平正也。茹，食也，音人庶反。」舉錯時當；師古曰：「言其合時而當理也。當音丁浪反。」出守臨淮、陳留，郡稱治；左馮翊，崇敎養善，威德並行，衆職修理，姦軌絕息，辭訟者歷年不至丞相府，赦後餘盜賊什分輔之一。文穎曰：「減三輔之賊什九也。」功效卓爾，自左內史初置以來未嘗有。師古曰：「馮翊本左內史之地，故云然。」孔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所以言譽人者，必當試之以事。」宣考績功課，簡在兩府，師古曰：「簡，大也，一曰明也。兩府，丞相、御史府也。」不敢過稱以奸欺誣[03920]之辠。師古曰：「過稱，謂踰其實而妄稱譽之也。奸，犯也，音干。」臣聞賢材莫於治人，宣已有效。其法律任廷尉有餘，經術文雅足以謀王體，斷國論；身兼數器，有『退食自公』之節。師古曰：「自，從也。召南羔羊之時，美在位皆節儉正直。其詩曰：『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言卿大夫履行清絜，減退膳食，率從公道也。」宣無私黨游說之助，臣恐陛下忽於羔羊之詩，舍公實之臣，任華虛之譽，是用越職，陳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上然之，遂以宣御史夫。數月，代張禹丞相，封高陽侯，食邑千戶。宣除趙貢兩史。貢者，趙廣之兄，吏亦有能名。宣相，府辭訟例不滿萬錢不移，後皆遵用薛侯故。然官屬譏[03921]其煩碎無體，不稱賢。時天好儒雅，宣經術淺，上亦輕焉。久之，廣郡盜賊羣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上迺拜河東都尉趙護廣太守，以軍法從。數月，斬其渠帥鄭躬，師古曰：「渠，大也。」降者數千人，迺平。會邛成太后崩，喪倉卒，吏賦斂以趨辦。師古曰：「邛成太后，宣帝王皇后也。趨讀曰趣。言苟取辦。」其後上聞之，以過丞相御史，遂冊免宣曰：「君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無聞焉。師古曰：「不聞其有此行也。」朕旣不明，變異數，歲比不登，師古曰：「比，頻也。登，成也。年穀不成。」倉廩空虛，百姓飢饉，流離道路，疾疫死者以萬數，人至相食，盜賊[03922]並興，羣職曠廢，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迺者廣羣盜橫恣，殘賊吏民，朕惻然之，數以問君，君對輒不如其實。西州鬲絕，幾不郡。師古曰：「鬲與隔同。幾音鉅依反。」輔賦斂無度，酷吏並緣姦，師古曰：「並音步浪反。」侵擾百姓，詔君案驗，復無欲得實之意。九卿以下，咸承風指，同時陷于謾欺之辜，咎繇君焉！師古曰：「謾，誑也，音慢，又音莫干反。繇讀與由同。」有司法君領職解嫚，師古曰：「法謂據法以劾也。解讀曰懈。嫚與慢同。」開謾欺之路，薄風化，無以帥示四方。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陽侯印綬，罷。」初，宣丞相，而翟方進司直。宣知方進名儒，有宰相器，深結厚焉。[03923]後方進竟代丞相，思宣舊恩，宣免後歲，薦宣明習文法，練國制度，師古曰：「練猶熟也。言其詳熟。」前所坐過薄，可復進用。上徵宣，復爵高陽侯，加寵特進，位次師安昌侯，給中，視尚。宣復尊重。任政數年，後坐善定陵侯淳于長罷就第。初，宣有兩弟，明、修。明至南陽太守。修歷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稱。後母常從修居官。宣丞相時，修臨菑令，宣迎後母，修不遣。後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謂修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駮不可，師古曰：「駮者，執意不同，猶如色之間雜。」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師古曰：「繇讀與由同。」久之，哀帝初卽[03924]位，博士申咸給中，亦東海人，毀宣不供養行喪服，薄於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復列封侯在朝省。宣況右曹侍郎，數聞其語，賕客楊明，欲令創咸面目，師古曰：「創謂傷之也，音初良反。其下並同。」使不居位。會司隷缺，況恐咸之，遂令明遮斫咸宮門外，斷鼻脣，身八創。下有司，御史中丞衆等奏：「況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謗毀宣。咸所言皆宣行迹，衆人所共，公家所宜聞。況知咸給中，恐司隷舉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宮闕，要遮創戮近臣於道人衆中，欲以[03925]鬲塞聦明，杜絕論議之端。師古曰：「鬲與隔同。杜，塞也。」桀黠無所畏忌，萬衆讙譁，流聞四方，不與凡民忿怒爭鬬者同。臣聞敬近臣，近主。禮，下公門，式路馬，師古曰：「過公門則下車，見路馬則撫式，蓋崇敬也。式，車前橫木。」君畜產且猶敬之。春秋之義，意惡功遂，不免於誅，師古曰：「遂，成也。言舉意不善，雖有成功猶加誅。」上浸之源不可長。師古曰：「浸，近也。言傷戮大臣，有所逼近也。浸字或作侵。侵，犯也，其義兩通。長音竹兩反。」況首惡，明手，孟康曰：「手傷人爲功，使人行傷人者爲意。」功意俱惡，皆不敬。明當以重論，及況皆弃市。」廷尉直以「律曰『鬬以刃人，完城旦，其賊加罪一等，與謀者同罪。』詔無以詆欺成罪。師古曰：「詆，毀也，音丁禮反。」傳曰：『遇人不以義而疻者，與痏[03926]人之罪鈞，惡不直。』應劭曰：「以杖手敺擊人，剥其皮膚，腫起青黑而無創瘢者，律謂疻痏。遇人不以義爲不直，雖見敺與敺人罪同也。」師古曰：「疻音侈。痏音鮪。」咸厚善修，而數稱宣惡，流聞不誼，不可謂直。師古曰：「言咸爲修而毀宣，是不誼而不直。」況以故咸，計謀已定，後聞置司隷，因前謀而趣明，師古曰：「趣讀曰促。」非以恐咸司隷故造謀。本爭私變，雖於掖門外咸道中，與凡民爭鬬無異。殺人者死，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代所不易。孔曰：『必正名。』名不正，則至於刑罰不中；刑罰不中，而民無所錯手足。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錯，置也，音千故反。」今以況首惡，明手不敬，公私無差。春秋之義，原心定罪。師古曰：「原謂尋其本也。」原況以父謗[03927]發忿怒，無它惡。加詆欺，輯過成辟，師古曰：「輯與集同。集，合也。」陷死刑，違明詔，恐非法意，不可施行。聖王不以怒增刑。明當以賊人不直，師古曰：「以其受賕也。」況與謀者皆爵減完城旦。」師古曰：「以其身有爵級，故得減罪而爲完也。況身及同謀之人，皆從此科。」上以問公卿議臣。丞相孔光、司空師丹以中丞議是，自將軍以下至博士議郎皆是廷尉。況竟減罪一等，徙敦煌。宣坐免庶人，故郡，卒於家。宣惠亦至千石。始惠彭城令，宣從臨淮遷至陳留，過其縣，橋梁郵亭不修。師古曰：「郵，行書之舍，亦如今之驛及行道館舍也，音尤。」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數日，案行舍中，處置什器，師古曰：「處，安也。什器，爲生之具[03928]也，解在平紀。」觀視園菜，終不問惠以吏。惠自知治縣不稱宣意，遣門下掾送宣至陳留，令掾進，自從其所問宣不敎戒惠吏職之意。師古曰：「若自出其意，不云惠使之言。」宣笑曰：「吏道以法令師，可問而知。及能與不能，自有資材，何可學？」衆人傳稱，以宣言然。初，宣後封侯時，妻死，而敬武長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故郡，公主留京師。後宣卒，主上願還宣葬延陵，奏可。況私從敦煌長安，會赦，因留與主私亂。哀帝外家丁、傅貴，主附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安公，主出言非莽。而況與呂寬相[03929]善，及寬覺時，莽并治況，發揚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詔賜主藥。主怒曰：「劉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擠宗室，師古曰：「擠，墜也，音子詣反。」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師古曰：「敬武公主，宣帝女也，故謂元后爲嫂。披，發也。抉，挑也。與讀曰豫。豫，干也。言此事不干於嫂也。抉音一穴反。挑音它凋反。」使者迫守主，師古曰：「守而逼之。」遂飲藥死。況梟首於市。白太后云主暴病薨。太后欲臨其喪，莽固爭，乃止。
朱博字元，杜陵人。家貧，少時給縣亭長，好客少年，捕搏敢行。師古曰：「好賓客及少年而追捕擊搏無所避也。」稍遷功曹，伉俠好交，師古曰：「伉，健也，音口浪反。」隨從士夫，不避風雨。是時，前將軍望之蕭育、御史夫萬年陳咸以[03930]公卿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時諸陵縣屬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補安陵丞。後去官入京兆，歷曹史列掾，出督郵掾，所部職辦，郡中稱之。而陳咸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語下獄。博去吏，間步至廷尉下，師古曰：「去吏，自解職也。間步，謂步行而伺間隙以去。」候伺咸。咸掠治困篤，博詐得醫入獄，得咸，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獄，變姓名，咸驗治數百，師古曰：「謂被掠笞也。」卒免咸死罪。咸得論出，而博以此顯名，郡功曹。久之，成帝卽位，將軍王鳳秉政，奏請陳咸長史。咸薦蕭育、朱博除莫府屬，鳳甚奇之，舉博櫟陽令，徙雲[03931]陽、平陵縣，楊樹達謂「三」當作「二」，景祐本亦誤。以高弟入長安令。京師治理，遷兾州刺史。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師古曰：「更，歷也，音工衡反。」及刺史行部，師古曰：「行音下更反。」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官寺盡滿。從白請且留此縣諸自言者，畢迺發，欲以觀試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駕。師古曰：「趣讀曰促。」旣白駕辦，博出就車自言者，使從明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師古曰：「丞尉職卑皆黃綬。」各自詣郡。欲言千石墨綬長吏者，行部還詣治所。師古曰：「治所，刺史所止理事處。」其民吏所冤，及言盜賊辭訟，各使屬其部從。」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博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去，如神。吏[03932]民驚，不意博應變迺至於此。後博徐問，果老從敎民聚會。博殺此吏，州郡畏博威嚴。徙并州刺史，護都尉，遷琅邪太守。齊郡舒緩養名，師古曰：「言齊人之俗，其性遟緩，多自高大以養名聲。」博新視，右曹掾史皆移病卧。師古曰：「右曹，上曹也。移病，謂移書言病也，一曰以病而移居也。」博問其故，對言「惶恐！師古曰：「言懼新太守之威。」故千石新到，輒遣吏存問致意，迺敢起就職。」博奮髯抵几曰：師古曰：「髯，頰毛也。抵，擊也，音紙。」「觀齊兒欲以此俗邪！」迺召諸曹史佐及縣吏，選視其可用者，出敎置之。師古曰：「皆新補置，以代移病者。」皆斥罷諸病吏，白巾走出府門。郡中驚。頃之，門下掾贛遂耆老儒，敎授數百[03933]人，拜起舒遟。博出敎主簿：師古曰：「以此敎告主簿。」「贛老生不習吏禮，主簿且敎拜起，閑習迺止。」敕功曹：「官屬多襃衣袑，師古曰：「袑音紹，謂大袴也。」不中節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寸。」博尤不愛諸生，所至郡輙罷去議曹，曰：「豈可復置謀曹邪！」文學儒吏時有奏記稱說云云，博謂曰：「如太守吏，奉尺律令以從耳，亡奈生所言聖人道何！師古曰：「言不能用。」且持此道，堯舜君出，陳說之。」其折逆人如此。視數年，改其俗，掾史禮節如楚、趙吏。博治郡，常令屬縣各用其豪桀以吏，文武從宜。師古曰：「各因其材而任之。」縣有劇賊及它非[03934]常，博輒移以詭責之。其盡力有效，必加厚賞；懷詐不稱，師古曰：「稱，副也。」誅罰輒行。以是豪強慹服。師古曰：「慹音之涉反。」姑幕縣有羣輩八人報仇廷中，皆不得。師古曰：「於縣廷之中報仇殺人，而其賊亡，捕不得也。」長吏自繫言府，賊曹掾史自白請至姑幕。留不出。功曹諸掾卽皆自白，復不出。於是府丞詣閤，博迺丞掾曰：「以縣自有長吏，府未嘗與，丞掾謂府當與之邪？」師古曰：「與讀皆曰豫。」閤下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師古曰：「隱度其言口授之。占音之贍反。」「府告姑幕令丞：言賊發不得，有。師古曰：「言已得縣之文書如此。」檄到，令丞就職，游徼王卿力有餘，如律令！」師古曰：「游徼職主捕盜賊，故云如律令。」王卿得敕惶怖，親屬失[03935]色，晝夜馳騖，十餘日閒捕得五人。博復移曰：「王卿憂公甚效！檄到，齎伐閱詣府。師古曰：「伐，功勞也。閱，所經歷也。」部掾以下亦可用，師古曰：「部掾，所部之掾也。」漸盡其餘矣。」其操持下，皆此類。以高弟入守左馮翊，滿歲真。其治左馮翊，文理聦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譎，網絡張設，少愛利，敢誅殺。師古曰：「言少仁愛而不能便利於人。」然亦縱舍，時有貸，師古曰：「縱，放也。舍，置也。貸謂寬假於下也，音吐戴反。」下吏以此盡力。長陵姓尚方禁師古曰：「姓尚方，名禁。」少時嘗盜人妻，斫，創著其頰。府功曹受賂，白除禁調守尉。博聞知，以它召，視其面，果有瘢。師古曰：「瘢，創痕也，音盤。痕音胡恩反。」博辟左右問禁：師古曰：「辟讀曰闢。」「是[03936]何等創？」禁自知情得，師古曰：「言其得被斫之情狀。」叩頭服狀。博咲曰：「丈夫固時有是。師古曰：「言情欲之事，人所不免。」馮翊欲洒卿恥，抆拭用禁，師古曰：「抆拭，摩也。洒音先禮反。抆音文粉反。」能自效不？」禁且喜且懼，對曰：「必死！」師古曰：「言盡死力也。」博因敕禁：「毋得泄語，有便宜，輒記言。」師古曰：「不令泄抆拭之言，而外有便宜之事，爲書記以言於博。」因親信之以耳目。禁晨夜發起部中盜賊及它伏姦，有功效。博擢禁連守縣令。久之，召功曹，閉閤數責以禁等，與筆札使自記，「積受取一錢以上，無得有所匿。師古曰：「積累前後受取之事。」欺謾半言，師古曰：「謾，誑也，音慢，又音莫連反。」斷頭矣！」功曹惶怖，具自疏姦臧，不敢隱。博知其對以實，迺令就席，受敕自改[03937]而已。投刀使削所記，遣出就職。功曹後常戰栗，不敢蹉跌，師古曰：「蹉音千何反。跌音徒結反。」博遂成就之。師古曰：「言進達也。」遷司農。歲餘，坐法，左遷犍太守。先是南蠻若兒數寇盜，師古曰：「若兒，其豪長之名。」博厚結其昆弟，使反閒，師古曰：「閒音居莧反。」襲殺之，郡中清。徙山陽太守，病免官。復徵光祿夫，遷廷尉，職典決疑，當讞平天下獄。博恐官屬所誣，視，召正監典法掾史，謂曰：「廷尉本起於武吏，不通法律，幸有衆賢，亦何憂！然廷尉治郡斷獄以來且十年，亦獨耳剽日久，師古曰：「剽，劫也，猶言行聽也。剽音頻妙反。」尺律令，人出其中。師古曰：「言可以人情知之。」掾史試與正[03938]監共撰前世決吏議難知者數十，持以問廷尉，得諸君覆意之。」如淳曰：「但欲用意覆之，不近法律事故也。」師古曰：「覆音芳目反。」正監以博苟強，意未必能然，卽共條白焉。博皆召掾史，並坐而問，平處其輕重，十中八九。師古曰：「中音竹仲反。」官屬咸服博之疏畧，材過人。每遷徙易官，所到輙出奇譎如此，以明示下不可欺者。久之，遷後將軍，與紅陽侯立相善。立有罪就國，有司奏立黨友，博坐免。後歲餘，哀帝卽位，以博名臣，召，起家復光祿夫，遷京兆尹，數月超司空。初，興襲秦官，置丞相、御史夫、太尉。至武帝罷太尉，[03939]始置司馬以冠將軍之號，非有印綬官屬。及成帝時，何武九卿，建言「古者民樸約，師古曰：「立此議而奏之也。約，少也。」國之輔佐必得賢聖，然猶則天光，公官，各有分職。師古曰：「則，法也。三光，日、月、星也。分音扶問反。」今末俗之弊，政煩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獨兼公之，所以久廢而不治。宜建公官，定卿夫之任，分職授政，以考功效。」其後上以問師安昌侯張禹，禹以然。時曲陽侯王根司馬票騎將軍，而何武御史夫。於是上賜曲陽侯根司馬印綬，置官屬，罷票騎將軍官，以御史夫何武司空，[03940]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師古曰：「奉音扶用反。」以公官焉。議者多以古今異制，自天下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而獨改公，職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是時御史府吏舍百餘區井水皆竭；其府中列栢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曰「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師古曰：「史言此者，著御史大夫之職當休廢也。」後歲餘，朱博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襲，各繇時務。師古曰：「繇讀與由同。」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職相參，緫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歷載百年，天下安寕。今[03941]更司空，與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選郡國守相高第中千石，選中千石御史夫，任職者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今中千石未更御史夫而丞相，師古曰：「更，經也，音工衡反。」權輕，非所以重國政。臣愚以司空官可罷，復置御史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以御史夫百僚率。」哀帝從之，迺更拜博御史夫。會司馬喜免，以陽安侯丁明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司馬冠號如故。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司徒，復置司空、司馬焉。初，何武[03942]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州伯，曰『咨十有牧』，師古曰：「虞書舜典之辭也。」所以廣聦明，燭幽隱。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弟吏，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夫，而臨千石，輕重不相準，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制。」奏可。及博奏復御史夫官，奏言：「家至德溥，師古曰：「溥與普同。」宇內萬里，立置郡縣。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居部九歲舉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輒登擢，秩卑[03943]而賞厚，咸勸功樂進。師古曰：「勸功，自勸勉而立功也。」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弟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師古曰：「陵夷，漸廢替。」姦軌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奏可。博人廉儉，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桮。夜寑早起，妻希其面。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夫，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之，欲報仇怨者解劔以帶之。其趨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03944]司馬，與丞相孔光、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讇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京兆尹，與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繇是師丹先免，師古曰：「繇讀與由同。」博代司空，數燕奏封，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司馬喜至尊至親，阿黨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國，免光庶人，以博代光丞相，封陽鄉侯，食邑千戶。博上讓曰：「故封丞相不滿千戶，而獨臣過制，誠慙懼，願還千戶。」上許焉。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鄉侯晏風丞相，師古曰：「風讀曰諷。」令奏免喜侯。博受詔，與御史夫趙玄[03945]議，玄言「已前決，得無不宜？」師古曰：「得無猶言無乃也。」博曰：「已許孔鄉侯有指。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卽許可。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師古曰：「汜音凡。」與喜相似，卽并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當得。請皆免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卽召玄詣尚問狀。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親封位特進，股肱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誠奉公，務廣恩化，百寮先，皆知喜、武[03946]前已蒙恩詔決，更赦，師古曰：「詔已罷官，事又經三赦也。更音工衡反。」博執左道，虧損上恩，以結信貴戚，背君鄉臣，師古曰：「鄉讀曰嚮。」傾亂政治，姦人之雄，附下罔上，臣不忠不道；玄知博所言非法，枉義附從，不敬；晏與博議免喜，失禮不敬。臣請詔謁者召博、玄、晏詣廷尉詔獄。」制曰：「將軍、中千石、千石、諸夫、博士、議郎議。」右將軍蟜望等四十四人，師古曰：「蟜音矯。」以「如宣等言，可許。」諫夫龔勝等十四人以「春秋之義，姦以君，常刑不舍。師古曰：「舍，置也。」魯夫叔孫僑如欲顓公室，譖其族兄季孫行父於晉，晉執囚行父以亂魯國，春秋重而之。[03947]師古曰：「僑如，叔孫宣伯也。行父，季文子也。宣伯通於成公之母穆姜，欲去季孟而取其室，使告晉曰：『魯之有季孟，猶晉之有欒范也，政令於是乎成。今其謀曰晉政多門，不可從也。若欲得志於魯，請止行父而殺之。不然，歸必畔矣。』晉人執文子于苕丘。事在成十六年。」今晏放命圮族，干亂朝政，要臣以罔上，本造計謀，職亂階，師古曰：「此引詩小雅巧言之章也。職，主也。階者，基之漸也。」宜與博、玄同罪，罪皆不道。」上減玄死罪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博自殺，國除。初博以御史丞相，封陽鄉侯，玄以少府御史夫，並拜於前殿，延登受策，有音如鍾聲。語在五行志。
贊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歷位以登宰相。宣所在而治，世吏師，及居位，以苛察失名，師古曰：「苛，細也。」器誠[03948]有極。博馳騁進取，不師道德，已亡可言，師古曰：「言其事行不足可道也。」孝成之世委任臣，假借用權。鄧展曰：「假音休假。借音以物借人。」世主已更，好惡異前，師古曰：「更，改也。」復附丁、傅，稱順孔鄉。師古曰：「稱，副也。副其所求而順其意也。稱音尺孕反。」發詰，遂陷誣罔，辭窮情得，仰藥飲鴆。師古曰：「仰藥謂仰頭而飲藥也。」孔曰：「久矣哉，由之行詐！」博亦然哉！師古曰：「論語云子疾病，子路欲使門人爲臣。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爲有臣，吾誰欺？欺天乎？』故贊引之。」
薛宣朱博傳第五十[03949][039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