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天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其上，而下無覬覦。師古曰：「覬，幸也。覦，欲也。幸得其所欲也。覬音兾。覦音踰，又音諭。」孔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夫。」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孔子，景祐、殿本作「曾子」。謂權不移於下也。」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理焉。周室旣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夫世權，陪臣執命。師古曰：「齊桓、晉文，周之二霸也。陪，重也。」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彊。師古曰：「力政者，棄背禮義專任威力也。從音子容反。」繇是列國公，[04325]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師古曰：「繇讀與由同。信陵君魏無忌，平原君趙勝，孟嘗君田文，春申君黃歇。」皆藉王公之埶，競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師古曰：「謂孟嘗君用雞鳴而得亡出關，因狗盜而取狐白裘也。」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師古曰：「魏齊，虞卿之交也，將爲范雎所殺，卿救之也。」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師古曰：「秦兵圍趙，趙相平原君告急於無忌，無忌因如姬以竊兵符，矯魏僖侯命代晉鄙爲將，而令朱亥鎚殺晉鄙，遂率兵救趙，秦兵以却，而趙得全。」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搤𢫪?而游談者，以四豪稱首。師古曰：「搤，捉持也。𢫪，古手腕字也。四豪卽魏信陵以下也。搤音厄。」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興，禁網疏闊，未之匡改。師古曰：「匡，正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04326]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侯。衆庶榮其名迹，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師古曰：「季路，孔子弟子也，姓仲名由，衞人也。衞有蒯瞶之亂，季路聞之，故入赴難，遇孟黶石乞以戈擊之，斷纓。季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結纓而死。仇牧，宋大夫也。宋萬殺閔公，仇牧聞之，趨而至，手劔而叱之。萬臂擊仇牧，碎首，齒著于門闔。言游俠之徒自許節操，同於季路、仇牧。」故曾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師古曰：「論語載曾子之言也，解在刑法志。」非明王在上，視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繇知禁而反正乎！師古曰：「視讀曰示。繇讀曰由。」古之正法：五伯，王之辠人；師古曰：「伯讀曰霸。下皆類此。」而六國，五伯之辠人。夫四豪者，[04327]六國之辠人。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辠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後，天切齒，衞、霍改節。然郡國豪桀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盛，而樓護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雄，閭里之俠原涉魁。師古曰：「魁者，斗之所用盛而杓之本也。故言根本者皆云魁。」
朱家，魯人，高祖同時。魯人皆以儒敎，而朱家用[04328]俠聞。所臧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孟康曰：「有德於人，而不自美也。」師古曰：「飲，沒也，謂不稱顯。」諸所嘗施，唯恐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餘財，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晉灼曰：「軥，軥𣐖?也。軥牛，小牛也。」師古曰：「軥，重挽也，音工豆反。晉說是也。」專趨人之急，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向也。」甚於己私。旣陰脫季布之厄，及布尊貴，終身不。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楚田仲以俠聞，父朱家，自以行弗及。田仲死後，有劇孟。
劇孟者，洛陽人。周人以商賈資，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條侯太尉，乘傳東將，師古曰：「乘傳車而東，出爲大將也。傳音張[04329]戀反。」至河南，顏讀以「將」字斷句。王先謙說當從「東」字斷，「將」字屬下讀，不若顏說。得劇孟，喜曰：「吳楚舉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已。」師古曰：「已，語終辭。」天下騷動，將軍得之若一敵國云。劇孟行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而符離王孟，師古曰：「符離，沛郡之縣也。」亦以俠稱江淮之閒。是時，濟南瞷氏、陳周膚亦以豪聞。師古曰：「瞷音閑。」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後，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陝寒孺，紛紛復出焉。師古曰：「代郡白姓非一家也，故稱諸焉。梁國人姓韓，名毋辟。陽翟屬潁川。陝卽今陝州陝縣也。薛況、寒孺，皆人姓名也。辟讀曰避。」
郭解，河內軹人，師古曰：「軹音只。」溫善相人許負外孫。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人[04330]靜悍，師古曰：「性沉靜而勇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感槩，師古曰：「陰賊者，陰懷賊害之意也。感概者，感意氣而立節概也。」不快意，所殺甚衆。以軀耤友報仇，師古曰：「耤，古藉字。藉謂借助也。」臧命作姦剽攻，師古曰：「臧命，臧亡命之人也。剽，劫也。攻謂穿窬而盜也。剽音匹妙反。」休乃鑄錢掘冢，師古曰：「不報仇剽攻，則鑄錢發冢也。」不可勝數。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及解年長，更折節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俠益甚。師古曰：「自好喜爲此名也。喜音許吏反。」旣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師古曰：「振謂舉救也。矜，夸恃也。」其陰賊著於心本發於睚眦如故云。師古曰：「著音直畧反。心本猶言本心也。睚音崖。眦音漬。睚眦又音五懈、士懈反，解具在杜欽傳。」而少年慕其行，亦輒報讎，不使知。解姊負解之埶，師古曰：「負，恃也。」與人飲，使之釂，非[04331]其任，彊灌之。師古曰：「盡爵曰釂。其人不飲，而使盡爵，乃彊灌之，故怨怒也。釂音子笑反。彊音其兩反。」人怒，刺殺解姊去，亡。王先謙謂史記作「亡去」，是，此誤倒。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賊不得！」師古曰：「翁伯，解字也。」棄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賊處。師古曰：「微，伺問之也。」賊窘自，師古曰：「窘，困急。」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當，吾兒不直。」遂去其賊，師古曰：「除去其罪也。去音丘呂反。」辠其姊，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師古曰：「多猶重也。」益附焉。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箕踞視之。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解曰：「居邑屋不敬，師古曰：「邑屋猶今人言村舍、巷舍也。」是吾德不修，彼何辠！」乃陰請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師古曰：「踐更，爲踐更之卒也。脫，免也。更音工衡反。脫音它活反。」[04332]每至直更，師古曰：「直，當也，次當爲更也。數音所角反。」數過，吏弗求。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箕踞者迺肉袒謝辠。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閒以十數，終不聽。師古曰：「居中閒爲道地和輯之，而不見許也。」客迺解。解夜仇家，仇家曲聽。師古曰：「屈曲從其言。」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閒，多不聽。今幸而聽解，解柰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夫權乎！」迺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閒迺聽。」師古曰：「庸，用也。且無用休，待洛陽豪更言之乃從其言也。」解人短，恭儉，出未嘗有騎，師古曰：「不以騎自隨也。」不敢乘車入其縣庭。師古曰：「所屬之縣也。」之旁郡國，人請求，可出，[04333]出之；如淳曰：「事可爲免出者，出之。」不可者，各令厭其意，師古曰：「厭，滿也，音一贍反。」然後迺敢嘗酒食。諸公以此嚴重之，爭用。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餘車，請得解客舍養之。師古曰：「舍，止也。言解多藏亡命，喜事少年與解同志者，知亡命者多歸解，故夜將車來迎取其人居止而養之。」及徙豪茂陵，解貧，不中訾。師古曰：「中，充也，言訾財不充合徙之數也。中音竹仲反。其下亦同。」吏恐，不敢不徙。衞將軍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師古曰：「將軍爲之言，是爲其所使也。」解徙，諸公送者出千餘萬。軹人楊季主縣掾，鬲之，師古曰：「鬲塞其送，不令解得之也。鬲與隔同。」解兄斷楊掾頭。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驩。師古曰：「知謂先相知。」邑[04334]人殺楊季主，季主家上人殺闕下。師古曰：「於闕下殺上書人。」上聞，迺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師古曰：「出解於關也。」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處。吏逐迹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而解所殺，皆在赦前。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姦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誰。吏奏解無辠。御史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任俠行權，以睚眦殺人，解不知，此辠甚於解知殺[04335]之。當逆無道。」師古曰：「當謂處斷其罪。」遂族解。自是之後，俠者極衆，而無足數者。然關中長安樊中，槐里趙王孫，長陵高公，西河郭翁中，師古曰：「中讀皆曰仲。」太原魯翁孺，臨淮兒長卿，師古曰：「兒音五奚反。」東陽陳君孺，雖俠而恂恂有退讓君之風。師古曰：「恂恂，謹信之貌也。音荀。」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佗羽公，師古曰：「據京師而言，指其東西南北謂也。姓佗，名羽，字公子。佗，古他字。」南陽趙調之徒，盜跖而居民間者耳，曷足道哉！此迺鄉者朱家所羞。師古曰：「鄉讀曰嚮。」
萭章字夏，師古曰：「萭音拒。」長安人。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師古曰：「漢宮闕疏云細柳倉有柳市。」號曰「城西萭[04336]夏」。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師古曰：「章從京兆也。」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懼。其後京兆不復從。師古曰：「更不以章自隨也。」與中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力，門車常接轂。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擅埶免官，故郡。顯貲巨萬，當去，留牀席器物數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章歎曰：「吾以布衣哀於石君，師古曰：「言爲石顯所哀憐。」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師古曰：「言力不能救。」而受其財物，此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河平中，王尊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服虔曰：「作箭者姓張，[04337]名回。」酒市趙君都、賈光，服虔曰：「酒市中人也。」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刺客者。
樓護字君卿，齊人。父世醫，護少隨父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繇是辭其父，學經傳，師古曰：「繇讀與由同。」京兆吏數年，甚得名譽。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師古曰：「不相經過也。」唯護盡入其門，咸得其驩心。結士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親而敬，衆以是服。人短精辯，論議常依名節，聽之者皆竦。與谷永俱五侯上客，長[04338]安號曰「谷雲筆札，樓君卿脣舌」，言其信用。母死，送葬者致車千兩，閭里歌之曰：「五侯治喪樓君卿。」久之，平阿侯舉護方正，師古曰：「王譚也。」諫夫，使郡國。護假貸，師古曰：「官以物假貸貧人，令護監之。貸音吐戴反。」多持幣帛，過齊，上求上先人冢，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散百金之費。使還，奏稱意，擢天水太守。數歲免，家長安中。時成都侯商司馬衞將軍，罷朝，欲候護，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商不聽，遂往至護家。家狹，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簿謂西曹諸掾曰：「不肻彊諫，反[04339]雨立閭巷！」商還，或白主簿語，商恨，以它職去主簿，終身廢錮。後護復以薦廣太守。元始中，王莽安公，專政，莽長宇與妻兄呂寬謀以血塗莽第門，欲懼莽令政。發覺，莽怒，殺宇，而呂寬亡。寬父素與護相知，寬至廣過護，不以實語。到數日，名捕寬詔至，師古曰：「舉姓名而捕之也。」護執寬。莽喜，徵護入前煇光，師古曰：「莽分三輔置前煇光，後丞烈，以護爲之。煇音暉。」封息鄉侯，列於九卿。莽居攝，槐里賊趙朋、霍鴻等羣起，延入前煇光界，護坐免庶人。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旣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04340]失埶，賓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護，封樓舊里附城。師古曰：「莽爲此爵名，効古之附庸也。」而成都侯商邑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邑，唯護自安如舊節，邑亦父之，不敢有闕。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賤上壽」。師古曰：「言以父禮事。」坐者百數，皆離席伏，護獨東鄉正坐，師古曰：「鄉讀曰嚮。」字謂邑曰：「公貴如何！」蘇林曰：「邑字公子也。」初，護有故人呂公，無，護。護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及護家居，妻頗厭呂公。護聞之，流涕責其妻曰：「呂公以故舊窮老託身於我，義所當奉。」遂養呂公終身。護卒，嗣其爵。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04341]。祖父遂，字長，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師古曰：「博，六博。弈，圍碁也。」數負進。師古曰：「進者，會禮之財也，謂博所賭也，解在高紀。一說進，勝也，帝博而勝，故遂有所負。」及宣帝卽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迺賜遂璽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妻君寧時在旁，知狀。」師古曰：「史皇孫名進而此詔不諱之，蓋史家追書故有其字耳。君寧，遂妻名也。云妻知負博之狀者，著舊恩之深也。」遂於是辭謝，因曰：「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厚如此。元帝時，徵遂京兆尹，至廷尉。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京兆史。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後進冠。如淳曰：「爲後進人士之冠首也。」並入公府，公府[04342]掾史率皆羸車馬，不上鮮明，而遵獨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日出醉，師古曰：「言每日必出飲也。」曹數廢。西曹以故適之，師古曰：「案舊法令而罰之也。適讀曰謫。此下皆同。」侍曹輒詣寺舍白遵曰：「陳卿今日以某適。」遵曰：「滿百乃相聞。」故，有百適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司徒馬宮儒優士，重遵，師古曰：「優禮賢士，而尤敬重遵。」謂西曹：「此人度士，奈何以文責之？」迺舉遵能治輔劇縣，補郁夷令。師古曰：「右扶風之縣。」久之，與扶風相失，師古曰：「意不相得也。」自免去。槐里賊趙朋、霍鴻等起，遵校尉，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04343]重之。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桀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遵耆酒，師古曰：「耆讀曰嗜。」每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師古曰：「旣關閉門，又投車轄也。而說者便欲改轄字爲錧，云門之錧籥，妄穿鑿耳。錧自主人所執，何煩投井也。」雖有急，終不得去。嘗有部刺史奏，過遵，值其方飲，刺史窮，候遵霑醉時，師古曰：「霑溼言其大醉也。霑音竹占反。」突入遵母，叩頭自白當對尚有期會狀，母迺令從後閤出去。師古曰：「以其前門關閉，故從後閤出之也。」遵率常醉，然亦不廢。長八尺餘，長頭鼻，容貌甚偉。畧涉傳記，贍於文辭。性善，與人尺牘，主皆臧去以榮。師古曰：「去亦藏也，音丘呂反，又音舉。」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04344]懷之，師古曰：「懷，來也，謂招來而禮之。」唯恐在後。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旣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云。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者，繇是起河南太守。師古曰：「繇讀與由同。」旣至官，當遣從史西，召善吏十人於前，治私謝京師故人。遵馮几，師古曰：「馮讀曰憑。」口占吏，且省官，師古曰：「占，隱度也。口隱其辭以授吏也。占音之贍反。」數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驚。數月免。初，遵河南太守，而弟級荊州牧，當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後司直陳崇聞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04345]爵列侯，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聖化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師古曰：「藩車，車之有屏蔽者。」過寡婦左阿君置酒謌謳，遵起舞跳梁，頓仆坐上，暮因留宿，侍婢扶卧。遵知飲酒飫宴有節，師古曰：「宴食曰飫。飫音於庶反。」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酒溷肴，師古曰：「湛讀曰沈，又音耽。」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汙印韍，師古曰：「此韍謂印之組也。」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遵旣免，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師古曰：「言自如其故。」久之，復九江及河內都尉，凡千石。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封淑德侯。後俱免官，以列侯長安。竦居貧，無賓客，時時[04346]好者從之質疑問，師古曰：「質，正也。」論道經而已。而遵晝夜呼號，師古曰：「呼音火故反。」車騎滿門，酒肉相屬。師古曰：「屬，連續也。屬音之欲反。」先是黃門郎揚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其文酒客難法度士，譬之於物，曰：「猶瓶矣。觀瓶之居，居井之眉，師古曰：「眉，井邊地，若人目上之有眉。」處高臨深，動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滿懷，不得左右，牽於纆徽。一旦叀礙，瓽所轠，師古曰：「纆徽，井索也。叀，縣也。瓽，井以甎爲甃者也。轠，擊也。言瓶忽縣礙不得下，而爲井瓽所擊，則破碎也。叀音上絹反。瓽音丁浪反。轠音雷。諸家之說，或以叀爲疐，或音衞，又以瓽爲㽉，皆失之。甃音側救反。」身提黃泉，骨肉泥。師古曰：「提，擲也，擲入黃泉之中也。提音徒計反。」自用如此，不如鴟夷。師古曰：「鴟夷，韋囊以盛酒，卽今鴟夷滕。」滕，汲古、局本作「幐」，景祐、殿本作「滕」。按「幐」本字，「滕」借字，「勝」字誤。鴟夷滑稽，腹如壺，師古曰：「滑稽，圜轉縱捨無窮之狀。滑音骨。稽音[04347]雞。」盡日盛酒，人復借酤。師古曰：「盡猶竟日也。」常國器，託於屬車，師古曰：「天子屬車，常載酒食，故有鴟夷也。屬音之欲反。」出入兩宮，經營公家。繇是言之，酒何過乎！」師古曰：「繇讀與由同。其下類此。」遵喜之，師古曰：「喜，好愛也，音許吏反。」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足下諷誦經，苦身自約，師古曰：「約猶束也。」不敢差跌，師古曰：「跌音徒結反。」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間，師古曰：「湛讀曰沈。」官爵功名，不減於，而差獨樂，顧不優邪！」師古曰：「顧，念也。」竦曰：「人各有性，長短自裁。欲我亦不能，吾而效亦敗矣。雖然，學我者易持，效者難將，吾常道。」及王莽敗，人俱客於池陽，師古曰：「左馮翊之縣也。」竦賊兵所殺。李奇曰：「竦知有賊當去，會反支日，不去，因爲賊所殺。桓譚[04348]以爲通人之蔽也。」更始至長安，臣薦遵司馬護軍，與德侯劉颯俱使匈奴。鄧展曰：「颯音立。」單于欲脅詘遵，遵陳利害，言曲直，單于奇之，遣還。會更始敗，遵留朔方，賊所敗，時醉殺。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時以豪桀自陽翟徙茂陵。師古曰：「陽翟，潁川之縣也。」涉父哀帝時南陽太守。天下殷富，郡千石死官，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妻通共受之，以定產業。時少行年喪者。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行喪冢廬年，繇是顯名京師。禮畢，扶風謁請議曹，師古曰：「禮畢，行喪終服也。」衣冠慕之輻輳。[04349]司徒史丹舉能治劇，谷口令，師古曰：「左馮翊之縣，今之雲陽谷口是其處也。」時年十餘。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先是涉季父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自劾去官，欲報仇。谷口豪桀殺秦氏，亡命歲餘，逢赦出。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氣節者皆慕之。師古曰：「五陵，謂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也。班固西都賦曰『南望杜、霸，北眺五陵』，是知霸陵、杜陵非此五陵之數也。而說者以爲高祖以下至茂陵爲五陵，失其本意。」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師古曰：「闐字與窴同，音大千反。」在所閭里盡滿客。或譏涉曰：「本吏千石之世，結髮自修，以行喪推財禮讓名，正復讎取仇，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輕俠之徒乎？」涉應[04350]曰：「獨不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意迺慕宋伯姬及陳孝婦，師古曰：「伯姬，魯宣公女，嫁於宋恭公。恭公卒，伯姬寡居。至景公時，伯姬之宮夜火，左右曰：『夫人少避火。』伯姬曰：『婦人之義，保傅不具，夜不下堂。』遂逮於火而死。陳孝婦者，其夫當行，戒屬孝婦曰：『幸有老母，吾若不來，汝善養吾母。』孝婦曰：『諾。』夫果死，孝婦養姑愈謹。其父母將取嫁之，孝婦固欲自殺，父母懼而不取，遂使養姑。淮陽太守以聞，朝廷高其義，賜黃金四十斤，復之終身。號曰孝婦。」不幸壹盜賊所汙，遂行淫失，師古曰：「失讀曰泆。」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師古曰：「還讀曰旋，謂反歸故操。」涉自以前讓南陽賻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墓儉約，非孝。迺治起冢舍，周閣重門。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謂其道京兆仟。涉慕之，迺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人不肯從，謂之原[04351]氏仟。費用皆卬富人長者，師古曰：「卬音牛向反。」然身衣服車馬纔具，妻內困。專以振施貧窮赴人之急務。人嘗置酒請涉，涉入里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師古曰：「在此里之中宅上。」涉卽往候，叩門。家哭，涉因入弔，問以喪。家無所有，涉曰：「但絜埽除沐浴，待涉。」還至主人，對賓客歎息曰：「人親卧地不收，涉何心鄉此！師古曰：「鄉讀曰向。」願徹去酒食。」賓客爭問所當得，涉迺側席而坐，師古曰：「禮，有憂者側席而坐。今涉卹人之喪，故側席。」削牘疏，師古曰：「牘，木簡也。疏音所慮反。」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分付諸客。師古曰：「飯音扶晚反。含音胡紺反。」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師古曰：「昳音徒結反。」涉親[04352]閱視已，謂主人：「願受賜矣。」旣共飲食，涉獨不飽，迺載棺物，從賓客徃至喪家，棺斂勞倈畢葬。師古曰：「勞倈謂慰勉賓客也。棺音工喚反。斂音力贍反。勞音郎到反。倈音郎代反。」其周急待人如此。後人有毀涉者曰「姦人之雄」，喪家卽時刺殺言者。賓客多犯法，辠過數上聞。王莽數收繫欲殺，輒復赦出之。涉懼，求卿府掾史，欲以避客。文母太后喪時，守復土校尉。蘇林曰：「文母太后，元后也。」已中郎，后免官。涉欲上冢，不欲會賓客，密獨與故人期會。涉單車敺上茂陵，師古曰：「敺與驅同。」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人。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斫屠者，亡。是時，茂[04353]陵守令尹公新視，師古曰：「守茂陵令，未真爲之。」涉未謁，聞之怒。知涉名豪，欲以示衆厲俗，遣兩吏脅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涉迫窘不知所。會涉所與期上冢者車數十乘到，皆諸豪，共說尹公。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縛，箭貫耳，詣廷門謝辠，於君威亦足矣。」尹公許之。涉如言謝，復服遣去。師古曰：「令涉如故著衣服也。復音扶目反。」初，涉與新豐富人祁太伯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縣門下掾，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單車府吏，涉刺客如雲，[04354]殺人皆不知主名，可寒心。涉治冢舍，奢僭踰制，辠惡暴著，主上知之。今君計，莫若墮壞涉冢舍，師古曰：「墮，毀也，音火規反。」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尹公如其計，莽果以真令。涉繇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初從車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卽祁太伯母，諸客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遂殺游公父及，斷兩頭去。師古曰：「殺游公及其父。」涉性畧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隱好殺。師古曰：「隱，匿其情也。」睚眦於塵中，獨死者甚多。王念孫謂「獨」當作「觸」。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莽迺召，責以辠惡，赦[04355]貰，師古曰：「貰謂寬其罪。」拜鎮戎尹天水太守。錢大昕謂「天水太守」四字疑本注文，後人誤入正文。涉至官無幾，師古曰：「無幾，言無多時也。幾音居豈反。」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千石長吏以應。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涉與相，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冢舍者建主簿，涉本不怨。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相怨！」涉曰：「尹君，何壹魚肉涉！」師古曰：「言以涉爲魚肉，不以人遇之。」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涉欲亡去，申屠建內恨恥之，陽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輔，豈以一吏易[04356]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繫獄謝，建許之。賓客車數千乘共送涉至獄。建遣兵道徼取涉於車上，師古曰：「徼，要也，音工堯反。」送車分散馳，遂斬涉，縣之長安市。師古曰：「縣其首。」自哀、平閒，郡國處處有豪桀，然莫足數。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陽韓幼孺，馬領繡君賓，西河中叔，皆有謙退之風。師古曰：「馬領，北地之縣。繡、漕，皆姓也。漕音才到反。中讀曰仲。」王莽居攝，誅鉏豪俠，名捕中叔，師古曰：「指其名而捕之。」不能得。素善強弩將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師古曰：「泛者，以常語問之，不切責也。泛音敷劔反。」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莽性果賊，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中叔少遊，[04357]復以俠聞於世云。
游俠傳第六十[043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