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之教矣，其利物愽矣。篤父，正君臣，尚忠節，重仁義，貴廉讓，賤貪鄙，開政化之本源，鑿生民之耳目，百王損益，一以貫之。雖世或汙隆，而斯文不墜，經邦致治，非一時。涉其流者，無祿而富，懷其道者，無位而尊。故仲尼頓挫于魯君，孟軻抑揚于齊後，荀卿珍于強楚，叔孫取貴于隆。其餘處環堵以驕富貴，安陋巷而輕王公者，可勝數哉！自晉室分崩，中原䘮亂，五胡交爭，經籍道盡。魏氏發跡[03032]代陰，經營河朔，得之馬上，茲道未弘。暨夫太和之後，盛修文教，搢紳碩學，濟濟盈朝，縫掖巨儒，往往傑出，其雅誥奧義，宋及齊、梁不能尚。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則孔安國，「左傳」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慎，「尚」、「周易」則鄭康成。「詩」則並主于毛公，「禮」則同遵于鄭氏。抵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考其終始，要其會，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爰自、魏，碩學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必鄙俗。文、武不墜，弘之在人，豈獨愚蔽於當今，而皆明哲於往昔？在乎用與不用，知與不知耳。然曩之弼諧庶績，必舉德于鴻儒，近代左右邦[03033]家，咸取士於刀筆。縱有學優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內，擢第甲科，若命偶時來，未有望於青紫，或數將運舛，必委棄於草澤。然則古之學者，祿在其中，今之學者，困于貧賤。明達之人，志識之士，安肯滯于所習，以求貧賤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學多鄙俗者。昔齊列康莊之第，多士如林，燕起碣石之宮，羣英自遠。是知俗易風移，必由上之所好，非夫聖明禦世，亦無以振斯頹俗矣。自正朔不一，將百年，師說紛綸，無所取正。高祖膺期纂曆，平一寰宇，頓天網以掩之，賁旌帛以禮之，設好爵以縻之，於是四海九州強學待問之士，靡不畢集焉。天乃整萬乗，率百僚，遵問道之[03034]儀，觀釋奠之禮。愽士罄懸河之辯，侍中竭重席之奧，考正亡逸，研核異同，積滯羣疑，渙然冰釋。於是超擢奇秀，厚賞諸儒，京邑達乎四方，皆啟黌校。齊、魯、趙、魏，學者尤多，負笈追師，不遠千里，講誦之聲，道路不絕。中州儒雅之盛，自、魏以來，一時而已。及高祖暮年，精華稍竭，不悅儒術，專尚刑名，執政之徒，咸非篤好。旣仁壽間，遂廢天下之學，唯存國一所，弟七十人。煬帝卽位，復開庠序，國郡縣之學，盛於開皇之初。徵辟儒生，遠近畢至，使相與講論得失於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于時舊儒多已凋亡，劉拔萃出類，學通南北，愽極今古，後生鑽仰，莫[03035]之能測。所制諸經義䟽，搢紳咸師宗之。旣而外四夷，戎馬不息，師徒怠散，盜賊羣起，禮義不足以防君，刑罰不足以威人，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其風漸墜，以至滅亡，方領矩步之徒，亦多轉死溝壑。凡有經籍，自此皆湮沒於煨塵矣。遂使後進之士不復聞「詩」、「」之言，皆懷攘奪之心，攘奪之心 「奪」，各本作「寇」，宋小字本作「𢼠」。「𢼠」即古「奪」字。今據改。相與陷於不義。「傳」曰：「學者將植，不學者將落。」然則盛衰是系，興亡攸在，有國有家者可不慎歟！諸儒有身沒道存，遺風可想，皆采其餘論，綴之於此篇云。
元善
元善，河南洛陽人。祖叉，魏侍中。父羅，父羅 按：魏書及北史元叉傳、元羅傳，元羅是元叉之弟，非父子。叉本名夜叉，羅本名羅剎。此處有誤。初梁州刺史，及[03036]叉被誅，奔于梁，官至征北將軍、青冀州刺史。善少隨父至江南，性好學，遂通涉五經，尤明「左氏傳」。及侯景之亂，善於周。武帝甚禮之，以太宮尹，賜爵江陽縣公。每執經以授太。開皇初，拜內史侍郎，上每望之曰：「人倫儀錶。」凡有敷奏，詞氣抑揚，觀者屬目。陳使袁雅來聘，上令善就館受，雅出門不拜。善論舊有拜之儀，雅不能對，遂拜，成禮而去。後遷國祭酒。上嘗親臨釋奠，命善講「孝經」。於是敷陳義理，兼之以諷諫。上悅曰：「聞江陽之說，更起朕心。」賚絹百匹，衣一襲。善之通愽，在何妥之下，然以風流醖藉，俯仰可觀，音韻清朗，聽者忘倦，由是後進所。妥[03037]每懷不平，心欲屈善。因善講「春秋」，初發題，諸儒畢集。善私謂妥曰：「名望已定，幸無相苦。」妥然之。及就講肆，妥遂引古今滯義以難，善多不能對。善深銜之，人由是有隙。善以高熲有宰相之具，嘗言於上曰：「楊素粗䟽，蘇威怯芃，元胄、元旻，正似鴨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獨高熲。」上初然之，及熲得罪，上以善之言熲遊說，深責望之。善憂懼，先患消渴，於是疾動而卒，時年六十。
辛彥之
辛彥之，隴西狄道人。祖世敘，魏涼州刺史。父靈輔，周滑州刺史。彥之九歲而孤，不交非類，愽涉經史，與天水牛弘[03038]同志好學。後入關，遂家京兆。周太祖而器之，引中外府禮曹，賜以衣馬珠玉。時國家草創，百度伊始，朝貴多出武人，修定儀注，唯彥之而已。尋拜中侍郎。及周閔帝受禪，彥之與少宗伯盧辯專掌儀制。明、武時，曆職典祀，太祝、樂部、禦正四曹夫，開府儀同司。奉使迎突厥皇后還，賚馬百匹，賜爵龍門縣公，邑千戶。尋進爵五原郡公，加邑千戶。宣帝卽位，拜少宗伯。高祖受禪，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進位上開府。尋轉國祭酒。歲餘，拜禮部尚，與秘監牛弘撰「新禮」。吳興沈重名碩學，高祖嘗令彥之與重論議，重不能抗，於是避席而謝曰：「辛君所謂金城[03039]湯池，無可攻之勢。」高祖悅。後拜隨州刺史。于時州牧多貢珍玩，唯彥之所貢，並供祭之物。高祖善之，顧謂朝臣曰：「人安得無學！彥之所貢，稽古之力。」遷潞州刺史，前後俱有惠政。彥之崇信佛道，於城內立浮圖所，並十五層。開皇十一年，州人張元暴死，數日乃蘇，云遊天上，新構一堂，制極崇麗。元問其故，人云潞州刺史辛彥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彥之聞而不悅。其年卒官。諡曰宣。彥之撰「墳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新要」一部，「新禮」一部，「五經異義」一部，並行於世。有仲龕，官至猗氏令。
何妥[03040]
何妥，字棲鳳，西城人。父細胡，父細胡 北史本傳，「胡」上有「腳」字。通商入蜀，遂家郫縣，梁武陵王妃，主知金帛，因致巨富，號西州賈。妥少機警，八歲游國學，助教顧良戲之曰：「汝旣姓何，是荷葉之荷，是河水之河？」應聲答曰：「先生姓顧，是眷顧之顧，是新故之故？」衆咸異之。十七，以技巧湘東王，後知其聰明，召誦左右。時蘭陵蕭眘亦有俊才，住青楊巷，妥住白楊頭，時人之語曰：「世有兩俊，白楊何妥，青楊蕭眘。」其美如此。江陵陷，周武帝尤重之，授太學愽士。宣帝初欲立五後，以問儒者辛彥之，對曰：「後與天匹體齊尊，不宜有五。」妥駁曰：「帝嚳四妃，舜妃，亦何常數？」由是封襄城縣伯。高[03041]祖受禪，除國愽士，加通直散騎常侍，進爵公。妥性勁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時納言蘇威嘗言於上曰：「臣先人每誡臣云，唯讀「孝經」一卷，足可立身治國，何用多！」上亦然之。妥進曰：「蘇威所學，非止孝經。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從訓，是其不孝。若無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誠。不誠不孝，何以君！且夫有云：『不讀詩無以言，不讀禮無以立。』豈容蘇綽教獨反聖人之訓乎？」威時兼領五職，上甚親重之，妥因奏威不可信任。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稱職，妥上八以諫：其一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孔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由此言之，政之[03042]治亂，必慎所舉，故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察今之舉人，良異於此，無論諂直，莫擇賢愚。心欲崇高，則起家喉舌之任；意須抑屈，必白首郎署之官。人之不服，實由於此。臣聞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市，與衆棄之。伏留心獄訟，愛人如，每應決獄，無不詢訪羣公，刑之不濫，君之明。刑旣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簡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選重官，必須參以衆議，勿信一人之舉；則上不偏私，下無怨望。其曰：孔云：「是察阿黨，則罪無掩蔽。」曰：「君周而不比，人比而不周。」所謂比者，卽阿黨。謂心之所愛，旣已光華榮顯，猶加提挈；心之所惡，旣已沈[03043]滯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旣成，必相掩蔽，則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旣加，則有怨恨，謗讟之言出矣。伏願廣加逖訪，勿使朋黨路開，威恩自任。有國之患，莫於此。其曰：臣聞舜舉十六族，所謂八元、八愷。計其賢明，理優今日，猶復擇才授任，不相侵濫，故得四門雍穆，庶績咸熙。今官員極多，用人甚少，有一人身上乃兼數職，是國無人？是人不善？今萬乗國，髦彥不少，縱有明哲，無由自達。東方朔言曰：「尊之則將，卑之則虜。」斯言信矣。今當官之人，不度德量力，旣無呂望、傅說之能，自負傅岩、滋水之氣，不慮憂深責重，唯畏緫領不多，安斯寵任，輕彼權軸，好[03044]致顛蹶，實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臣聞窮力舉重，不能用。伏願更任賢良，分才參掌，使各行有餘力，則庶康哉。其四曰：臣聞「禮」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孔曰：「仍舊貫，何必改作。」伏比年以來，改作者多矣。至如範威漏刻，十載不成；趙翊尺稱，七年方決。公孫濟迂誕醫方，費逾巨萬；徐道慶回互午，糜耗飲食。常明破律，多曆歲時；王渥亂名，曾無紀極。張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識北辰，今復轔轢太史。莫不用其短，便自誇毗，邀射名譽，厚相誣罔。請今日已後，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驗，必加重罰，庶[03045]令有所畏忌，不敢輕奏狂簡。其餘文多不載。時蘇威權兼數司，先嘗隱武功，故妥言自負傅岩、滋水之氣，以此激上。奏，威銜之。十年，威定考文學，與妥更相訶詆。威勃然曰：「無何妥，不慮無愽士！」妥應聲曰：「無蘇威，亦何憂無執！」由是與威有隙。其後上令妥考定鐘律，妥上表曰：臣聞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然則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禮樂。云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臣聞樂有，一曰奸聲，曰正聲。夫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夫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 方括號內的文字，據冊府卷五六八補。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孔曰：「放鄭聲，遠佞人。」故鄭、衛、宋、[03046]趙之聲出，內則發疾，外則人。是以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人怨；徵亂則哀，其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則國亡無日矣。魏文侯問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欲寐，聽鄭、衛之音而不知倦，何？」夏對曰：「夫古樂者，始奏以文，復亂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鄭、衛之音者，奸聲以亂，溺而不止，颻雜女，不知父。今君所問者樂，所愛者音。夫樂與音，相近而不同，人君者，謹審其好惡。」案聖人之作樂，非止苟悅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廟之內，君臣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鄉里之內，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同聽[03047]之則莫不和親。此先王立樂之方。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知音而不知樂者，衆庶是。故黃鐘呂，弦歌干戚，僮皆能儛之。能知樂者，其唯君！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於道矣。紂無道，太師抱樂器以奔周。晉君德薄，師曠固惜清徵。上古之時，未有音樂，鼓腹擊壤，樂在其間。「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至於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堯作「章」，舜作「韶」，禹作「夏」，湯作「濩」，武王作「武」，從夏以來，年代久遠，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自殷至周，於「詩」「頌」。故自聖賢已下，多習樂者，至如伏羲減[03048]瑟，文王足琴，仲尼擊磬，路鼓瑟，高擊築，元帝吹簫。高祖之初，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之樂。迎神於廟門，奏「嘉至」之樂，猶古降神之樂。皇帝入廟門，奏「永至」之樂，以行步之節，猶古「采薺」、「肆夏」。乾豆上薦，奏「登歌」之樂，猶古清廟之歌。「登歌」再終，奏「休成」之樂，美神饗。皇帝就東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成。其「休成」、「永至」曲，叔孫通所制。高祖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儛，當春秋時，陳公完奔齊，陳是舜後，故齊有「韶」樂，孔在齊聞「韶」，月不知肉味是。秦始皇滅齊，得齊「韶」樂。高祖滅秦，「韶」傳于，高祖改名「文始」，以示不相襲[03049]。「五行儛」者，本周「武」樂，始皇改曰「五行」。及于孝文，復作四時之儛，以示天下安和，四時順。孝景采「武德儛」以「昭德」，孝宣采「昭德」以「盛德」，雖變其名，抵皆因秦舊。至於魏、晉，皆用古樂。魏之祖，並制樂辭。自永嘉播越，五都傾蕩，樂聲南度，是以江東。宋、齊已來，至於梁代，所行樂，猶皆傳古，雍四始，實稱盛。及侯景篡逆，樂師分散，其四儛、調，悉度僞齊。齊氏雖知傳受，得曲而不用之於宗廟朝廷。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雖耆老，頗皆記憶。及東土克定，樂人悉返，訪其逗遛，果云是梁人所教。今調、四儛並皆有手，雖不能精熟，亦頗具雅聲。若令[03050]教習傳授，庶得流傳古樂。然後取其會，撮其指要，因循損益，更制嘉名。歌盛德於當今，傳雅正于來葉，豈不美與！謹具調、四舞曲名，制歌辭如別。其有聲曲流宕，不可以陳於殿庭者，亦悉附之於後。奏，別敕太常取妥節度。於是作清、平、瑟調聲，作八佾、「鞞」、「鐸」、「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傳宗廟雅樂，數十年唯作呂，廢黃鐘。妥以深乖古意，乃奏請用黃鐘。詔下公卿議，從之。俄而妥蔚秘郎，有罪當刑，上哀之，減死論。是後恩禮漸薄。六年，出龍州刺史。時有負笈遊學者，妥皆講說教授之。「刺史箴」，勒於州門外。在職年，以疾請還，詔許之。復知學。[03051]時上方使蘇夔在太常，參議鐘律。夔有所建議，朝士多從之，妥獨不同，每言夔之短。高祖下其議，朝臣多排妥。妥復上封，指陳得失，抵論時政損益，並指斥當世朋黨。於是蘇威及吏部尚盧愷、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尋國祭酒。卒官。諡曰肅。撰「周易講䟽」十卷，「孝經義䟽」卷，「莊義䟽」四卷，及與沈重等撰「十六科鬼神感應等義」九卷，「封禪」一卷，「樂要」一卷，文集十卷，並行於世。
蕭該
蘭陵蕭該者，梁鄱陽王恢之孫。少封攸侯。梁荊州陷，與[03052]何妥同至長安。性篤學，「詩」、「」、「春秋」、「禮記」並通義，尤精「」，甚貴遊所禮。開皇初，賜爵山陰縣公，拜國愽士。奉詔與妥正定經史，然各執所，遞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譴而罷之。該後撰「」及「文選音義」，咸當時所貴。
包愷
東海包愷，字和樂。其兄愉，明「五經」，愷悉傳其業。從王仲通受「史記」、「」，尤稱精究。業中，國助教。于時「」學者，以蕭、包人宗匠。聚徒教授，著者數千人，卒，門人起墳立碣焉。
房暉遠[03053]
房暉遠，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世傳儒學。暉遠幼有志行，治「禮」、「春秋傳」、「詩」、「」、「周易」，兼善圖緯，恆以教授務。遠方負笈而從者，動以千計。齊南陽王綽定州刺史，聞其名，召愽士。周武帝平齊，搜訪儒俊，暉遠首應辟命，授學下士。及高祖受禪，遷太常愽士。太常卿牛弘每稱五經庫。吏部尚韋世康薦之，太學愽士。尋與沛公劉昉修正樂章。丁母憂，解任。後數歲，授殄寇將軍，復太常愽士。未幾，擢國愽士。會上令國生通一經者，並悉薦舉，將擢用之。旣策問訖，愽士不能時定臧否。祭酒元善怪問之，暉遠曰：「江南、河北，義例不同，愽士不能遍涉。學生皆[03054]持其所短，稱己所長，愽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決。」祭酒因令暉遠考定之，暉遠覽筆便下，初無疑滯。或有不服者，暉遠問其所傳義䟽，輒始末誦之，然後出其所短，自是無敢飾非者。所試四五百人，數日便決，諸儒莫不推其通愽，皆自以不能測。尋奉詔預修令式。高祖嘗謂羣臣曰：「自古天有女樂乎？」楊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無女樂。暉遠進曰：「臣聞『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此卽王者房中之樂，著於雅頌，不得言無。」高祖悅。仁壽中卒官，時年七十，朝廷嗟惜焉，賵賻甚厚，贈員外散騎常侍。
馬光[03055]
馬光，字榮伯，武安人。少好學，從師數十年，晝夜不息，圖讖緯，莫不畢覽，尤明「禮」，儒者所宗。開皇初，高祖征山東義學之士，光與張仲讓、孔籠、竇士榮、張黑奴、劉祖仁等俱至，並授太學愽士，時人號六儒。然皆鄙野無儀範，朝廷不之貴。士榮尋病死。仲讓未幾告鄉里，著十卷，自云此若奏，我必宰相。數言玄象。州縣列上其狀，竟坐誅。孔籠、張黑奴、劉祖仁未幾亦被譴去。唯光獨存。嘗因釋奠，高祖親幸國學，王公以下畢集。光升座講禮，啟發章門。已而諸儒生以次論難者十餘人，皆當時碩學，光剖析疑滯，雖辭非俊辨，而理義弘贍，論者莫測其淺[03056]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勞焉。山東「禮」學者，自熊安生後，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愽間，門徒千數，至是多負笈從入長安。後數年，丁母憂鄉里，遂有終焉之志。以疾卒于家，時年七十。
劉焯
劉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父洽，郡功曹。焯犀額龜背，望高視遠，聰敏沈深，弱不好弄。少與河間劉炫結盟友，同受「詩」于同郡劉軌思，同郡劉軌思 「受」原作「授」，據北史本傳改。受「左傳」于廣平郭懋常，問「禮」于阜城熊安生，皆不卒業而去。武強交津橋劉智海家素多墳籍，焯與炫就之讀，向經十載，雖衣食不繼，晏如。遂以儒[03057]學知名，州愽士。刺史趙煚引從，舉秀才，射策甲科。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兼參議律曆，仍直門下省，以待顧問。俄除員外將軍。後與諸儒于秘省考定羣言。因假還鄉里，縣令韋之業引功曹。尋復入京，與左僕射楊素、吏部尚牛弘、國祭酒蘇威、國祭酒元善、愽士蕭該、何妥、太學愽士房暉遠、崔宗德、晉王文學崔賾等於國共論古今滯義前賢所不通者。每升座，論難鋒起，皆不能屈，楊素等莫不服其精愽。六年，運洛陽「石經」至京師，文字磨滅，莫能知者，奉敕與劉炫等考定。後因國釋奠，與炫人論義，深挫諸儒，咸懷妒恨，遂飛章所謗，除名民。[03058]於是優遊鄉里，專以教授著述務，孜孜不倦。賈、馬、王、鄭所傳章句，多所是非。「九章筭術」、「周髀」、「七曜曆」十餘部，推步日月之經，量度山海之術，莫不核其根本，窮其秘奧。著「稽極」十卷，「曆」十卷，「五經述議」，並行於世。劉炫聰明愽學，名亞於焯，故時人稱劉焉。天下名儒後進，質疑受業，不遠千里而至者，不可勝數。論者以數百年已來，愽學通儒，無能出其右者。然懷抱不曠，嗇於財，不行束修者，未嘗有所教誨，時人以此少之。廢太勇聞而召之，未及進謁，詔令蜀王，非其好，久之不至。王聞而怒，遣人枷送於蜀，配之軍防。其後典校籍。王以罪廢，焯與諸儒[03059]修定禮律，除云騎尉。煬帝卽位，遷太學愽士，俄以疾去職。數年，復被征以待顧問，因上所著「曆」，與太史令張胄玄多不同，被駁不用。業六年卒，時年六十七。劉炫之請諡，朝廷不許。
劉炫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少以聰敏稱，與信都劉焯閉戶讀，十年不出。炫眸精明，視日不眩，強記默識，莫與儔。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同舉，無有遺失。周武帝平齊，瀛州刺史宇文亢引戶曹從。後刺史李繪署禮曹從，以吏幹知名。歲餘，奉敕與著作郎王劭[03060]同修國史。俄直門下省，以待顧問。與諸術者修天文律曆，兼于內史省考定羣言，內史令愽陵李德林甚禮之。炫雖遍直省，竟不得官，縣司責其賦役。炫自陳于內史，內史送詣吏部，吏部尚韋世康問其所能。炫自狀曰：「「周禮」、「禮記」、「毛詩」、「尚」、「公羊」、「左傳」、「孝經」、「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注，凡十家，雖義有精粗，並堪講授。「周易」、「儀禮」、「谷梁」，用功差少。史文集，嘉言美，咸誦於心。天文律曆，窮核微妙。至於公私文翰，未嘗假手。」吏部竟不詳試，然在朝知名之士十餘人，保明炫所陳不謬，於是除殿內將軍。時牛弘奏請購求天下遺逸之，炫遂僞造百餘卷，題「連山[03061]易」、「魯史記」等，上送官，取賞而去。後有人訟之，經赦免死，坐除名，於家，以教授務。太勇聞而召之，旣至京師，敕令蜀王秀，遷延不往。蜀王怒，枷送益州。旣而配帳內，每使執杖門衛。俄而釋之，典校史。炫因擬屈原「卜居」，「筮途」以自寄。及蜀王廢，與諸儒修定「五禮」，授旅騎尉。吏部尚牛弘建議，以禮諸侯絕傍期，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國，雖不同古諸侯，比夫可，官在第品，宜降傍親一等。議者多以然。炫駁之曰：「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不得進。由是先王重適，其宗有分祿之義。族人與宗雖䟽遠，猶服縗月，良由受其恩。今之仕者，[03062]位以才升，不限適庶，與古旣異，何降之有。今之貴者，多忽近親，若或降之，民德之䟽，自此始矣。」遂寢其。開皇十年，廢國四門及州縣學，唯置太學愽士人，學生七十人。炫上表言學校不宜廢，情理甚切，高祖不納。開皇之末，國家殷盛，朝野皆以遼東意。炫以遼東不可伐，作「撫夷論」以諷焉，當時莫有悟者。及業之季，征不克，炫言方驗。煬帝卽位，牛弘引炫修律令。高祖之世，以刀筆吏類多人，年久長奸，勢使然。以風俗陵遲，婦人無節。於是立格，州縣佐史，年而代之，九品妻無得再醮。炫著論以不可，弘竟從之。諸郡置學官，及流外給廩，皆發[03063]自於炫。弘嘗從容問炫曰：「案周禮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減則不濟，其故何？」炫對曰：「古人委任責成，歲終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懸，繁政弊，職此之由。」弘問：「魏、齊之時，令史從容而已，今則不遑寧舍，其何由？」炫對曰：「齊氏立州不過數十，府行台，遞相統領，文行下，不過十條。今州百，其繁一。往者州唯置綱紀，郡置守丞，縣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則長官自辟，受詔赴任，每州不過數十。今則不然，之官，悉由吏部，[03064]纖介之跡，皆屬考功，其繁。省官不如省，省不如清心。官不省而望從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納言楊達舉炫愽學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學愽士。歲餘，以品卑去任，還至長平，奉敕追詣行在所。或言其無行，帝遂罷之，於河間。于時羣盜蜂起，穀食踴貴，經籍道息，教授不行。炫與妻相去百里，聲問斷絕，鬱鬱不得志，乃自贊曰：通人司馬相如、揚云、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敘風徽，傳芳來葉。余豈敢仰均先達，貽笑衆昆。待以日迫桑榆，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埋魂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後人不其跡，殆及余喘，薄言胸臆，貽及[03065]行邁，傳示州裡，使夫將來俊哲知餘鄙志耳。餘從綰發以來，迄于白首，嬰孩慈親所恕，棰楚未嘗加，從學明師所矜，榎楚弗之及。暨乎敦敘邦族，交結等夷，重物輕身，先人後己。昔在幼弱，樂參長者，爰及耆艾，數接後生。學則服而不厭，誨則勞而不倦，幽情寡適，心方違。內省生平，顧循終始，其幸有四，其深恨有一。性本愚蔽，家業貧窶，父兄所饒，廁縉紳之末，遂得愽覽典誥，窺涉今古，善著於丘園，虛名聞于邦國，其幸一。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忝徒勞之職，久執城旦之，名不掛于白簡，不染於丹筆，立身立行，慚恧實多，啟手啟足，庶幾可免，其幸。以[03066]此庸虛，屢動神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鵷鴻，整緗素于鳳池，記言動於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羣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晝漏方盡，耋已嗟，退反初服，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閱魚鳥以散慮，觀省野物，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罪貴，其幸四。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遲，蹈先儒之逸軌，羣言之蕪穢，馳騖墳典，釐改僻謬，修撰始畢，圖適成，天違人願，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校盡廢，道不於當時，業不傳於身後。銜恨泉壤，實在茲乎？其深恨一。時在郡城，糧餉斷絕，其門人多隨盜賊，哀炫窮乏，詣郡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與之。炫賊所將，[03067]過城下堡。未幾，賊官軍所破，炫饑餓無所依，復投縣城。長吏意炫與賊相知，恐後變，遂閉門不納。是時夜冰寒，因此凍餒而死，時年六十八。其後門人諡曰宣德先生。炫性躁競，頗俳諧，多自矜伐，好輕侮當世，執政所醜，由是官途不遂。著「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正名」十卷，「孝經述議」五卷，「春秋述議」四十卷，「尚述議」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詩序」一卷，「筭術」一卷，並行於世。
褚輝
吳郡褚輝，字高明，以「禮」學稱於江南。煬帝時，征天下儒術之士，悉集內史省，相次講論，輝愽辯，無能屈者，由是擢[03068]太學愽士。撰「禮䟽」一百卷。
顧彪
余杭顧彪，字仲文，明「尚」、「春秋」。煬帝時秘學士，撰「古文尚䟽」十卷。
魯世達
余杭魯世達，煬帝時國助教，撰「毛詩章句義䟽」四十卷，行於世。
張仲
吳郡張仲，字叔玄。仕陳左中郎將，非其好，乃覃思經典，撰「春秋義畧」，異于杜氏七十餘，「䘮服義」卷，「孝經義」[03069]卷，「論語義」十卷，「前音義」十卷。官至王侍讀。
王孝籍
平原王孝籍，少好學，愽覽羣言，遍治五經，頗有文幹。與河間劉炫同志友善。開皇中，召入秘，助王劭修國史。劭不之禮，在省多年，而不免輸稅。孝籍鬱鬱不得志，奏記于吏部尚牛弘曰：竊以毒螫寔膚，則申旦不寐，饑寒切體，亦卒歲無聊。何則？痛苦難以安，貧窮易蹙。況懷抱之內，冰火鑠脂膏，腠理之間，風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緘脣，吞聲飲氣，惡呻吟之響，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公動哀矜之色，開寬裕之懷，咳唾足以活枯鱗，吹噓可用飛窮羽。芬椒[03070]蘭之氣，暖布帛之詞，許人之請，聞君之聽。雖復山川不遠，鬼神在茲，信而有徵，言無不履，猶恐拯溺遲於援手，救經緩於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魯匠之云梯，則必懸於槁樹之枝，沒於深淵之底矣。夫以一介貧人，七年直省，課役不免，慶賞不沾，賣貢禹之田，供釋之之費，有弱之累，乏強兄之產。加以老母在堂，光陰遲暮，寒暑違闕，關山超遠，齧臂期，前途逾邈，倚閭之望，朝夕已勤。謝相如之病，無官可以免，發梅福之狂，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厲鬼，人生異夫金石。營魂且散，恐筮予無徵，齎恨入冥，則虛緣恩顧，此乃王稽所以致言，應侯之不樂。潛鬢髮之內，居[03071]眉睫之間，野未曾聞，離硃所不，沈淪東觀，留滯南史，終無薦引，永同埋殯。世不移，雖由寂寞，十年不調，實乏知己。夫不世出者，聖明之君，不萬一者，誠賢之臣。以夫不世出而逢不萬一，此人所以明尚幸。坐人物之源，運銓衡之柄，反披狐白，不好緇衣，此人明尚不取。昔荊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有能用之資，增耳目之明，無手足之蹙，憚而弗，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稱其能，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勞不圖，安能無望！儻病未及死，狂還克念，汗窮愁之簡，屬離憂之詞，記志于前修，通心於來哲，使[03072]千載之下，哀其不遇，追咎執，有點清塵，則不肖之軀，死生累，人之罪，方且未刊。願少加憐湣，留心無忽！弘亦知其有學業，而竟不得調。後鄉里，以教授業，終於家。注「尚」及「詩」，遭亂零落。
史臣曰：古語云：「容體不足觀，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稱，然而顯聞四方，流聲後胤者，其唯學乎？」信哉斯言。暉遠、榮伯之徒，篤志不倦，自求諸己，遂能聞道下風，稱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乗軒，重明時，實惟稽古之力。江陽從容雅望，風韻閑遠，清談高論，籍甚當年；彥之敦經悅史，砥身礪行，志存典制，動蹈規矩；何妥通涉俊[03073]爽，神情警悟，雅有口才，兼擅詞筆，然訐以直，失儒者之風焉；劉焯道冠縉紳，數窮天象，旣精且愽，洞幽究微，銘深致遠，源流不測，數百年來，斯人而已；劉炫學實通儒，才堪成務，九流七畧，無不該覽，雖探賾索隱，不逮於焯，裁成義說，文雅過之。並道亞生知，時不我與，或才登于下士，或餒棄於溝壑，惜矣。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所與者聰明，所不與者貴仕，上聖且猶不免，焯、炫其如命何！[030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