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方，泗州漣水人，客于魏。孤且窶，母謹甚。淹究經術，性謇特，高自標樹。舉明經，詣京師，客有徒步疲于道者，自言「父宦遠方，病且革，欲往省，困不能前。」義方哀之，解所乘馬以遺，不告姓名去，由是譽振一時。不肯造請貴勢，太宗使宰相聽其論。於是尚外郎獨孤悊以儒顯，給中許敬宗推悊確論，義方引逮百家異同，連拄悊，直出其上。左右悊不平，輒罷會。補晉王府參軍，直弘文館。魏徵異之，欲妻以夫人之姪，辭不取。俄而徵薨，乃取女。人問其然，曰：「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己故。」素善張亮，亮抵罪，故貶吉安丞。道南海，舟師持酒脯請福，義方酌水誓曰：「有如忠獲戾，孝尤，四維廓氛，千里安流。神之聽之，無作神羞。」是時盛夏，濤霧蒸湧，旣祭，天雲開露。人壯其誠。吉安介蠻夷，梗悍不馴，義方召首領，稍選生徒，開陳[04002]經，行釋奠禮，清歌吹籥，登降跽立，人人悅順。久之，徙洹水丞。而亮兄皎自朱崖還，依義方。將死，諉妻，願以尸葬，義方許之。以皎妻少，故與之誓於神，使奴負柩，輟馬載皎妻，身步從之。旣葬皎原武，妻其家，而告亮墓乃去。遷雲陽丞。顯慶元年，擢侍御史，不再旬，會李義府縱理囚婦淳于，迫其丞畢正義縊死，無敢白其姦。義方自以興縣屬，不時拜御史，且疾當世附離匪人以欺朝廷，內決劾奏，意必得罪，卽問計於母。母曰：「昔王母伏劍，成陵之誼。汝能盡忠，吾願之，死不恨。」義方卽上言：「天置公卿夫士，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不得獨是獨非。昔堯失之四凶，高祖失之陳豨，光武失之逢萌，魏武失之張邈。中華書局本校勘曰：按後漢書卷一二龐萌傳載，龐萌爲侍中，漢光武視爲「社稷之臣」，拜平狄將軍，後乃以兵反。與陳豨、張邈正相類似。而逢萌不事光武，後漢書列入逸民傳，與此處所論毫不相關。「逢萌」當是「龐萌」之誤。彼聖傑之主，然皆失於前而得於後。今陛下撫萬邦而有之，蠻區夷落，罪無逃罰，況輦轂下姦臣肆虐乎？殺人滅口，此生殺之柄，不自主出，而下移佞臣，履霜堅冰，彌不可長。請下有司雜治正義死狀。」卽具法冠對仗，叱義府下，跪讀所言。帝方安義府狡佞，恨義方以孤士觸宰相，貶萊州司[04003]戶參軍。歲終不復調，往客昌樂，聚徒教授。母喪，隱居不出。卒，年五十五。義方御史時，買第，後數日，愛廷中樹，復召主人曰：「此佳樹，得無欠償乎？」予之錢。其廉不貪類此。始，魏徵愛其材，每恨太直，後卒以疾惡不容于時。旣死，門人員半千、何彥先行喪，蒔松柏冢側，年乃去。彥先，齊州全節人。武后時，位天官侍郎。
員半千字榮期，齊州全節人。其先本彭城劉氏，十世祖凝之，宋，起部郎，及齊受禪，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員，因賜姓員，終鎮西將軍、平涼郡公。半千始名餘慶，生而孤，從父鞠愛，羈丱通史。客晉州，州舉童，房玄齡異之，對詔高第，已能講易、老。長與何彥先同王義方，以邁秀賞。義方常曰：「五百歲一賢者生，宜當之。」因改今名。凡舉八科，皆中。咸亨中，上自陳：「臣家貲不滿千錢，有田十畝，粟五十石。聞陛下封神岳，舉豪英，故鬻錢走京師。朝廷九品無葭莩親，行年十，懷志潔操，未蒙一官，不能陳力報天。陛下何惜玉陛方寸地，不使臣披露肝膽乎？得天下英才[04004]五千，與榷所長，有一居先，臣當伏死都市。」奏，不報。調武陟尉，歲旱，勸令殷良發粟振民，不從。及良謁州，半千悉發之，下賴以濟。刺史怒，囚半千于獄。會薛元超持節度河，讓太守曰：「君有民不能恤，使惠出一尉，尚可罪邪？」釋之。俄舉岳牧，高宗御武成殿，問：「兵家有陣，何謂邪？」衆未對，半千進曰：「臣聞古者星宿孤虛，天陣；山川向背，地陣；偏伍彌縫，人陣。臣謂不然。夫師以義出，沛若時雨，得天之時，天陣；足食約費，且耕且戰，得地之利，地陣；舉軍士如弟從父兄，得人之和，人陣。捨是，則何以戰？」帝曰：「善。」旣對策，擢高第。歷華原、武功尉。厭卑劇，求左衛冑曹參軍。使吐蕃，將行，武后曰：「久聞爾名，謂古人，乃在朝邪！境外不足行，宜留待制。」卽詔入閤供奉。遷司賓寺主簿。稍與丘悅、王劇、石抱忠同弘文館直學士，與路敬淳分日待制顯福門下。擢累正諫夫，兼右控鶴內供奉。半千以控鶴在古無有，而授任者皆浮狹少年，非朝廷德選，請罷之，忤旨，下遷水部郎中。會詔擇牧守，[04005]除棣州刺史。復入弘文館學士。武思用，以賢忌，出豪、蘄州刺史。半千不顓任吏，常以文雅粉澤，故所至禮化行。睿宗初，召太右諭德，仍學士職。累封平原郡公。表丐骸骨，有詔聽朝朔望。半千五君，有清白節，年老不衰，樂山水自放。開元九年，遊堯山、沮水間，愛其地，遂定居。卒，年九十四，卽葬焉。吏民哭野中。抱忠，長安人。名屬文。初置右臺，自清道率府長史殿中侍御史，進檢校天官郎中，與侍郎劉奇、張詢古共領選，寡廉潔，而奇號清平，人坐綦連耀伏誅。悅，河南人。亦善論譔，仕至岐王傅。
韓思彥字英遠，鄧州南陽人。游太學，博士谷那律。律匪人所辱，思彥欲殺之，律不可。萬年令李乾祐異其才，舉下筆成章、志烈秋霜科，擢第。授監察御史，昌言當世得失。高宗夜召，加階，待詔弘文館，仗內供奉。巡察劍南，益州高貲兄弟相訟，累年不決，思彥敕廚宰飲以乳。人寤，齧肩相泣曰：「吾乃夷獠，不識孝義，公將以兄弟共乳而生邪！」乃請輟訟。至西洱河，誘叛蠻降之。會蜀饑，開[04006]倉振民，然後以聞，璽褒美。使并州，方賊殺人，主名不立，醉胡懷刀而汙，訊掠已服。思彥疑之，晨集童兒數百，暮出之，如是者。因問「兒出，亦有問者乎？」皆曰：「有之。」乃物色推訊，遂禽真盜。
後太白晝，勸帝脩德荅天譴。帝讓中令李義府曰：「八品官能言得失，而卿冒沒富貴，主何邪？」義府謝罪。司農武惟良擅用并州賦百萬緡，思彥劾處死，武后請而免。義府與諸武共譖思彥，出山陽丞。初，尉遲敬德姓陷逆，思彥按釋其冤，至是贈黃金良馬，思彥不受。至官閱月，自免去，放蹟江、淮間。久之，補建州司戶參軍。帝召問：「不卿久，今何官邪？」思彥泣道所以然。帝謂宰相：「此亦太屈。」復召御史。俄出江都主簿，徙蘇州參軍。罷，客汴州。張僧徹者，廬墓十年，詔表其閭，請思彥頌，餉縑百，不受。時歲凶，家窶甚，僧徹固請，受一匹，命其家曰：「此孝縑，不可輕用。」上元中，復召。思彥久去朝，儀矩梗野，拜忘蹈舞，詆外戚擅權，后惡之。中令李敬玄劾奏思彥天不蹈舞，負氣鞅鞅，不[04007]可用。時已拜乾封丞，故徙朱鳶丞。遷賀州司馬，卒。始，思彥在蜀，引什邡令鄧惲右坐，曰：「公且貴，願以孫諉公。」比其斥，而惲已文昌左丞。琬。
琬字茂貞，喜交酒徒，落魄少崖檢。有姻勸舉茂才，名動里中。刺史行鄉飲餞之，主人揚觶曰：「孝于家，忠于國，今始充賦，請行無筭爵。」儒林榮之。擢第，舉文藝優長、賢良方正，連中。拜監察御史。景雲初，上言：國安危在於政。政以法，暫安焉必危；以德，始不便焉終治。夫法者，智；德者，道。智，權宜；道，可以久。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貞觀、永徽之間，農不勸而耕者衆，法施而犯者寡；俗不偷薄，器不行窳；吏貪者士恥同列，忠正清白者比肩而立；罰雖輕而不犯，賞雖薄而勸；位尊不倨，家富不奢；學校不勵而勤，道佛不懲而戒；土木質厚，裨販弗蚩。其故奈何？雜以皇道。自茲以來，任巧智，斥謇諤；趨勢者進，守道者退；諧附者無黜剝之憂，正直者有後時之歎；人趨家競，風俗淪替。其故奈何？行以霸道。[04008]貞觀、永徽之天下，亦今日天下，淳薄相反，由治則然。夫巧者知忠孝立身之階，仁義百行之本，託以求進，口是而心非，言同而意乖，陛下安能盡察哉！貪冒者謂能，清貞者謂孤，浮沉者黠，剛正者愚。位下而驕，家貧而奢。歲月漸漬，不救其弊，何由變浮之淳哉？不務省而務捉搦。夫捉搦者，法。法設而滋章，滋章則盜賊多矣。法而益國，設之可。比法令數改，或行未益，止未知損。譬弈者一棋善，而復之者愈善，故曰設法不如息，息則巧不生。聖人防亂未然，天下何繇不治哉？永淳時，雍丘令尹元貞坐婦女治道免官，今婦夫女役常不知怪。調露時，河內尉劉憲父喪，人有請其員者，有司以名教不取，今謂機。太宗朝，司農以市木橦倍價抵罪，理孫伏伽言：「官木橦貴，故百姓者賤。臣司農識體，未聞其過。」太宗日：「善。」今和市顓刻剝，名和而實奪之。往者學生、佐史、里正每一員闕，擬者十人，今當選者亡匿以免。往選司從容有禮，今如仇敵賈販。往官將代，儲什物俟其至；今交罷，執符紛[04009]競校在亡。往商賈出入萬里，今市井至失業。往家藏鏹積粟相夸，今匿貲示羸以相尚。往夷狄款關，今軍屯積年。往召募，人賈其勇；今差勒，闔宗逃亡。往倉儲盈衍，今所在空虛。夫流亡之人非愛羈旅、忘桑梓，斂重役亟，家產已空，鄰伍牽連，遂游人。窮詐而犯禁，救死而抵刑。夫亂繩已結，急引之則不可解。今刻簿吏能結者，舉劾吏能引者，則解者不其人。願取奇材卓行者，量能授官。言：仕路太廣，故棄農商而趨之。一夫耕，一婦蠶，衣食百人，欲儲蓄有餘，安可得乎？入，不報。出監河北軍，兼按察使。先天中，賦絹非時，於是穀賤縑益貴，丁別縑，人多徙亡。琬曰：「御史乃耳目官，知而不言，尚何賴？」上言：「須報則弊已甚，移檄罷督乃聞。」詔可。開元中，遷殿中侍御史，坐貶官，卒。
蘇安恒，冀州武邑人。博學，尤明周官、春秋左氏學。武后末年，太雖還東宮，政一不與，臣畏禍無敢言。安恒投匭上曰：「陛下膺先聖顧託，受嗣揖讓，應天順人，十餘年，豈不聞虞舜褰裳、[04010]周公復辟乎？今太孝謹，春秋盛壯，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身撫天下哉！胡不傳位東宮，休安聖躬？自昔天下無姓並興，且梁、河內、建昌諸王，以親得封，恐萬歲後不能良計，宜退就公侯，任以閑簡。陛下十餘孫，無尺土封，非長久計，請以都督府要州分而王之。縱今尚幼，且擇立師傅，養成德器，藩屏皇家。」奏，后雖猜克，不能無感，乃召賜食，厚慰遣之。明年，復諫曰：「臣聞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有隋失馭，羣雄鹿駭，唐家親戎旅，以平宇縣，指河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雖居正統，實唐舊基。前日太在諒闇，相王非長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卽位。今太年德已盛，尚貪有寶，忘母之恩，蔽其元良，以據神器，何施顏面唐家宗廟、帝陵寢哉！臣謂天意人，還李氏。物極則復，器滿則覆；當斷不斷，將受其亂。誠能高揖萬機，自怡聖心，史臣之，樂府歌之，斯盛。臣聞過不諫非忠，畏死不言非勇。陛下以臣忠，則擇是而用；以不忠，則斬臣頭以令天下。」聞，[04011]不報。於是魏元忠張易之兄弟所構，獄方急，安恒獨申救，曰：王者有容天下之量，故濟其心；能進天下之善，故除其惡。不然，則神鬼馮怒，陰陽紛舛。陛下始革命，勤秉政樞，博逮謀猷，天下以明主。暮年厭怠，讒佞熾結，水火相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天下以暗君。邪正糅進，獄訟冤劇。何昔是而今非邪？居安忘危之失。竊元忠廉直有名，位宰相，履忠正，邪佞之徒嫉之若讎。易之兄弟無功無德，但以馮附，不閱數期，位勢隆極，指馬獻蒲，先害善良。自元忠下獄，人人偶語，謂易之交亂，且及四國。烈士撫髀，忠臣鉗口，懼易之之權，恐先諫受戮，虛死無名。況賊虜方彊，賦斂重困，而自縱讒慝，搖變遐邇。臣恐四夷低目窺覘，邊鄙患，百姓託義以清君側，逐鹿之人叩關而至，陛衛左右，從中以應，爭鋒朱雀之門，問鼎明之宮，陛下何以謝之？臣今計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恢恢之網，復爵還位，君臣如初，則天下幸甚。陛下縱不能斬佞臣，塞人望，且當抑奪榮寵，翦其羽翅，無使驕橫社稷之憂。疏奏，易之等[04012]怒，遣刺客邀殺之，賴鳳閣舍人桓彥範等悉力營解，乃免。神龍初，習藝館內教。節愍太難，或讒安恒豫謀，死獄中。睿宗立。知其枉，詔贈諫議夫。
薛登，常州義興人。父士通，隋鷹揚郎將。江都亂，與州民聞人嗣安據城拒賊。武德初，持地自，授東武州刺史。輔公祏反，士通與賊將西門君儀戰，破之。及平，封臨汾侯。終泉州刺史。
登通貫文史，善議論，根證該審，與徐堅、劉玄齊名。調閬中主簿。天授中，累遷左補闕。時選舉濫甚，乃上疏曰：比觀舉薦，類不以才，馳聲假譽，互相推引，非所謂報國求賢者。古之取士，考素行之原，詢鄉邑之譽，崇禮讓，明節義，以敦樸先，雕文後。故人崇勸讓，士去輕浮，以計貢賢愚州之榮辱。昔李陵降而隴西慙，干木隱而西河美。名勝於利，則偷競日銷；利勝於名，則貪暴滋煽。蓋冀缺以禮讓升而晉人知禮，文翁以經術教而蜀士多儒。未有上好而下不從者。世求士，必觀其行，故士有自脩，閭里推舉，然後府寺交辟。[04013]魏取放達，晉先門閥，梁、陳薦士特尚詞賦。隋文帝納李諤之言，詔禁文章浮詞，時泗州刺史司馬幼之表不典實得罪，由是風俗稍改。煬帝始置進士等科，後生復相馳競，赴速趨時，緝綴文，名曰策學，不指實本，而以浮虛貴。方今舉士，尤乖其本。明詔方下，固已驅馳府寺之廷，出入王公之第，陳篇希恩，奏記誓報。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者，自求，非彼知之義。是以耿介之士羞於自拔，循常人棄疏取附。願陛下降明制，頒峻科，斷無當之游言，收實用之良策，文試效官，武閱守禦。昔吳起將戰，左右進劍，吳辭之，諸葛亮臨陣，不親戎服，蓋不取弓劍之用。武帝聞司馬相如之文，恨不與同時，及其至，終不處以公卿之位，非所任故。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楊雄之坐田儀，成之得魏相，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銷。請寬年限，以容簡汰，不實免官，得人加賞，自然賢不隱，貪祿不專矣。時四夷質多在京師，如論欽陵、阿史德元珍、孫萬榮，皆因入侍中國法[04014]度，及還，並邊害。登諫曰：臣聞戎、夏不雜，古所戒。故斥居塞外，有時朝謁，已則，王之法。、魏以來，革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國。較其利害，王是而、魏非，拒邊長而質短。昔晉郭欽、江統以夷狄處中夏必變，武帝不納，卒有永嘉之亂。伏突厥、吐蕃、契丹往因入侍，並被獎遇，官戎秩，步黌門，服改氊罽，語習楚夏，窺圖史成敗，熟山川險易。國家雖有冠帶之名，而狼孤恩，患必在後。昔申公奔晉，使狐庸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卒以劉、石作難。竊計秦并天下，及劉、項用兵，人士凋散，以冒頓之盛，乘中國之虛，而高祖困厄平城，匈奴卒不入中國者，以其生長磧漠，謂穹廬賢於城郭，氊罽美於章紱，旣安所習，是以無窺中國心，不樂故。元海五部散亡之餘而能自振者，少居內地，明習法，鄙單于之陋，竊帝王之稱。使其未嘗內徙，不過劫邊人繒綵、麴糱陰山而已。今皇風所覃，含識革面，方由余效忠，日磾盡節。然臣慮豫不謹，則夷狄稱[04015]兵不在方外，非貽謀之道。臣謂願充侍可一切禁絕，先在國者不使蕃，則夷人保疆，邊邑無爭。武后不納。久之，出常州刺史。屬宣州賊鍾眼亂，百姓潰震，登嚴勒守，闔境賴安。再遷尚左丞。景雲中，御史夫。僧慧範怙太平公主勢，奪民邸肆，官不能直，登將治之，或勸以自安，荅曰：「憲府直枉，朝奏暮黜可矣。」遂劾奏，反主所構，出岐州刺史。遷太賓客。開元初，東都留守，再太賓客。登本名謙光，以與皇太名同，詔賜今名。坐累田里，家苦貧，詔給致仕祿。卒，年七十，贈晉州刺史。
王求禮，許州長社人。武后時，左拾遺、監察御史。后方營明堂，琱飾譎怪，侈而不法。求禮以「鐵鸑金龍、丹雘珠玉，乃商瓊臺、夏瑤室之比，非古所謂茅茨棌椽者。自軒轅以來，服牛乘馬，今輦以人負，則人代畜」，上譏切。久不報。契丹叛，使孫萬榮寇河北，詔河內王武懿宗禦之，懦擾不進，賊敗數州去。懿宗乃條華人賊詿誤者數百族，請誅之。求禮劾奏曰：「詿誤之人無良邊吏教習，城不完[04016]固，虜脅制，寧素持叛心哉？懿宗擁兵數十萬，聞敵至，走保城邑，今乃移禍無辜之人，不亦過乎？請斬懿宗首以謝河北。」懿宗懼，后盡赦其人。當是時，契丹陷幽州，饋輓屈竭，左相豆盧欽望請停京官九品以上兩月奉助軍興。求禮曰：「公祿萬鍾，正可輟，仰祿之人可奈何？」欽望拒不應。旣奏，求禮歷階進曰：「天富有四海，何待九品奉，使宰相奪之以濟軍國用乎？」姚璹曰：「秦、皆有稅筭以佐軍，求禮不識體。」對曰：「秦、虛天下邊，奈何使陛下效之？」后曰：「止。」久視年月，雨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瑞，率羣臣入賀。求禮讓曰：「宰相燮和陰陽，而季春雨雪，乃災。果以瑞，則冬月雷，渠瑞雷邪？」味道不從。旣賀者入，求禮卽厲言：「今陽氣僨升，而陰冰激射，此天災。主荒臣佞，寒暑失序，戎狄亂華，盜賊繁興，正官少，偽官多，百司非賄不入，使天有瑞，何感而來哉？」羣臣震恐，后罷朝。然以剛正故，宦齟齬。神龍初，終衛王府參軍。
柳澤，蒲州解人。曾祖亨，字嘉禮，隋業末，王屋長，陷李密，已[04017]而京師。姿貌魁異，高祖奇之，以外孫竇妻之。遷左衛中郎將，壽陵縣男。以罪貶邛州刺史，進散騎常侍。代還，數年不得調。持兄喪，方葬，會太宗幸南山，因得召，哀之。數日，入對北門，拜光祿少卿。亨射獵無檢，帝謂曰：「卿於朕舊且親，然多交游，自今宜少戒。」亨由是痛飭厲，謝賓客，身安靜素，力吏。終檢校岐州刺史，贈禮部尚、幽州都督，謚曰恭。澤耿介少言笑，風度方嚴。景雲中，右率府鎧曹參軍，四歲不遷。先是，中宗時，長寧、宜城、定安諸公主及后女弟、中華書局本校勘曰：「定安」，各本原作「安定」。按本書卷八三諸帝公主傳及唐會要卷六，安定爲唐高祖女，此應爲定安，據改。昭容上官與其母鄭、尚宮柴、隴西夫人趙及姻聯數十族，皆能降墨敕授官，號斜封。及姚元崇、宋璟輔政，白罷斜封官數千員。元崇等罷去，太平公主盡奏復之。澤詣闕上疏曰：臣聞藥不毒不可以蠲疾，詞不切不可以補過。故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非治安之宜。臣竊神龍以來，綱紀壞，內寵專命，外嬖制權，因貴憑勢，賣官鬻爵。妃主之門同商賈然，舉選之署若闤闠然，屠販者由邪忝官，廢黜者因姦冒進。天下溷亂，幾危社稷，賴[04018]陛下聦明神武，拯溺舉墜。耳目所親，豈可忘鑒誡哉？且斜封官者，皆僕妾私謁，迷謬先帝，豈盡先帝意邪？陛下卽位之初，用元崇等計，悉以停廢，今收用之。若斜封之人不可棄邪，韋月將、燕欽融不應褒贈，李多祚、鄭克乂不容盪雪。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能忍於彼，使善惡混并，反覆相攻，道人以非，勸人以僻。今天下咸稱太平公主與胡僧慧範以此誤陛下，故語曰：「姚、宋相，邪不如正；太平用，正不如邪。」臣恐流遁致遠，積，累微成高。勿謂何，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言：尚醫奉御彭君慶以巫覡伎超授品，奈何輕用名器，加非其人？臣聞賞一人而千萬人悅者，賞之；罰一人而千萬人勸者，罰之。惟陛下裁察。疏入，不報。澤入調，會有詔選者得言。乃上曰：頃者韋氏蠱亂，姦臣同惡，政以賄成，官以寵進，言正者獲戾，行殊者疑，海內寒心，人用不保。陛下神聖勇智，安宗社於已危，振黎苗之將溺。乃今蠲煩省徭，法明德舉，萬邦愷樂，室家胥歡。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惟陛下慎[04019]厥初，脩其終。曰「惟德罔，萬邦惟慶；惟不德罔，墜厥宗。」甚可懼。夫驕奢起於親貴，綱紀亂於寵倖。禁之於親貴，則天下從；制之於寵倖，則天下畏。親貴而不禁，寵倖撓而不制，故政不常，令不一，則姦詐起而暴亂生焉，雖朝施暮戮，而法不行矣。陛下欲親與愛，莫若安之福之。夫寵祿之過，罪之階，謂安之邪？驕奢之淫，危之梯，謂福之邪？前不忘，後之師。陛下敷求俊哲，使朝夕納誨。其有逆于耳、謬于心者，無速罰，姑求之道；順于耳、便于身者，無急賞，姑求之非道。羞淫巧者拒之，則淫巧息；進忠讜者賞之，則忠讜進。臣聞生於富者驕，生於貴者傲。曰：「罔淫於逸，罔遊於樂。」今儲宮肇建，王府復啟，願采溫良、博聞、恭儉、忠鯁者之僚友，仍請東宮置拾遺、補闕，使朝夕講論，出入侍從，授以訓誥，交脩不逮。臣聞「馳騁畋獵，令人發狂」。今貴戚打毬擊鼓，飛鷹奔犬，狎比宵人，盤游藪澤。曰：「內作色荒，外作禽荒。」惟陛下誕降謀訓，勸以學業，示之以好惡，陳之以成敗，則長享福祿矣。臣聞「富不[04020]與驕期而驕自至，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頃韋庶人、安樂公主、武延季等可謂貴且寵矣，權侔人主，威震天下。然怙侈滅德，神怒人棄，豈不謂愛之太極、富之太多乎？「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今陛下何勸？其皇祖謀訓之則乎！陛下何懲？其孝和寵任之失乎！故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夫寵愛之心未有能免，要去其太甚，閑之以禮，則可矣。諸王、公主、駙馬，陛下之所親愛，矯枉監戒，宜在厥初，使居寵思危，觀過務善。曰：「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惟陛下黜奢僭驕怠，進樸素行業，以勗其非心。臣聞「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願陛下不作無益，不啟私門，不差刑，不濫賞，則惟德是輔，惟人之懷，天祿永終矣。睿宗善之，拜監察御史。開元中，轉殿中侍御史，監嶺南選。時市舶使、右威衛中郎將周慶立造奇器以進，澤上曰：「『不可欲，使心不亂』，是知可欲而心必亂矣。慶立雕製詭物，造作奇器，用浮巧珍玩，以譎怪異寶，乃治國之巨蠹，明王所宜嚴[04021]罰者。昔露臺無費，明君不忍；象箸非，忠臣憤歎。慶立求媚聖意，搖蕩上心。陛下信而使之乎，是宣淫於天下；慶立矯而之乎，是禁典之所無赦。陛下新卽位，固宜昭宣菲薄，廣示節儉，豈可以怪好示四方哉！」奏，玄宗稱善。歷遷太右庶。鄭州刺史，未行，卒，贈兵部侍郎。澤從祖範、奭。範，貞觀中侍御史，時吳王恪好田獵，範彈治之。太宗曰「權萬紀不能輔道恪，罪當死。」範進曰：「房玄齡陛下，猶不能諫止畋獵，豈宜獨罪萬紀？」帝怒，拂衣起。頃之，召謂曰：「何廷折我？」範謝曰：「主聖則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盡愚？」帝乃解。高宗時，歷尚右丞、揚州都督府長史。奭字邵。以父隋時使高麗卒焉，故往迎喪，號踊盡哀，夷人所慕。貞觀中，累遷中舍人。外孫皇后，遷中侍郎，進中令。皇后挾媚道覺，罷吏部尚。后廢，貶愛州刺史。許敬宗等構奭通宮掖，謀行鴆毒，與褚遂良朋黨，罪逆。遣使殺之，沒其家，期以上親並流嶺表，奭房隸桂州奴婢。神龍初，乃復官爵，孫親屬緣坐者悉免。開元初，澤兄[04022]渙中舍人，上言：「臣從伯祖奭，去顯慶年與褚遂良等五門同被譴戮，雖被原雪，而孫殆盡，唯曾孫无忝客籍龔州。陛下先天後詔，嘗任宰相家並其後。況臣之伯祖無辜被誅，今稾窆未還，後嗣僑處，願許伯祖葬，孤孫北遷。」於是詔无忝護奭柩鄉里，官給喪。无忝後歷潭州都督。
馮元常，相州安陽人，其先蓋長樂信都著姓。曾祖琮，北齊右僕射。叔祖慈明，有文辭，仕隋內史舍人。奉詔討李密，密將所縛，身數創，密厚禮之，情謂曰：「東都危蹙，我欲率四方賢豪建功業，幸公同之。」慈明曰：「公家先帝，名在王室，乃挾玄感舉兵，亡命至今，復圖反噬，何耶？」密囚之。俄翟讓所殺。武德初，贈吏部尚，謚壯武。元常舉明經及第，調浚儀尉。高宗時，擢累監察御史、劍南道巡察使，興利除害，蜀人順賴。歷尚左丞。嘗密諫帝中宮權重，宜少抑，帝雖置其計，而內然之，由是武后所惡。元常在職脩舉，識鑒澄遠，帝委遇特厚。及不豫，詔平章百司奏。武后擅朝，嵩陽令樊文[04023]進瑞石，后暴石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石妄偽，不可以示羣臣。后怒，出隴州刺史。會天下岳牧集乾陵，后不欲元常得會，故道徙眉州刺史。劍南有光火盜，夜掠人，晝伏山谷。元常喻以恩信，約悔過自新，賊相率脫甲面縛。賊平，轉廣州都督，詔便驛走官。安南酋領李嗣仙殺都護劉延祐，劫州縣，詔元常討之。率士卒航海，馳檄先示禍福，賊黨多降，元常縱兵斬首惡而還。雖有功，猶以拂旨怨，不功。凡徙，終不得至京師，卒酷吏周興所陷，追赴都，下獄死。元常閨門雍睦，有禮法，雖功喪不御私室。神龍中，旌其家，署曰「忠臣之門」。天下高其節，凡名族皆願通婚。從弟元淑，及后時，歷清漳、浚儀、始平縣令，右善去惡，人稱神明。與奴僕日一食，馬日一秣，所至不挈妻，斥奉餘以給貧窮。或譏其近名，元淑曰：「吾性，不苦。」中宗降璽勞勉，付狀史官。元淑約潔過於元常，然剛直不及。終祠部郎中。
蔣欽緒，萊州膠水人。頗工文辭，擢進士第，累遷太常博士。中宗始[04024]親郊，國祭酒祝欽明建言，皇后應亞獻，欲以媚韋氏。天疑之，詔禮官議。衆曲意阿徇，欽緒獨抗言不可，諸儒壯其節。歷吏部員外郎。始，韓琬高郵主簿，使京師，自負其才，有不遇之言題客舍。它日，欽緒之，笑曰：「是歎後時耶？」久之，琬舉賢良方正，欽緒擢其文異等，因謂曰：「朋友之過免未？」琬曰：「今日乃君之心。」其務薦引士類此。欽緒精治道，馭吏整嚴，雖銖秒罪不貸。出華州長史。蕭至忠自晉州被召，過欽緒，欽緒本姻家，因戒曰：「以君才不患不用，患非分而求耳。」至忠竟及禍。開元十年，以御史中丞河南囚，宣尉百姓，振窮乏。徙吏部侍郎，歷汴、魏州刺史，卒。性孤潔自守，唯與賈曾、郭利貞相友云。沇，亦專潔博學，少有名。以孝廉授洛陽尉，遷監察御史，與兄演、溶、弟清俱才吏，有名天寶間。始，河南尹韓朝宗、裴迥嘗委訊覆檢句，而處平，剖斷精允，羣寮莫能望。乾元中，歷陸渾、盩厔、咸陽、高陵四縣令，美政流行，長老紀焉。郭儀軍出其縣，敕麾下曰：「蔣沇，賢令，供億當有[04025]素，士得蔬飯足矣，毋撓其清！」遷長安令，以刑部郎中兼侍御史，領渭橋運出納使。元載持政，守道士類不遷，沇以故滯郎位，不得調。常袞代相，聞士議恨沇屈，故擢御史中丞、東都副留守。再遷理卿，持法明審，號稱職。德宗出奉天，沇奔行在，賊所拘，欲誘署偽職，沇絕食不應命，竄伏里中，不復。京師平，乃出，擢右散騎常侍。卒年七十四，贈工部尚。
清舉明經中第，調鞏丞。東京留守李憕賢之，表判官，與憕同死安祿山亂，贈禮部侍郎。敬宗時，其孫鄅伊闕令。初，清蒙難，以秩卑不及謚。和初，其出吏部郎中王高言之朝，追謚曰忠。
王員韓蘇薛柳馮蔣列傳第十七[040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