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桓者，本東胡。按：魏志「桓」皆作「丸」。初，匈奴冒頓滅其國，餘類保烏桓山，因以號焉。俗善騎射，弋獵禽獸。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舍，東開向日。食肉飲酪，以毛毳衣。鄭玄注周禮曰：「毛之縟細者爲毳也。」貴少而賤老，其性悍塞。按：集解引惠棟說，謂魏書「悍塞」作「悍鷔」。說文[05369]曰：「悍，勇也。」塞謂不通。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以母有族類，父兄無相仇報故。有勇健能理決鬬訟者，推人，無世業相繼。邑落各有帥，數百千落自一部。人有所召呼，則刻木信，雖無文字，而部衆不敢違犯。氏姓無常，以人健者名字姓。人以下，各自畜牧營產，不相傜役。其嫁娶則先略女通情，杜預注左傳曰：「不以道取爲略。」或半歲百日，然後送牛馬羊畜，以娉幣。壻隨妻還家，妻[05370]家無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妻家僕役，一年間，妻家乃厚遣送女，居處財物一皆辦。其俗妻後母，報寡㛐，死則其故夫。計謀從用婦人，唯鬬戰之乃自決之。父男女相對踞蹲。以髡頭輕便。婦人至嫁時乃養髮，分髻，著句決，飾以金碧，猶中國有簂步搖。按：三國志注引魏書作「冠步搖」。簂音吉誨反。按：張森楷校勘記謂吉簂不同母，不得用爲反切。據廣韻古對切，集韻古獲切，疑此「吉」字亦「古」字之誤。字或爲「幗」，婦人首飾也。續漢輿服志曰：「公卿列侯夫人紺繒幗。」釋名云「皇后首飾，上有垂珠，步則搖之」也。婦人能刺韋作文繡，織氀毼。廣雅曰：「氀毼，𦋺也。」氀音力于反。毼音胡達反。男能[05371]作弓矢鞍勒，勒，馬銜也。鍛金鐵兵器。其土地宜穄及東牆。東牆似蓬草，實如穄，按：三國志注引魏書「穄」作「葵」。至十月而熟。鳥獸孕乳，以別四節。俗貴兵死，斂屍以棺，有哭泣之哀，至葬則歌舞相送。肥養一犬，以綵繩纓牽，并取死者所乘馬衣物，皆燒而送之，言以屬累犬，屬累猶付託也。屬音之欲反。累音力瑞反。使護死者神靈赤山。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里，如中國人死者魂神岱山。博物志：「泰山，天帝孫也，主召人魂。東方萬物始，故知人生命。」敬鬼神，祠天地[05372]日月星辰山川及先人有健名者。祠用牛羊，畢皆燒之。其約法：違人言者，罪至死；若相賊殺者，令部落自相報，不止，詣人告之，聽出馬牛羊以贖死；其自殺父兄則無罪；若亡畔人所捕者，邑落不得受之，皆徙逐於雍狂之地，沙漠之中。其土多蝮蛇，在丁令西南，烏孫東北焉。前書音義曰：「丁令，匈奴別種也。令音零。」烏桓自冒頓所破，衆遂孤弱，常臣伏匈奴，歲輸牛馬羊皮，過時不具，輒[05373]沒其妻。及武帝遣驃騎將軍霍去病擊破匈奴左地，因徙烏桓於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郡塞外，偵察匈奴動靜。偵，覘也，音丑政反。其人歲一朝，於是始置護烏桓校尉，秩千石，擁節監領之，使不得與匈奴交通。昭帝時，烏桓漸強，乃發匈奴單于冢墓，以報冒頓之怨。匈奴怒，乃東擊破烏桓。將軍霍光聞之，因遣度遼將軍范明友將萬騎出遼東邀匈奴，而虜[05374]已引去。明友乘烏桓新敗，遂進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其王首而還。由是烏桓復寇幽州，明友輒破之。宣帝時，乃稍保塞降附。及王莽篡位，欲擊匈奴，興十部軍，使東域將嚴尤領烏桓、丁令兵屯代郡，皆質其妻於郡縣。烏桓不便水土，懼久屯不休，數求謁去。莽不肯遣，遂皆亡畔，還抄盜，而諸郡盡殺其質，由是結怨於莽。匈奴因誘其豪帥以吏，餘者皆羈縻屬之。光[05375]武初，烏桓與匈奴連兵寇，代郡以東尤被其害。居止近塞，朝發穹廬，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於郡縣損壞，百姓流亡。其在上谷塞外白山者，最強富。建武十一年，遣伏波將軍馬援將千騎出五阮關掩擊之。關在代郡。烏桓逆知，悉相率逃走，追斬百級而還。烏桓復尾擊援後，援遂晨夜奔，比入塞，馬死者千餘匹。十年，匈奴國亂，烏桓乘弱擊破之，匈奴轉北[05376]徙數千里，漠南地空，帝乃以幣帛賂烏桓。十五年，遼西烏桓人郝旦等九百十人率衆向化，詣闕朝貢，獻奴婢牛馬及弓虎豹貂皮。是時四夷朝賀，絡驛而至，天乃命會勞饗，賜以珍寶。烏桓或願留宿衞，於是封其渠帥侯王君長者八十一人，按：魏志烏丸傳注引魏書，云「烏丸大人郝且等九千餘人，率眾詣闕，封其渠帥爲侯王者八十餘人」，與此異。皆居塞內，布於緣邊諸郡，令招來種人，給其衣食，遂偵候，助擊匈奴、鮮卑。時司徒掾班彪上言：「烏桓天性輕黠，好[05377]寇賊，若久放縱而無緫領者，必復侵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史，蓋當時權置也。下兵馬掾亦同也。恐非所能制。臣愚以宜復置烏桓校尉，誠有益於附集，省國家之邊慮。」帝從之。於是始復置校尉於上谷寗城，寗城，縣名。前書寗縣作「寧」，史記寗城亦作「寧」，寧寗兩字通也。開營府，并領鮮卑，賞賜質，歲時互市焉。及明、章、和世，皆保塞無。安帝永初年夏，漁陽烏桓與右北平胡千餘寇代郡、上谷。秋，鴈門烏桓率衆王無何，允與[05378]鮮卑人丘倫等，按：校補謂通志亦無「允」字。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騎寇五原，與太守戰於九原高渠谷，九原，縣名，屬五原郡。兵敗，殺郡長吏。乃遣車騎將軍何熙、度遼將軍梁慬等擊，破之。無何乞降，鮮卑走還塞外。是後烏桓稍復親附，拜其人戎朱廆親都尉。集解引惠棟說，謂續漢書及魏書「朱」作「末」。按：校補謂通志亦作「末」。廆音胡罪反。順帝陽嘉四年冬，烏桓寇雲中，遮截道上商賈車牛千餘兩，度遼將軍耿曅率千餘人追擊，不利，戰於沙南，斬首五百級。沙南，縣，屬[05379]雲中郡，有蘭池城。烏桓遂圍曅於蘭池城，於是發積射士千人，度遼營千人，配上郡屯，以討烏桓，烏桓乃退。永和五年，烏桓人阿堅、羌渠等與南匈奴左部句龍吾斯反畔，中郎將張耽擊破斬之，餘衆悉降。桓帝永壽中，朔方烏桓與休著屠各並畔，按：「休著屠各」靈帝紀作「休屠各」，南匈奴傳作「休著各」，此「休著屠各」者，錢大昕謂乃讀范史者音著爲屠，後遂攙入正文耳。中郎將張奐擊平之。延熹九年夏，烏桓復與鮮卑及南匈奴鮮卑寇緣邊九郡，按：校補引錢大昭說，謂下「鮮卑」二字疑衍。本紀是年六月南匈奴及烏桓、鮮卑寇緣邊九郡。俱反，張奐討之，皆出塞去。靈帝初，烏桓人上谷有難樓[05380]者，衆九千餘落，遼西有丘力居者，衆五千餘落，皆自稱王；遼東蘇僕延，衆千餘落，自稱峭王；峭音七笑反。右北平烏延，衆八百餘落，自稱汗魯王：並勇建而多計策。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張純畔，入丘力居衆中，自號彌天安定王，遂諸郡烏桓元帥，寇掠青、徐、幽、兾四州。五年，以劉虞幽州牧，虞購募斬純首，北州乃定。獻帝初平中，丘力居死，樓班年少，從蹋頓有武略，代立，蹋音[05381]大蠟反。緫攝郡，衆皆從其號令。建安初，兾州牧袁紹與前將軍公孫瓚相持不決，蹋頓遣使詣紹求和親，遂遣兵助擊瓚，破之。紹矯制賜蹋頓、難樓、蘇僕延、烏延等，皆以單于印綬。後難樓、蘇僕延率其部衆奉樓班單于，蹋頓王，然蹋頓猶秉計策。廣陽人閻柔，少沒烏桓、鮮卑中，其種人所信，柔乃因鮮卑衆，殺烏桓校尉邢舉而代之。袁紹因寵慰柔，以安北邊。及紹尚[05382]敗，奔蹋頓。時幽、兾吏人奔烏桓者十萬餘戶，尚欲憑其兵力，復圖中國。會曹操平河北，閻柔率鮮卑、烏桓附，操卽以柔校尉。建安十年，曹操自征烏桓，集解引惠棟說，謂魏書作「十一年」。今按魏志武紀在建安十二年夏，魏志烏丸傳作「十一年」，誤。破蹋頓於柳城，斬之，首虜十餘萬人。袁尚與樓班、烏延等皆走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並斬送之。其餘衆萬餘落，悉徙居中國云。
鮮卑者，亦東胡之支，別依鮮卑山，故因號焉。其言語習俗與烏桓同。唯婚姻先髡[05383]頭，以季春月會於饒樂水上，水在今營州北。飲讌畢，然後配合。禽獸異於中國者，野馬、原羊、按：武英殿本考證謂何焯校本「原」改「羱」。角端牛，以角弓，俗謂之角端弓者。郭璞注爾雅曰：「原羊似吳羊而大角，出西方。」前書音義曰：「角端似牛，角可爲弓。」有貂、豽、鼲，皮毛柔蝡，豽音女滑反。鼲音胡昆反。貂、鼲並鼠屬。豽，猴屬也。故天下以名裘。初，亦冒頓所破，遠竄遼東塞外，與烏桓相接，未常通中國焉。光武初，匈奴強盛，率鮮卑與烏桓寇抄北邊，殺略吏人，無有寧歲。建武十一年，鮮卑與[05384]匈奴入遼東，遼東太守祭肜擊破之，斬獲殆盡，已具肜傳，由是震怖。及南單于附，北虜孤弱，十五年，鮮卑始通驛使。按：刊誤謂「驛」當作「譯」。其後都護偏何等詣祭肜求自効功，因令擊北匈奴左伊育訾部，按：集解引惠棟說，謂祭肜傳「育」作「秩」。斬首千餘級。其後偏何連歲出兵擊北虜，還輒持首級詣遼東受賞賜。十年，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袁紀作「三十一年」。鮮卑人於仇賁、滿頭等率種人詣闕朝賀，慕義內屬。帝封於仇賁王，滿頭侯。時漁陽赤山烏桓歆志[05385]賁等數寇上谷。永平元年，祭肜復賂偏何擊歆志賁，按：武英殿本考證謂魏志注「歆」作「欽」。破斬之，於是鮮卑人皆來附，並詣遼東受賞賜，青徐州給錢歲億七千萬常。明章世，保塞無。和帝永元中，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北單于逃走，鮮卑因此轉徙據其地。匈奴餘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皆自號鮮卑，鮮卑由此漸盛。九年，遼東鮮卑攻肥如縣，肥如縣，故城在今平州也。太守祭參坐沮敗，下獄死。十[05386]年，遼東鮮卑寇右北平，因入漁陽，漁陽太守擊破之。延平元年，按：集解引王補說，謂「延平」上應有「殤帝」二字。鮮卑復寇漁陽，太守張顯率數百人出塞追之。兵馬掾嚴授諫曰：「前道險阻，賊埶難量，宜且結營，先令輕騎偵視之。」顯意甚銳，怒欲斬之。因復進兵，遇虜伏發，士卒悉走，唯授力戰，身被十創，手殺數人而死。顯中流矢，主簿衞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顯，俱歿於陣。鄧太后策褒歎，賜顯錢六十萬，以家人郎；授、[05387]福、咸各錢十萬，除一郎。安帝永初中，鮮卑人燕荔陽詣闕朝賀，鄧太后賜燕荔陽王印綬，赤車參駕，令止烏桓校尉所居寗城下，通胡市，因築南北兩部質館。築館以受降質。鮮卑邑落百十部，各遣入質。是後或降或畔，與匈奴、烏桓更相攻擊。元初年秋，遼東鮮卑圍無慮縣，無慮縣屬遼東郡。州郡合兵固保清野，鮮卑無所得。清野謂收斂積聚，不令寇得之也。復攻扶黎營，殺長吏。扶黎，縣，屬遼東屬國，故城在今營州東。按：汲古閣本、武英殿本「東」下有「南」字。[05388]四年，遼西鮮卑連休等遂燒塞門，寇百姓。烏桓人於秩居等與連休有宿怨，共郡兵奔擊，破之，斬首千百級，悉獲其生口牛馬財物。五年秋，代郡鮮卑萬餘騎遂穿塞入寇，分攻城邑，燒官寺，殺長吏而去。乃發緣邊甲卒、黎陽營兵，屯上谷以之。冬，鮮卑入上谷，攻居庸關，復發緣邊諸郡、黎陽營兵、積射士步騎萬人，屯列衝要。六年秋，鮮卑入馬城塞，馬城，縣名，屬代郡也。[05389]殺長吏，度遼將軍鄧遵發積射士千人，及中郎將馬續率南單于，與遼西、右北平兵馬會，出塞追擊鮮卑，破之，獲生口及牛羊財物甚衆。發積射士千人，馬千匹，詣度遼營屯守。永寧元年，遼西鮮卑人烏倫、其至鞬率衆詣鄧遵降，奉貢獻。詔封烏倫率衆王，其至鞬率衆侯，賜綵繒各有差。建光元年秋，其至鞬復畔，寇居庸，雲中太守成嚴擊之，兵敗，功曹楊穆以身捍[05390]嚴，與俱戰歿。鮮卑於是圍烏桓校尉徐常於馬城。度遼將軍耿夔與幽州刺史龐參發廣陽、漁陽、涿郡甲卒，分兩道救之；常夜得潛出，與夔等并力並進，攻賊圍，解之。鮮卑旣累殺郡守，膽意轉盛，控弦數萬騎。延光元年冬，復寇鴈門、定襄，遂攻太原，掠殺百姓。年冬，其至鞬自將萬餘騎入東領候，分數道，攻南匈奴於曼柏，縣名，屬五原郡也。薁鞬日逐王戰死，殺千餘人。年秋，復[05391]寇高柳，擊破南匈奴，殺漸將王。按：武英殿本「漸」作「斬」。順帝永建元年秋，鮮卑其至鞬寇代郡，太守李超戰死。明年春，中郎將張國遣從將南單于兵步騎萬餘人出塞，擊破之，獲其資重千餘種。按：校補謂「種」疑當作「輛」。時遼東鮮卑六千餘騎亦寇遼東玄菟，烏桓校尉耿曅發緣邊諸郡兵及烏桓率衆王出塞擊之，斬首數百級，獲其生口牛馬什物，按：武英殿本作「牛羊財物」。鮮卑乃率種衆萬人詣遼東乞降。年，四年，鮮卑頻寇漁陽、朔方。[05392]六年秋，耿曅遣司馬將胡兵數千人，出塞擊破之。冬，漁陽太守遣烏桓兵擊之，斬首八百級，獲牛馬生口。烏桓豪人扶漱官勇健，漱音所救反。每與鮮卑戰，輒陷敵，詔賜號「率衆君」。陽嘉元年冬，耿曅遣烏桓親都尉戎朱廆率衆王侯咄等，按：刊誤謂魏志此「衆」字作「將」字，言率將胡王等出塞，後乃封爲率衆王侯長也。出塞抄擊鮮卑，斬獲而還，賜咄等已下率衆王、侯、長，賜綵繒各有差。鮮卑後寇遼東屬國，於是耿曅乃移屯遼東無慮城拒之。年[05393]春，匈奴中郎將趙稠按：沈家本謂「趙稠」紀作「王稠」。「匈奴」上奪「使」字。遣從將南匈奴骨都侯夫沈等，出塞擊鮮卑，破之，斬獲甚衆，詔賜夫沈金印紫綬及縑綵各有差。秋，鮮卑穿塞入馬城，代郡太守擊之，不能克。後其至鞬死，鮮卑抄盜差稀。桓帝時，鮮卑檀石槐者，其父投鹿侯、初從匈奴軍年，其妻在家生。投鹿侯，怪欲殺之。妻言嘗晝行聞雷震，仰天視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姙身，十月而產，此必有奇異，且宜長[05394]視。投鹿侯不聽，遂弃之。妻私語家令收養焉，名檀石槐。年十四五，勇健有智略。異部人抄取其外家牛羊，檀石槐單騎追擊之，所向無前，悉還得所亡者，由是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無敢犯者，遂推以人。檀石槐乃立庭於彈汗山按：集解引惠棟說，謂「汗」通鑑作「汙」。歠仇水上，歠音昌悅反。去高柳北百餘里，兵馬甚盛，東西部人皆焉。因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餘，西擊烏孫，盡據匈奴故地，東西[05395]萬四千餘里，南北七千餘里，網羅山川水澤鹽池。永壽年秋，檀石槐遂將四千騎寇雲中。延熹元年，鮮卑寇北邊。冬，使匈奴中郎將張奐率南單于出塞擊之，斬首百級。年，復入鴈門，殺數百人，抄掠而去。六年夏，千餘騎寇遼東屬國。九年夏，遂分騎數萬人入緣邊九郡，並殺掠吏人，於是復遣張奐擊之，鮮卑乃出塞去。朝廷積患之，而不能制，遂遣使持印綬封檀石[05396]槐王，欲與和親。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乃自分其地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東，接夫餘、濊貊十餘邑東部，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餘邑中部，從上谷以西至敦煌、烏孫十餘邑西部，各置人主領之，皆屬檀石槐。靈帝立，幽、并、涼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熹平年冬，鮮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休著屠各追擊破之。遷育護[05397]烏桓校尉。五年，鮮卑寇幽州。六年夏，鮮卑寇邊。秋，夏育上言：「鮮卑寇邊，自春以來，十餘發，請徵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一冬春，必能禽滅。」朝廷未許。先是護羌校尉田晏坐論刑被原，欲立功自効，乃請中常侍王甫求得將，甫因此議遣兵與育并力討賊。帝乃拜晏破鮮卑中郎將。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議朝堂。議郎蔡邕議曰：戒猾夏，易伐鬼方，尚書舜典曰：「蠻夷猾夏，寇賊姦[05398]宄。」猾，亂也。易旣濟九三爻辭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前書淮南王安曰：「鬼方，小蠻夷也。」音義曰：「鬼方，遠方也。」周有獫狁、蠻荊之師，詩小雅曰：「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有闐顏、瀚海之。武帝使大將軍衞青擊匈奴，至闐顏山，斬首萬餘級。使霍去病擊匈奴，封狼居胥山，登臨瀚海也。征討殊類，所由尚矣。然而時有同異，埶有可否，故謀有得失，有成敗，不可齊。武帝情存遠略，志闢四方，南誅百越，北討強胡，西伐宛，東并朝鮮。因文、景之蓄，藉天下之饒，數十年閒，官民俱匱。乃興鹽鐵酒榷之利，設告緡[05399]重稅之令，武帝使東郭咸陽等領天下鹽鐵，敢私鑄錢賣鹽者釱左趾。榷，專也。官自賣酒，人不得賣也。又筭緡錢，率緡錢二千而筭一，令各以其物自占。占不悉，聽人告緡，以半與之。音義曰：「緡，絲也。用以貫錢，故曰緡錢。一筭百二十也。」民不堪命，起盜賊，關東紛擾，道路不通。武帝天漢二年，泰山、琅邪羣賊徐勃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繡衣直指之使，奮鈇鉞而並出。武帝使直指使者暴勝之等衣繡仗斧，分部逐捕也。旣而覺悟，乃息兵罷役，丞相富人侯。按：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丞相」上有「封」字。封丞相車千秋爲富人侯，以明休息，思富養人。故主父偃曰：「夫務戰勝，窮武，未有不悔者。」武帝時，齊相主父偃諫伐匈奴之辭。夫以世宗神武，張森楷校勘記謂群書治要「世宗」作「武帝」，是知范書原文作「武帝」，後人妄以武帝本是世宗，唐避諱改，遂回改爲「世宗」，而不知非也。今按：邕集作「世宗」。將相良猛，按：汲古閣本、武英殿本「相」作「帥」。財賦充實，[05400]所拓廣遠，猶有悔焉。況今人財並乏，劣昔時乎！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稱兵十萬，才力勁健，意智益生。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賊有；人逋逃，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昔段熲良將，習兵善戰，有西羌，猶十餘年。今育、晏才策，未必過熲，鮮卑種衆，不弱于曩時。而虛計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當復徵發衆人，轉運無已，是耗[05401]竭諸夏，并力蠻夷。夫邊垂之患，手足之蚧搔；中國之困，胷背之瘭疽。蚧音介。搔音新到反。埤蒼曰：「瘭音必燒反。」杜預注左傳曰：「疽，惡創也。」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醜虜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后弃慢之詬，詬，恥也，音許豆反。方之於今，何者甚？天設山河，按：校補謂通志「山河」作「沙漠」。秦築長城，起塞垣，所以別內外，異殊俗。苟無䠞國內侮之患則可矣，䠞國，解見西域傳。豈與蟲螘校寇計爭往來哉！校補謂「校」爲「狡」之訛。並引柳從辰說，謂蔡邕集「校」作「狡」。雖或破之，豈可殄盡，而方今本朝之[05402]旰食乎？刊誤謂「今」當作「令」。張森楷校勘記謂治要作「令」。旰，晚也。左傳伍子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夫專勝者未必克，挾疑者未必敗，衆所謂危，聖人不任，朝議有嫌，明主不行。昔淮南王安諫伐越曰：「天之兵，有征無戰。言其莫敢校。校，報也。如使越人蒙死以逆執廝輿之卒，前書音義曰：「廝，微也。輿，衆也。」有一不而者，雖得越王之首，而猶羞之。」而欲以齊民易醜虜，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猶已危矣，況乎得失不可量邪！昔珠崖郡反，孝元皇帝納[05403]賈捐之言，而下詔曰：「珠崖背畔，今議者或曰可討，或曰弃之。朕日夜惟思，羞威不行，則欲誅之；通于時變，復憂萬民。夫萬民之飢與遠蠻之不討，何者？宗廟之祭，凶年猶有不，況避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困，無以相贍，當動兵，集解引惠棟説，謂邕集「當」作「議」。今按：前書作「以」。非但勞民而已。其罷珠崖郡。」此元帝所以發德音。夫卹民救急，雖成郡列縣，尚猶弃之，況障塞之外，未嘗民居者乎！守邊之術，李牧善其略，按：校補謂通志「守」作「備」，「略」作「宜」。[05404]史記曰，李牧，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鴈門備匈奴，以便宜置吏，巿租不入幕府，爲士卒費，謹烽火，邊無失亡也。保塞之論，嚴尤申其要，前書王莽發三十萬衆，十道出擊匈奴。莽將嚴尤諫曰：「匈奴爲害，所從來久，未聞上代有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宣王時獫狁內侵，至于涇陽，命將出征之，盡境而還，是得中策。武帝選將練兵，深入遠戍，兵連禍結三十餘年，是爲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築長城之固，以喪社稷，是爲無策。」班固曰：「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也。」遺業猶在，文章具存，循之策，守先帝之規，臣曰可矣。帝不從。左傳曰，楚大夫薳啟彊對楚靈王曰：「晉之事君，臣曰可矣。」遂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雲中，匈奴中郎將臧旻率南單于出鴈門，[05405]各將萬騎，道出塞千餘里。檀石槐命部人各帥衆逆戰，育等敗，喪其節傳輜重，各將數十騎奔還，汲古閣本、武英殿本「數十」作「數千」。按：殿本考證謂「數千」通鑑作「數十」爲是。死者十七八。將檻車徵下獄，贖庶人。冬，鮮卑寇遼西。光和元年冬，寇酒泉，緣邊莫不被毒。種衆日多，田畜射獵不足給食，檀石槐乃自徇行，烏侯秦水廣從數百里，從音子用反。水停不流，其中有魚，不能得之。聞倭人善網捕，於是東擊倭人國，按：魏志鲜卑傳注引魏書「倭」作「汗」。得千餘家，徙置秦水上，[05406]令捕魚以助糧食。光和中，檀石槐死，時年四十五，和連代立。和連才力不及父，亦數寇抄，性貪淫，斷法不平，衆畔者半。後出攻北地，廉人善弩射者射中和連，廉，縣名，屬北地郡。卽死。其騫曼年，兄魁頭立。後騫曼長，與魁頭爭國，衆遂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立。自檀石槐後，諸人遂世相傳襲。
論曰：四夷之暴，其埶互彊矣。匈奴熾於隆[05407]，西羌猛於中興。而靈獻之閒，虜迭盛，石槐驍猛，盡有單于之地，蹋頓凶桀，公據遼西之土。其陵跨中國，結患生人者，靡世而寧焉。然制御上略，歷世無聞；周、之策，僅得中下。將天之冥數，以至於是乎？
贊曰：虜首施，鯁我北垂。道暢則馴，時薄先離。[054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