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襲吉，自言左相林甫之後，父圖，洛陽令，因家焉。襲吉乾符末應進士舉，遇亂，避地河中，依節度使李都，擢鹽鐵判官。「擢爲」原作「為擢」，據殿本、劉本改。及王重榮代，不喜文士，時喪亂之後，衣冠多逃難汾、晉間。襲吉訪舊至太原，武皇署府掾，出宰榆社。光啟初，武皇遇難上源，記室歿焉，旣鎮，辟掌奏者，多不如旨。或有薦襲吉能文，召試稱旨，卽署掌記。襲吉博學多通，尤諳悉國[01598]朝近，文精意練實，「精」原作「積」，據殿本、劉本改。影庫本批校云：「『積』當作『精』。」動據典故，無所放縱，羽檄軍，辭理宏健。自武皇上源之難，與梁祖不協，乾寧末，劉仁恭負恩，其間論列是非，交相聘答者數百篇，警策之句，播在人口，文士稱之。年，遷節度副使，從討王行瑜，拜右諫議夫。及師還渭北，武皇不獲入覲，武皇作違離表，中有警句云：「穴禽有翼，「翼」原作「異」。據彭校改。聽舜樂以猶來；天路無梯，望堯雲而不到。」昭宗覽之嘉歎。洎襲吉入奏，面詔諭之，優賜特異。其年十月，師還太原，王珂浮梁于夏[01599]陽渡，襲吉從軍，時笮斷航破，武皇僅免，襲吉墜河，得冰承足，沿流七八里，還岸而止，救之獲免。天復中，武皇議欲修好于梁，命襲吉以貽梁祖，曰：一別清德，十有餘年，失意杯盤，爭鋒劍戟。山長水闊，難追國之歡；雁逝魚沉，久絕八行之賜。比者仆與公實聯宗姓，原忝恩行，投分深情，將期棲托，論交馬上，薦美朝端，傾向仁賢，未省疏闕。豈謂運由奇特，謗起奸邪。毒手尊拳，交相于幕夜；金戈鐵馬，蹂踐于明時。狂藥致其失歡，陳止于堪笑。今則皆登貴位，盡及中年，「及」原作「反」，據殿本、劉本改。影庫本批校云：「『反』字應是『及』字之訛。」蘧公亦要知非，君何勞用壯。今公貴先列辟，名過古人。合縱連衡，本務[01600]家邦之計；拓地守境，要存孫之基。文王貴奔走之交，仲尼譚損益之友，仆顧慚虛薄，舊忝眷私，一言許心，萬死不悔，壯懷忠力，猶勝他人，盟于光，願赴湯火。公何必終年立敵，懇意相窺，徇一時之襟靈，取四郊之倦弊，「四郊」原作「西郊」，據殿本、劉本改。今日得其衆，明日下其危牆，弊師無遺鏃之憂，鄰壤抱剝床之痛。慮悠悠之黨，妄瀆聽聞，仆韜勇枕威，戢兵守境，不量本末，誤致窺覦。且仆自壯歲已前，業經陷敵，以殺戮東作，號兼並永謀。及其首陟師壇，躬被公兗，天命我羣后，明公許我以下交，所以斂跡愛人，蓄兵務德，收燕薊則還其故將，入蒲阪而不負[01601]前言。況五載休兵，邊校士，鐵騎犀甲，雲屯穀量。馬邑兒童，皆銳將；鷲峰宮闕，咸作京坻。問年猶少于仁明，語地幸依于險阻，有何覘睹，便誤英聰。況仆臨戎握兵，粗有操斷，屈伸進退，久貯心期。勝則撫晉之民，敗則徵五部之衆，長驅席卷，反首提戈。但慮隳突中原，公後患，四海羣謗，盡仁明，終不能仆一夫，得仆一馬。銳師儻失，則難整齊，請防後艱，願存前好。矧復陰山部落，是仆懿親；回紇師徒，累從外舍。文靖求始畢之衆，元海徵五部之師，寬言虛詞，猶或得志。今仆散積財而募勇輩，輦寶貨以誘義戎，徵其密親，啗以美利，控弦跨馬，[01602]寧有數乎！但緣荷位天朝，惻心疲瘵，峨峨亭障，未忍起戎。亦望公深識鄙懷，洞回英鑒，論交釋憾，慮禍革心，不聽浮譚，以霸業。夫易惟忌滿，道貴持盈，儻恃勇以喪師，如擎盤而失水，蛇刻鶴，幸賜徊翔，仆少負褊心，天與直氣，間謀詭論，誓不之。唯將藥石之譚，願托金蘭之分。儻愚衷未豁，彼抱猶迷，假令罄朝之威，窮九流之辯，遣回肝膈，如俟河清。今者執簡吐誠，願垂保鑒。仆自眷私睽隔，翰墨往來，或有鄙詞，稍侵英聽，「英聽」原作「英德」，據殿本改。亦承嘉論，每賜罵言。敘歡旣罷于尋戈，焚謗幸蠲其載筆，窮因尚口，樂貴和心，願祛沉閼之嫌，以復塤篪之好。今者卜于[01603]嚬分，不欲因人，專遣使乎，直詣鈴閣。古者兵交兩地，使在其間，致命受辭，幸存前誌。昔賢貴于投分，義士難于屈讎，若非仰戀恩私，安可輕露肝膈，淒淒丹愫，「愫」原作「慊」，據殿本改。炳炳血情，臨紙向風，千萬難述。梁祖覽之，至「毒手尊拳」之句，怡然謂敬翔曰：「李公鬥絕一隅，安得此文士！如吾之智算，得襲吉之筆才，虎傅翼矣！」讀至「馬邑兒童」、「陰山部落」之句，梁祖怒謂敬翔曰：「李太原殘喘餘息，猶氣吞宇宙，可詬罵之。」及翔報，詞理非勝，由是襲吉之名愈重。自廣明亂之後，諸侯割據方面，競延名士，以掌檄。是[01604]時梁有敬翔，燕有馬郁，華州有李巨川，荊南有鄭準，鳳翔有王超，錢塘有羅隱，魏博有李山甫，皆有文稱，與襲吉齊名于時。襲吉在武皇幕府垂十五年，視之暇，唯讀業文，手不釋卷。性恬于榮利，獎誘後進，不以己能格物。參決府，務在公平，不交賂遺，綽綽有士夫之風概焉。天祐年六月，以風病卒于太原。同光年，追贈禮部尚。
王緘，幽州劉仁恭故吏。少以刀筆直記室，仁恭假以[01605]幕職，令使鳳翔。還經太原，屬仁恭阻命，武皇留之。緘堅辭復命，詞稍抗，武皇怒，下獄詰之，謝罪聽命，乃署推官，曆掌記。從莊宗經畧山東，承制授檢校司空、魏博節度使。緘博學善屬文，燕薊多文士，緘後生，未知名，及在太原，名位驟達。燕人馬郁，有盛名于鄉里，而緘素以吏職郁。及郁在太原，謂緘曰：「公在此作文士，所謂避風之鳥，受賜于魯人。」每于公宴，但呼王緘而已。十年，從徵幽州，旣獲仁恭父，莊宗命緘露布，觀其旨趣。[01606]緘起草無所辭避，義士以此少之。胡柳之役，緘隨輜重前行，歿于亂兵。際晚，盧質還營，莊宗問副使所在，曰：「某醉不之知。」旣而緘凶問至，莊宗流涕久之，得其喪，葬太原。
李敬義，本名延古，太尉衛公德裕之孫。初隨父煒貶連州，遇赦得還。嘗從浙東，自言遇涿道士，謂之曰：「方厄運，不宜仕進。」敬義悚然對曰：「吾終老賤哉？」涿曰：「自此四十年，必遇聖王任，其志之。」敬義以然，乃無心仕宦，退洛南平泉舊業。河南尹張全義所和，歲時給遺特厚，出入其門，欲署幕職，堅辭不就。初，德裕之[01607]將相，有勳于王室，出藩入輔，綿曆累朝；及留守洛陽，有終焉之志，于平泉置別墅，采天下奇花異竹、珍木怪石，園池之玩。自家戒序，誌其草木之得處，刊于石，云：「移吾片石，折樹一枝，非孫。」洎巢、蔡之亂，洛都灰燼，全義披榛而創都邑，李氏花木，多都下移掘，樵人鬻賣，園亭掃地矣。有醒酒石，德裕醉卽踞之，最保惜者。光化初，中使有監全義軍得此石，置于家園。敬義知之，泣渭全義曰：「平泉別業，吾祖戒約甚嚴，孫不肖，動違先旨。」因托全義請石于監軍。他日宴會，全義謂監軍曰：「李員外泣告，言內侍得衛公醒酒石，其祖戒堪[01608]哀，內侍能回遺否？」監軍忿然厲聲曰：「黃巢敗後，誰家園池完復，豈獨平泉有石哉！」全義始受黃巢僞命，以詬己，怒曰：「吾今唐臣，非巢賊。」卽署奏笞斃之。昭宗遷都洛陽，以敬義司勳員外郎。柳璨之陷裴、趙諸族，希梁祖旨奏云：「近年浮薄相扇，趨競成風，乃有臥邀軒冕，視王爵如土梗者。司空圖、李敬義度除官，養望不至，咸宜屏黜，以勸君者。」翌日，詔曰：「司勳史外郎李延古，世荷國恩，兩葉相位，幸從筮仕，累忝寵榮，多曆歲時，不趨班列。而自遷都卜洛，紀律載張，去明庭而非遙，處別墅而無懼，岡思報效，姑務便安。臣之節如斯，貽厥[01609]之謀何在！須加懲責，以肅朝倫，九寺勾稽，尚謂寬典，可責授衛尉寺主簿。」司空圖亦追停前詔，任從閑適。圖，唐史有傳。時全義旣不能庇護，乃密托楊師厚，令敬義潛往依之，因挈族客居衛州者累年，師厚給遺周厚。十年，莊宗定河朔，史建瑭收新鄉，敬義謁。是歲，上遣使迎至魏州，置北京留守判官承制拜工部尚，奉使王鎔。敬義以遠祖趙郡，鎔展維桑之敬，鎔遣判官李翥送贊皇集卷，令謁前代碑壟，使還，職太原。監軍張承業[01610]尤不恱本朝宰輔孫，待敬義甚薄，或面折于公宴，或指言德裕過惡，敬義不得志，鬱憤而卒。同光年，贈右僕射。[01611]
盧汝弼，唐昭宗景福中，擢[01612]進士第，曆台省。昭宗自秦遷洛，時祠部郎中、知制誥。時梁祖淩弱唐室，殄滅衣冠，懼禍渡河，由上黨于晉陽。初，武皇平王行瑜，天許承制授將吏官秩。是時藩侯倔強者，多僞行墨制，武皇恥而不行，長吏皆表授。及莊宗嗣晉王位，承制置吏，得汝弼，有若符契，由是除補之命，皆出汝弼之手，旣而畿內官吏，考課議擬，奔走盈門，頗以賄賂聞，士論少之。洎帝平定趙、魏，汝弼每請謁迎勞，必陳說天命，顒俟中興，帝亦以宰輔期之。建國前，卒于晉。殿本、劉本、冊府卷八九五同。彭校作「卒于晉陽」。[01613]
李德休，字表逸，趙郡贊皇人。祖絳，山南西道節度使，唐史有傳。父璋，宣州觀察使。德休登進士第，曆鹽鐵官、渭南尉、右補闕、侍御史。天祐初，兩京喪亂，乃寓跡河朔，定州節度使王處直辟從。莊宗卽位于魏州，徵御史中丞，轉兵部、吏部侍郎，權知左丞，以禮部尚致仕。卒時年七十四。贈太少保。
蘇循，父特，陳州刺史。循，咸通中登進士第，累曆台閣。昭宗朝，再至禮部尚。循性阿諛，善承順苟容，以希進取。昭宗自遷洛之後，梁祖凶勢日滋，唐室舊臣，陰懷主辱之憤，名族之胄，往往有違禍不仕者，唯循希旨附會。及[01614]梁祖失律于淮南，西屯于壽春，要少帝欲授九錫。朝臣或議是非，循揚言云：「梁王功業顯，曆數有，朝廷速宜揖讓。」當時朝士畏梁祖如虎，罔敢違其言者。明年，梁祖逼禪，循冊禮副使。梁祖旣受命，宴于元德殿，舉酒曰：「朕夾輔日淺，代德未隆，置朕及此者，羣公推崇之意。」楊涉、張文蔚慚懼失對，致謝而已。循與張禕、薛貽矩因盛陳梁祖之德業，應天順人之美。循自以奉冊之勞，旦夕望居宰輔，而敬翔惡其人，謂梁祖曰：「聖祚維新，宜選端士，以鎮風俗。如循等輩，俱無士行，實唐家之鴟梟，當今之狐魅，彼專賣國以取利，不可立維新之朝。」初，[01615]循楷，乾寧年登進士第。中使有奏禦者云：「今年進士十餘人，僥幸者半，物論以不可。」昭宗命學士陸扆、馮渥重試于雲韶殿，及格者一十四人。詔云：「蘇楷、盧賡等四人，詩句最卑，蕪累頗甚，曾無學業，敢竊科名，浼我至公，難從濫進，宜付所司落下，不得再赴舉場。」楷以此慚恨，長幸國家之災。常幸國家之災「常」原作「長」，據彭校改。昭宗遇弑，輝王嗣位，國命出于朱氏，楷始得起居郎。柳璨陷害朝臣，衣冠惕息，無敢言者。初，梁祖欲以張廷範太常卿，裴樞以不可。柳璨懼梁祖之毒，乃過于樞，故裴、趙罹白馬之禍。楷因附璨，復依廷範。時有司初定昭宗諡號，楷謂廷範曰：「諡[01616]者所以表行實，前有司之諡先帝昭宗，所謂名實不副。司空樂卿，餘忝史職，典章有失，安得不言。」乃上疏曰：「帝王禦宇，察理亂以審汙隆；祀享配天，資諡號以定升降。故臣下君上，皆不得而私。先帝睿哲居尊，恭儉垂化，其于善美，孰敢蔽虧。然而否運莫興，至理猶鬱，遂致四方多，萬乘播遷。始則宦豎凶狂，受幽辱于東內；終則嬪嬙悖亂，罹夭閼于中闈。其于易名，宜循考行。有司先定尊諡曰聖穆景文孝皇帝，廟號昭宗，敢言溢美，似異直。今郊禋有日，祫祭惟時，將期胤愜列聖之心，更在詳議新廟之稱，庶使葉先朝罪己之德，表聖上無私[01617]之明。」太常卿張廷範奏議曰：「昭宗初實彰于聖德，後漸減于休明，致季述幽辱于前，茂貞劫幸于後，雖數拘厄運，亦道失始終。違陵寢于西京，徙兆民于東洛，軔輦輅未逾于寒暑，行俄起于宮闈。謹聞執堅固之謂恭，亂而不損之謂靈，武而不遂之謂莊，在國逢難之謂閔，因有功之謂襄。今請改諡曰恭靈莊閔皇帝，廟號襄宗。」輝王答詔曰：「勉依所奏，哀咽良深。」楷附會幸災如是。及梁祖卽位于汴，楷自以遭遇千載一時，敬翔深鄙其行。尋有詔云：「蘇楷、高貽休、蕭聞禮等，人才寢陋，不可塵穢班行，並勒田里。」[01618]循、楷旣失所望，懼以前過獲罪，乃退河中依朱友謙。莊宗將卽位于魏州，時百官多缺，乃求訪本朝衣冠，友謙令赴行台。時張承業未欲莊宗卽尊位，諸將賓僚無敢贊成者，及循至，入衙城府廨卽拜，謂之拜殿。時將吏未行蹈舞禮，及循朝謁，卽呼萬歲舞抃，泣而稱臣，莊宗恱。翌日，獻筆十管，曰「畫日筆」，莊宗益喜。承業聞之怒，會盧汝弼卒，卽令循守本官，代副使。明年春，循因食蜜雪，寒而卒。同光年，贈左僕射，以楷員外郎。天成中，累曆使幕，會執政欲糾其駁諡之罪，竟以憂慚而卒。[01619]
史臣曰：昔武皇之樹霸基，莊宗之開帝業，皆旁求多士，用佐丕圖。故數君者，或以檄敏才，或以搢紳舊族，咸登貴仕，諒亦宜哉！唯蘇循贊梁祖之強禪，蘇楷駁昭宗之舊諡，士風臣節，豈若是乎！斯蓋文苑之豺狼，儒林之荊棘。[01620] [01621] [01622] [016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