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 寬 撰
明張 袠 校
非鞅第七
夫曰:昔商君相秦,內立法度,嚴刑罰,飭政教,姦僞無所容。外設百倍之利,收山澤之稅,國富民強,噐械完飾,蓄積有餘。是以征敵伐國,攘地斥境,不賦百姓而師以贍。故用不竭而民不知,地盡西河而民不苦。鹽鐵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軍旅之費,務蓄積以乏絕,所給甚衆,有益於國,無害於人。百姓何苦爾,而文學何憂?文學曰:盖文帝之時,無鹽、鐵之利[00044]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乏,未利之所利,而其害。且利不從天來,不從地出,一取之民間,謂之百倍,此計之失者。無異於愚人反裘而負薪,愛其毛,不知其皮盡。夫李梅實多者,來年之衰,新穀熟者舊穀之虧。自天地不能兩盈,而况於人乎?故利於彼者必耗於此,猶陰陽之不並曜,晝夜之有長短。商鞅峭法長利,秦人不聊生,相與哭孝公。吳起長兵攻取,楚人搔動,相與泣悼王。其後楚日以危,秦日以弱。故利蓄而怨積,地廣而禍構,惡在利用不[00045]竭而民不知,地盡西河而人不苦?今商鞅之冊任於內,吳起之兵用於外,行者勤於路,居者匱於室,老母號泣,怨女歎息;文學雖欲無憂,其可得?夫曰:秦任商君,國以富強,其後卒並六國而成帝業。及世之時,邪臣擅斷,公道不行,諸侯叛弛,宗廟隳亡。春秋曰:「末言介,祭仲亡。」夫善歌者使人續其聲,善作者使人紹其功。椎車之蟬攫,負之教。周道之成,周公之力。雖有裨諶之草創,無產之潤色,有文、武之規矩,而無周、呂之鑿枘,則功業不成。今以趙高[00046]之亡秦而非商鞅,猶以崇虎亂殷而非伊尹。文學曰:善鑿者建周而不疲,善基者致高而不蹷。伊尹以堯、舜之道殷國基,孫紹位,百代不絕。商鞅以重刑峭法秦國基,故世而奪。刑旣嚴峻矣,作相坐之法,造誹謗,增肉刑,百姓齋栗,不知所措手足。賦斂旣煩數矣,外禁山澤之原,內設百倍之利,民無所開說容言。崇利而簡義,高力而尚功,非不廣壤進地,然猶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秦開帝業,不知其秦致亡道。狐剌之鑿,雖公輸不[00047]能善其枘。畚土之基,雖良匠不能成其高。譬若秋蓬被霜,遭風則零落,雖有十產,如之何?故扁鵲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國。夫曰:言之非難,行之難。故賢者處實而效功,亦非徒陳空文而已。昔商君明於開塞之術,假當世之權,秦致利成業,是以戰勝攻取,并近滅遠,乗燕、趙,陵齊、楚,諸侯斂袵,西靣而向風。其後,蒙恬征胡,斥地千里,踰之河北,若壞朽折腐。何者?商君之遺謀,飭素循。故舉而有利,動而有功。夫蓄積籌策,國家之所以強。故弛廢而[00048]之民,未覩臣計而涉道。文學曰:商鞅之開塞,非不行;蒙恬却胡千里,非無功;威震天下,非不強;諸侯隨風西靣,非不從;然而皆秦之所以亡。商鞅以權數危秦國,蒙恬以得千里亡秦社稷。此者,知利而不知害,知進而不知退,故果身死而衆敗。此所謂戀朐之智,而愚人之計,夫何道之有?故曰:「人先合而後忤,初雖乗馬,終必泣血。」此之謂。夫曰:淑好之人,戚施之所妬;賢知之士,闟茸之所惡。是以上官夫短屈原於頃襄,公伯寮愬[00049]路於季孫。夫商君起布衣,自魏入秦,期年而相之,革法明教,而秦人治。故兵動而割地,兵休而國富。孝公說,封之於、商安之地方五百里。功如丘山,名傳後世。世人不能,是以相與嫉其能而疵其功。文學曰:君進必以道,退不失義,高而勿矜,勞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而理順。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妬其業。今商鞅棄道而用權,廢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俗,欺舊交以功,刑公族以立威,無恩於百姓,無信於諸侯,人與之怨,家與之讐,雖以獲[00050]功封,猶食毒肉愉飽而罹其咎。蘇秦合縱連橫,統理六國,業非不。桀、紂與堯、舜並稱,至今不亡,名非不長。然非者不足貴。故不苟多,名不苟傳。夫曰:縞素不能自分於緇墨,賢聖不能自理於亂世。是以箕執囚,比干被刑。伍員相闔閭以霸,夫差不道,流而殺之。樂毅信功於燕昭,而疑於惠王。人臣盡節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夫種輔翼越王,之深謀,卒擒強吳,據有東夷,終賜屬鏤而死。驕主背恩德,聽流說,不計其功故,豈身之罪哉?文學曰:[00051]比干剖心,胥鴟夷,非輕犯君以危身,強諫以干名。𢡚?怛之忠誠,心動於內,忘患之禍發於外,志在匡君救民,故身死而不怨。君能行是不能禦非,雖在刑戮之中,非其罪。是以比干死而殷人怨,胥死而吳人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於𥝠?仇,故孝公卒之日,舉國而攻之,東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嘆曰:「嗟乎,政之弊,至於斯極!」卒車裂族夷,天下笑。斯人自殺,非人殺之。
晁錯第八[00052]
夫曰:春秋之法,「君親無將,將而必誅。」故臣罪莫重於弑君,罪莫重於弑父。日者,淮南、衡山脩文學,招四方遊士,山東儒、墨咸聚於江、淮之間,講議集論,著數十篇。然卒於背義不臣,謀叛逆,誅及宗族。使晁錯變法易常,不用制度,迫蹙宗族,侵削諸侯,蕃臣不附,骨肉不親,吳、楚積怨,斬錯東市,以慰軍之士而謝諸侯。斯亦誰殺之乎?文學曰:孔不飲盜泉之流,曾不入勝母之閭。名且惡之,而况不臣不乎?是以孔沐浴而朝,告之哀公。陳文有馬十乗,棄[00053]而違之。傳曰:「君可貴可賤,可刑可殺,而不可使亂。」若夫外飾其貌而內無其實,口誦其文而行不由其道,是盜,固與盜而不容於君之域。春秋不以寡犯衆,誅絕之義有所止,不兼怨惡。故舜之誅,誅鯀;其舉,舉禹。夫以璵璠之玼而棄其璞;以一人之罪而兼其衆,則天下無美寶信士。晁生言諸侯之地,富則驕奢,急即合從。故因吳之過而削之會稽,因楚之罪而奪之東海,所以均輕重,分其權,而萬世慮。弦高誕於秦而信於鄭,晁生忠於而讎於諸侯。[00054]人臣各死其主,其國用。此解楊之所以厚於晉而薄於荊。
刺權第九
夫曰:今夫越之具區,楚之雲夣,宋之鉅野,齊之孟諸,有國之富而霸王之資。人君統而守之則強,不禁則亡。齊以其腸胃予人,家強而不制,枝而折幹,以專巨海之富而擅魚鹽之利。勢足以使衆,恩足以䘏下,是以齊國內倍而外附。權移於臣,政墜於家,公室卑而田宗強。轉轂游海者,盖千乗,失之於本[00055]而末不可救。今山川海澤之原,非獨雲夣、孟諸。鼓金煑鹽,其勢必深居幽谷,而人民所罕至。姦猾交通山海之際,恐生姦。乗利驕溢,敦樸滋僞,則人之貴本者寡。農鹽鐵丞咸陽、孔僅等上請:「願募民自給費,因縣官噐,煑塩予用,以杜浮僞之路。」由此觀之,令意所禁微,有司之慮亦遠矣。文學曰:有司之慮遠,而權家之利近,令意所禁微,有僣奢之道著。自利害之設,業之起,貴人之家雲行於塗,轂擊於道,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澤,擅官市,非特巨海魚鹽;執國家之[00056]柄,以行海內,非特田常之勢,陪臣之權;威重於六卿,富累於陶、衛,輿服僣於王公,宮室溢於制度,并兼列宅,隔絕閭巷,閣道錯連,足以㳺觀,鑿池曲道,足以騁鶩,臨淵釣魚,放犬走兔,隆豺𪔂?力,蹋鞠鬬鷄,中山素女撫流徵於堂上,鳴鼓巴俞作於堂下,婦女被羅紈,婢妾曳絺紵,孫連車列騎,田獵出入,畢弋捷健。是以耕者釋耒而不勤,百姓冰釋而懈怠。何者?己之而彼取之,僭侈相效,上升而不息,此百姓所以滋僞而罕本。夫曰:官尊者祿厚,本美者枝茂。故[00057]文王德而孫封,周公相而伯禽富。水廣者魚,父尊者貴。傳曰:「河海潤千里。」盛德及四海,况之妻乎?故夫貴於朝,妻貴於室,富曰苟美,古之道。孟曰:「王者與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居編戶之列而望卿相之孫,是以跛夫之欲及樓季,無錢而欲千金之寶,不亦虛望哉!文學曰:禹、稷自布衣,思天下有不得其所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故起禹佐堯,平治水土,教民稼穡。其自任天下如此其重,豈云食祿以養妻而已乎?夫食萬人之力者,蒙其憂,任其[00058]勞。一人失職,一官不治,皆公卿之累。故君之仕,行其義,非樂其勢。受祿以潤賢,非𥝠?其利。賢不隱,食祿不專,此公叔之所以文,魏成所以賢。故周德成而後封孫,不以黨,周公功成而後受封,天下不以貪。今則不然。親戚相推,朋黨相舉,父尊於位,溢於內,夫貴於朝,妻謁行於外。無周公之德而有其冨,無管仲之功而有其侈,故編戶跛夫而望疾步。
刺復第十[00059]
夫色矜而心不懌,曰:居者不知負載之勞,從旁議者與當局者異憂。方今天下憂勞郡國,諸侯並臻,中外未洽,心憧憧若涉川,遭風而未薄。是以夙夜思念國家之用,寢而忘寐,饑而忘食,計數不離於前,萬簡閲於心。丞史噐,不足與謀,獨鬱道。思覩文學,若俟周、邵而望高。御史案郡國,察廉舉賢才,歲不乏。今賢良、文學臻者六十餘人懷六藝之術,騁意極論,宜若開光發蒙;信徃而乖於今,道古而不合於世務,意者不足以知士?將多飾文誣能[00060]以亂實邪?何賢士之難覩!自千乗倪寬以治尚位冠九卿,及所聞覩選舉之士,擢升賛憲甚顯,然未絕倫比,而縣官興滯立功。文學曰:輸之制材木,正其規矩而鑿枘調。師曠之諧五音,正其六律而宮商調。當世之工匠,不能調其鑿枘,則改規矩,不能協聲音,則變舊律,是以鑿枘剌戾而不合,聲音泛越而不和。夫舉規矩而知宜,吹律而知變,上;因循而不作,以俟其人,次。是以曹丞相日飲醇酒,倪夫閉口不言。故治者不可以煩,煩則亂;治[00061]者不可怠,怠則廢。春秋曰:「其政恢卓,恢卓可以卿相。其政察察,察察可以匹夫。」夫維綱不張,禮義不行,公卿之憂。案上之文,期會之,丞、史之任。尚曰:「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庶尹允諧。」言官得其人,人任其,故官治而不亂,起而不廢,士守其職,夫理其位,公卿總要執凢而已。故任能者責成而不勞,任己者廢而無功。桓公之於管仲,耳而目之。故君勞於求賢,逸於用人,豈云殆哉?昔周公之相,謙卑而不鄰,以勞天下之士,是以俊乂滿朝,[00062]賢智充門。孔無爵位,以布衣從才士七十有餘人,皆諸侯卿相之人,况處公之尊以養天下之士哉?今以公卿之上位,爵祿之美,而不能致士,則未有進賢之道。堯之舉舜,賓而妻之。栢公舉管仲,賓而師之。以天而妻匹夫,可謂親賢矣。以諸侯而師匹夫,可謂敬賔矣。是以賢者從之若流,之不疑。今當世在位者,旣無燕昭之下士,鹿鳴之樂賢,而行臧文、椒之意,蔽賢妬能,自高其智,訾人之才,足己而不問,卑士而不友,以位尚賢,以祿驕士,而求士之用,[00063]亦難矣!夫繆然不言,盖賢良長嘆息焉。御史進曰:太公相文、武以王天下,管仲相桓公以霸諸侯。故賢者得位,猶龍得水,騰虵游霧。公孫丞相以春秋說先帝,遽位公,處周、召之列,據萬里之勢,天下準繩,衣不重彩,食不兼味,以先天下,而無益於治。愽士褚泰、徐偃等,承明詔,建節馳傳,巡省郡國,舉孝廉,勸元元,而流俗不改。招舉賢良、方正、文學之士,超遷官爵,或至卿夫,非燕昭之薦士,文王之廣賢?然而未覩功業所成。殆非龍蛇之才,而鹿鳴之所樂賢。[00064]文學曰:氷炭不同噐,日月不竝明。當公孫弘之時,人主方設謀𡸁?意於四夷,故權譎之謀進,荊、楚之士用。將帥或至封侯食邑,而勉獲者咸蒙厚賞。是以奮擊之士由此興。其後,干戈不休,軍旅相望,甲士糜弊,縣官用不足,故設險興利之臣起,磻溪熊羆之士隱。涇、淮造渠以通運,東郭偃、孔僅建鹽、鐵,策諸利,冨者買爵販官,免刑除罪,公用彌多而者徇𥝠?,上下無求,百姓不堪,抗弊而從法,故𢡚?急之臣進,而知、廢格之法起。杜周、咸宣之屬,以峻文决理貴,而王溫舒[00065]之徒以鷹隼擊殺顯。其欲據仁義以道君者寡,偷合取容者衆。獨以一公孫弘,如之何?
論儒第十一
御史曰:文學祖述仲尼,稱誦其德,以自古及今,未之有。然孔脩道魯、衛之間,教化洙、泗之上,弟不變,當世不治,魯國之削滋甚。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盖齊稷下先生千有餘人。當此之時,非一公孫弘。弱燕攻齊,長驅至臨淄,湣王遁逃,死於莒而不能[00066]救;王建禽於秦,與之俱虜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國尊君,未始有效。文學曰:無鞭策,雖造父不能調駟馬。無世位,雖舜、禹不能治萬民。孔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故軺車良馬,無以馳之;聖德仁義,無以施之。齊宣之時,不顯賢進士,國家富強,威行敵國。及湣王,奮世之餘烈,南舉楚、淮,北并巨宋,苞十國,西摧晉,卻疆秦,五國賓從,鄒、魯之君,泗上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諸侯諫不從,各分散,慎到、捷亡去,田駢如薛,而孫卿適楚。內無良臣,[00067]故諸侯合謀而伐之。王建聽流說,信反間,用后勝之計,不與諸侯從親,以亡國,秦所禽,不亦冝乎?御史曰:伊尹以割烹湯,百里以飯牛要穆公,始苟合,信然與之霸王,如此,何言不從?何道不行?故商君以王道說孝公,不用;即以疆國之道,卒以就功,鄒以儒術干世主,不用;即以變化始終之論,卒以顯名。故馬效千里,不必胡、代;士貴成功,不必文辭。孟軻守舊術,不知世務,故困於梁、宋。孔能方不能圓,故饑于黎丘。今晚世之儒勤德,時有乏匱,言以非,困此不[00068]行。自周室以來,千有餘歲,獨有文、武、成、康,如言必叅一焉,取所不能及而稱之,猶躄者能言遠不能行。聖人異塗同,或行或止,其趣一。商君雖革法改敎,志存於疆國利民。鄒之作,變化之術,亦於仁義。祭仲自貶損以行權,時。故枉直,君之。今硜硜然守一道,引尾生之意,即晉文之譎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而管仲蒙恥辱以存亡不足稱。文學曰:伊尹之干湯,知聖主。百里之秦,知明君。君之能知霸王,其冊素形於巳,非暗而以冥冥决[00069]。孔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不成。」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君執德秉義而行,故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孟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乗之勢,不能一朝居。」寧窮饑居於陋巷,安能變己而從俗化?闔廬殺僚,公札去而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魯公殺赤,叔眄退而隱處,不食其祿。虧義得尊,枉道取容,效死不。聞正道不行,釋而退,未聞枉道以求容。御史曰:論語:「親於其身不善者,君不入。」有是言而行不足從。季氏[00070]無道,逐其君,奪其政,而冉求、仲由臣焉。禮:「男女不授,不交爵。」孔適衛,因嬖臣彌瑕以衛夫人,路不說。瑕,佞臣,夫因之,非正。男女不交,孔南,非禮。禮義由孔氏,且貶道以求容,惡在其釋而退。文學曰: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主之憂。上無天,下無方伯,天下煩亂,賢聖之憂。是以堯憂洪水,伊尹憂民,管仲束縛,孔周流,憂百姓之禍而欲安其危。是以負𪔂?俎、囚拘、匍匐以救之。故追亡者趨,拯溺者濡。今民陷溝壑,雖欲無濡,豈得已[00071]哉?御史默不對。
憂邊第十
夫曰:文學言:「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王之憂。」故王者之於天下,猶一室之中,有一人不得其所,則之不樂。故民流沉溺而弗救,非惠君。國家有難而不憂,非忠臣。夫守節死難者,人臣之職;衣食饑寒者,慈父之道。今弟遠於勞外,人主之夙夜不寧,群臣盡力畢議,冊滋國用。故少府丞令請建酒榷,以贍邊,給戰士,拯救民於難。人父兄者,豈[00072]可以矣乎?內省衣食以䘏在外者,猶未足,今欲罷諸用,减奉邊之費,未可慈父賢兄。文學曰:周之季末,天微弱,諸侯力政,故國君不安,謀臣奔馳。何者?敵國衆而社稷危。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統,陛下優游巖廊,覽群臣極言至論,內詠雅、頌,外鳴和、鑾,純德粲然,並於唐、虞,功烈流於孫。夫蠻貊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煩慮,而有戰國之憂哉?若陛下不棄,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內向,欸塞自至,然後以胡制於外臣,即匈奴沒齒,不食其所用矣。夫曰:聖[00073]主思念中國之未寧,北邊之未安,故使廷尉評等問人間所疾苦,拯䘏貧賤,周贍不足,君臣所宣明王之德,安宇內者,未得其紀,故問諸生。諸生議不干天則入淵,乃欲以閭里之治,而况國家之,亦不幾矣。發於畎畝,出於窮巷,不知冰水之寒,若醉而新寐,殊不足與言。文學曰:夫欲安民富國之道,在於反本,本立而道生。順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勞而功成。夫不脩其源而其流,無本以統之,雖竭精神,盡思慮,無益於治。欲安之適足以危之,欲救之適足以敗之。[00074]夫治亂之端在於本末而已,不至勞其心而道可得。孔曰:「不通於論者難於言治,道不同者,不相與謀。」今公卿意有所倚,故文學之言不可用。夫曰:吾聞人臣者盡忠以順職,人者致孝以承業。君有非,則臣覆盖之。父有非,則匿逃之。故君薨,臣不變君之政,父沒,則不改父之道。春秋譏毀泉臺,其隳先祖之所,而揚君父之惡。今鹽、鐵、均輸,所從來乆矣,而欲罷之,得無害先帝之功,而妨聖主之德乎?有司倚於忠孝之路,是道殊而不同於文[00075]學之謀。文學曰: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世而制。孔曰:「麻冕,禮,今純,儉,吾從衆。」故聖人上賢不離古,順俗而不偏冝。魯定公序昭穆,順祖禰,昭公廢卿士,以省節用,不可謂變祖之所而改父之道。世充阿房以崇緒,趙高增累秦法以廣威,而未可謂忠臣孝。
鹽鐵論卷第終[00076] [0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