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 寬 撰
明張 袠 校
散不足 第十九
夫曰：吾以賢良少愈，乃反其幽明，若胡車相隨而鳴。諸生獨不季夏之螇乎？音聲入耳，秋風至而聲無。者生無易由言，不顧其患，患至而後默，晚矣。賢良曰：孔讀史記，喟然而歎，正德之廢，君臣之危。夫賢人君，以天下任者。任者思遠，思遠者忘近。誠心閔悼，惻隱加爾，故忠心獨而無累。此詩人所以而作。比干、胥遺身忘禍。其惡勞人，若[00162]斯之急，安能默乎？詩云：「憂心如惔，不敢戲談。」孔栖栖，疾固。墨遑遑，閔世。夫默然。丞相曰：願聞散不足。賢良曰：宮室輿馬，衣服噐械，喪祭食飲，聲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故聖人之制度以防之。間者，士夫務於權利，怠於禮義，故百姓倣傚，頗踰制度，今故陳之，曰：古者，穀物菜果，不時不食，鳥獸魚鼈，不中殺不食。故繳罔不入於澤，雜毛不取。今富者逐驅殲罔置，掩捕麑鷇，躭湎沈猶，鋪百川。鮮羔䍮，𦏑?胎扁，皮黃口。春鵝秋雛，冬葵溫韭，浚茈蓼蘇，豐奕耳[00163]菜，毛果蟲貉。古者，采椽茅茨，陶桴復冗，足禦寒暑，蔽風雨而已。及其後世，采椽不斵，茅茨不剪，無斵削之，磨礱之功。夫達棱楹，士穎首，庶人斧，成木構而已。今冨者井幹增梁，雕文檻脩，堊憂壁飾。古者，衣服不中制，噐械不中用，不粥於市。今民間雕琢不中之物，刻畫無用之噐。玩好玄黃雜青，五色繡衣，戲弄蒲人雜婦，百獸馬戲鬭虎，唐銻追人，竒蟲胡妲。古者，諸侯不秣馬，天有命，以車就牧。庶人之乗者馬，足以代其勞而已。故行則服軛，止則就犁。今富者連車列[00164]騎，驂貳輜軿。中者微輿短轂，煩尾掌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古者，庶人耋老而後衣絲，其餘則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及其後，則絲𫟚?枲表，直領無禕，袍合不緣。夫羅紈文繡者，人君后妃之服。繭紬縑練者，婚姻之嘉飾。是以文繒薄織，不粥於市。今富者縟繡羅紈，中者素綈錦冰。常民而被后妃之服褻人而居婚姻之飾。夫紈素之賈倍縑，縑之用倍紈。古者，椎車無柔，棧輿無植。及其後，木軨不衣，長轂數幅。蒲薦笠盖，盖無漆絲之飾。[00165]夫士則單複木具，盤韋柔革。常民染輿軨蜀輪。今庶人富者銀黃華左搔，結綏韜杠。中者錯鑣塗采，珥靳飛鈴。古者，鹿裘皮冒，蹄足不去。及其後，夫士狐貉縫腋，羔麑豹祛。庶人則毛絝松彤，樸羝皮傅。今富者鼲鼯，狐白鳧翥。中者罽衣金鏤，燕䶅代黃。古者，庶人賤騎繩控，革鞮皮廌而已。及其後，革鞍氂成，鐵鑣不飾，今富者?耳銀鑷?，黃金琅勒，罽繡弇汙，𡸁?珥胡鮮。中者漆韋紹系，采畫暴乾。古者，汙尊坏飲，盖無爵觴樽俎。及其後，庶人器用，即竹柳陶瓠而已。唯瑚[00166]璉觴豆而後雕文彤漆。今富者銀口黃耳，金罍玉鐘。中者舒王紵器，金錯蜀杯。夫一文杯得銅杯十，賈賤而用不殊。箕之譏，始在天，今在匹夫。古者，燔黍食稗，而熚豚以相饗。其後，鄉人飲酒，老者重豆。少者立食，一醬一肉，旅飲而已。及其後，賓㛰相召，則豆羹白飯，綦膾熟肉。今民間酒食，殽旅重疊，燔炙滿案，臑鼈膾腥，麑卵鶉鷃橙抅，鮐鱧醢醯，衆物雜味。古者，庶人春夏耕耘，秋冬收藏，昏晨力作，夜以繼日。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乗屋，其始播百穀。」非膢臘不[00167]休息，今賓昏酒食，接連相因，析醒什半，棄相隨，慮無乏日。古者，庶人糲食藜藿，非鄉飲酒、膢臘祭祀無酒肉。故諸侯無故不殺牛羊，夫士無故不殺犬豕。今閭巷縣佰，阡伯屠沽，無故烹殺，相聚野外，負粟而徃，挈肉而。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當丁男半月之食。古者，庶人魚菽之祭，春秋脩其袒祠。士一廟，夫，以時有于五祀，盖無出門之祭。今冨者祈名嶽，望山川，椎牛擊皷，戲倡儛像，中者南居當路，水上雲臺，屠羊殺狗，鼓瑟吹笙。貧者鷄豕五芳，[00168]衛保散臘，傾盖社場。古者，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寬；仁義求吉，故卜筮而希。今世俗寬於行而求於鬼，怠於禮而篤於祭，嫚親而貴勢，至妄而信日，聽誕言而幸得，出實物而享虛福。古者，君夙夜孳孳思其德；人晨昏孜孜思其力。故君不素食，人不空食。世俗飾僞行詐，民巫祝，以取釐謝，堅額健舌，或以成業致富。故憚之人，釋本相學。是以街巷有巫，閭里有祝。古者，無杠榔之之寢，牀栘之案。及其後世，庶人即采木之杠，葉華之榔，士不斤成。夫葦莞而已。今富[00169]者黼繡帷幄，塗屏錯跗。中者錦綈高張，采畫丹漆。古者，皮毛草蓐，無茵席之加，旃蒻之美。及其後，夫士復薦草緣，蒲平單莞。庶人即草蓐索經，單藺蘧蒢而已。今富者繡茵翟柔，蒲露林。中者𤡉?皮代旃，闒坐平莞。古者，不粥絍，不市食。及其後，則有屠沽，沽酒市脯魚塩而已。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作業墮怠，食必趣時，楊豚韭卵，狗䐲馬朘，煎魚切肝，羊淹鷄寒，蜩馬駱日，蹇捕庸脯，濡羔豆賜，鷇膹鴈羹，自鮑甘瓠，熟粱和炙。古者，土鼓由枹，擊木拊石，以盡其歡。及其後，卿[00170]夫有管磬，士有琴瑟。徃者，民間酒會，各以黨俗，彈箏鼓缶而已。無要妙之音，變羽之轉，今富者鐘鼓五樂，歌兒數曹。中者鳴竽調瑟，鄭儛趙謳。古者，瓦棺容尸，木板卽周，足以收形骸，藏髮齒而已。及其後，桐棺不衣，采椁不斵。今富者繡牆題湊。中者梓棺楩椁。貧者畫荒衣袍。繒囊緹橐。古者，明器有形無實，示民不用。及其後，則有醯醢之藏，桐馬偶人彌祭，其物不。今厚資多藏，噐用如生人。郡國繇吏，素桑揉偶車櫓輪，匹夫無貌領，桐人衣紈綈。古者，不封不樹，反虞祭[00171]於寢，無檀宇之居，廟堂之位。及其後，則封之，庶人之墳半仞，其高可隱。今富者積土成山，列樹成林，臺榭連閣，集觀增樓。中者祠堂屏閣，垣闕罘罳。古者，隣有䘮，春不相杵，巷不歌謠。孔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於是日哭，則不歌。今俗因人之喪以求酒肉，幸與坐而責辨，歌舞俳優，連笑伎戲。古者，男女之際尚矣，嫁娶之服，未之以記。及虞、夏之後，盖表布內絲，骨笄象珥，封君夫人，加錦尚褧而已。今富者皮衣朱貉，繁路環佩。中者長裾交褘，壁瑞簮珥。古者，生[00172]盡愛，送死盡哀。故聖人制節，非虛加之。今生不能致其愛敬，死以奢侈相高；雖無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幣者，則稱以孝，顯名立於世，光榮著於俗。故黎民相慕效，至於發屋賣業。古者，夫婦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後，士一妾，夫，諸侯有姪娣九女而已。今諸侯百數，卿夫十數，中者侍御，冨者盈室。是以女或曠怨失時，男或放死無匹。古者，凶年不，豐年補敗，仍舊貫而不改作。今工異變而吏殊心，壞敗成功，以匿厥意。意極乎功業，務存乎靣目。積功以[00173]市譽，不恤民之急。田野不辟，而餙亭落，邑居丘墟，而高其郭。古者，不以人力徇於禽獸，不奪民財以飬狗馬，是以財衍而力有餘。今猛獸竒蟲不可以耕耘，而令當耕耘者飬食之。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馬衣文繡。黎民或糠糟不接，而禽獸食肉。古者，人君敬愛下，使民以時，天以天下家，臣妾各以其時供公職，古今之通義。今縣官多畜奴婢，坐稟衣食，𥝠?作產業，姦利，力作不盡，縣官失實。百姓或無斗筲之儲，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釋，奴婢𡸁?拱遨遊。[00174]古者，親近而䟽遠，貴所同而賤非類。不賞無功，不飬無用。今蠻、貊無功，縣官居肆，廣屋第，坐稟衣食。百姓或旦暮不贍，蠻、夷或厭酒肉。黎民泮汗力作，今蠻，夷交脛肆踞。古者，庶人鹿菲草芰，縮絲尚韋而已。及其後，則綦下不借，鞔鞮革舄。今富者革中名工，輕靡使容，紈𫟚?紃下，越端縱緣。中者鄧里間作蒯苴，秦堅婢妾，韋沓絲履。走者茸芰㣘官。古聖人勞躬飬神，節欲適情，尊天敬地，履德行仁。是以上天歆焉，永其世而豐其年。故堯秀眉高彩，享國百載。及秦始皇覽怪[00175]迂，信禨祥，使盧生求羨門高，徐市等入海求不死之藥。當此之時，燕、齊之士釋鋤耒，爭言神仙。方士於是趣咸陽者以千數，言仙人食金飲珠，然後壽與天地相保。於是數巡狩五嶽，濱海之館，以求神仙蓬萊之屬。數幸之郡縣，富人以貲佐，貧者築道旁。其後，者亡逃，者藏匿；吏捕索掣頓，不以道理。名宮之旁，廬舍丘落，無生苗立樹；百姓離心，怨思者十有半。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故聖人非仁義不載於己，非正道不禦於前。是以先帝誅文成、五利等，陛下建[00176]學官，親近忠良，欲以絕怪惡之端，而昭至德之塗。宮室奢侈，林木之蠹。器械雕琢，財用之蠹。衣服靡麗，布帛之蠹。狗馬食人之食，五穀之蠹。口腹從恣，魚肉之蠹。用費不節，府庫之蠹。漏積不禁，田野之蠹。喪祭無度，生之蠹。墮成變故功，工商上通農。故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風就萬人之功，其害亦多矣。目脩於五色，耳營於五音，體極輕薄，口極甘脆。功積於無用，財盡於不急，口腹不可多。故國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則身危。[00177]丞相曰：治聚不足奈何？
救匱第十
賢良曰：蓋橈枉者過直，救文者以質。昔者，晏相齊，一狐裘十載。故民奢，示之以儉，民儉，示之以禮。方今公卿夫孫，誠能節車輿，適衣服，躬親節儉，率以敦朴，罷園池，損田宅，內無乎市列，外無乎山澤，農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業。如是，則氣脉和平，無聚不足之病矣。夫曰：孤語孝，躄者語杖，貧者語仁，賤者語治。議不在己者易稱，從旁議者易[00178]是，其當局則亂。故公孫弘布被，倪寬練袍，衣若僕妾，食若庸夫。淮南逆於內，蠻、夷暴於外，盜賊不禁，奢侈不節。若疫歲之巫，徒能鼓口耳，何散不足之能治乎？賢良曰：高皇帝之時，蕭、曹公，滕、灌之屬卿，濟濟然斯則賢矣。文、景之際，建元之始，臣尚有爭引守正之義。自此之後，多承意從欲，少敢直言靣議而正刺，因公而徇𥝠?。故武安丞相訟園田，爭曲直人主之前。夫九層之臺一傾，公輸不能正；本朝一邪，伊、望不能復。故公孫丞相、倪夫側身行道，分祿以[00179]飬賢，卑己以下士，功業顯立，日力不足，無行人產之繼。而葛繹、彭侯之等隳壞其緒，紕亂其紀，毀其客館議堂，以馬廐婦舍，無飬士之禮，而尚驕矜之色，廉耻陵遲而爭於利矣。故良田廣宅，民無所之。不耻利者滿朝市，列田畜者彌郡國。橫暴掣頓，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難醫而不可工。夫勃然作色，默而不應。
鹽鐵箴石第十一
丞相曰：吾聞諸鄭長孫曰：「君正顏色，則遠暴嫚；出[00180]辭氣，則遠鄙倍矣。」故言可述，行可則。此有司夙昔所願覩。若夫劔客論、愽奕辯，盛色而相蘇，秦立權以不相假，使有司不能取賢良之議，而賢良、文學被不遜之名，竊諸生不取。公孫龍有言曰：「論之道辯，故不可以不屬意。屬意相寬，相寬其爭。爭而不讓，則入於鄙。」今有司以不仁，蒙素食，無以更責雪耻矣。縣官所招舉賢良文學，而及親民偉仕，亦未其能用箴石而醫百姓之疾。賢良曰：賈生有言曰：「懇言則辭淺而不入，深言則逆耳而失指。」故曰：「談何[00181]容易。」談且不易，而况行之乎？此胡建所以不得其死，而吳得幾不免於患。語曰：「五盜執一良人，枉木惡直繩。」今欲下箴石，通關鬲，則恐有盛、胡之累，懷箴橐艾，則被不工之名。「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君之路，行止之道固狹耳。此石所以歎息。
除狹第十
夫曰：賢者處林，遭風雷而不迷。愚者雖處平敞路，猶暗惑焉。今守、相親剖符賛拜，蒞一郡之衆，古方伯之位。受命專制，宰割千里，不御於內；善惡在[00182]於己，己不能故耳，道何狹之有哉？賢良曰：古之進士，鄉擇而里選，論其才能，然後官之，勝職任然後爵而祿之。故士脩之鄉曲，升諸朝廷，行之幽隱，明足顯著。䟽遠無失士，無遺功。是以賢者進用，不肖者簡黜。今吏道壅而不選，富者以財賈官，勇者以死射功。戲車𪔂?躍，咸出補吏，累功積日，或至卿相。𡸁?青繩，擐銀龜，擅殺生之柄，專萬民之命。弱者，猶使羊將狼，其亂必矣。強者，則是予狂夫利劔，必妄殺生。是以徃者郡國黎民相乗而不能理，或至鋸頸殺不[00183]辜而不能正。執綱紀非其道，盖愽亂愈甚。古者封賢祿能，不過百里；百里之中而都，疆𡸁?不過五十，猶以一人之身，明不能照，聰不得達，故立卿、夫、士以佐之，而政治乃。今守、相或無古諸侯之賢，而蒞千里之政，主一郡之衆，施聖主之德，擅生殺之法，至重。非仁人不能任，非其人不能行。一人之身，治亂在己，千里與之轉化，不可不熟擇。故人主有𥝠?人以財，不𥝠?人以官，懸賞以待功，序爵以俟賢，舉善若不足，黜惡若仇讐，固其非功而殘百姓。夫傳主[00184]德，開臣途，在於選賢而器使之，擇練守、相然後任之。
疾貪第十
夫曰：「然。醫以拙矣，多求謝。吏旣多不良矣，侵漁百姓。長吏厲諸吏，吏厲諸百姓。故不患擇之不熟，而患求之與得異；不患其不足，患其貪而無厭。賢良曰：古之制爵祿，卿夫足以潤賢厚士，足以優身及黨；庶人官者，足以代其耕而食其祿。今吏祿薄，郡國繇役，遠至輔，粟米貴，不足相贍。常居則匱於衣食，有故則賣畜粥業。非徒是[00185]，繇吏相遣，官庭攝追，計權吏，行施乞貸，長吏侵漁，上府下求之縣，縣求之鄉，鄉安取之哉？語曰：「貨賂下流，猶水之赴下，不竭不止。」今川江河飲巨海，巨海受之、而欲谿谷之讓流潦，百官之廉，不可得。夫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故貪鄙在率不在下，教訓在政不在民。夫曰：賢不肖有質，而貪鄙有性，君內潔己而不能純教於彼。故周公非不正管、蔡之邪，產非不正鄧皙之偽。夫內不從父兄之教，外不畏刑法之罪，周公、產不能化，必。今[00186]一一則責之有司，有司豈能縛其手足而使之無為非哉？賢良曰：駟馬不馴，御者之過。百姓不治，有司之罪。春秋刺譏不及庶人，責其率。故古者夫將臨刑，聲色不御，刑以當矣，猶巡而嗟嘆之。其耻不能以化而其不全。政教闇而不著，百姓顛蹶而不扶，猶赤臨井焉，聽其入。若此，則何以民父母？故君急於教，緩於刑。刑一而正百，殺一而慎萬。是以周公誅管、蔡，而產誅鄧皙。刑誅一施，民遵禮義矣。夫上之化下，若風之靡草，無不從教。何一[00187]一而縛之？
後刑第十四
夫曰：古之君，善善而惡惡。人君不畜惡民，農夫不畜無用之苗。無用之苗，苗之害；無用之民，民之賊。鉏一害而衆苗成，刑一惡而萬民悅。雖周公、孔不能釋刑而用惡。家之有鉏，器皿不居，况鉏民乎！民者教於愛而聽刑。故刑所以正民，鉏所以別苗。賢良曰：古者，篤教以導民，明辟以正刑。刑之於治，猶策之於御。良工不能無策而御，有策而勿用。聖[00188]人假法以成教，教成而刑不施。故威厲而不殺，刑設而不犯。今廢其紀綱而不能張，壞其禮義而不能防。民陷於罔，從而獵之以刑，是猶開其闌牢，發以毒矢，不盡不止。曾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如得其情，卽哀矜而勿喜。」夫不民之不治，而伐己之能得姦，猶弋者覩鳥獸挂罻羅而喜。今天下之被誅者，不必有管、蔡之邪、鄧皙之僞，恐苗盡而不別，民欺而不治。孔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故民亂反之政，政亂反之身，身正而天下定。是以君嘉善而矜[00189]不能，恩及刑人，德潤窮夫，施惠悅爾，行刑不樂。
授時第十五
夫曰：共其地，居是世，非有災害疾疫，獨以貧窮，非惰則奢；無竒業旁入，而猶以富給，非儉則力。今曰施惠悅爾，行刑不樂，則是閔無行之人，而飬惰奢之民。故妄予不為惠，惠惡者不為仁。賢良曰：代之盛無亂萌，教。夏、商之季世無順民，俗。是以王者設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及政教之洽，性仁而喻善。故禮義立，耕耕者讓於野；禮義壞，則君爭[00190]於朝。人爭則亂，亂則天下不均，故或貧或冨。冨則仁生，贍則民爭止。昏暮叩人門戶，求水火，貪夫不恡，何則？所饒。夫為政而使菽粟如水火，民安有不仁者乎？夫曰：愽戲馳逐之徒，皆富人弟，非不足者。故民饒則僣侈，冨則驕奢，坐而委蛇，起而非，未其仁。夫居不力，用財不節，雖有財如水火，窮乏可立而待。有民不畜，有司雖助之耕織，其能足之乎？賢良曰：周公之相成王，百姓饒樂，國無窮乏人，非代之耕織。易其田疇，薄其稅歛，則民冨矣。上[00191]以奉君親，下無饑寒之憂，則敎可成。語曰：「既富矣，何加焉？曰，教之。」以德齊之，以禮則民徙義而從善，莫不入孝出悌，夫何奢侈暴慢之有？管曰：「倉廩實而知禮節，百姓足而知榮辱。」故民易與適禮，難與適道。夫曰：縣官之於百姓，若慈父之於。忠焉能勿誨乎？愛之而勿勞乎？故春親耕以勸農，賑貸以贍不足，通滀水，出輕繫，使民務時。蒙恩被澤，而至今猶以貧困，其難與適道若是夫！賢良曰：古者，春省耕以補不足，秋省歛以助不給。民勤於財則貢賦省，民[00192]勤於力則功業牢。為愛力，不奪須臾。故召伯聽斷於甘棠之下，妨農業之務。今時雨澍澤，種懸而不得播，秋稼零落乎野而不得收。田疇赤地，而停落成市，發春而後，懸青幡而策土牛，殆非明主勸耕稼之意，而春令之所謂。
水旱第十六
夫曰：禹、湯聖主，后稷、伊尹賢相，而有水旱之災。水旱，天之所，饑穰，陰陽之運，非人力。故太歲之數，在陽旱，在陰水。六歲一饑，十歲一荒。天道[00193]同然，殆非獨有司之罪。賢良曰：古者，政有德，則陰陽調，星辰理，風雨時。故循行於內，聲聞於外，善於下，福應於天。周公載紀而天下太平，國無夭，歲無荒年。當此之時，雨不破塊，風不鳴條，旬而一雨，雨必以夜。無丘陵高下皆熟。詩曰：「有渰萋萋，興雨祁祁。」今不省其所然，而曰「陰陽之運」，非所聞。孟曰：「野有餓殍，不知收；狗豕食人食，不知檢；民父母，民饑而死，則曰，非我，歲，何異乎以刃殺之，則曰，非我，兵？」方今之務，在除饑寒之患，罷鹽、鐵，退權利，[00194]分土地，趣本業，飬桑麻，盡地力。寡功節用，則民自富。如是，則水旱不能憂，凶年不能累。夫曰：議者貴其辭約而指明，可於衆人之聽，不至繁文稠辞，多言害有司化俗之計，而家人語。陶朱生，本末異徑，一家數，而治生之道乃。今縣官鑄農噐，使民務本，不營於末，則無飢寒之累。鹽、鐵何害而罷？賢良曰：農，天下之業；鐵噐，民之用。噐用便利，則用力少而得作多，農夫樂勸功。用不具，則田疇荒，穀不殖，用力鮮，功自半。噐便與不便，其功相什而倍。[00195]縣官鼓鑄鐵器，抵多噐，務應員程，不給民用。民用鈍弊，割草不痛。是以農夫作劇，得獲者少，百姓苦之矣。夫曰：卒徒工匠，以縣官日作公，財用饒，器用。家人合會，褊於日而勤於用，鐵力不銷煉，堅柔不和。故有司請總塩、鐵，一其用，平其賈，以便百姓公私。雖虞、夏之治，不易於此。吏明其教，工致其，則剛柔和，器用便。此則百姓何苦？而農夫何疾？賢良曰：卒徒工匠！故民得占租鼓鑄、煑塩之時，塩與五穀同賈，噐和利而中用。今縣官作鐵噐，多苦惡，用費不[00196]省，卒徒煩而力作不盡。家人相一，父戮力，各務善器。器不善者不集。農急，輓運衍之阡陌之間。民相與市買，得以財貨五穀新弊易貨；或時貰民，不棄作業。置田器，各得所欲，更繇省約。縣官以徒復作，繕治道橋諸發，民便之。今總其原，一其賈，噐多堅硜，善惡無所擇。吏數不在，噐難得。家人不能多儲，多儲則鎮生。棄膏腴之日，遠市田器，則後良時。鹽、鐵賈貴，百姓不便。貧民或木耕手耨，土耰啖食。鐵官賣器不售、或頗賦與民。卒徒作不中呈，時命助之。發徵無限，更[00197]繇以均劇，故百姓疾苦之。古者，千室之邑，百乗之家，陶冶工商，四民之求，足以相更。故農民不離畦畝，而足乎田器，工人不斬伐而足乎，陶冶不耕田而足乎粟米。百姓各得其便，而上無焉。是以王者務本不作末，去炫燿，除雕琢，湛民以禮，示民以樸，是以百姓務本不營於末。
鹽鐵論卷第六[00198] [001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