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玉名雖個,人却一身,此幻筆。今至十八回時,已過分之一有餘,故寫是回,使人合而一。請看黛玉逝後寶釵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謬矣。[00892]
話說他姊妹復進園來,吃過飯,家散出,都無別話。且說劉姥姥帶着板兒,先來鳳姐兒,說:「明日一早定要家去。雖住兩天,日却不多,把古往今來沒過的,沒吃過的,沒聽過的,都經驗。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並那些姐們,連各房裡的姑娘們,都這樣憐貧惜老照看我。我這一回去後沒別的報答,惟有請些高香天天給你們念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的,就算我的心。」鳳姐兒笑道:「你別喜歡。都是你,老太太被風吹病,睡着說不好過;我們姐兒着涼,在那裡發熱呢。」劉姥姥聽,忙嘆道:「老太太有年紀[00893]的人,不慣十分勞乏的。」鳳姐兒道:「從來沒像昨兒高興。往常進園逛去,不過到一處坐坐就回來。昨兒因你在這裡,要叫你逛逛,一個園到走多半個。姐兒因找我去,太太遞一塊糕給他,誰知風地裡吃,就發起熱來。」劉姥姥道:「姐兒只怕不進園,生地方兒,人兒家原不該去。比不得我們的孩,會走,那個墳圈裡不跑去。一則風撲是有的;則只怕他身上乾淨,眼睛淨,或是遇什麼神。依我說,給他瞧瞧祟本,仔細撞客着。」一語提醒鳳姐兒,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着彩明來念。彩明翻一回念道:「八月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吉。」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裡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是遇。」一面命人請兩分紙錢來,着兩個人來,一個與賈母送祟,一個與[00894]姐兒送祟。果姐兒安穩睡。㌧豈真送就安穩哉?蓋婦人之心意皆如此,卽不送豈有一夜不睡之理?作者正描愚人之耳。鳳姐兒笑道:「到底是你們有年紀的人經歷的多。我這姐兒時常肯病,不知是個什麼原故。」劉姥姥道:「這有的。富貴人家養的孩多太嬌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兒委曲;再他人兒家,過於尊貴,禁不起。以後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鳳姐兒道:「這有理。我想起來,他還沒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一則借借你的壽;則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他。」㌧一篇愚婦無理之談,實是世間必有之。劉姥姥聽說,便想一想,笑道:「不知他幾時生的?」鳳姐兒道:「正是生日的日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劉姥姥忙笑道:「這個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歲。日後,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00895]遂心的,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却從這『巧』字上來。」鳳姐兒聽,自是歡喜,忙道謝,笑道:「只保佑他應你的話就好。」說着叫平兒來吩咐道:「明兒咱們有,恐怕不得閒兒。你這空兒把送姥姥的東西打點下,他明兒一早就好走的便宜。」劉姥姥忙說:「不敢多破費。已經遭擾幾日,拿着走,越發心裡不安起來。」鳳姐兒道:「沒有什麼,不過隨常的東西。好罷,歹罷,帶去,你們街坊鄰舍看着熱鬧些,是上城一次。」只平兒走來說:「姥姥過這邊瞧瞧。」劉姥姥忙趕平兒到那邊屋裡,只堆着半炕東西。平兒一一的拿與他瞧着,說道:「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月白紗做裡。這是兩個繭綢,作襖兒裙都好。這包袱裡是兩匹綢,年下做件衣裳穿。這是一盒各樣內造點心,有你[00896]吃過的,有你沒吃過的,拿去擺碟請客,比你們買的強些。這兩條口袋是你昨日裝瓜菓來的,如今這一個裡頭裝兩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難得的;這一條裡頭是園裡菓和各樣乾菓。這一包是八兩銀。這都是我們奶奶的。這兩包每包裡頭五十兩,共是一百兩,是太太給的,叫你拿去或者作個本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後再別求親靠友的。」說着悄悄笑道:「這兩件襖兒和兩條裙,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雖是舊的,我沒狠穿,你要棄嫌,我就不敢說。」平兒說一樣,劉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經念幾千聲佛,平兒送他這些東西,如此謙遜,忙念佛道:「姑娘說那裡話?這樣好東西我還棄嫌!我便有銀沒處去買這樣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不好,不收辜負姑娘的心。」[00897]平兒笑道:「休說外話,咱們都是自己,我纔這樣。你放心收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乾和豇豆、扁豆、茄、葫蘆條兒各樣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算,別的一概不要,別罔費心。」劉姥姥千恩萬謝答應。平兒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當,就放在這裡,明兒一早打發廝們雇輛車裝上,不用你費一點心的。」劉姥姥越發感激不盡,過來千恩萬謝的辭鳳姐兒,過賈母這一邊睡一夜,次早梳洗,就要告辭。因賈母欠安,衆人都過來請安,出去傳請夫。一時婆回夫來,老媽媽請賈母進幔去坐。賈母道:「我老,那裡養不出那阿物兒來,還怕他不成!不要放幔,就這樣瞧罷。」衆婆聽,便拿過一張桌來,放下[00898]一個枕頭,便命人請。一時只賈珍、賈璉、賈蓉個人將王太醫領來。王太醫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階,跟着賈珍到階磯上。早有兩個婆在兩邊打起簾,兩個婆在前導引進去,寶玉迎出來。只賈母穿着青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端坐在榻上,兩邊四個未留頭的丫鬟都拿着蠅帚漱盂等物;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擺在兩旁,碧紗櫥後隱隱約約有許多穿紅着綠戴寶簪珠的人。王太醫便不敢抬頭,忙上來請安。賈母他穿着六品服色,便知御醫,便含笑問:「供奉好?」因問賈珍:「這位供奉貴姓?」賈珍等忙回:「姓王。」賈母道:「當日太醫院正堂王君效,好脈息。」王太醫忙躬身低頭,含笑回說:「那是晚晚生家叔祖。」賈母聽,笑道:「原來這樣,是世交。」一面說,一面慢慢的伸[00899]手放在枕頭上。老嬤嬤端着一張杌,連忙放在桌前,略偏些。王太醫便屈一膝坐下,歪着頭診半日,診那只手,忙欠身低頭退出。賈母笑說:「勞動。珍兒讓出去好生看。」賈珍、賈璉等忙答幾個「是」,復領王太醫出到外房中。王太醫說:「太夫人並無別症,偶感一點風涼,究竟不用吃藥,不過略清淡些,暖着一點兒,就好。如今寫個方在這裡,若老人家愛吃,便按方煎一劑吃,若懶待吃,就罷。」說着吃過,寫方。剛要告辭,只奶抱姐兒出來,笑說:「王老爺瞧瞧我們。」王太醫聽說忙起身,就奶懷中,左手托着姐兒的手,右手診一診,摸一摸頭,叫伸出舌頭來瞧瞧,笑道:「我說姐兒罵我,只是要清清淨淨的餓兩頓就好,不必吃煎藥,我送丸藥來,臨睡時用姜湯研開,吃下去[00900]就是。」說畢作辭而去。賈珍等拿藥方來,回明賈母原故,將藥方放在桌上出去,不在話下。這裡王夫人和李紈、鳳姐兒、寶釵姊妹等夫出去,方從櫥後出來。王夫人略坐一坐,回房去。劉姥姥無,方上來和賈母告辭。賈母說:「閒再來。」命鴛鴦來,「好生打發劉姥姥出去。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劉姥姥道謝,作辭,方同鴛鴦出來。到下房,鴛鴦指炕上一個包袱說道:「這是老太太的幾件衣服,都是往年間生日節下衆人孝敬的,老太太從不穿人家做的,收着可惜,却是一次沒穿過的。昨日叫我拿出兩套兒送你帶去,或是送人,或是自己家裡穿罷,別笑。這盒裡是你要的麵果。這包裡是你前兒說的藥:梅花點舌丹有,紫金錠有,活絡丹有,催生保命丹有,每一樣是一張方包着,總包在[00901]裡頭。這是兩個荷包,帶着頑罷。」說着便抽繫,掏出兩個筆錠如意的錁來給他瞧,笑道:「荷包拿去,這個留下給我罷。」劉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念幾千聲佛,聽鴛鴦如此說,便說道:「姑娘只管留下罷。」鴛鴦他信以真,仍與他裝上,笑道:「哄你頑呢,我有好些呢。留着年下給孩們罷。」說着,只一個丫頭拿個成窯鍾來遞與劉姥姥,「這是寶爺給你的。」劉姥姥道:「這是那裡說起。我那一世修來的,今兒這樣。」說着便接過來。鴛鴦道:「前兒我叫你洗澡,換的衣裳是我的,你不棄嫌,我還有幾件,送你罷。」劉姥姥忙道謝。鴛鴦果然拿出兩件來與他包好。劉姥姥要到園中辭謝寶玉和衆姊妹、王夫人等去。鴛鴦道:「不用去。他們這會不人,回來我替你說罷。閒再來。」命[00902]一個老婆,吩咐他:「門上叫兩個廝來,幫着姥姥拿東西送出去。」婆答應,和劉姥姥到鳳姐兒那邊一併拿東西,在角門上命廝們搬出去,直送劉姥姥上車去。不在話下。且說寶釵等吃過早飯,往賈母處問過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便叫黛玉道:「顰兒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黛玉便同寶釵,來至蘅蕪院中。進房,寶釵便坐笑道:「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丫頭瘋!審問我什麼?」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便罷。」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裡不免疑惑起來,口裡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你到說出來我聽聽。」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那裡來的。」黛玉一想,方想起來昨兒失於檢[00903]點,那牡丹亭、西廂記說兩句,不覺紅臉,便上來摟着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寶釵笑道:「我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後再不說。」寶釵他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問,因拉他坐下吃,款款的告訴他道:「你當我是誰,我是個淘氣的。從七八歲上夠個人纏的。我們家算是個讀人家,祖父手裡愛藏。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弟兄們有愛詩的,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着我們看,我們却偷背着他們看。後來人知道,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纔丟開。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到好。男人們讀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的好,[00904]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原不是你我分內之,究竟不是男人分內之。男人們讀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只是如今並不聽有這樣的人,讀到更壞。這是誤他,可惜他把遭塌,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到沒有什麼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纔是,偏認得字,旣認得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罷,最怕些雜,移性情,就不可救。」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吃,心下暗伏,只有答應「是」的一字。忽素雲進來說:「我們奶奶請位姑娘商議要緊的呢。姑娘、姑娘、四姑娘、史姑娘、寶爺都在那裡等着呢。」寶釵道:「是什麼?」黛玉道:「咱們到那裡就知道。」說着便和寶釵往稻香村來,果衆人都在那裡。李紈他兩個,笑道:「社還沒起,就有脫滑的,四丫頭要告[00905]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叫他畫什麼園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探春笑道:「別要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林黛玉忙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說着家都笑起來。寶釵笑道:「世上的話,到鳳丫頭嘴裡就盡。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不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虧他想的到快。」衆人聽,都笑道:「你這一註解,就不在他兩個以下。」李紈道:「我請你們家商議,給他多少日的假。我給他一個月他嫌少,你們怎麼說?」黛玉道:「論理一年不多。這園蓋纔蓋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00906]年工夫呢。要研墨,要蘸筆,要鋪紙,要着顏色,要⋯」剛說到「怎樣」,黛玉自己拿不住笑道:「要照着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年的工夫!」衆人聽,都拍手笑個不住。寶釵笑道:「『要照着這個慢慢的畫』,這落後一句最妙。所以昨兒那些笑話兒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你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到笑的動不得。」㌧看他劉姥姥笑後復一笑,亦想不到之文。聽寶卿之評亦千古定論。惜春道:「都是寶姐姐贊的他越發逞強,這會拿我取笑兒。」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問你,還是單畫這園呢,還是連我們衆人都畫在上頭呢?」惜春道:「原說只畫這園的,昨兒老太太說,單畫園成個房樣,叫連人都畫上,就像『行樂』似的纔好。我不會這工細樓臺,不會畫人物,不好駁回,正這個難呢。」黛玉道:「人物還容易,你草蟲上不能。」李紈道:「你說不通的話[00907],這個上頭那裡用的着草蟲?或者翎毛到要點綴一兩樣。」黛玉笑道:「別的草蟲不畫罷,昨兒『母蝗蟲』不畫上,豈不缺典!」衆人聽,都笑起來。黛玉一面笑的兩手捧着胸口,一面說道:「你快畫罷,我連題跋都有,起個名字,就叫作攜蝗嚼圖。」衆人聽,越發鬨然笑,前仰後合。只聽「咕咚」一聲響,不知什麼到,急忙看時,原來是湘雲伏在椅背後,那椅原不曾放穩,被他全身伏着背笑,他不提防,兩下裡錯勁,向東一歪,連人帶椅都歪到,幸有板壁擋住,不曾落地。衆人一,越發笑個不住。寶玉忙趕上去扶起來,方漸漸止笑。寶玉和黛玉使個眼色兒,黛玉會意,便走至裡間將鏡袱揭起,照一照,只兩鬢略鬆些,忙開李紈的妝奩,拿出抿來,對鏡抿兩抿,仍舊收拾好,方出來,指着李紈道:「這是叫你帶着我們作針線,都是你反招我們來[00908]頑笑的。」李紈笑道:「你們聽他這刁話。他領着頭兒鬧,引着人笑,到賴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你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姑姑,試試你那會還這麼刁不刁。」林黛玉早紅臉,拉着寶釵說:「咱們放他一年的假罷。」寶釵道:「我有一句公道話,你們聽聽。藕丫頭雖會畫,不過是幾筆寫意。如今畫這園,非離肚裡頭有幾幅丘壑的纔能成畫。這園却是像畫兒一般,山石樹木,樓閣房屋,遠近疏密,不多,不少,恰恰的是這樣。你就照樣兒往紙上一畫,是必不能討好的。這要看紙的地步遠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這一起稿,再端詳斟酌,方成一幅圖樣。第件,這些樓臺房舍,是必要用界劃的。一點不留神,欄杆歪,柱塌,門窗[00909]到豎過來,階磯離縫,甚至於桌擠到牆裡去,花盆放在簾上來,豈不到成一張笑『話』兒。第,要插人物,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折裙帶,手指足步,最是要緊;一筆不細,不是腫手就是跏腿,染臉撕髮到是。依我看來竟難的很。如今一年的假太多,一月的假太少,竟給他半年的假,再派寶兄弟幫着他。並不是寶兄弟知道教着他畫,那就更誤;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難安插的,寶兄弟好拿出去問問那會畫的相公,就容易。」寶玉聽,先喜的說:「這話極是。詹亮的工細樓臺就極好,程日興的美人是絕技,如今就問他們去。」寶釵道:「我說你是無忙,說一聲你就問去。等着商議定再去。如今且拿什麼畫?」寶玉道:「家裡有雪浪紙,托墨。」寶釵冷笑道:「我說你不中用!那雪浪紙寫字畫寫意畫[00910]兒,或是會山水的畫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拿畫這個,不托色,難滃,畫不好,紙可惜。我教你一個法。原先蓋這園,就有一張細致圖樣,雖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錯的。你和太太要出來,比着那紙,和鳳丫頭要一塊重絹,叫相公礬,叫他照着這圖樣刪補着立稿,添人物就是。就是配這些青綠顏色並泥金泥銀,得他們配去。你們得另爖上風爐,預化膠、出膠、洗筆。還得一張粉油案,鋪上氊。你們那些碟不全,筆不全,都得從新再置一分兒纔好。」惜春道:「我何曾有這些畫器?不過隨手寫字的筆畫畫罷。就是顏色,只有赭石、廣花、藤黃、胭脂這四樣。再有,不過是兩支着色筆就完。」寶釵道:「你不該早說。這些東西我却還有,只是你用不着,給你白放着。如[00911]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着這個時候我送你些,只可留着畫扇,若畫這幅的就可惜的。今兒替你開個單,照着單和老太太要去。你們未必知道的全,我說着,寶兄弟寫。」寶玉早已預下筆硯,原怕記不清白,要寫記着,聽寶釵如此說,喜的提起筆來靜聽。寶釵說道:「頭號排筆四支,號排筆四支,號排筆四支,染四支,中染四支,染四支,南蟹爪十支,蟹爪十支,鬚眉十支,著色十支,著色十支,開面十支,柳條十支,箭頭硃四兩,南赭四兩,石黃四兩,石青四兩,石綠四兩,管黃四兩,廣花八兩,蛤粉四匣,胭脂十片,赤飛金百帖,青金百帖,廣勻膠四兩,淨礬四兩。礬絹的膠礬在外,別管他們,你只把絹交出去叫他們礬去。這些顏色,咱們淘澄飛跌着,頑,使,包你一輩[00912]都夠使。再要頂細絹籮四個,粗絹籮四個,擔筆四支,乳缽四個,粗碗十個,五寸粗碟十個,寸粗白碟十個,風爐兩個,沙鍋四個,新磁罐口,新水桶四隻,一尺長白布口袋四條,浮炭十斤,柳木炭一斤,屜木箱一個,直地紗一丈,生薑兩,醬半斤。」黛玉忙道:「鐵鍋一口,鍋鏟一個。」寶釵道:「這作什麼?」黛玉笑道:「你要生薑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鐵鍋來,好炒顏色吃的。」衆人都笑起來。寶釵笑道:「你那裡知道。那粗色碟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薑汁和醬預先抹在底上烤過,一經火是要炸的。」衆人聽說,都道:「原來如此。」黛玉看一回單,笑着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畫個畫兒要這些水缸箱來。想必他糊塗,把他的嫁妝單寫上。」探春「噯」一聲,笑個不住,說道:「寶姐姐,你還不[00913]擰他的嘴?你問問他編排你的話。」寶釵笑道:「不用問,狗嘴裡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饒我罷!顰兒年紀,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還求誰去?」衆人不知話內有因,都笑道:「說的好可憐的,連我們軟,饒他罷。」寶釵原是和他頑,忽聽他拉扯前番說他胡看雜的話,便不好再和他廝鬧,放起他來。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寶釵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衆人愛你伶俐,今兒我怪疼你的。過來,我替你把頭髮攏一攏。」黛玉果然轉過身來,寶釵用手攏上去。寶玉在旁看着,只覺更好,不覺後悔不該令他抿上鬢去,該留着,此時叫他替他抿去。正自胡思,只寶釵說道:「寫完,明兒回老[00914]太太去。若家裡有的就罷,若沒有的,就拿些錢去買來,我幫着你們配。」寶玉忙收單。家說一回閑話。至晚飯後往賈母處來請安。賈母原沒有病,不過是勞乏,兼着些涼,溫存一日,吃一劑藥疏散一疏散,至晚就好。不知次日有何話,且聽下回分解。[0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