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吟是觀園諸豔之源引,故用在餞花日諸豔畢集之期。餞花日不論其典與不典,只取其韻耳。[00564]
話說林黛玉正自悲泣,忽聽院門響處,只寶釵出來,寶玉、襲人一群人送出來。待要上去問着寶玉,恐當着衆人問,羞寶玉不便,因而閃過一旁,讓寶釵去,寶玉等進去關門,方轉過來,猶望着門灑幾點淚。㌨四字閃煞顰兒。自覺無味,便轉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殘妝。紫鵑、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無悶坐,不是愁眉,㌨畫美人之秘訣。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什麼,常常的便自淚道不乾的。㌨補寫,却是避繁文法。先時還有人解勸,怕他思父母,想家鄉,受委曲,用話自得寬慰解勸。誰知後來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都不理論。所以沒[00565]人理他,由他去悶坐,㌨所謂「久病床前少孝」是。只管睡覺去。那林黛玉倚着床欄杆,兩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淚,㌨前批的畫美人秘訣,今竟畫出金閨夜坐圖來。好似木雕泥塑㌨木是旃檀,泥是金沙才用得。的一般,直坐到更多天方纔睡。一宿無話。至次日乃是四月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衆花皆卸,花神退位,㌨無論之有無,看去有理。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那些女孩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繫。每一顆樹每一枝花上,都繫這些物。滿園中繡帶飄颻,花枝招展,㌨數句抵省親一回文字,反覺閒閒有趣有味的領略。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柳讓,燕妒鶯慚,㌨桃、杏、燕、鶯是這樣用法。一時道不盡。且說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寫鳳姐隨衆一筆,紅玉一段則認泛文矣。何一絲不漏若此。畸笏。等並巧姐、姐、香菱與衆丫鬟們在園內頑耍,獨不林黛玉。迎春因說道:「林妹妹怎麼不?好個懶丫頭!這會還睡覺不成?」寶釵道:「你們等[00566]着,我去鬧他來。」說着便丟下衆人,一直往瀟湘館來。正走着,只文官等十個女孩來,㌨一人不漏。來問好,說一回閒話。寶釵回身指道:「他們都在那裡呢,你們找他們去罷。我叫林姑娘去就來。」說着便逶迤往瀟湘館來。㌨安插一處,好寫一處,正一張口難說兩家話。忽然抬頭寶玉進去,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一想:寶玉和林黛玉是從一處長,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道盡玉連日。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性兒的。此刻自己跟進去,一則寶玉不便,則黛玉嫌疑,㌨道盡黛玉每每性,全不在寶釵身上。罷,到是回來的妙。想畢,抽身回來,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來頑耍,遂向袖中取出扇來,向草地下來撲。㌨可是一味知識禮女夫行止?寫寶釵無不相宜。只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到引的寶釵躡手躡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00567]㌨若玉兄在,必有許多張羅。寶釵無心撲。㌨原是無可無不可。剛欲回來,只聽滴翠亭裡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原來這亭四面俱是遊廊曲橋,蓋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鏤槅糊着紙。寶釵在亭外聽說話,便煞住脚,往裡細聽,㌦這樁風流案,一體寫法,甚當。己卯冬夜。只聽說道:「你瞧瞧這手帕,果然是你丟的那塊,你就拿着;要不是,就還芸爺去。」有一人說話:「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聽道:「你拿什麼謝我呢?難道白尋來不成。」答道:「我旣許謝你,自然不哄你。」聽說道:「我尋來給你,自然謝我;但只是揀的人,你就不拿什麼謝他?」回道:「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我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我拿什麼謝他呢?」聽說道:「你不謝他,我怎麼回他呢?況且他再再四的和我說,若沒謝的,不許給你呢。」半晌,聽答道:「罷,拿我這個給他,就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說個誓來。」聽說道:「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00568]死!」聽說道:「噯呀!咱們只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的在外頭聽。㌨豈敢。㌦這是自難自法,好極好極!慣用險筆如此。壬午夏,雨窗。不如把這槅都推開,㌨賊起飛志,不假。便是有人咱們在這裡,他們只當我們說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看的,就別說。」寶釵在外面聽這話,心中吃驚,㌨四字寫寶釵守身如此。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姦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道盡矣。這一開,我在這裡,他們豈不臊。況纔說話的語音,似寶玉房裡的紅兒的言語。他素昔眼空心,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東西。今兒我聽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着躲,料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猶未想完,只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脚步,㌨閨中弱女機變,如此之便,如此之急。笑着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那亭內的紅玉、墜兒剛一推窗,只聽寶釵如此說着往前趕,㌦此句實借紅玉反寫寶釵,勿得認錯作者章法。兩個人都唬怔。寶釵反向他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裡[00569]?」㌨像極!好煞,妙煞!焉的不拍案叫絕!墜兒道:「何曾林姑娘。」寶釵道:「我纔在河那邊看着林姑娘在這裡蹲着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到看我,朝東一繞就不。別是藏在這裡頭。」㌨像極!是極!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一尋,㌨像極!抽身就走,是極!口內說道:「一定是鑽在山洞裡去。遇蛇,咬一口罷。」一面說一面走,心裡好笑:㌨真弄嬰兒,輕便如此,卽余至此亦要發笑。這件算遮過去,不知他人是怎麼樣。誰知紅玉聽寶釵的話,便信以真,㌨寶釵身份。實有這一句的。讓寶釵去遠,便拉墜兒道:「不得!林姑娘蹲在這裡,一定聽話去!」㌨移東挪西,任意寫去,却是真有的。墜兒聽說,半日不言語。紅玉道:「這可怎麼樣呢?」㌨句係黛玉身份。墜兒道:「便是聽,管誰筋疼,各人幹各人就完。」㌨勉強話。紅玉道:「若是寶姑娘聽,還到罷。林姑娘嘴裡愛刻薄人,心裡細,他一聽,倘或走露風聲,怎麼樣呢?」人正說着,只文官、香菱、司棋、侍等上亭來。人只得掩住這話,且和他們頑[00570]笑。只鳳姐兒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紅玉,紅玉連忙棄衆人,跑至鳳姐前,堆着笑問:「奶奶使喚作什麼?」鳳姐打量一打量,他生的乾淨俏麗,說話知趣,因說道:「我的丫頭今兒沒跟進我來。我這會想起一件來,要使喚個人出去,不知你能幹不能幹,說的齊全不齊全?」紅玉笑道:「奶奶有什麼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的不齊全,誤奶奶的,憑奶奶責罰就是。」鳳姐笑道:「你是那位姐房裡的?㌨反如此問。我使你出去,他回來找你,我好替你說的。」㌨問那姐此。紅玉道:「我是寶爺房裡的。」鳳姐聽,笑道:「噯喲!你原來是寶玉房裡的,怪道呢。㌨誇讚語。罷,等他問,我替你說。你到我家,告訴你平姐姐:外頭屋裡桌上汝窯盤架兒底下放着一卷銀,那是一百六十兩,給繡匠的工價,等張材家的來要,當面稱給他瞧,再給他拿去。㌨一件。再裡頭床頭間有一個荷包,拿來。」㌨件。紅玉聽,撤身去。一回只[00571]鳳姐不在這山坡上。因司棋從山洞裡出來,站着繫裙,㌨點綴。一笑。便趕上來問道:「姐姐,不知道奶奶往那裡去?」司棋道:「沒理論。」㌨妙極!紅玉聽,往四下裡一看,只那邊探春、寶釵在池邊看魚。紅玉便上來陪笑問道:「姑娘們可知道奶奶那去?」探春道:「往你奶奶院裡找去。」紅玉聽,纔往稻香村來,頂頭只㌨一折。晴雯、綺霰、碧痕、紫綃、麝月、侍、入畫、鶯兒等一群人來。晴雯一紅玉,便說道:「你只是瘋罷!院裡花兒不澆,雀兒不喂,爐不爖,就在外頭逛。」㌨必有此數句,方引出稱心得意之語來。再不用本院人紅,此差只幾分遂心。紅玉道:「昨兒爺說,今兒不用澆花,過一日澆一回罷。我喂雀兒的時候,姐姐還睡覺呢。」碧痕道:「爐呢?」紅玉道:「今兒不是我爖的班兒,有沒別問我。」綺霰道:「你聽聽他的嘴!你們別說,讓他逛去罷。」紅玉道:「你們再問問我逛沒有。奶奶纔使喚我說話取東西的。」說着將荷包舉給他們看,㌨得意!稱心如意,在此一舉荷包。方[00572]沒言語,家分路走開。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不知說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兒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麼,過後兒還得聽呵!有本的從今兒出這園,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纔算得。」㌨雖是醋語,却與下無痕。一面說着去。這裡紅玉聽說,不便分證,只得忍着氣來找鳳姐兒。到李氏房中,果鳳姐在這裡和李氏說話兒呢。紅玉上來回道:「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他就把銀收起來,纔張材家的來討,當面稱給他拿去。」說着將荷包遞上去,㌨兩件完。道:「平姐姐叫我回奶奶:纔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去的。平姐姐就把那話按着奶奶的主意打發他去。」鳳姐笑道:「他怎麼按我的主意打發去?」紅玉道:「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裡奶奶好。原是我們爺不在家,雖然遲兩天,只管請[00573]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人來說,舅奶奶帶信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裡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若有,奶奶打發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這裡。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話未說完,㌨一潤色。李紈笑道:「噯喲喲!這話我就不懂。什麼『奶奶』『爺爺』的一堆。」鳳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門的話呢。」說着向紅玉笑道:「好孩,到難你說的齊全。別像他們扭扭捏捏蚊似的。㌨寫死假斯文。嫂你不知道,如今除我隨手使的這幾丫頭老婆之外,我就怕和他們說話。他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作兩截兒,咬文咬字,拿着腔,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們那裡知道,先時我們平兒是這麼着,我就問着他:難道必定裝蚊哼哼,就是美人?㌨貶殺,罵殺。說幾遭纔好些兒。」李宮裁笑道:「都像你破落戶纔好。」鳳[00574]姐道:「這一個丫頭就好。㌨紅玉聽嗎?方纔兩遭說話雖不多,聽那口聲就簡斷。」㌨紅玉此刻心內想:可惜晴雯等不在傍。說着向紅玉笑道:「你明兒伏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我一調理,你就出息。」㌨不假。紅玉聽,撲哧一笑。鳳姐道:「你怎麼笑?你說我年輕,比你能幾歲,就作你的媽?你還作春夢呢!你打聽打聽,這些人都比你的的,趕着我叫媽,我還不理,今兒抬舉你呢!」紅玉笑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輩數。我媽是奶奶的女兒,㌨所以說「比你的的」。這會認我作女兒。」鳳姐道:「誰是你媽?」㌨晴雯說過。李宮裁道:「你原來不認得他?他就是林之孝之女。」鳳姐聽十分詫異,說道:「哦!原來是他的丫頭。」笑道:「林之孝兩口都是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家說,他們到是配就的一對夫妻,一個天聾,一個地啞。那裡承望養出這麼個伶俐丫頭來!你十幾歲?」紅玉道:「十七歲。」問名字,紅玉道:「原叫紅玉的,因重寶爺,如今只叫[00575]紅兒。」鳳姐聽說,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很!㌨一下針。得玉的益似的,你玉,我玉。」因說道:「旣這麼着,肯跟我,還和他媽說,『賴家的如今多,不知這府裡誰是誰,你替我好好的挑兩個丫頭我使』,他一般的答應着。他饒不挑,到把他這女孩送別處去。難道跟我必定不好?」李氏笑道:「你可是多心。他進來在先,你說在後,怎麼怨的他媽!」鳳姐道:「旣這麼着,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叫這丫頭跟我去。可不知本人願意不願意?」㌨總是追寫紅玉十分心。紅玉笑道:「願意不願意,我們不敢說。㌨好答!只是跟着奶奶,我們學些眉眼高低,㌨千願意萬願意之言。出入上下,的得識識。」㌦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卽逐之。前良兒,後篆兒,便是確證。作者不得有。己卯冬夜。此係未「抄沒」、「獄神廟」諸,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剛說着,只王夫人的丫頭來請,㌨截得真好。鳳姐便辭李宮裁去。紅玉回怡紅院去,㌨好,接得更好。不在話下。如今且說林黛玉因夜間失寐,次日起遲,聞得衆姊妹都在園中作餞花會,恐人笑他癡懶,連忙梳洗出來。剛到院中,只[00576]寶玉進門來,笑道:「好妹妹,你昨兒可告我不曾?㌨明知無是,不得不作開談。叫我懸一夜心。」㌨並不告懸心。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道:㌨到像不曾聽的。「把屋收拾,撂下一扇紗屜;看那燕回來,把簾放下來,拿獅倚住;燒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寶玉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中晌的,㌨畢真不錯。那知晚間的這段公案,還打恭作揖的。林黛玉正眼不看,各自出院門,一直找別的姊妹去。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看起這個光景來,不像是昨日的;但只昨日我回來的晚,沒他,再沒有衝撞他的去處。㌨畢真不錯。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隨後追來。只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玉文字豈是容易寫的,故有此截。㌦石頭記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線法、由近漸遠法、將繁改簡法、重作輕抹法、虛敲實應法種種諸法,總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一絲牽強,所謂「信手拈來無不是」是。黛玉去,個一同站着說話兒。寶玉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整整的天沒你。」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嫂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你往這裡來,我和你說話。」㌨是移一處語。寶玉聽說,便跟[00577]他,離釵、玉,兩個到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幾天老爺可有叫你?」㌨老爺叫寶玉再無喜,故園中合宅皆知。寶玉笑道:「沒有叫。」探春道:「昨兒我恍惚聽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並沒叫的。」㌨怕文繁。探春笑道:「這幾個月,我攢下有十來吊錢。你還拿去,明兒出門逛去時候,或是好字畫、好輕巧頑意兒,替我帶些來。」㌦若無此一岔,玉和合則成嚼蠟文字。石頭記得力處正此。丁亥夏。畸笏叟。寶玉道:「我這麼城裡城外、廊廟的逛,沒個新奇精緻東西,左不過是那些金玉銅器、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探春道:「誰要那些。怎麼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籃,整竹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這就好。我喜歡的什麼似的,誰知他們都愛上,都當寶貝似的搶去。」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五百錢出去給們,管拉一車來。」㌨不知物理艱難,公口氣。探春道:「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是論物?是論人?看官着眼。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00578]我帶來。我還像上回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老爺,㌨補遺法。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我那裡敢提『妹妹』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生日,是舅母給的。老爺聽是舅母給的,纔不好說什麼,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襲人,襲人說這還罷,趙姨娘氣的抱怨的不得:『正經兄弟,㌨指環哥。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的,且作這些東西!』」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你說,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做鞋的人麼?環兒難道沒有分例之人?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是閒着沒兒,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是他氣的?」寶玉聽,點頭笑道:「你不知道,他心裡自[00579]然有個想頭。」探春聽說,一發動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糊塗!他那想頭自然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識。他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他,但他特昏憒的不像!還有笑話兒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帶那頑的東西。過兩天,他我,是說沒錢使,怎麼難,我不理論。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他就抱怨起來,說我攢的錢什麼給你使,到不給環兒使。我聽這話,好笑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跟前去。」㌦這一節特「興利除弊」一回伏線。正說着,只寶釵那邊笑道:㌨截得好。「說完,來罷。顯的是哥哥妹妹,丟下別人,且說梯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說着,探春、寶玉人方笑着來。寶玉因不林黛玉,㌨兄妹話雖久長,心總未少歇,接得好。便知他是躲別處去,想一想,越性遲兩日,[00580]等他的氣消一消再去罷。因低頭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一地,㌦不因落花,寶玉如何突至埋香塚?不至埋香塚,如何寫葬花吟?石頭記無閒文閒字正此。丁亥夏。畸笏叟。因嘆道:「這是他心裡生氣,不收拾這花兒來。待我送去,明兒再問着他。」㌨至埋香塚方不牽強,好情理。說着,只寶釵約着他們往外頭去。㌨收拾的乾淨。寶玉道:「我就來。」說畢,等他人去遠,㌨怕人笑說。便把那花兜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來將已到花塚,㌨新鮮。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着,哭的好不感。寶玉心中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裡的丫頭,受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詩詞文章,試問有如此行筆者乎?聽他哭道是:㌦「開生面」、「立新場」是不止「紅樓夢」一回,惟是回更生更新,且讀去非阿顰無是佳吟,非石兄斷無是章法行文,愧殺古今說家。畸笏。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繫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柳絲榆莢自芳菲,[00581]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月香巢已壘成,樑間燕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却不道人去樑空巢傾。一年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倍神,半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00582]未若錦囊收艶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余讀葬花吟凡閱,其悽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加批。◇先生想身非寶玉,何得而下筆?卽字字雙圈,料難遂顰兒之意。俟看過玉兄後文再批。◇噫嘻!客亦石頭記化來之人!故擲筆以待。
寶玉聽,不覺癡到。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005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