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開落，錦衣布衣更換着。
豪家未必常富貴，貧人未必常寂寞。
扶人未必上青天，推人未必填溝壑。
勸君凡莫怨天，天意與人無厚薄。」
話說吳舅領着月娘等一簇男女，離永福寺，順着樹長堤前來。玳安早在杏花村酒樓下邊，人烟熱閙，揀高阜去處，那裡幕天席地設下酒殽，等候多時。遠遠望月娘衆人轎到，問道：「如何咱纔來？」月娘把永福寺中遇春梅，告訴一遍。不一時，斟上酒來。衆人坐下，正飲酒，只樓下香車綉轂，往[02633]來人烟喧襍，車馬轟雷，笙哥鼎沸。月娘衆人躧着高阜，把眼觀看，看人山人海圍着，都看教師走馬耍解的。原來是本縣知縣相公兒李衙內，名喚李拱璧，年約十餘歲，國上舍，一生風流博浪，懶習詩，專好鶯犬走馬，打毬蹴踘。常在瓦兩巷中走，人稱他李棍。那日穿着一弄兒輕羅軟滑衣裳，頭戴金頂纏棕帽，脚踏乾黃靴，納綉襪口，同廊史何不違帶領十好，拏彈弓、吹筒、毬棒，在於杏花庄酒樓下，看教塲李貴走馬賣解，豎肩椿，隔肚帶，輪鎗舞棒，做各樣技藝頑耍。有這許多男女圍着烘笑，那李貴諢名號山東夜叉，頭戴萬字中，腦後撲匾金環，身穿紫窄衫，銷金裹肚，脚上?蹋腿絣，乾黃䩺靴，五彩飛魚襪口，坐下銀鬃馬，手執朱紅桿明鎗，頭招[02634]風令字旗，在街心扳鞍上馬，高聲說念一篇道：
「我做教師世罕有，江湖遠近揚名久。雙拳打下如鎚鑽，兩脚入來如飛走。南北兩京打戲臺，東西兩廣無敵手。分明是個鐵嘴行，自家本何曾有？少林棍，只好打田雞；董家拳，只好嚇狗。撞對頭不敢喊一聲，沒人處專會誇口。騙得銅錢放不牢，一心要折章臺柳。虧北京李郎，養我在家契友。蘸生醬喫半畦蒜，捲春餅𠳹?兩擔韮。人自來生得饞，寅時吃酒直到酉。牙齒疼，把來剉一剉；肚脹，將來扭一扭。充饑吃斗米飯，點心吃七石缸酒。多虧此人未得酧，來世做隻看家狗。若有賊來掘壁洞，把他陰囊咬一口。問君何故咬他囊？動不的手來只動口！」[02635]
當下李衙內一那長挑身材婦人，不覺心搖目蕩，觀之不足，看之有餘。口中不言，心內暗道：「不知誰家婦女，有男沒有？」一面呌過手下答應的張閑架兒來，悄悄分付：「你去那高坡上打聽，那個穿白的婦人是誰家的？訪得是實，告我知道。」那張閑掩口應諾，雲飛跑去。不多時，走到跟前，附耳低言，回報說：「如此這般，是縣門前西門慶家妻。一個年老的姓吳，是他嫂。一個五短身材，是他娘吳月娘。那個長挑身材，有白麻的，是第個娘，姓孟，名喚玉樓。如今都守寡在家。」這李衙內聽，獨看守孟玉樓，重賞張閑，不在話下。吳舅和月娘衆人，觀看半日，日色銜山，令玳安收拾食盒，攛掇月娘上轎回家。一路上得多少「錦轡郎搖羅袖醉，綺羅人揭綉簾看。」[02636]有詩證：
「柳底花陰壓路塵，一回遊賞一回新。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親。」
這月娘衆人回家。不題。却說那日孫雪娥與西門姐在家，午後時分，無，都出門首站立。是天假其便，不想一個搖驚閨的過來，那時賣胭脂粉，花翠生活，磨鏡，都搖驚閨。姐說：「我鏡昏。」使平安兒：「呌住那人，與我磨磨鏡。」那人放下擔兒，說道：「我不會磨鏡，我賣些金銀生活，首飾花翠。」站立在門前，只顧眼上眼下看着雪娥，雪娥便道：「那，你不會磨鏡，去罷，只顧看我怎的？」那人說：「雪姑娘、姑娘，不認的我？」姐道：「眼熟，急忙想不起來。」那人道：「我是爹手裏出去的來旺兒。」雪[02637]娥便道：「你這幾年在那裡來？怎的不，出落得恁胖？」來旺兒道：「我離爹門，到原籍徐州家裏，閑着沒營生，投跟個老爹，上京來做官，不想到半路裡，他老爺兒死，丁憂家去。我便投在城內顧銀舖，學會此銀行手藝，揀釢器頭面，各樣生活。這兩日市遲，顧銀舖教我挑副擔兒出來，街上發賣些零碎。看娘們在門首，不敢來相認，恐怕踅門瞭戶的。今日不是你老人家呌住，還不相認。」雪娥道：「原來教我只顧認半日，白想不起，旣是舊兒女，怕怎的？」因問：「你擔兒裏賣的是甚麼生活？挑進裏面，等俺每看一看。」那來旺兒一面把擔兒挑入裏邊院裡來，打開箱，用匣兒托出幾件首飾來，金銀箱嵌不等，打造得十分奇巧。但：[02638]
「孤雁啣蘆，雙魚戲藻。牡丹巧嵌碎寒金，猫眼釵頭火焰蠟。有獅滾綉球，駱駝獻寶。滿冠擎出廣寒宮，掩鬢鑿成桃源境。左右圍髮，利市相對荔枝叢；前後分心，觀音盤膝蓮花座。有寒雀爭梅，有孤鶯戲鳳。」正是：「縧環平安珇珊綠，帽頂高嵌佛頭青。」
看一回，問來旺兒：「你還有花翠？拏出來。」那來旺兒取一盒各樣翠鬢花、翠翹滿冠，并零碎草蟲生活來。姐揀他兩對鬢花，這孫雪娥便留他一對翠鳳，一對柳穿金魚兒。姐便稱出銀來與他。雪娥兩件生活，欠他一兩錢銀，約下他：「明日早來取罷，今日你娘不在家，因你娘和哥兒，都往坟上與你爹燒紙去。」來旺道：「我去年在家裏就聽人說[02639]爹死，娘生哥兒，怕不的好。」雪娥道：「你娘孩兒如今纔周半兒，一家兒如寶上珠一般，全看他過日哩。」說話中間，來昭妻一丈青出來，傾盞與他吃。那來旺兒接，與他唱個喏。劉昭在跟前，同敘回話，分付：「你明日來娘。」那來旺兒挑擔出門。到晚上，月娘衆人轎來家。雪娥、姐、衆人丫鬟接着，都磕頭。玳安跟盒擔走不上，雇疋驢兒騎來家，打發抬盒入去。月娘告訴雪娥、姐，說今日寺裏遇春梅一節，「原來他把潘家的就葬在寺後首，俺們不知。他來替他娘燒紙，誤打誤撞遇他，娘兒們認回親。先是寺裏長老擺齋吃，落後放下兩張卓席，教伴當擺上他家的四五十攅盒，各樣菜蔬下飯，篩酒上來，通吃不。[02640]他看哥兒，與一對簪兒，好不和氣。起解行坐五，坐着轎，許多跟隨，且是出落的比舊時長好些，越發白胖。」吳妗道：「他倒不改常忘舊，那時在咱家時，我他比衆丫鬟行兒正，說話兒沉穩，就是個才料兒。你看今日福至心靈，恁般造化。」孟玉樓道：「姐姐沒問他，我問他來，果然半年沒洗換，身上懷着喜哩，只是八九月裡孩，守好不喜歡哩！薛嫂兒說的倒不差。」說一回，雪娥題起：「今日娘不在，我和姐在門首看來旺兒。原來在這裡學會銀匠，挑着擔兒賣金銀生活花翠，俺每就不認得他。買他幾枝花翠。他問娘來，我說往坟上燒紙去。」月娘道：「你怎的不教他等着我來家？」雪娥道：「俺們呌他明日來。」正坐着說話，只奶如[02641]意兒向前對月娘說：「哥哥來家這半日，只是昏睡不醒，口中出冷氣，身上湯燒火熱的。」這月娘聽慌，向炕上抱起孩兒來，口搵着口兒，果然出冷汗，渾身發熱，罵如意兒：「好淫婦，此是轎冷孩兒。」如意兒道：「我拿被兒裹的沒沒的，怎得凍着？」月娘道：「再不是抱往那死鬼坟上，諕他來。那等分付，教你休抱他去，你不依，浪着抱的去。」如意兒道：「早是玉姐看着，抱他到那裡，看看就來。幾時諕着他來？」月娘道：「别要說嘴！看那看兒，便怎的却把他諕？」卽忙呌來安兒：「快請劉婆去。」不一時，劉婆來到，看脉息，抹身上，說：「着些驚寒，撞祟禍。」留兩服硃砂丸，用姜湯灌下去。分付奶：「捲着他，熱炕上睡。」到半夜出些冷汗，身上纔涼。於是管待劉婆吃[02642]，與他錢銀，呌他明日還來看看。一家慌的要不的，開門闔戶，整亂半夜。却說來旺次日依舊挑將生活擔兒，來到西門慶門首，與劉昭唱喏，說：「昨日雪姑娘留下我些生活，許下今日教我來取銀，就娘。」劉昭道：「你且去看，改日來。昨日娘來家，哥兒不好，呌醫婆太醫看下藥，整亂一夜，好不焦心。今日纔好些，那得工夫稱銀與你？」正說着，只月娘、玉樓、雪娥送出劉婆來，到門首，看來旺兒，那來旺兒扒在地下與月娘、玉樓磕兩個頭，月娘道：「幾時不你，就不來這裡走走？」來旺兒悉將前說一遍，「要來，不好來的。」月娘道：「舊兒女人家，怕怎的？你爹沒。當初只因潘家那淫婦，一頭放火，一頭放水，架的舌，把個好媳婦兒通臨的吊死。將有[02643]作沒，把你墊發去。今日天不容他，往那去！」來旺兒道：「說不的，只是娘心裏明白就是。」說回話，月娘問他：「賣的是甚樣生活？」拏出來瞧，揀他幾件首飾，該還他兩錢銀，都用等稱與他。呌他進入儀門裏面，分付玉取一壺酒來，是一般點心，教他吃。那雪娥在廚上一力攛掇，熱一碗肉出來與他，吃的酒飯飽，磕頭出門。月娘、玉樓衆人到後邊去。雪娥獨自悄悄和他打話：「你常常來走着，怕怎的！奴有話，教劉昭嫂對你說。我明日晚夕，在此儀門裏紫牆兒跟前耳房內等你。」兩個遞眼色，這來旺兒就知其意，說：「這儀門晚夕關不關？」雪娥道：「如此這般，你先到劉昭屋裏。等到晚夕，䠕着梯櫈，越過牆，順着遮隔，我這邊接你下來。咱人會合一[02644]面，還有底細話與你說。」這來旺得此話，正是：「歡從額起，喜向腮生。」作辭雪娥，挑擔兒出門。正是：「不着家神，弄不得家鬼。」有詩證：
「閒來無倚門闌，偶遇多情舊日緣。
對人不敢高聲話，故把秋波送幾番。」
這來旺兒歡喜回家，一宿無話。到次日，不挑擔兒出來賣生活，慢慢踅來西門慶門首，等劉昭出來，與他唱喏，那劉昭便說：「旺兒希罕，好些時不你。」來旺兒說：「沒閒來走走，裡邊雪姑娘少我幾錢生活銀討討。」劉昭道：「旣如此，請來屋裡坐。」把來旺兒讓到房裡坐下，來旺兒道：「嫂怎不？」劉昭道：「你嫂今日後邊上灶哩。」那來旺兒拿出一兩銀，遞與劉昭說：「這幾星[02645]銀，取壺酒來和哥嫂吃。」劉昭道：「何消這許多？」卽呌他兒鐵棍兒過來，那鐵棍吊起頭去，十五歲。拿壼出來，打一注酒。使他後邊呌一丈青來。不一時，一丈青葢一錫鍋熱飯，一碗雜熬下飯，兩碟菜蔬，說道：「好呀，旺官兒在這裡。」劉昭便拿出銀與一丈青瞧，說：「兄弟破費，打壺酒咱兩口兒吃。」一丈青笑道：「無功消受，怎生使得？」一面放炕卓，讓來旺炕上坐。擺下酒菜，把酒來斟。來旺兒先傾頭一盞，遞與劉昭，次斟一盞，與一丈青，深深唱喏，說：「一向不哥嫂，這盞水酒孝順哥嫂。」一丈青便說：「哥嫂不道酒肉吃！你對真人休說假話，裡邊雪姑娘昨日已央及達知我，你兩個舊情不斷，托俺每兩口兒如此這般周全？你每休推睡裡夢裡，要問山下路，且得過來人。你[02646]若入港相會，有東西出來，休要獨吃，須把些汁水教我呷一呷。俺替你們須躭許多利害。」那來旺便跪下說：「只是望哥嫂周全，並不敢有忘。」說畢，把酒吃一回。一丈青往後邊和雪娥答話。出來對他說，約定晚上來劉昭屋裏窩藏，待夜裏關上儀門，後邊人歇下，越牆而過，於中取。有詩證：
「報應本無私，影響皆相似。
要知禍福因，但看所。」
這來旺得此言，回來家，巴不到晚，踅到劉昭屋裡，打酒和他兩口兒吃。至更深時分，更無一人覺的，直待的門關，後邊儀門上拴，家中歇息定。彼此都有個暗號兒，只聽牆內雪娥咳嗽之聲。這來旺兒躧着梯櫈，黑影中扒過粉牆，順着[02647]遮洋𢵞?，雪娥那邊用櫈接着，兩個在西耳房堆馬鞍去處，兩個相摟相抱，雲雨做一處。彼此都是曠夫寡女，慾心如火。那來旺兒纓鎗強壯，儘力般弄一回，樂極精來，一泄如注。畢，雪娥遞與他一包金銀首飾，幾兩碎銀，兩件段衣服，分付：「明日晚夕你再來，我還有些細軟與你，你外邊尋下安身去處。往後這家中過不出好來，不如我和你悄悄出去，外邊尋下房兒，成其夫婦。你會銀行手藝，愁過不得日？」來旺兒便說：「如今東門外細米巷，有我個姨娘，有名收生的屈老娘，他那裡曲彎巷，倒避眼，咱兩個投奔那裡去。遲些時，看無動靜，我帶你往原籍家，買幾畝地種去好。」兩個商量已定，這來旺兒作别雪娥，依舊扒過牆來，到劉昭屋裏。等至天明，開門，挨身[02648]出去。到黃昏時分，來門首，踅入劉昭屋裏，晚夕，依舊跳過牆去，兩個幹。朝來暮往，非止一日，抵盜許多細軟東西，金銀器皿，衣服之類。劉昭兩口得抽分好些肥己，俱不必細說。一日，後邊月娘看孝哥兒出花兒，心中不快，睡得早。這雪娥房中使女中秋兒，原是姐使的，因李嬌兒房中元宵兒被經濟要，月娘就把中秋兒與雪娥，把元宵兒扶侍姐。那一日，雪娥打發中秋兒睡下，房裏打點一包釵環頭面，裝在一個匣內，用手帕蠻葢頭，隨身衣服，約定來旺兒在劉昭屋裏等候，兩個要走。這劉昭便說：「不爭你走，我看守門，管放水鴨兒！若娘知道，問我要人怎？不如你人打房上去，就躧破些，還有踪跡。」來旺兒道：「哥說得是。」雪娥留一個銀折盂、一[02649]根金耳幹、一件青綾襖、一條黃綾裙，謝他兩口兒，直等五更鼓月黑之時，隔房扒過去。劉昭夫婦篩上兩個鍾暖酒，與來旺、雪娥吃，說：「吃好走，路上壯膽些。」吃到五更時分，每人拏着一根香，躧着梯，打發兩個扒上房去，一步一步走，把房上瓦跳破許多。比及扒到房簷跟前，街上人還未行走。聽廵捕的聲音，這來旺兒先跳下去，後却教雪娥躧着他肩背，接摟下來。兩個往前邊走，到十字路口上，被廵捕的攔住，便說：「往那裡去的男女？」雪娥便諕慌手脚，這來旺兒不慌不忙，把手中官香彈一彈，說道：「俺是夫婦人，前往城外岳廟裏燒香，起的早些，長官勿怪。」那人問：「背的包袱內是甚麼？」來旺兒道：「是香燭紙馬。」那人道：「旣是兩口兒岳廟燒香，是好，你快去罷。」這來[02650]旺得不迭一聲，拉着雪娥往前飛走，走到城下，城門纔開。打人閙裡挨出城去，轉幾條街巷。原來細米巷在個僻靜去處，住着不多幾家人家，都是矮房低厦，後邊就是水穴沿。到於屈姥姥家，屈姥姥還未開門。呌半日，屈姥姥纔起來，開門兒，來旺兒領個婦人來。原來來旺兒本姓鄭，名喚鄭旺，說：「這婦人是我新尋的妻。姨娘這裡有房，且尋一個寄住些時，再尋房。」遞與屈姥姥兩銀，教買柴米。那屈姥姥這金銀首飾，來因可疑。他兒屈鏜，因他娘屈姥姥安歇鄭旺夫妻人，帶此東西，夜晚財起意，掘開房門，偷盜出來耍錢。致被捉獲，具件，拏去本縣官。李知縣係賊賍之，賍物執儀在，差人押着屈鏜到家，把鄭旺、孫雪娥一條索都拴[02651]。那雪娥諕的臉蠟查似黃，換滲淡衣裳，帶着眼紗，把手上戒指都勒下來，打發公人，押去官。當下烘動一街人觀看，有認得的，說：「是西門慶家老婆，今被這走出去的廝來旺兒，今改名鄭旺，通姦拐盜財物，在外居住。被這屈鏜掏摸，今發官。」當下一個傳十，十個傳百個，路人行人口似飛。月娘家中，自從雪娥走，房中中秋兒廂內細軟首飾都沒，衣服丟的亂攪四，報與月娘，月娘吃一驚，便問中秋兒：「你跟着他睡，走，你豈令不知？」中秋兒便說：「他要晚夕悄悄偷走出外邊，半日方回，不知詳細。」月娘問劉昭：「你看守門，人出去，你怎不曉的？」劉昭便說：「門每日上鎖，莫不他飛出去？」落後看上瓦躧破許多，方知越房而去。不敢使人[02652]躧訪，只得按納含忍。不想本縣知縣當堂問理這件，先把屈鏜夾一頓，追出金頭面四件、銀首飾件、金環一雙、銀鐘個、碎銀五兩、衣服件、手帕一個、匣一個；向鄭旺名下追出銀十兩、金碗簪一對、金仙一件、戒指四個；向雪娥名下追出金挑心一件、銀鐲一付、金鈕五付、銀簪四對、碎銀一包；屈姥姥名下追出銀兩。就將來旺兒問擬「奴婢因奸盜取財物」，屈鏜係「竊盜」，俱係雜犯死罪，准徒五年，賍物入官。雪娥孫氏，係西門慶妾，與屈姥姥當下都當官拶一拶。屈姥姥供明放。雪娥責令本縣差人，到西門慶家，教人遞領狀領孫氏。那吳月娘呌吳舅來商議：「已是出醜，平白領來家做甚麼？沒的玷辱家門，與死的裝幌？」打發公人錢，回知縣話。知縣拘將[02653]官媒人來，當官辨賣。却說守府中春梅打聽得知，說：「西門慶家中孫雪娥，如此這般，被來旺兒拐出，盜財物去，在外居住。發到官，如今當官辨賣。」這春梅聽，要買他來家上皂，要打他嘴，以報平昔之仇。對守說：「雪娥善能上灶，會做的好菜飯湯水，買來家中伏侍。」這守卽便差張勝、李安，拿帖兒對知縣說，知縣自恁要做分上，只要八兩銀官價。交完銀，領到府中，先奶奶，并奶奶孫氏，次後到房中來春梅，春梅正在房裡縷金床錦帳之中，纔起來。手下丫鬟領雪娥面。那雪娥是春梅，不免低身進入，望上倒身下拜，磕四個頭，這春梅把眼瞪一瞪，喚將當直的家人媳婦上來，「與我把這賤人撮去䯼髻，剝上葢衣裳，打入廚下，與我燒火做飯！」這雪[02654]娥聽，口中只呌苦，自古世間打牆板兒翻上下，掃米却做管倉人。旣在他簷下，怎敢不低頭。孫雪娥到此地步，只得摘髻兒，換艶服，滿臉悲慟，往廚下去。有詩證：
「布袋和尚到明州，策杖芒鞋任意遊。
饒你化身千百億，一身還有一身愁。」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02655] [026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