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蕃傳
王蕃字永元，廬江人。愽覽多聞，兼通術藝。始尚郎，去官。孫休即位，與賀邵、薛瑩、虞汜俱散騎中常侍，皆加駙馬都尉。時論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稱焉，還夏口監軍。孫皓初，復入常侍，與萬彧同官。彧與皓有舊，俗王挾侵，謂蕃自輕。中丞陳聲，皓之嬖臣，數譖毀蕃。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時或迕意，積以責。甘露年，丁忠使晉還，皓會羣臣，蕃沈醉頓伏，皓[02830]疑而不悅，轝蕃出外。頃之請還，酒亦不解。蕃性有威嚴，行止自若，皓怒，呵左右於殿下斬之。衞將軍滕牧、征西將軍留平請，不能得。江表傳曰：皓用巫史之言，謂建業宮不利，乃西巡武昌，仍有遷都之意，恐羣臣不從，乃大請會，賜將吏。問蕃「射不主皮，爲力不同科，其義云何」？蕃思惟未荅，即於殿上斬蕃。出登來山，使親近將跳蕃首，作虎跳狼爭咋齧之，頭皆碎壞，欲以示威，使衆不敢犯也。此與本傳不同。 吳錄曰：皓每於會，因酒酣，輒令侍臣嘲謔公卿，以爲笑樂。萬彧旣爲左丞相，蕃嘲彧曰：「魚潛於淵，出水煦沫。何則？物有本性，不可橫處非分也。彧出自谿谷，羊質虎皮，虛受光赫之寵，跨越三九之位，犬馬猶能識養，將何以報厚施乎！」彧曰：「唐虞之朝無謬舉之才，造父之門無駑蹇之質，蕃上誣明選，下訕楨幹，何傷於日月，適多見其不知量耳。」 臣松之按本傳云丁忠使晉還，皓爲大會，於會中殺蕃，檢忠從北還在此年之春，彧時尚未爲丞相，至秋乃爲相耳。吳錄所言爲乖互不同。丞相陸凱上疏曰：「常侍王蕃黃中通理，[02831]知天知物，處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鎮，吳之龍逢。昔景皇，納言左右，景皇欽嘉，歎異倫。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尸骸暴棄，邦內心，有識悲悼。」其痛蕃如此。蕃死時年十九，皓徙蕃家屬廣州。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馬起，不馬用，害。
樓玄傳
樓玄字承先，沛郡蘄人。孫休時監農御史。孫皓即位，與王蕃、郭逴、萬彧俱散騎中常侍，出會稽太守，入司農。舊禁中主者自用[02832]親近人作之，彧陳親密近識，宜用好人，皓因勑有司，求忠清之士，以應其選，遂用玄宮下鎮禁中侯，主殿中。玄從九卿持刀侍衞，正身率衆，奉法而行，應對切直，數迕皓意，漸責怒。後人誣白玄與賀邵相逢，駐共耳語笑，謗訕政，遂被詔詰責，送付廣州。東觀令華覈上疏曰：「臣竊以治國之體，其猶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宜得一人緫其條目，作維綱，衆乃理。論語曰：『無而治者其舜與！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優遊而自逸。今海內未定，天[02833]下多，無，皆當關聞，動經御坐，勞損聖慮。陛下旣垂意愽古，綜極藝文，加勤心好道，隨節致氣，宜得閑靜以展神思，呼翕清淳，與天同極。臣夙夜思惟，諸吏之中，任幹之，足委杖者，無勝於樓玄。玄清忠奉公，冠冕當世，衆服其操，無與爭先。夫清者則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終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責其後效，使官擇人，隨才授任，則舜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聲，復徙玄及據，付交阯將張弈，使以戰自效，陰別[02834]勑弈令殺之。據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隨弈討賊，持刀步涉，弈輒拜，弈未忍殺。會弈暴卒，玄殯斂弈，於器中勑，還便自殺。江表傳曰：皓遣將張弈追賜玄鴆，弈以玄賢者，不忍即宣詔致藥，玄陰知之，謂弈曰：「當早告玄，玄何惜邪？」即服藥死。 臣松之以玄之清高，必不以安危易操，無緣驟拜張弈，以虧其節。且禍機旣發，豈百拜所免？江表傳所言，於理爲長。
賀邵傳
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吳書曰：邵，賀齊之孫，景之子。孫休即位，從中郎散騎中常侍，出吳郡太守。孫皓時，入左典軍，遷中令，領太太傅。皓兇暴驕矜，政日弊。邵上疏諫曰：古之聖王，所以[02835]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里之情，垂拱袵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者，任賢之功。陛下以至德淑姿，統承皇業，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賢表善，以康庶政。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上下空任，文武曠位，外無山嶽之鎮，內無拾遺之臣；佞諛之徒拊翼天飛，干弄朝威，盜竊榮利，而忠良排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時趣，人執反禮之評，士吐詭道之論，遂使清流變濁，忠臣結舌。陛下處九天之上，隱百重之室，言出風靡，令行景從，親洽寵[02836]媚之臣，日聞順意之辭，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臣心所不安，敢不以聞。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讓以進賢，虛己以求過，譬天位於乘犇，以虎尾警戒。至於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臣，眩燿毀譽之實，沈淪近習之言。昔高宗思佐，夢寐得賢，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遺。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輔弼，以醉酒之間加之戮。近鴻臚葛奚，先帝舊臣，偶有逆[02837]迕，昏醉之言耳，爵之後，禮所不諱，陛下猥發雷霆，謂之輕慢，飲之醇酒，中毒隕命。自是之後，海內悼心，朝臣失圖，仕者以退幸，居者以出福，誠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何定本趨走人，僕隷之下，身無錙銖之行，能無鷹犬之用，而陛下愛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寵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國議，手弄天機，上虧日月之明，下塞君之路。夫人求入，必進姦利，定間妄興役，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結罝山陵，芟夷林莽，殫其九野之獸，聚其重圍之內，上無[02838]益時之分，下有損耗之費。而兵士罷於運送，人力竭於驅逐，老弱饑凍，怨歎。臣竊觀天變，自比年以來陰陽錯謬，四時逆節，日食地震，中夏隕霜，參之典籍，皆陰氣陵陽，人弄勢之所致。臣嘗覽傳，驗諸行，災祥之應，所寒慄。昔高宗脩己以消鼎雉之異，宋景崇德以退熒惑之變，願陛下上懼皇天譴告之誚，下追君攘災之道，遠覽前代任賢之功，近寤今日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叙俊乂，放退佞邪，抑奪姦勢，如是之輩，一勿復用，廣延淹滯，容受直辭，祗[02839]承乾指，敬奉先業，則化光敷，天人望塞。傳曰：「國之興，視民如赤；其亡，以民草芥。」陛下昔韜神光，潛德東夏，以聖哲茂姿，龍飛應天，四海延頸，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宮內豎，分布州郡，橫興役，競造姦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罷無已之求，老幼饑寒，家戶菜色，而所在長吏，迫畏罪負，嚴法峻刑，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和氣。江邊戍兵，遠當以拓土廣境，近當以守界難，宜[02840]特優育，以待有，而徵發賦調，煙至雲集，衣不全短褐，食不贍朝夕，出當鋒鏑之難，入抱無聊之慼。是以父相棄，叛者成行。願陛下寬賦除煩，振恤窮乏，省諸不急，盪禁約法，則海內樂業，化普洽。夫民者國之本，食者民之命，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月之畜，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內有離曠之怨，外有損耗之費，使庫廩空於無用，士民饑於糟糠。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難，誠非長策廟勝[02841]之要。昔皇帝勤身苦體，創基南夏，割據江山，拓土萬里，雖承天贊，實由人力。餘慶遺祚，至於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愛民養士，保全先軌，何可忽顯祖之功勤，輕難得之業，忘天下之不振，替興衰之巨變哉？臣聞否泰無常，吉凶由人，長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葦可航。昔秦建皇帝之號，據殽函之阻，德化不脩，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呼，社稷傾覆。近劉氏據關之險，守重山之固，可謂金城石室，萬世之業，任授失賢，一朝喪[02842]沒，君臣係頸，共羈僕。此當世之明鑒，目前之烱戒。願陛下遠考前，近鑒世變，豐基彊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聖祖之祚隆矣。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乃共譖邵與樓玄謗毀國，俱被詰責，玄送南州，邵原復職。後邵中惡風，口不能言，去職數月，皓疑其託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無一語，竟殺害，家屬徙臨海。并下詔誅玄孫，是歲天冊元年，邵年四十九。邵子循，字彥先。虞預晉書曰：循丁家禍，流放海濵，吳平，還鄉里。節操高厲，童齔不羣，言行舉動必以禮讓。好學博聞，尤善三禮。舉秀才，除陽羨、武康令。顧榮、陸機、陸雲表薦循曰：「伏見吳興武康令賀循[02843]德量邃茂，才鑒清遠，服膺道素，風操凝峻，歷踐三城，刑政肅穆，守職下縣，編名凡萃，出自新邦，朝無知己，恪居遐外，志不自營，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實州黨愚智所爲悵然。臣等並以凡才，累授飾進，被服恩澤，忝豫朝末，知良士後時，而守局無言，懼有蔽賢之咎，是以不勝愚管，謹冒死表聞。」久之，召爲太子舍人。石冰破揚州，循亦合衆，事平，杜門不出。陳敏作亂，以循爲丹陽內史，循稱疾固辭，敏不敢逼。于時江東豪右無不受敏爵位，惟循與同郡朱誕不挂賊網。後除吳國內史，不就。元皇帝爲鎮東將軍，請循爲軍司馬，帝爲晉王，以循爲中書令，固讓不受，轉太常，領太子太傅。時朝廷初建，動有疑議，宗廟制度皆循所定，朝野諮詢，爲一時儒宗。年六十，太興二年卒。追贈司空，謚曰穆。循諸所著論，並傳於世。子隰，臨海太守。
韋曜傳
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曜本名昭，史爲晉諱，改之。少好學，能屬文，從丞相掾，除西安令，還尚郎，遷太[02844]中庶。時蔡頴亦在東宮，性好博弈，太和以無益，命曜論之。其辭曰：蓋聞君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立。故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息，經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寗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且以西伯之聖，姬公之才，猶有日昃待旦之勞，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歷觀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積殊異之迹，勞身苦體，契[02845]闊勤思，平居不墮其業，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黃霸受道於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吳不離公門，豈有游墮哉？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翫博弈，廢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曠而不脩，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至或賭及衣物，徙棊易行，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不過方罫之間，勝敵無封爵[02846]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道。求之於戰陣，則非孫、吳之倫；考之於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以變詐務，則非忠信之；以劫殺名，則非仁者之意；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是何異設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之居室勤身以致養，其在朝竭命以納忠，臨且猶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彰。方今吳受命，海內未平，聖朝乾乾，務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儒[02847]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百行兼苞，文武並騖，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設程試之科，垂金爵之賞，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當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使名史籍，勳在盟府，乃君之上務，當今之先急。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棊百孰與萬人之將？衮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棊局而貿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詩，是有顏、閔之志；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用之於資貨，是有猗頓之富；用之於射御，是有將帥之[02848]。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和廢後，黃門侍郎。孫亮即位，諸葛恪輔政，表曜太史令，撰吳，華覈、薛瑩等皆與參同。孫休踐阼，中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劉向故，校定衆。欲延曜侍講，而左將軍張布近習寵幸，行多玷，憚曜侍講儒士，性精确，懼以古今警戒休意，固爭不可。休深恨布，語在休傳。然曜竟止不入。孫皓即位，封高陵亭侯，遷中僕射，職省，侍中，常領左國史。時所在承指數言瑞應。皓以問曜，曜荅曰：「此人家筐篋中物耳。」皓欲父[02849]和作紀，曜執以和不登帝位，宜名傳。如是者非一，漸責怒。曜益憂懼，自陳衰老，求去侍、史官，乞欲成所造，以從業別有別付，皓終不聽。時有疾病，醫藥監護，持之愈急。皓每饗宴，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曜素飲酒不過升，初禮異時，常裁減，或密賜荈以當酒，至於寵衰，更偪彊，輒以罪。於酒後使侍臣難折公卿，以嘲弄侵克，發摘私短以歡。時有愆過，或誤犯皓諱，輒收縛，至於誅戮。曜以外相毀，[02850]內長尤恨，使不濟濟，非佳，故但示難問經義言論而已。皓以不承用詔命，意不忠盡，遂積前後嫌忿，收曜付獄，是歲鳳皇年。曜因獄吏上辭曰：「囚荷恩哀，無與比，曾無芒氂有以上報，孤辱恩寵，自陷極罪。念當灰滅，長棄黃泉，愚情慺慺，竊有所懷，貪令上聞。囚昔世間有古歷注，其所紀載旣多虛無，在籍者亦復錯謬。囚尋按傳記，考合異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紀，起自庖犧，至於秦、，凡卷，當起黃武以來，別作一卷，尚未成。劉熙所作[02851]釋名，信多佳者，然物類衆多，難得詳究，故時有得失，而爵位之，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誤。囚自忘至微，作官職訓及辯釋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寫始畢，會以無狀，幽囚待命，泯沒之日，恨不上聞，謹以先死列狀，乞上言祕府，於外料取，呈內以聞。追懼淺蔽，不合天聽，抱怖雀息，乞垂哀省。」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之垢，故以詰曜。曜對曰：「囚撰此，實欲表上，懼有誤謬，數數省讀，不覺點污。被問寒戰，形氣吶吃。謹追辭叩頭五百下，兩手自搏。」而華[02852]覈連上疏救曜曰：「曜運值千載，特蒙哀識，以其儒學，得與史官，貂蟬內侍，承荅天問，聖朝仁篤，慎終追遠，迎神之際，垂涕勑曜。曜愚惑不達，不能敷宣陛下舜之美，而拘繫史官，使聖趣不叙，至行不彰，實曜愚蔽當死之罪。然臣慺慺，曜自少勤學，雖老不倦，探綜墳典，溫故知新，及意所經識古今行，外吏之中少過曜者。昔李陵將，軍敗不還而降匈奴，司馬遷不加疾惡，陵遊說，武帝以遷有良史之才，欲使畢成所撰，忍不加誅，卒成立，垂之無窮。今曜在吳，[02853]亦之史遷。伏前後符瑞彰著，神指天應，繼出累，一統之期，庶不復久。平之後，當觀時設制，王不相因禮，五帝不相沿樂，質文殊塗，損益異體，宜得曜輩依準古義，有所改立。氏承秦，則有叔孫通定一代之儀，曜之才學亦通之次。吳雖已有頭角，叙贊未述。昔班固作，文辭典雅，後劉珍、劉毅等作記，遠不及固，叙傳尤劣。今吳當垂千載，編次諸史，後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之。如臣頑蔽，誠非其人。曜年已[02854]七十，餘數無幾，乞赦其一等之罪，終身徒，使成業，永足傳示，垂之百世。謹通進表，叩首百下。」皓不許，遂誅曜，徙其家零陵。隆，亦有文學。
華覈傳
華覈字永先，吳郡武進人。始上虞尉、典農都尉，以文學入祕府郎，遷中丞。蜀魏所并，覈詣宮門發表曰：「閒聞賊衆蟻聚向西境，西境艱險，謂當無虞。定聞陸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昔衞翟所滅而桓公存之，[02855]今道里長遠，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孫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寶鼎年，皓更營新宮，制度弘廣，飾以珠玉，所費甚多。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覈上疏諫曰：臣聞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劉氏之寬仁，省役約法，與之更始，分王弟以藩室，當此之時，皆以泰山之安，無窮之基。至於賈誼，獨以可痛哭及流涕者，可長嘆息者六，乃[02856]曰當今之勢何異抱火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而謂之安。其後變亂，皆如其言。臣雖下愚，不識倫，竊以曩時之，揆今之勢。誼曰復數年閒，諸王方剛，之傅相稱疾罷，欲以此治，雖堯舜不能安。今敵據九州之地，有太半之衆，習攻戰之餘術，乘戎馬之舊勢，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其猶楚勢不兩立，非徒之諸王淮南、濟北而已。誼之所欲痛哭，比今緩，抱火卧薪之喻，於今而急。皇帝覽前代之如彼，察今勢之如此，故廣開農桑之業，積不訾之儲，[02857]恤民重役，務養戰士，是以感恩，各思竭命。期運未至，早棄萬國。自是之後，彊臣專政，上詭天時，下違衆議，亡安存之本，邀一時之利，數興軍旅，傾竭府藏，兵勞民困，無時獲安。今之存者乃創夷之遺衆，哀苦之餘民耳。遂使軍資空匱，倉廩不實，布帛之賜，寒暑不周，重以失業，家戶不贍。而北積穀養民，專心東向，無復他警。蜀西藩，土地險固，加承先主統御之術，謂其守御足以長久，不圖一朝，奄至傾覆。脣亡齒寒，古人所懼。交州諸郡，國之南土，交阯、九真郡已沒，[02858]日南孤危，存亡難保，合浦以北，民皆搖動，因連避役，多有離叛，而戍減少，威鎮轉輕，常恐呼吸復有變故。昔海虜窺窬東縣，多得離民，地習海行，狃於往年，鈔盜無日，今胷背有嫌，首尾多難，乃國朝之厄會。誠宜住建立之役，先豫之計，勉墾殖之業，饑乏之救。惟恐農時將過，東作向晚，有之日，整嚴未辦。若舍此急，盡力功作，卒有風塵不虞之變，當委版築之役，應烽燧之急，驅怨苦之衆，赴白刃之難，此乃敵所因資。如但固守，曠日持久，則軍糧必乏，不[02859]待接刃，而戰士已困矣。昔太戊之時，桑穀生庭，懼而脩德，怪消殷興。熒惑守心，宋以災，景公下從瞽史之言，而熒惑退舍，景公延年。夫脩德於身而感異類，言發於口而通神明，臣以愚蔽，誤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澤以感靈祇，仰慙俯愧，無所投處。退伏思惟，熒惑桑穀之異，天示主，至於他餘錙介之妖，近是門庭神所，驗之天地，無有他變，而徵祥符瑞前後屢臻，明珠旣覿，白雀繼，萬億之祚，實靈所挺，以九域宅，天下家，不與編戶之民轉徙同。今之宮[02860]室，先帝所營，卜土立基，非不祥。楊市土地與宮相接，若功畢竟，輿駕遷住，門行之神，皆當轉移，猶恐長久未必勝舊。屢遷不可，留則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憂灼。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會諸侯，不可以起兵動衆，舉必有殃。今雖諸侯不會，諸侯之軍與會無異。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旣不可犯，加農月，時不可失。昔魯隱公夏城中丘，春秋之，垂後戒。今築宮長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禁，襲春秋之所，廢敬授之上務，臣[02861]以愚管，竊所未安。恐所召離民，或有不至，討之則廢役興，不討則日月滋慢。若悉並到，衆聚會，希無疾病。且人心安則念善，苦則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難，欲以十卒當東一人。天下未定，深可憂惜之。如此宮成，死叛五千，則北軍之衆更增五萬，若到萬人，則倍益十萬，病者有死亡之損，叛者傳不善之語，此乃敵所以歡喜。今當角力中原，以定彊弱，正於際會，彼益我損，加以勞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憂。臣聞先王治國無年之儲，曰國非其國，安寧之世[02862]戒如此，況敵彊而忽農忘畜。今雖頗種殖，閒者水沈沒，其餘存者當須耘穫，而長吏怖期，上方諸郡，身涉山林，盡力伐材，廢農棄務，士民妻孥羸，墾殖薄，若有水旱則永無所獲。州郡米，當待有，冗食之衆，仰官供濟。若上下空乏，運不供，而北敵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復出，不能陛下計明矣。臣聞君明者臣忠，主聖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史，覈上疏辭讓，皓荅曰：「得表，以東觀儒林之府，當講校文藝，處定[02863]疑難，時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乞更選英賢。聞之，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者。當飛翰騁藻，光贊時，以越楊、班、張、蔡之疇，怪乃謙光，厚自菲薄，宜勉脩所職，以邁先賢，勿復紛紛。」時倉廩無儲，世務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虜充斥，征伐未已，居無積年之儲，出無應敵之畜，此乃有國者所宜深憂。夫財穀所生，皆出於民，趨時務農，國之上急。而都下諸官，所掌別異，各自下調，不計民力，輒與近期。長吏畏罪。晝夜催民，委舍佃，遑赴會日，定送到都，[02864]或蘊積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奪其播殖之時，而責其今年之稅，如有逋懸，則籍沒財物，故家戶貧困，衣食不足。宜暫息衆役，專心農桑，古人稱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一女不織，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國，惟農是務。軍興以來，已向百載，農人廢南畝之務，女工停機杼之業。推此揆之，則蔬食而長饑，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聞主之所求於民者，民之所望於主者。謂求其己勞，求其己死。謂饑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02865]能賞之。民以致其而主失其望者，則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實，民勞役猥，主之求已，民之望未報。且饑者不待美饌而後飽，寒者不俟狐狢而後溫，味者口之奇，文繡者身之飾。今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綺靡之飾，不勤麻枲，並繡文黼黻，轉相倣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復逐俗，內無儋石之儲，而出有綾綺之服，至於富賈商販之家，重以金銀，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贍，宜一生民之原，豐穀帛之業，而棄功於浮[02866]華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上無尊卑等級之差，下有耗財費力之損。今吏士之家，少無女，多者四，少者一，通令戶有一女，十萬家則十萬人，人織績一歲一束，則十萬束矣。使四疆之內同心戮力，數年之間，布帛必積。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豔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若實如論，有之無益廢之無損者，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02867]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使筦、晏復生，無以易此。之文、景，承平繼統，天下已定，四方無虞，猶以彫文之妨農，錦繡之害女紅，開富國之利，杜饑寒之本。況今六合分乖，犲狼充路，兵不離疆，甲不解帶，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充府藏之積哉？」皓以覈年老，勑令草表，覈不敢。勑作草文，停立待之。覈文曰：「咨覈臣，草芥凡庸。遭眷值聖，受恩特隆。越從朽壤，蟬蛻朝中。熙光紫闥，青璅是憑。毖挹清露，沐浴凱風。效無絲氂，負闕山崇。滋潤含垢，恩貸累重。穢質被榮，局[02868]命得融。欲報罔極，委之皇穹。聖恩雨注，哀棄其尤。猥命草對，潤被下愚。不敢違勑，懼速罪誅。冐承詔命，魂逝形留。」覈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百餘上，皆有補益，文多不悉載。天冊元年以微譴免，數歲卒。曜、覈所論章疏，咸傳於世。
評曰：薛瑩稱王蕃器量綽異，弘博多通；樓玄清白節操，才理條暢；賀邵厲志高潔，機理清要；韋曜篤學好古，博羣籍，有記述之才。胡冲以玄、邵、蕃一時清妙，略無優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02869]當次之。華覈文賦之才，有過於曜，而典誥不及。予觀覈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幸耳。[02870] [028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