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卷第三
二十一则
本卷(回)字数:5686

進士試題

唐穆宗長慶元年,禮部侍郎錢徽知舉,放進士鄭朗等三十二人,後以段文昌言其不公,詔中書舍人王起、知制誥白居易重試,駁放盧公亮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白公集有奏狀論此事,大略云:「伏料自欲重試迸士以來論奏者甚衆。蓋以禮部試進士,例許用󿀂策,兼得通宵,得通宵則思慮必周,用󿀂冊則文字不錯。昨重試之[00107]日,書策不容一字,木燭只許兩條,迫促驚忙,幸皆成就,若比禮部所試事校不同。」及駁放公亮等敕文,以爲孤竹管賦出於周禮正經,閱其程試之文,多是不知本末。乃知試進士許挾書及見燭如此。國朝淳化三年,太宗試進士,出巵言日出賦題,孫何等不知所出,相率扣殿檻乞上指示之,上爲陳大義。景德二年,御試天道猶張弓賦。後禮部貢院言,近年進士惟鈔略古今文賦,懷挾入試,昨者御試以正經命題,多懵所[00108]出,則知題目不示以出處也。󿀒中祥符元年,試禮部進士,內出清明象天賦等題。仍錄題解,摹印以示之。至景祐元年,始詔御藥院,御試日進士題目,具經史所出,摹印給之,更不許上請。

儒人論佛󿀂

韓文公送文暢序,言儒人不當舉浮屠之說以告僧。其語云:「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來請也?」元微之永福寺石壁記云:「佛書之妙奧,僧當爲予[00109]言,予不當󿀁僧言。」󿀐公之語,可謂至當。

和󿀀去來

今人好和󿀀去來詞,予最敬晁以道所言。其答李持國󿀂云:「足下愛淵明所賦󿀀去來辭,遂同東坡先生和之,僕所未喻也。建中靖國間,東坡和󿀀去來,初至京師,其門下賓客從而和者數人,皆自謂得意也,陶淵明紛然一日滿人目前矣。參寥忽以所和篇示予,率同賦,予謝之曰:『童子無居位,先生無並行,與吾師共推東坡一人[00110]淵明間可也。』參寥卽索其文,袖之出,音曰:『罪過公,悔不先與公話。』今輒以厚於參寥者爲子言。」昔󿀒宋相公陶公󿀀去來是南北文章之絕唱,五經之鼓吹。近時繪畫󿀀去來者,皆作大聖變,和其辭者,如卽事遣興小詩,皆不得正中者也。

四海一󿀌

海一而已,地之勢西北高而東南下,所謂東、北、南三海,其實一也。北至於,則云北海,南至[00111],則云南海,東漸,則云東海,無由有所謂西海者。󿀂經所載四海,蓋引類而言之。󿀆西域傳所云蒲昌海,疑亦停居一澤爾。班超甘英條支,臨大海,蓋卽南海之西云。

李太白

世俗多言李太白當塗采石,因醉泛舟於江,見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臺。予按李陽冰太白草堂集序云:「陽冰試弦歌於當塗,公疾亟,草槁萬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簡,俾[00112]爲序。」又李華太白墓誌,亦云:「賦臨終歌而卒。」乃知俗傳良不足信,蓋與謂杜󿀊美因食白酒牛炙而死者同也。

太白雪讒

李太白以布衣入翰林,旣而不得官。唐史高力士以脫鞾爲恥,摘其詩以激楊貴妃,爲妃所沮止。今集中有雪讒詩一章,大率載婦人淫亂敗國,其略云:「彼婦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彊彊。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鶉之奔奔。坦蕩君子,無悅簧[00113]言。」又云:「妲己女惑󿀆祖呂氏食其在傍。秦皇太后,亦淫荒。螮蝀作昏,遂掩太陽。萬乘尚爾,匹夫何傷。詞彈意窮,心切理直。如或妄談,昊天是碩。」予味此詩,豈非貴妃與祿山淫亂,而曾發其奸乎?不然,則「飛燕昭陽」之句,何足深怨也?

冉有問衛君

冉有曰:「夫子爲衛君乎?」󿀊貢曰:「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00114]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爲也。」說者皆評較蒯聵之是非,多至數百言,惟王逢原以十字蔽之,曰:「賢兄弟讓,知惡父子爭矣。」最爲簡妙。蓋以兄弟讓國,而夫子賢之,則不與衛君以父子爭國可知矣。晁以道亦有是語,而結意不同。尹彥明之說,與逢原同。唯楊中立云:「世之說者,以謂善兄弟之讓,則惡父子之爭可知,失其旨矣。」其意爲不可曉。

商頌[00115]

微󿀊戴公,禮樂廢壞。正考甫商頌十二篇於之太師,後又亡其七,至孔󿀊時,所存才五篇爾。商王之後也,於先代之詩如是,則其他可知,夫子所謂「禮吾能言之,不足證也」。蓋有歎於此。夏后之裔,至於用夷禮,尚何有於文獻哉?郯國小於少昊氏遠於,而鳳烏名官,郯󿀊枚數不忘,曰:「吾祖也,我知之。」其亦賢矣。

俗語有所本[00116]

俗語謂錢一貫有畸曰千一、千二,米一石有畸曰石一、石二,長一丈有畸曰丈一、丈二之類。按考工記:「殳長尋有四尺。」注云,「八尺曰尋,殳長丈二。」史記張儀傳,尺一之檄,󿀆淮南王安書云,丈一之組,匈奴傳,尺一犢,後󿀆,尺一詔書,,城南去天尺五之類,然則亦有所本云。

鄱陽學

鄱陽學在城外東湖之北,相傳以爲范文正公作郡守時所創。予考國史,范公景佑三年乙[00117]亥歲四月知饒州,四年十二月,詔自今須藩鎮乃得立學,他州勿聽,是月,范公潤州余襄公集饒州新建州學記,實起於慶曆五年乙酉歲,其郡守曰都官員外郎張君,其略云:「先是郡先聖伺宮棟字隳剝,前守亦嘗相土,而未逞締治,於是卽其基於東湖之北偏而經營之。」浮梁金君卿郎中作郡學莊田記云:「慶曆四年春,詔郡國立學,時守都官副郎張侯譚始營之,明年學成。」與余公記合。范公時,延君卿置館[00118]舍,使公有意建學,記中豈無一言及之?蓋是時公旣󿀁執政,去郡十年矣。所謂前守相土者不知󿀁何人?

國忌休務

刑統󿀒和七年敕:「准令,國忌日唯禁飲酒舉樂,至於科罰人吏,都無明文,但緣其日不合釐務,官曹卽不得決斷刑獄,其小小笞責,在禮律固無所妨,起今以後,縱有此類,臺府更不要舉奏。」舊唐󿀂載此事,因御史臺奏均王王堪[00119]男國忌日於私第科決作人,故降此沼。蓋世國忌休務,正與私忌義等,故雖刑獄亦不決斷,謂之不合釐務者此也。今在京百官,唯雙忌作假,以其拜跪多,又晝漏已數刻,若單忌獨三省歸休耳,百司坐曹決獄與常日亡異,視古誼爲不同。元微之詩云:「縛遣推囚名御史,狼藉囚徒滿田地,明日不推緣國忌。」又可證也。

󿀆昭順󿀐帝

󿀆昭帝年十四,能察霍光之忠,知燕王上書之[00120]詐,誅桑弘羊上官桀,後世稱其明。然和帝時,竇憲兄弟專權,太后臨朝,共圖殺害,帝陰知其謀,而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獨知中常恃鄭衆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時亦年十四,其剛決不下昭帝,但范史發明不出,故後世無稱焉,順帝時,梁商爲大將軍輔政,以小黃門曹節用事於中,遣子與交友,而宦官忌其寵,反欲害之。中常侍張逵蘧政楊定等,與左右連謀,共譖及中常侍曹騰孟賁,云欲議廢立,請收等按[00121]罪。帝曰:「大將軍父子我所親,我所愛,必無是,但汝曹共妒之耳。」等知言不用,遂出矯詔收縛。帝震怒,收等殺之,此事尤與昭帝相類。霍光忠於國,而爲子覆其宗,梁商忠於國,而爲子覆其宗,又相似。但順帝復以政付,其明非昭帝比,故不爲人所稱。

󿀍女后之賢

王莽女爲󿀆平帝后,自劉氏之廢,常稱疾不朝會。敬憚傷哀,欲嫁之,后不肯,及敗,后曰:「何[00122]面目以見󿀆家。」自投火中而死。楊堅女爲周宣帝后,知其父有異圖,意頗不平,形於言色,及禪位,憤惋愈甚。內甚愧之,欲奪其志,后誓不許,乃止。李昪女爲吳太󿀊璉妃,旣篡,封爲永興公主,妃聞人呼公主,則流涕而辭。三女之事略同,可畏而仰,彼爲其父者;安所置愧乎?

賢父兄󿀊弟

謝晦爲右衛將軍,權遇己重,自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湊。兄驚駭曰:「汝名位未多,而人歸[00123]趣乃爾,此豈門戶之福邪?」乃以籬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又言於宋公裕,特乞降黜,以保衰門,及立佐命功,意憂懼,遇病,不療而卒。果覆其宗。顏竣孝武有功貴重,其父延之,常語之曰:「吾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嘗早詣,見賓客盈門,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糞土之中,升雲霞之上,遽驕傲如此,其能久乎?」竟爲孝武所誅。延之可謂賢父兄矣。高穎拜爲僕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一斫頭[00124]爾!」由是常恐禍變,及罷免爲民,歡然無恨色,後亦不免爲煬帝所誅。潘孟陽爲侍郎,年未四十,母曰:「以爾之材,而位丞郎,使吾憂之。」嚴武卒,母哭曰:「而今而後,吾知免爲官婢。」三者可謂賢母矣。褚淵蕭道成從弟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謂?」及爲司徒,歎曰:「門戶不幸,乃復有今日之拜。」卒,世子恥其父失節,服除遂不壯,以爵與其弟,屏居終身。齊王晏明帝奪國,[00125]從弟思遠曰:「兄將來何以自立?若及此引決,猶可保全門戶。」及拜驃騎將軍,集會子弟,謂思遠思微曰:「隆昌之末,阿戎勸吾自裁,若從其語,豈有今日?」思遠曰:「如阿戎所見,今猶未晚也。」歎曰:「世乃有勸人死者!」果爲明帝所誅。思遠,可謂賢子弟矣。

蔡君謨帖

蔡君謨一帖云:「昔之爲諫臣,與今之爲詞臣,一也,爲諫臣有言責,世人自見疏,今無是焉,世[00126]人見親,之於人,未始異之,而人之觀故有以異也。」觀此帖,乃知昔時居臺諫者,爲人所疏如此。今則反是,方爲此官時,其門揮汗成雨,一徙他局,可張爵羅,風俗偷薄甚矣。又有送荔枝與昭文相公一帖云:「再拜,宿來伏惟台候起居萬福。閩中荔枝,唯家紫號爲第一,輒獻左右,以伸野芹之誠,幸賜收納,謹奉手狀上聞不宣。昭文相公閣下。」是時,侍從與宰相往還,其禮蓋如是,今之不情苛禮,吁可厭哉![00127]

親王與侍從官往還

神宗有御筆一紙,乃爲穎王時封還李受門狀者,狀云:「右諫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兼侍講李受起居皇子大王。」而其外封,題曰:「台銜回納。」下云:「皇子忠武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潁王名謹封。」名乃親書。其後之子覆以黃,繳進,故藏於顯謨閣。先公得之於,始知國朝故事,親王與從官往還公禮如此。

󿀍傳記󿀏[00128]

秦穆公邾捷菑󿀍傳所書略相似。左氏事曰:「杞󿀊告於曰:『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出師。蹇叔哭之曰:『孟󿀊,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師必於有二陵焉,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師遂東。」公羊曰:「秦伯將襲百里󿀊蹇叔󿀊諫曰:『千里而襲人,未[00129]有不亡者也。』秦伯怒曰:『若爾之年者,宰上之木拱矣,爾易知!』師出,百里󿀊蹇叔󿀊送其子而戒之曰:『爾卽死,必於嶔巖,吾將尸爾焉。』子揖師而行,百里󿀊蹇叔󿀊從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爾曷爲哭吾師?』對曰:『臣非敢哭君師,哭臣之子也。』」穀梁曰:「秦伯將襲百里󿀊蹇叔󿀊諫曰:『千里而襲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曰:『子之冢木已拱矣,何知?』師行,百里󿀊蹇叔󿀊送其子而戒之曰:『女死必於之巖唫之下,我將尸[00130]女於是。』師行,百里󿀊蹇叔󿀊隨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何爲哭吾師也!』二子曰:『非敢哭師也,哭吾子也,我老矣,彼不死,則我死矣。』」其書事,左氏曰:「邾文公元妃齊姜,生定公,二妃晉姬,生捷菑文公卒,人立定公捷菑晉趙盾以諸侯之師八百乘,納之。人辭曰:『貜且長。』宣󿀊曰:『辭順而弗從,不祥。』乃還。」公羊曰:「晉郤缺帥師,革車八百乘,以納接菑邾婁,力沛然若有餘而納之,邾婁人辭曰:『接菑出也,貜且[00131]出也。子以其指則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貜且也長。』郤缺曰:『非吾力不能納也,義實不爾克也。』引師而去之。」穀梁曰:「長轂五百乘,綿地千里,過,敻入千乘之國,欲變人之主,至城下,然後知,何知之晚也!捷菑出也,貜且出也;貜且,正也,捷菑,不正也。」予謂之事,穀梁紆餘有味,之事,左氏語簡而切,欲爲文記事者,當以是觀之。[00132]

張嘉貞

張嘉貞幷州長史、天兵軍使,明皇欲相之,而忘其名,詔中書侍郎韋抗曰:「朕嘗記其風操,今爲北方大將,姓而復名,卿爲我思之。」曰:「非張齊丘乎?今爲朔方節度使。」帝卽使作詔以爲相,夜閱大臣表疏,得嘉貞所獻,遂相之。議者謂明皇欲大用人,而鹵莽若是,非得嘉貞表疏,則誤相齊丘矣。予考其事大爲不然。按開元八年,嘉貞爲相,而齊丘天寶八載始爲朔方[00133]度,相去三十年,安得如上所云者?又是時明皇臨御未久,方厲精爲治,不應置相而不審其名位,蓋鄭處誨所著明皇雜󿀉妄載其事,史家誤采之也,資治通鑑棄不取云。

張九齡作牛公碑

張九齡爲相,明皇欲以涼州都督牛仙客爲尚書,執不可,曰:「仙客河湟一使典耳。擢自胥史,目不知書,陛下必用仙客,臣實恥之。」帝不悅,因是遂罷相。觀九齡集中,有贈涇州刺史牛公碑,蓋[00134]仙客之父,譽之甚至,云:「福善莫大於有後,仙客爲國之良,用商君耕戰之國,修充國羌胡之具,出言可復,所計而然,邊捍長城,主恩前席。」正稱其在涼州時,與所諫止尚書事,亦才一年,然則與仙客非有夙嫌,特爲公家忠計耳。

唐人告命

人重告命,故顏魯公自書告身,今猶有存者。韋述集賢注記,記一事尤著,漫載於此:「開元二十三年七月,制加皇子榮王已下官爵,令宰相[00135]及朝官工書者,就集賢院寫告身以進,於是宰相張九齡裴耀卿李林甫,朝士蕭太師嵩李尚󿀂嵩崔少保琳陳黃門希烈嚴中󿀂挺之張兵部均韋太常陟褚諫議庭誨等十三人,各寫一通,裝縹進內,上大悅,賜三相絹各三百匹,餘官各二百匹。」以唐󿀂考之,是時,十三王並授開府儀同三司,詔詣東宮、尚書省,上日百官集送,有司供帳設樂,悉拜王府官屬,而不書此事。

典章輕廢[00136]

典章故事,有一時廢革遂不可復者。牧守銅魚之制,新除刺史給左魚,到州取州庫右魚合契。顯德六年,詔以特降制書,何假符契?遂廢之。兩省官上事宰臣,送上,四相共坐一榻,各據一隅,謂之押角。天福五年,敕廢之。[00137] [0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