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講錢家母乞化,單講鳳姐在家,時有玉郎、桂郎走動,有代鳳姐解渴之意。適高翠官其夫,在外跟官回揚。聞翠官嫁人守寡,托說堂兄在外多年,到尤家來看堂妹。這翠官明白,出來卽叫:「哥,數年不會。」說些出門的故。尤奶奶叫人飯,翠官陪他在客位吃飯。當時人卽定計,如此這般,人會意。這翠官,是個允慣。他鳳姐已是件尤物,遂姑嫂人,晚間商議。他便同他說出真話。說:「我卻不能守寡的人。你而今有玉郎、桂郎兩個相好,我這幾年實在不耐煩人。」鳳姐說:「你比哥哥年紀些,怎么還如此作怪。」翠官說:「我不瞞你。」遂將當初,說與鳳姐。鳳姐說:「怪不得嫂嫂這般灑樂。我們今生已莫想這般快活日。」翠官乘便說:「你如果要做這快活交易,今日來的人,是我丈夫,他叫門跟官。我在家開門頭,都是各人自尋飯吃。妹妹,你丈夫已下地獄,莫若明日同我高爺,到南京陳一娘家中,去過幾年快活日。」鳳姐說:「母親不肯,如何辦法」翠官說:「自然肯,我去向太太說,到南京堂兄家暫住,避避錢家母,眼不凈。將來還有后累,被人笑死。一說包他必行。」果然,尤奶奶聽,十分合式,卽請高姓來,重重托他。滿口允說:「賓至如,一切都不用置辦。」翠官此時,卽將房退與房東,把家中什物變賣罄盡,只留幾個箱,叫一只船,連高在內,同上南京。鳳姐離不得玉郎、桂郎,翠官說帶他去有他辦。一帆風,直送到桃葉渡頭,入一娘河房。尤奶奶此刻知已如此,且喜有自在飯吃,就不懊悔。玉、桂兩人做手下人侍席,落得在花叢中熱鬧而已。只苦錢家母,人指望尤家收他,誰知五日舉家都搬,不知下落,終日惟行乞而已。不覺就討四年,雅觀樓已過十歲。這四年,扮女行乞,都不必敘。
一日,趕鎮江會市,扮花鼓。到鎮江,有錢是命故人周厚安,聞人說錢是命兒裝女行乞。當日錢是命因他人周正,借一百銀,與他家中辦理喪葬,每年在店,俸金代扣。及至更店,錢是命便慨然說作幫項,不必還。后來此老,幫別家生意。數年前,曾于新正,途次退錢是命話。后聞其日趨于下,錢是命物故。念故人百金情重,俟此流落下來,再救他。今日果遇于途,疑是錢某之,恐不是,躊躇半日,說:「今日此地會期,他定來趕會要錢,不如問他一聲,卽問錯,亦不礙。」于是搶上前,直接問裝女的少丐說:「你是錢某兒」這雅觀樓一聽,便住花鼓,站下來不吱聲。周厚安聲呼叱:「如何搭此等匪類,做此不肖情,明白對我講。我是你盟叔,要把這些匪類,都要枷打充發出去。」那兩個丐者,話頭不妙,就逃之夭夭走。周厚安把雅觀樓帶到冷靜處,一座荒庵,買好幾件衣服,叫他把女妝換卻。問他肚中可饑他說早間吃一飽出來。遂叫他混堂洗澡,帶到家中,逐細問他,把十年所,說一溫。周老惟嘆氣而已。說:「賢侄,你已十余歲,我如今有幾兩銀,走廣置貨,來往發賣。我承你父親幫我百金營葬之費,我豈肯忘本。你今如此漂零,相宜跟我到廣,路上代我照應,另拿百金,代你置貨,來去幾年,可以成個人家。你家母親,我著人接來,在我家住。你如今回不得揚州,將來少有進步,再商酌。」雅觀樓感恩戴德,在周家住幾日。賴氏接到,母相會,同雅觀樓磕周老個頭。周老連忙攙住,說:「尊嫂在舍下,莫嫌簡慢。令郎,都在我。」誰知賴氏在周老處,住日。周老行將上廣東買貨,不想賴氏睡到半夜,只聽痰響。舉家連忙起來看時,已嗚呼哀哉。這一切身后,俱周老置。畢,周老同雅觀樓長行,一路直到廣東。周老同雅觀樓進洋行,周老出門,叫雅觀樓看守貨物。一連十余日,交易往來,他聽得同住客人,談說碼頭花艇,有物色,遂動買花之興,苦乏囊資。他聽周老說,欠他家百金,他便把他箱中花邊洋錢拿一包,不問數目,直奔馬頭。但花艇成陣,游女如云,眼花繚亂。正望間,卻遇一人,真是風流冤孽,原來是費人才。他尋妻尋到南京,會陳一娘,說保要在他家生意,因人數多,保年近四旬,當卽辭去。保在南京買個十四歲女,認己女,同王上廣東。費人才趕到廣東,盤纏已盡。及至遇保與王,他寡不敵衆。無可如何。只得央保與王說,在他船上做個相幫,代王討討客欠,岸上招攬客人生意,沒客仍與保共宿。
這一日,雅觀樓岸上徘徊,遇費人才。兩相驚詫。各敘畢,雅觀樓正要上船,嘗嘗風味,難得他鄉遇故。費人才知他脾氣,遂約他上船。保與雅觀樓,素有交情,將養女保,叫出陪他。雅觀樓自從行乞數年,此調不彈久矣。今一美麗,如餓鬼得食,當夜在他船上住下,叫費人才將船開下數里,擇僻靜處多玩幾天。這包洋錢在身,保百般盤他。將近十日,保與王、費人才想法要吃他這包洋錢,到半個月,費人才便向雅觀樓說:「我們此地,船上行情你可知道我家保同人過一宿,十塊十塊洋錢不等。你已玩半個月,論理不該開口,刻有一急,要同你借一百塊錢,開發使費。」雅觀樓知錢玩盡,說:「今日再過一夜,明日將錢與你,我住某行。」費人才說:「就是我船送你回去。」雅觀樓此時,有心。當晚與保樂到半夜。是夜,月明如晝,滿船人都睡熟,他便起來。保問他,他回解。保說:「現成夜壺,何必上岸,莫吹身,明日回去,還要和你玩玩。我家保,那里舍得你去,恨不得要天長地久,同你結發。」雅觀樓說:「我看看月就來。」披衣上岸。但水天一色,心中百端交集,進退維難。路旁有一塊石頭,權且少坐,心下躊躇,不覺體倦,恍惚間來一位老婦人,走到他面前,卽呼:「觀保,休得胡亂思想,隨我走,帶你到一所在,你便明白。」雅觀樓此時,正在無聊,就跟著走到一處。似廟非廟,門口橫匾「觀我堂」字,進門,廳間,空無一物。面粉墻,中間一面鏡,約廣丈余。老婦人說:「你望望鏡中景致,可以開懷。」雅觀樓對鏡諦視,但里面現出一人,年近六旬內外,身體魁偉,手拿紙片等件,逐件交與一人。這人是他父親錢是命,旋卽不。忽賴氏母親,手抱嬰兒,平空安樂園一座,在面前套房內,玉郎、桂郎同鳳姐一床而臥,儼似一幅秘戲圖。再望去,尤進縫身首異處,現出高翠官、陳一娘與衆少年,河房酣飲。忽爾畢、管人,披枷帶鎖,有鬼牽之過去。轉瞬一村莊,一寒儒教茅檐,諸徒環繞。一人,肩挑重物,勞苦不堪,自鏡中過去。凡所諸般,但走動,不聞其聲。雅觀樓心下悟,觸起被祿之后,賴氏所說一番話。此時已知自己是西商投生,知鳳姐與玉郎等是償淫報,所兩般,不能參解。他知老婦人非凡,因跪下求指示。那老婦人說:「這教者,是你父親錢是命,冥王罰變一世窮人。這肩挑者是你母親,曾索債逼死一人,罰來生辛苦一世,掙下千金家私,與親生一消受,此卽前生遭逼命者。」雅觀樓聽到此處,渾身冷汗如雨。老婦人說:「你再看看鏡中甚么光景」但茫茫一片水,忽粉墻上現出,上寫是明明白白七言詩一首:
倚翠偎紅總是空,前因后果然胸。
今朝指爾迷途去,都付煙波浩淼中。
再回頭,老婦人已不,仍坐在一塊石上。雅觀樓起身高聲吟詠這十八字,惟末句玩味不出。忽然失脚落水,山水悠悠,流而不返。后不知所終。至今廣陵城中,猶有雅觀樓之口碑云。有觀者,閱至終篇,題其詞曰:
雅從平韻讀(犭亞),有號如斯半喪家。
況是夙因償夙負,此間冥漠幾曾差。
好色貪財尤進縫,偏教遇著雅觀樓。
死遭婦手膏雙刀,看下場頭是不油。
迷香深處蝶蜂忙,狡兔無端匿繡床。
寄與世間營窟者,莫將斷袖易閨房。
有筆知刀未足珍,周君高誼篤情真。
脫他水災登衽席,世上酬恩幾人。
觀我堂中鏡照知,借神設教醒盲癡。
至今風土邗江水,雅號還傳游戲詞。
(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