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鎔
王鎔，其先回鶻阿布思之遺種，曰沒諾干，鎮州王武俊騎將，武俊以，遂冒姓王氏。沒諾干曰末坦活，末坦活曰昇，昇曰廷湊，廷湊曰元逵，元逵曰紹鼎、紹懿，紹鼎曰景崇。自昇以上世，常鎮州騎將，自景崇以上四世五人，皆成德軍節度使。景崇官至守太尉，封常山郡王，唐中和年卒。鎔立，年十[00793]歲。是時，晉新有太原，李匡威據幽州，王處存據中山，赫連鐸據同，孟方立據邢臺，四面豪傑並起而交爭。鎔介於其間，而承祖父百年之業，士馬彊而畜積富，唐累世藩臣。故鎔年雖少，藉其世家以取重，四方諸鎮廢立承繼，有請於唐者，皆因鎔以聞。自晉兵出山東，已破孟遷，取邢、洺、磁州，景福元年，乃舉擊趙，下臨城。鎔求救於李匡威，匡威來救，晉軍解去。明年，晉會王處存攻鎔堅固、新市。晉王與處存皆自將，而鎔未嘗臨軍，遣追風都團[00794]練使段亮、翦寇都團練使馬珂等，以兵屬匡威而已。匡威戰磁河，晉軍敗。明年春，晉攻天長軍，鎔出兵救之，敗于叱日嶺，晉軍遂出井陘。鎔求救於匡威，晉軍解去。初，匡威悅其弟匡儔之婦美而淫之，匡儔怒，及其救鎔，誘其軍亂而自立。匡威內慚不敢還，乃以符印其弟，而將奔于京師。行至深州，鎔德匡威救己，使人邀之，館于梅園，「梅」，南昌、鄂本作「海」。夢溪筆談卷二四云：「鎮陽池苑之盛，冠于諸鎮，乃王镕時海子園也，镕嘗館李匡威於此。......鎮人矜大其池，謂之『潭園』，蓋不知昔嘗謂之『海子』矣。」疑「梅」爲「海」之形訛。以父之。匡威客李正抱者，新唐書卷二一二及舊唐書卷一八〇李全忠傳作「李抱貞」，北夢瑣言卷一三作「李貞抱」。少游燕、趙間，每徘徊常山，愛之不能去。正抱、匡威皆失國無聊，相與登城西高閣，顧覽山川，泫然而泣，乃與匡威謀劫[00795]而代之。因詐忌日，鎔去衞從，晨詣館慰，坐定，甲士自幕後出，持鎔兩袖，鎔曰：「吾國賴公而存，誠無以報厚德，今日之，是所甘心。」因叩頭以位與匡威。匡威素少鎔，以謂無能，因與鎔方轡詣府，將代其位。行過親營，軍士閉門譟，天雨震電，暴風拔木，屋瓦皆飛。屠者墨君和望鎔，識之，從缺垣中躍出，挾鎔于馬，負之而走，亂軍擊殺匡威、正抱，燕人皆走。匡儔雖憾其兄，而陽以義責鎔甚急。鎔旣失燕援，而晉軍急攻平山，劫鎔以盟，鎔遂與晉和。其後梁太祖[00796]下晉邢、洺、磁州，乃詔古本作招。鎔，使絕晉而梁，鎔依違不決。一作訣。晉將李嗣昭復取洺州，梁太祖擊敗嗣昭，嗣昭棄洺州走。梁獲其輜重，得鎔與嗣昭，多道梁，太祖怒，因移兵常山，顧謂葛從周曰：「得鎮州以與爾，爾我先鋒。」從周至臨城，中流矢，臥輿中，梁軍沮。梁太祖自將傅城下，焚其南關，鎔懼，顧其屬曰：「急矣！奈何？」判官周式，辨士，對曰：「此難與力爭，而可以理奪。」式與梁太祖有舊，因請入梁軍。太祖望式，罵曰：「吾常以招鎔不來，今吾至此，而爾[00797]說客，晚矣！且晉吾仇，而鎔附之，吾知李嗣昭在城中，可使先出。」乃以所得鎔與嗣昭示式，式進曰：「梁欲取一鎮州而止乎，而欲成霸業於天下？且霸者責人以義而不私，今天在上，諸侯守封睦鄰，所以息爭，且休民，昔曹公破袁紹，得魏將吏與紹，悉焚之，此英雄之乎！今梁知兵舉無名，而假嗣昭以辭，且王氏五世六公撫有此土，豈無死士，而待嗣昭乎？」太祖喜，起牽式衣而撫之曰：「吾言戲耳。」因延式於上坐，議與鎔和。鎔以昭祚質，梁太祖以[00798]女妻之。太祖卽位，封鎔趙王。鎔祖母喪，諸鎮皆吊，梁使者晉使在館，還言趙王有志。是時，魏博羅紹威卒，梁因欲盡取河北，開平四年冬，遣供奉官杜廷隱監魏博將夏諲，以兵千襲深、冀州，以王景仁北面行營招討使。鎔懼，乞兵于晉。晉人擊敗景仁於柏鄉，梁遂失鎮、定，而莊宗由此益彊，北破幽、燕，南并魏博，鎔常以兵從。鎔德晉甚。明年，會莊宗於承天軍，奉觴壽，莊宗以鎔父友，尊禮之，酒酣鎔歌，拔佩刀斷衣而盟，許以女妻鎔昭誨。鎔人仁而不[00799]武，未嘗敢兵先，佗兵攻趙，常藉鄰兵救。當是時，諸鎮相弊於戰爭，而趙獨安，樂王氏之無，都人士女褒衣博帶，務夸侈嬉遊。鎔尤驕於富貴，好左道，鍊丹藥，求長生，與道士王若訥留游西山，登王母祠，使婦人維錦繡牽持而上。每出，逾月忘，任其政於宦者。宦者石希蒙與鎔同臥起。天祐十八年冬，鎔自西山宿鶻營莊，將還府，希蒙止之。宦者李弘規諫曰：「今晉王身自暴露以親矢石，而王竭軍國之用游畋之資，開城空宮，逾月不返，使一夫閉門不納[00800]從者，王欲何乎？」鎔懼，促駕，希蒙固止之。弘規怒，遣親軍將蘇衡率兵擐甲露刃於帳前曰：「軍士勞矣！願從王。」弘規繼而進曰：「惑王者希蒙，請殺之以謝軍士！」鎔不答，弘規呼鎔甲士斬希蒙首，擲於鎔前，鎔懼，遽。使其昭祚與將張文禮族弘規、衡，收其偏將下獄，窮究反狀，親軍皆懼。文禮誘以亂，夜半，親軍千餘人踰垣而入，鎔方與道士焚香受籙，軍士斬鎔首，袖之而出，因縱火焚其宮室，遂滅王氏之族。鎔昭誨，年十歲，其軍士有德鎔者，藏[00801]之穴中，亂定，髠其髮，被以僧衣，遇湖南人李震，匿昭誨於籠中，載之湖南，依南嶽浮圖，易名崇隱。明宗時，昭誨已長，思，而鎔故將符習宣武軍節度使，震以習，習表於朝。昭誨自稱前成德軍中軍使以，拜考功郎中、司農少卿。周顯德中，猶少府監云。張文禮者，狡獪人，鎔惑愛之，以，號王德明。鎔已死，文禮自留後。莊宗初納之，後知其通於梁，遣趙故將符習與閻寶擊之。文禮家鬼夜哭，野河水變血，游魚皆死，文禮懼，病疽卒。處瑾祕喪拒[00802]守，擊敗習等。以李嗣昭代之，嗣昭中流矢卒，以李存進代之，存進輒復戰歿，乃以符存審招討使，遂破之。執文禮妻及處瑾、處球、處琪等，折足于晉。趙人請而醢之，磔文禮尸于市。
羅紹威
羅紹威字端己，其先長沙人。祖讓，北遷魏州貴鄉人。父弘信，牧監卒。文德元年，魏博牙軍亂，遂古本作逐。殺其帥樂彥貞，立其將趙文建留後，已而殺之。牙將未知所立，乃聚呼曰：「孰能我帥者？」弘信從衆中出應曰：「我可君等帥[00803]。」弘信狀貌奇怪，面色青黑，軍中異之，共立留後。唐昭宗卽位，拜弘信節度使。
梁太祖將攻晉，乞糴于弘信，弘信不與，由是有隙。梁兵攻魏，取黎陽、淇門、衞縣。他本「黎陽」下均有「臨河」二字。戰于內黃，魏兵五戰五敗，弘信懼，請盟，乃止。是時，梁方東攻兗、鄆，北敵晉，晉遣李存信救朱宣，假道于魏。太祖聞，遣使語弘信曰：「晉人志在河朔，兵還滅魏矣。」弘信以然，乃發兵擊存信於莘縣，太祖遣葛從周助之。梁兵擒晉王落落，送于魏，弘信殺之，乃與晉絕。太祖猶疑弘信有心，乃以兄弘信，常卑[00804]辭厚幣以聘魏。魏使者至梁，太祖北面拜而受幣，謂使者曰：「六兄於我有倍年之長，吾何敢慢之。」弘信喜，以厚己。以故太祖往來燕、趙之間，卒有河北者，魏不之患。弘信死，紹威立。紹威好學工，頗知屬文，聚數萬卷，開館以延四方之士。弘信在唐，以其先長沙人，故封長沙郡王，紹威襲父爵長沙。紹威新立，幽州劉仁恭以兵十萬攻魏，屠貝州，紹威求救於梁，敗燕軍於內黃。明年，梁太祖遣葛從周會魏兵攻滄州，取其德州，遂敗燕軍於老鴉隄，紹威以故[00805]德梁助己。魏博自田承嗣始有牙軍，牙軍歲久益驕，至紹威時已百年，父世相婚姻以自結。前帥史憲誠、何全皡、韓君雄、樂彥貞等，皆由牙軍所立，怒輒遂古本作逐字。殺之。紹威人精悍明敏，通習吏，政有威嚴，然其家世由牙軍所立。天祐年，魏州城中地陷，紹威懼有變。已而牙校李公佺作亂，紹威誅之，乃間遣使告梁乞兵，欲盡誅牙軍。梁太祖許之，遣李思安等攻滄州，召兵於魏，紹威因悉發魏兵以從，獨牙軍在。紹威廷規娶梁女，會梁女卒，太祖陰遣[00806]客將馬嗣勳選良兵實輿中，以長直軍千人雜輿夫入魏，詐助葬，太祖以兵繼其後。紹威夜以奴兵數百，會嗣勳兵擊牙軍，并其家屬盡殺之。太祖自內黃馳至魏，魏兵從攻滄州者行至歷亭，聞之皆反，入澶、博諸州，魏境亂，數月，太祖悉平之。牙軍死，魏兵悉叛，紹威勢益孤，太祖乃欲奪其地，紹威始悔。是歲，太祖復攻滄州，宿兵長蘆，紹威饋給梁兵，自滄至魏五百里，起亭堠，供帳什物自具，梁兵數十萬皆取足，紹威以此重困。昭宗東遷洛陽，詔諸鎮繕理京[00807]師，紹威營太廟成，加拜守侍中，進封鄴王。太祖圍滄州未下，劉守光會晉軍破梁潞州。太祖自長蘆，過魏，疾作，臥府中，諸將莫得，紹威懼太祖終襲己，乃乘間入曰：「今四方稱兵，梁患者，以唐在故；唐家天命已去，不如早自取之。」太祖喜，乃急。太祖卽位，將都洛陽，紹威取魏良材五鳳樓、朝元前殿，浮河而上，立之京師。太祖嘆曰：「吾聞蕭何守關中，起未央宮，豈若紹威越千里而此，若神化然，功過蕭何遠矣！」賜以寶帶名馬。燕王劉守光囚其父仁[00808]恭，與其兄守文有隙，紹威馳勸守光等降梁。太祖聞之笑曰：「吾常攻燕不能下，今紹威折簡，乃勝用兵十萬。」太祖每有，多遣使者問之，紹威時亦馳簡入白，使者相遇道中，其往往相合。紹威自以魏久不用兵，願伐木安陽淇門船，自河入洛，歲穀百萬石，以供京師。太祖益以紹威盡忠，遣將程厚、盧凝督其役。舟未成而紹威病，乃表言：「魏故鎮，多外兵，願得梁一有功重臣臨之，請以骸骨就第。」太祖亟命其周翰監府，語使者曰：「亟行，語而主，我彊飯，[00809]如有不諱，當世世貴爾孫。今使周翰監府，尚冀卿復愈耳。」紹威仕梁，累拜太師兼中令，卒年十四，贈尚令，謚曰貞壯。人，廷規，官至司農卿卒。周翰襲父位，乾化年八月楊師厚所逐，徙宣義軍節度使，卒于官，年十四。周敬代宣義軍節度使，年十歲，徙鎮忠武。明年，祕監、駙馬都尉、光祿卿。唐莊宗時金吾將軍，明宗以匡國軍節度使，罷上將軍。晉天福年卒，年十。廷規娶梁太祖女，一曰安陽公主，一曰金華公主。周翰娶末[00810]帝女，曰壽春公主，周敬亦娶末帝女，曰晉安公主。周敬亦娶末帝女曰晉安公主南監、汪、南昌、鄂本及薛史卷九一羅周敬傅「晉安」作「普安」。
王處直
王處直字允明，京兆萬年人。父宗，善殖財貨，富擬王侯，唐神策軍吏，官至金吾將軍，領興元節度使，處存、處直。處存以父任驍衞將軍、定州已來制置內閑廐宮苑等使。乾符六年，卽拜義武軍節度使。黃巢陷長安，處存感憤流涕，率鎮兵入關討賊。巢敗第功，而收城擊賊，李克用第一；勤王倡義，處存第一。乾寧年，處存卒于鎮，軍以河朔故，推處存郜[00811]留後，卽拜節度使，加檢校司空、同中門下平章。處直後院中軍都知兵馬使。光化年，梁兵攻定州，郜遣處直率兵拒之，戰于沙河，梁兵所敗。兵返入城逐郜，郜出奔晉，亂兵推處直留後。梁兵圍之，處直遣人告梁，請絕晉而梁，出絹十萬匹犒軍，乃與梁盟。梁太祖表處直義武軍節度使，累封太原王。太祖卽位，封處直北平王。其後梁兵攻王鎔，鎔求救于晉，處直亦遣人至晉，願絕梁以自効。晉兵救鎔，處直以兵五千從，破梁軍於柏鄉。其後晉北破燕，南[00812]取魏博，與梁戰河上，十餘年，處直未嘗不以兵從。處直好巫，而客有李應之者，妖妄人。處直有疾，應之以左道治之而愈，處直益以神，使衣道士服，以行營司馬，軍政無，咸取決焉。初，應之於陘邑闌得兒劉雲郎，養以，而處直未有，乃以雲郎與處直，而紿曰：「此生而有異。」處直養以，更名曰都，甚愛之。應之由此益橫，乃籍管內丁壯，別立新軍，自將之，治第博陵坊，四面開門，皆用左道。處直將吏知其必患，而莫能諫。是時，幽州李匡儔假道[00813]中山以如京師，處直伏甲城外，以不虞。匡儔已去，甲士入城圍應之第，執而殺之，因詣處直請殺都，處直不與。明日，第功行賞，因陰疏甲士姓名，自隊長已上藏于別籍，其後因誅之，凡十年，無一人免者，而處直終都所殺。都人狡佞多謀，處直以節度副使。張文禮弒王鎔，莊宗發兵討文禮，處直與左右謀曰：「鎮，定之蔽，文禮雖有罪，然鎮亡定不獨存。」乃遣人請莊宗毋發兵，莊宗取所獲文禮與梁蠟示處直曰：「文禮負我，師不可止。」處直有孽郁，當郜[00814]之亡于晉，郁亦奔焉，晉王以女妻之，新州防禦使。處直莊宗必討文禮，益自疑，乃陰與郁交通，使郁北招契丹入塞以牽晉兵，且許召郁嗣，都聞之不說。而定人皆言契丹不可召，恐自貽患，處直不聽。郁自奔晉，常恐處直不容，因此喜，以乘其隙可取之，乃以厚賂誘契丹阿保機。阿保機舉國入寇，定人皆不欲契丹之舉，吏和昭訓勸都舉，都因執處直，囚之西宅，自留後，凡王氏孫及處直將校殺戮殆盡。明年正月朔旦，都拜處直於西宅，處直奮[00815]起揕其胸而呼曰：「逆賊！吾何負爾？」然左右無兵，遂欲囓其鼻，都掣袖而走，處直遂殺。初，有黃蛇于碑樓，處直以龍，藏而祠之，有野鵲數百，巢麥田中，處直以己德所致，而定人皆知其不祥，曰：「蛇穴山澤，而處人室，鵲巢鳥，降而田居，人竊位，而在上者失其所居之象。」已而處直果被廢死。莊宗已敗契丹于沙河，追奔過定州，與都相得懽甚，以其繼岌娶都女，以都義武軍節度使。同光年，莊宗幸鄴，都來朝，賜與鉅萬。莊宗以繼岌故，待都甚厚，所請無[00816]不從。及明宗立，頗惡都人，而安重誨每以法繩之，都始有異志。是時，唐兵擊契丹，數往來定州，都供饋多闕，益不自安。和昭訓都謀曰：「天新立，四方未附，其勢易離，可自安之計。」已而朱守殷反於汴州，都遂亦反，遣人以蠟招青、徐、岐、潞、梓五鎮，約皆舉兵，而五鎮不應。明宗遣王晏球討之。都復與王郁招契丹援，契丹遣禿餒將萬騎救都。都遣指揮使鄭季璘、龍泉鎮將杜弘壽以千人迎契丹，晏球所敗。季璘、弘壽被執，晏球責曰：「吾嘗使人招汝，何故不[00817]降？」弘壽對曰：「受恩中山兩世矣，不敢有心。」遂殺，弘壽臨刑，神色自若。晏球屯軍望都，與都及契丹戰，敗之曲陽，都及禿餒得數騎遯去，閉城不復出。初，莊宗軍中闌得一男，愛之，使冒姓李，名繼陶，養於宮中以。明宗卽位，安重誨出以乞段徊，徊亦惡而逐之。都使人求得之。至是，紿其衆曰：「此莊宗太。」被以天之服，使巡城上，以示晏球軍，軍士識者曰：「繼陶。」共詬之。都居城中，兵少，惟以契丹千人守城，呼禿餒餒王，屈身之。諸將有欲出降者，都[00818]伺察嚴密，殺戮無虛日，以故堅守經年。天成四年月，城破，都與家屬皆自焚死，王氏遂絕于中山。而處存有鄴，鄴廷胤，與莊宗連外姻，人驍勇，自軍校，能與士卒同辛苦，明宗時，歷貝、忻、密、澶、隰州刺史。范延光反于鄴，晉高祖以廷胤楊光遠行營中軍使。破延光有功，拜彰德軍節度使。初，處直都所囚，幼威北走契丹。契丹謂晉高祖曰：「吾欲使威襲其先人爵土，如何？」高祖對曰：「中國之法，自將校刺史，升團練防禦而至節度使，請送威中國，漸進之。」[00819]契丹怒曰：「爾自諸侯天，豈有漸乎？」高祖聞之，遽徙廷胤鎮義武，曰：「此亦王氏之後。」後徙鎮海而卒。「鎮海」，薛史卷八八王庭胤傳云：「少帝嗣位，改滄州節度使，累官至檢校太尉。開運元年秋卒于位。」按本史卷六〇職方考、太平寰宇記卷六五及卷九三，杭州曰海鎮，滄州後唐時爲橫海軍。纂誤補卷三謂「此鎮海當是橫海之誤」。
劉守光
劉守光，深州樂壽人。其父仁恭，幽州李可舉，能穴地道以攻城，軍中號「劉窟頭」。稍以功遷軍校。仁恭人有勇，好言。可舉死，匡威惡其人，不欲使居軍中，徙瀛州景城縣令。瀛州軍亂，殺刺史，仁恭募縣中得千人，討平之，匡威喜，復以將，使戍蔚州。戍兵過期不得代，[00820]皆思，出怨言。匡威弟匡儔所逐，仁恭聞亂，乃擁戍兵攻幽州，行至居庸關，戰敗，奔晉，晉以壽陽鎮將。仁恭多智詐，善人，晉王愛將蓋寓尤謹，每對寓涕泣，自言：「居燕無罪，以讒逐。」因道燕虛實，陳可取之謀，晉王益信而愛之。乾寧元年，晉擊破匡儔，乃以仁恭幽州留後，留其親信燕留得等十餘人監其軍，之請命于唐，拜檢校司空、盧龍軍節度使。其後晉攻羅弘信，求兵於仁恭，仁恭不與，晉王以微責誚之，仁恭怒，執晉使者，殺燕留得等以叛。晉王[00821]自將討之，戰于安塞，晉王敗。光化元年，遣其守文襲滄州，逐節度使盧彥威，遂取滄、景、德州。其請命于唐，昭宗遲之，未卽從，仁恭怒，語唐使者曰：「我語天，旌節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爾，何屢求而不得邪！」昭宗卒以守文橫海軍節度使。仁恭父率兩鎮兵十萬，號稱十萬以擊魏，屠貝州。羅紹威求救於梁，梁遣李思安救魏，敗守文於內黃，斬首五萬。仁恭走，梁軍追擊之，自魏至長河，橫尸數百里。梁軍自是連歲攻之，破其瀛、漠州，仁恭懼，復附[00822]晉。天祐年，梁攻滄州，仁恭調其境內凡男年十五已上、七十已下，皆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得十萬人，兵糧自具，屯于瓦橋。梁軍壁長蘆，深溝高壘，仁恭不能近。滄州被圍百餘日，城中食盡，人自相食，析骸而爨，或丸墐土而食，死者十六七。仁恭求救於晉，晉王之攻潞州以牽梁圍，晉破潞州，梁軍乃解去。然仁恭幸世多故，而驕於富貴，築宮安山，窮極奢侈，選燕美女充其中。與道士鍊丹藥，冀可不死。令燕人用墐土錢，悉斂銅錢，鑿山而藏之，已而殺其工[00823]以滅口，後人皆莫知其處。仁恭有愛妾羅氏，其守光烝之，仁恭怒，笞守光，逐之。梁開平元年，遣李思安攻仁恭，仁恭在安，守光自外將兵以入，擊走思安，乃自稱盧龍節度使，遣李喜、元行欽以兵攻安山，執仁恭而幽之。其兄守文聞父且囚，卽率兵討守光，至于盧臺，守光所敗，進戰玉田，敗，乃乞兵于契丹。明年，守文將契丹、吐渾兵四萬人戰于鷄蘇，守光兵敗，守文陽不忍，出於陣而呼其衆曰：「毋殺吾弟！」守光將元行欽識守文，躍馬而擒之，囚之於別[00824]室，旣而殺之。守文將吏孫鶴、呂兗等，立守文延祚以距守光，守光圍之百餘日，城中食盡，米㪷直錢萬，人相殺而食，或食墐土，馬相食其騣尾，兗等率城中饑民食以麴，號「宰務」，日殺以餉軍。久之，延祚力窮，遂降。守光素庸愚，由此益驕，鐵籠、鐵刷，人有過者，坐之籠中，外燎以火，或刷剔其皮膚以死，燕之士逃禍于佗境。守光身衣赭黃，謂其將吏曰：「我衣此而南面，可以帝天下乎？」孫鶴切諫以不可。梁攻趙，趙王王鎔求救於守光，孫鶴曰：「今趙無罪，而梁伐之，諸侯[00825]救趙之兵，先至者霸，臣恐燕軍未出，而晉已先破梁矣，此不可失之時。」守光曰：「趙王嘗與我盟而背之，今急乃來我；且兩虎方鬬，可待之，吾當卞莊。」遂不出兵。晉王果救趙，敗梁兵於柏鄉，進掠邢、洺，至于黎陽。守光聞晉空國深入梁，乃治兵戒嚴，遣人以語動鎮、定曰：「燕有精兵十萬，率鎮以從晉，然誰當主此盟者？」晉人患之，謀曰：「昔夫差爭黃池之會，而越入吳；項羽貪伐齊之利，而敗楚。今吾越千里以伐人，而彊燕在其後，此腹心之患。」乃之班師。[00826]守光以諸鎮畏其彊，乃諷諸鎮共推尊己，於是晉王率天德宋瑤、振武周德威、昭義李嗣昭、義武王處直、成德王鎔等，以墨制冊尊守光尚令、尚父。守光遣告于梁，請授己河北兵馬都統，以討鎮、定、河東。梁遣閤門使王瞳拜守光河北採訪使。有司白守光，尚父受冊，用唐冊太尉禮儀，守光問曰：「此儀注何不郊天，改元？」有司曰：「此天之禮，尚父雖尊，乃人臣耳。」守光怒曰：「我尚父，誰當帝者乎？且今天下四分五裂，者稱帝，者稱王，我以千里之燕，獨不[00827]能帝一方乎？」乃械梁、晉使者下獄，置斧鑕于其庭，令曰：「敢諫者死！」孫鶴進曰：「滄州之敗，臣蒙王不殺之恩，今日之，不敢不諫。」守光怒，推之伏鑕，令軍士割而啖之。鶴呼曰：「不出百日，兵當至！」命窒其口而醢之。守光遂以梁乾化元年八月，自號燕皇帝，改元曰應天，以王瞳、齊涉左右相。晉遣太原少尹李承勳賀冊尚父，至燕，而守光已僭號。有司迫承勳稱臣，承勳不屈，以列國交聘禮入，守光怒，殺之。明年，晉遣周德威將萬人，會鎮、定之兵以攻燕，自祈溝關入，[00828]其澶、涿、武、順諸州皆迎降。守光被圍經年，累戰常敗，乃遣客將王遵化致于德威曰：「予得罪于晉，迷而不復，今其病矣，公善我辭焉。」德威謂遵化曰：「燕皇帝尚未郊天，何至此邪？予受命以討僭亂，不知其佗。」守光益窘，乃獻絹千匹、銀千兩、錦百段，遣其將周遵業謂德威曰：「吾王以情告公，富貴成敗，人之常理；功宥過，霸者之。守光去歲妄自尊崇，本不能朱溫下耳，豈意國暴師經年，幸少寬之。」德威不許。守光登城呼德威曰：「公晉賢士，獨不急人之[00829]危乎？」遣人以所乘馬易德威馬而去，因告曰：「俟晉王至則降。」晉王乃自臨軍，守光登城晉王，晉王問將如何？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守光有嬖者李喜，勸其毋降，守光因請俟佗日。是夕，喜叛降于晉軍。明旦，晉軍攻破其城，執仁恭及其家族百口。守光與其妻李氏、祝氏，繼珣、繼方、繼祚等，南走滄州，迷失道，至燕樂界中，數日不得食，遣其妻祝氏乞食於田家，田家怪而詰之，祝氏以實告，乃被擒送幽州。晉王方饗軍，客將引守光，晉王戲之曰：「主[00830]人何避客之遽？」守光叩頭請死，命械守光并其父仁恭以從軍。軍還過趙，趙王王鎔會晉王，置酒，酒酣請曰：「願仁恭父。」晉王命破械出之，引置下坐。飲食自若，皆無慚色。晉王至太原，仁恭父曳以組練，獻于太廟。守光將死，泣曰：「臣死無恨，然教臣不降者，李喜，罪人不死，臣將訴于地下。」晉王使召喜，喜瞋目曰：「囚父弒兄，烝其骨肉，亦喜教爾邪？」晉王怒，命先斬喜。守光知不免，呼曰：「王將復唐室以成霸業，何不赦臣使自効？」其婦從旁罵曰：「已至[00831]此，生復何？願先死！」乃俱死。晉王命李存霸執仁恭至鴈門，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後斬之。
五代史記卷第十九[008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