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絆,問明底裡心方坦。心方坦,果釘雙棲,感恩無緩。
衷情細剖言詞款,聽來卻是冬暖。冬曖,情禮俱周,隨行同伴。
右調憶秦娥
話說司空約蒙天聖恩,審明他與趙宛考詩是真,許婚是實,不須再議,但恐眼前就娶,未免李、晏尚體面,故令其以待後命。司空約雖感激聖恩,卻暗曉得觸尚之怒,定然要移禍於他。前雖然朗烈,依他而行,成就一好,卻不知畢竟是誰人寄的,不知趙宛可知道。趙宛就是有通,他知道,與我一樣應承,趙如遠在東南,豈能曉得,定要怪我貪戀宰相門楣,竟不料理貧賤之。為今之計,莫若上一本請旨省親,暫辭回去,一可還鄉央趙老親娘辮明不得已之心,可避兩尚之暗禍。算計定,遂上一疏,請給假省親。當他翰林無,就擬旨准。正是:
從權承聖命,愁他未必知。
誰知路途上,是你係紅絲。
司空約聖旨准假,便忙忙打點回去。一日,回到曲阜,要思量趙姐,問他一聲,出手本與王撫台,稱說與我已結婚姻,可是他的主意,明日好對趙如敘其委曲。因此婚姻要待聖諭,正在嫌疑,卻不好自往,遂尋一個冷靜下處,因叫認得的家人悄悄去尋趙府的老家人,叫他來細細問個端的。老家人司空約已中進士,來尋他,定然為婚姻之,遂暗暗進去稟知姐,領姐回答之言。「向日我與姐考詩之時,雖蒙姐垂愛,有個許可婚姻,我只為居鄉聘,心雖感激願成,卻答應得模模糊糊,不曾清白。就是姐說得是兩可之話。不期聖旨為李吏部求婚時,人皆傳說姐朗朗烈烈出手本,硬稱與我結婚姻,叫我不敢不應承。應承便勉強應承,恐怕內中不確。雖喜聖恩認真,諭我待後命結親,卻未曾對會,就至今日,還叫我想一想心驚膽碎。故今日特來請教姐,這可是姐自立的主意?」老家人聽道:「這結婚姻的已有人兩邊說定,設誓拜天盟定,怎麼司空爺還不知道,要來問?」司空約道:「我實不知是誰來與姐設誓盟定,萬求告我。」老家人道:「前日有一位趙相公來與姐考詩。兩人考詩因考得倆下十分相愛,因說起司空爺的詩好,我姐與司空爺對考時,原有個許婚姻之意。無奈司空爺自說已與本鄉的趙如結婚姻,不敢復應承。那趙相公就說,趙如是他親妹,果然許司空,其才不減姐。既兩才遇在一時,何不結姊妹,共司空,是一樁快。我姐聽,滿心歡喜,遂設祭禮、香花、燈燭,隔簾內外,結雙棲,方才相別,就說到京報與司空爺。故前李吏部請聖旨下來求婚,姐就出手本求王撫台上疏辭婚。蒙聖恩准。此人人皆知,為何司空爺不知要問?難道趙相公不曾來通知?」司空約聽,驚喜,暗暗思想。因問道:「這趙相公叫甚名字?」老家人道:「他初來帖上,我他寫的是趙白。」司空約聽說的趙白,就暗暗吃驚道:「我向認得趙白就是如假托。若果是如假托,如一個弱女,怎能走數千里絕遠之路,定然另有個趙白。若另有一個,則前日投我的那封不寫姓名,自然是這個趙白寫的。這等想起來,這趙白既是個少年風流才情,與趙姐相憐相愛,為何不自求,轉為我司空約一力謀成雙棲這段快情美舉?求之古人亦不能有,真令人感激不盡!」因對老家人道:「這是有來說,因他不寫姓名,我說有分疑惑,今日方才明白。煩你多多拜上姐,我在京恐仇人算計,故請旨省且暫避幾時,侯朝廷後命下,方敢求囗迎姐。此時嫌疑之際,不敢到簾拜謝,萬望姐念此深盟,安心稍候待。」老家人道:「姐因避人仇口,禮節毫不敢行,亦望司空爺垂諒。」彼此再各申情禮,方才辭去。正是:
瞎行只道全無謂,細想方知有心。
漫道一時皆說破,誰知還有幾層深。
司空約問明趙姐應是真,滿心歡喜,但不知這趙白與趙如畢竟還是甚人,忙忙趕到家中,拜父親。就將中進士並進京路過曲阜,與趙姐考詩,相憐相愛,許可推辭,值李吏部為求婚,請聖旨去娶趙姐,趙姐競認與兒定婚,出手本央王撫台回復聖旨,以及晏尚有女,苦苦相攀之,後賴天聖明,臨軒審明,仍將趙姐准配與兒,卻將李尚之賜婚晏尚之女,一件方才完。司空學士聽,滿心歡喜道:「既是這等,京中與曲阜相近,何不竟娶趙姐?為何告假出來?」司空約道:「此時李吏部正掌銓選當權,趙姐仍配與兒,卻十分沒趣。天雖賜婚晏尚替他逃羞,卻是麻面醜女,其羞更甚。孩兒若在京忙忙就娶,愈觸其怒,定然取禍,故告假出來,聊以避之。況趙如婚姻在先,焉敢有悔。且趙姐這頭親,兒與趙姐實未講清,後朗朗成承,皆賴趙如托兄趙白在中撮合。今日已穩成,怎敢負前盟後面多少高義,而不先趨,偕其秦晉。故孩兒回來定省之後,就要請人之命,完比一倫。」司空學士聽,歡喜道:「我兒,你所論所行,旨合情理,聽你自行可,不必拘拘於我。」
父商量定,司室約就吩咐人一副厚禮先送與趙親娘,央他轉報姪女會場中之信。自家便隨後求他商量後。不期到列眉村趙伯娘家,趙伯娘接著,再賀他中進士、入功林之喜,就說道:「老爺如今是朝廷上的貴人,如何還有工夫走到這鄉村來看我,兼賜此厚禮,這是斷不敢領。」司空道:「我晚生自令姪女之和詩,即一心驚其才美而專注矣,蒙老親母賜窺半面,則不獨驚才,而宛然天仙中不易得之天仙,安得不令人夢魂如係而不能少解。及至路過曲阜,不期天地精靈,別自有在,遇相府一位趙姐。與之考較詩詞,其才美不減於令姪女,名宛,自與令姪女皆是白雲明月中之第一流人。我晚生生來的癡性酷愛才美,偶遇才美,晚生安能漠然如土木而不動心。就是趙宛之才美雖然愛慕,若議及姻親,便寸心遑遑而不敢貪許。何?以有令姪女之和詩時時在念而不敢忘。就是後來到京中,遭李、晏尚強婚,請聖旨,已拼獲罪。幸遇諱白的這位趙兄說令姪女是他的親妹,不欲辜負才美,遂一力包定勸他雙棲,已與宛於盟神設誓,決勿相負,恰遇李、晏之變,趙宛就認與晚生考詩結婚,競出手本煩王撫台回奏。趙兄寄與晚生,要晚生侃侃應承,不可壞姐之。我晚生朝已急,不能復來請教令姪女,晏尚的本章坐守而待,空之摹想,這諱白的趙兄囗囗令姪女行的權變?只得就膽天應承。今蒙天賜婚已定,故特特告假趕出來要請問明白,這位趙兄與今姪女不知可果是兄妹,還是女人裝做男以行遠出之權?我晚生所說之言與所行之並所存之心,不但天日在上,可以表白,就是令姪女一個慧心才女,豈不細密,怎麼老親母所說之話冷冷落落,到象罪我晚生做他夢的一般?」趙伯娘笑道:「我一個鄉村婦人,老爺貴人,怎敢冷落。但不知老爺此來意還是為何?」司室約道:「我晚生前來,既蒙令姪女和求美之詩,後蒙令姪女題有兩榜標名、洞房花燭之句,我晚生已感刻於心,死生不忘矣。此皆老親母一一所知,怎到今日僥倖成名,轉問起還是如何。終不然敢以一日虛名,在才美仙人面前改頭換面?」趙伯娘道:「原來司空爺是個好人,就是司空爺不以榮辱驕人,若與宰相之女對考過詩詞,相憐相愛願結婚姻之,這是最才最美之上乘,豈不快心,何必向萬山中求舍姪女鄉村之才美。若論和詩,卻不曾當面明和。若許金榜洞房,卻未曾當面明許,都還是隔著天未面的猜划的影,就明明白白賴,還算不得負心,到不料司空爺還真真切切如此不忘。我如今只得要實實對相公說;我家舍姪女初聞得秋闈來報喜,實實歡喜,到得後來打聽得進京時在曲阜縣因詩考才美,因與趙姐互相憐愛而議論婚姻,定料其有成,故特將向日的虛和、虛許俱丟開一邊矣;到後來聞得聖旨不准李、晏尚之奏,但准司空爺與趙姐結婚之奏,煌煌聖命,舍姪女草茅貧賤,焉敢與爭,故早已丟開半邊,故司空爺來,使我老婦人驚訝。卻不知司空爺己與趙姐議定雙棲,還有此一番美意,故今日來,舍姪女那裡知道。我須去報與他知。但不知這雙棲之舉,趙姐是個宰相的姐,如是個鄉人的女兒,成婚之時,還是分貴賤,還是分上下,還是分,司空爺可吩咐明白在我肚裡,倘舍姪女問起,我好答他。」司空約道:「雙棲者,並棲。並者同,一般。怎分得貴賤與上下、。娶到家中,只好分為左右夫人罷。就是左右,只好就年紀、生辰之長幼分罷。」趙伯娘道:「原來如此,妙呀,妙呀!我已叫人收拾飯,司空爺請照舊略坐坐,我且去一舍姪女就來,司空爺千萬不可性急。」司空約笑道:「舊時十數日等,難道今日一日就等不得。老親母只頤放心去,我自不妨。但只求老親母令姪女,將我晚生委委曲曲的苦衷細細達上,使令姪女知我晚生的本心卻並無分別,便感老親母之厚德不淺矣。定當圖報,決不食言。」趙伯娘答應:「我知道。」就出門而去。正是:
裝成套做成圈,只恐人心有變端。
到得始終全不改,方知君性情堅。
原來趙如在曲阜深愛趙宛的才美,不能割捨,感司空約只以已聘為辭,絕無貪新棄舊之情,便忌妒全消,再與宛訂雙棲之約。恐京中有變,故忙忙趕到皇都,一來覽覽皇都氣象,來可打聽司空約之行蹤。不期適遇著李、晏尚之禍,恐怕司空約不知已定雙棲之約,回旨錯亂,便誤一好,因乘他出門,送一封,空名報知如、宛於已盟定雙棲之。寫得真真誠誠,使司空約在急迫之時,只得拼著命膽認,方感動聖心賜他,一面命李、晏尚別結婚好。此雖趙宛與司空約所行之,若論婚得成,皆趙如不嫉不妒,暗暗周全撮合之功。及趙如打聽得司空約請旨省,知道他畢竟要來詢問,遂忙忙趕回家。既到家,慮司空約中進士,奉旨聘趙宰相之女,恐他一時驕傲,說出輕薄話來,不如舊日,便非君之配,故來時先叫伯娘試他一試,伯娘所以入問便先做個冷臉。今他細述前情與歷言後,皆真真切實,一字不苟,故伯娘許來如。既如,遂將前話細細說一遍,如就喜歡。將一番話與伯娘說,叫他對司空約再說。伯娘聽得分明,略坐一回,方才走回家,來司空約。正是:
兒女性情多,老娘會舌巧。
顛倒說將來,聽者稱好。
趙伯娘回到家,司空約迎著問道:「令姪女曾察明我晚生的苦情麼?」趙伯娘道:「舍姪女初意只疑司空爺貪貴忘賤,未免恨恨於心。今被我老身將司空爺與趙姐遭此強婚,必奏明雙棲之,不肯昧心。故今日司空爺此來,舍姪女方才不怨。但恐雙棲者較之獨佔僅居一半,不知鐘鼓琴瑟之樂可得完全?」司空約道:「不是這等論。房幃好合,只怕異調而不同心。異調露出從違,便生嫉妒。若果情投意合,愛惡一般,你之所喜正我之所憐,則房幃中之鐘鼓琴瑟之人調弄,豈不較之人為更全乎。」趙伯娘聽喜道:「司空爺說得妙,最開人的狹窄心胸。我細細想來,這趙姐與我舍姪女才貌定然各各有些,但不知還是同心,還是異調?」司空約道:「凡人之異調者,定是你有才壓我,我無貌受你之欺,故至於參差而不相合。若是偶一才,你敬我恭;乍窺一貌,戮憐你愛,兩心便自然一同,安有致。」趙怕娘道:「據司空爺這等說起來,彼此有才,方自然愛才,彼此有貌,安自然愛貌,但不知趙姐之才貌與我舍姪女之才貌還是誰高誰下?」司空約道:「若論不面,隔別著應酬,論明白親切,絕不為詞華所擬而稍留疑似,落筆如風雨驟至不稍停留,就用時俗字眼,偏偏古雅,則令姪女與趙姐婉婉深深,各有其妙,實實不相上下。至於賦體五言,則惟令姪女四首超出唐,趙姐則惜乎未,然而推測之,定亦無慚。今所懸特花想之容耳。縱極美,未必能到得令姪女,老親母但請放心。」趙伯娘道:「司空爺既如此說來,我實實歡喜。但請問,兩下裡既議定雙棲,路途隔越,卻怎生同娶?就是兩地不能共一媒人。」司空約道:「先許自然先娶,媒人則各請其地之尊。」趙伯娘道:「依司空爺所說,則舍姪女既先許,就要先娶。不知此地卻請何人為媒?」司空約道:「此地去處州甚遠,只好就便請縣尊罷。」趙伯娘道:「司空爺既是這樣都打點,舍姪女處,我須通知他一聲,使他好早早打點。」司空約道:「得蒙老親母垂情,更感不盡。」趙伯娘司空約喜他去,只得假托承他之命,走去與如商量。許久,復來回司空約道:「舍姪女聽先娶之言,就啞然半晌,後知不免,方酌量說道:『雙棲者,同之義。縱聘不同時,而娶必同日,方於禮有合。若一先一後,未免開錯落之端。倘慮遠近不能突至,當先促遠就近,以俟雙迎之百輛。如此,則禮同、樂同、同,而先後之是非不入矣。』請問司空爺,舍姪女這些說話,不知可有幾句中聽麼?」司空約聽。喜道:「令姪女此議,並用經權,合情禮,妙不容言。但更有一說:父之命婚,則當告君而家娶;君之命婚,則當稟父而入婚。今遭李、晏之累,賜婚出之君命,況晚生居翰林之職,尚需後命,只恐京婚有八九。家婚則令姪女近而趙姐遠,京婚則趙姐近而令姪女遠。若移而相就,不識令姪女作何舉動?」趙伯娘道:「舍姪女曾說,為婚而移,出門宜用婚禮移。而道遠則雖親迎,夫婿當前後隔別,左右分行,仍用父母相送之禮,方才妥貼。」司空約聽,喜道:「令姪女斟酌得宜,我晚生深服。議婚已定,暫且告,容擇日,請媒人,有行期,再來報知。」遂歡歡喜喜,別來家。正是:
婚姻是倫,毫釐不可減。
縱使兩心同,要費周折。
司空約到家,因稟知父母道:「孩兒省親,假期有限,滿就要進京。進京朝,倘聖天之賜婚後命忽然下,一時便要奉旨。趙宛曲阜近,易於親迎,而趙如遠在東南,恐非一蹴,致違君命,干係非。今與之言明,移遠就近,權居曲阜,伺候聖命。今特上請父命,以為可否?」司空學士道:「如此最為有理,汝可竟行,不必拘拘於我。」司空約得父命,即時自至縣,求請縣尊為媒。叫人去請陰陽選擇個上好的吉之日。叫人去花爆、燭火、彩轎、笙簫鼓樂來,十分齊整。在列眉村口收拾出一間舊宰相的廳堂,用錦繡珠玉鋪設得華華麗麗,以為迎實暫居以候長行之地。迎娶還遠,地方上早亂烘拱鬧半月有餘。起先還不知為甚,到此時方才知道是司空學士的兒司空新進士來娶趙本的女兒趙如。彼此相傳,無不驚喜,以為奇。自有這一驚喜,有分教:荒村揚西於之輝,茅屋生謝姬之色。不知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