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虛外實費張羅，待客酬人使用多。
馬死奴逃難宴集，臺傾樓倒罷笙歌。
租田稅店農主，玩好金珠托賣婆。
欲向富家權借用，當人開口柰羞何！」
話說光陰迅速，日月如梭，早到正月十一日。春梅和周守說，一張祭卓，四樣𦎟?果，一罈南酒，差家人周仁，送與吳月娘。一者是西門慶週年，者是孝哥兒生日。月娘收禮物，打發來人帕一方，銀錢。這邊連忙就使玳安兒穿青衣，具請兒請去。上寫着：[02797]
「重承厚禮，感感。卽刻舍具菲酌，奉酬腆儀。仰希高軒俯臨，不外，幸甚。」
下：西門吳氏端肅拜請德周老夫人粧次
春梅看，到日中纔來，戴着滿頭珠翠，金鳳頭面釵梳，胡珠環，身穿紅通袖四獸朝麒麟袍兒，翠藍十樣錦百花裙，玉玎璫禁步，束着金帶，脚下紅繡花白綾高底鞋兒。坐着四人轎，青段銷金轎衣，軍牢執藤棍喝道，家人伴當跟隨，擡着衣匣。後邊兩頂家人媳婦轎兒，緊緊跟着轎。吳月娘這邊請吳妗相陪，呌兩個唱的女兒彈唱。聽春梅來到，月[02798]娘亦盛粧縞素打扮，頭上五梁冠兒，戴着稀稀幾件金翠首飾，耳邊珠環，金㩙領兒，上穿白綾襖，下邊翠藍段織金拖泥裙，脚下穿玉色段高底鞋兒。與妗迎接至前廳。春梅轎擡至儀門首纔落下轎來。兩邊家人圍着，到於廳上敘禮，向月娘插燭似拜，月娘連忙荅禮相，沒口說道：「向日有累姐姐費心，粗尺頭不肯受。今重承厚禮祭卓，感激不盡。」春梅道：「惶恐。家官府沒甚麼，這些薄禮，表意而已。一向要請姥姥過去，家官府不一時出廵，所以不曾請得。」月娘道：「姐姐，你是幾時好日？我只到那日買禮看姐姐去罷。」春梅道：「奴賤日是四月廿五日。」月娘道：「奴到那日已定去。」兩個敘畢禮，春梅務要把月娘讓起，受兩禮。然後吳妗相，亦還下禮去，春梅道：[02799]「你看妗沒正經。」一手扶起受禮，妗道：「姐姐，你今非昔比，折殺老身！」止受半禮。一面讓上坐，月娘和妗主位相陪。然後家人媳婦、丫鬟、養娘都來參。春梅奶如意兒抱着孝哥兒，吳月娘道：「哥，還不來與姐姐磕個頭兒，謝謝姐姐，今日來與你做個生日。」那孝哥兒真個下如意兒身來，扒與春梅唱諾，月娘道：「好廝，不與姐姐磕頭，只唱諾？」那春梅連忙向袖中掏出一方錦手帕，一付金八吉祥兒，教替他㩙帽兒上戴，月姐道：「教姐姐費心。」拜謝。落後玉、奶來，磕頭。春梅與玉一對金頭簪，與奶兩枝銀花兒。月娘道：「姐姐你還不知，奶與來興兒做媳婦兒，來興兒那媳婦害病沒。」春梅道：「他一心要在咱家，倒好。」一面丫鬟拿[02800]上來，吃。月娘說：「請姐姐後邊明間內坐罷，這客位內冷。」春梅來後邊，西門慶靈前早點起燈燭，擺下卓面祭禮。春梅燒紙，落幾點眼淚。然後周圍設放圍屏，火爐內生起炭火，安放八仙卓席，擺上來。無非是細巧蒸酥，異樣甜食，美口菜蔬，希奇果品，縷金碟，象牙筯，雪錠盤盞兒，絕品芽。月娘和妗陪着吃，讓春梅進上房裡換衣裳，脫上面袍兒。家人媳婦開衣匣取出衣服，更換一套綠遍地錦粧花襖兒，紫丁香色遍地金裙。在月娘房中坐着，說一回，月娘因問道：「哥兒好麼？今日怎不帶他來這裡走走？」春梅道：「若不是帶他來與姥姥磕頭，他爺說天氣寒冷，怕風冒着他。他不肯在房裡，只要那當直的抱出來廳上外邊走。這兩日不知怎的，只是[02801]哭。」月娘道：「你出來他不尋你？」春梅道：「左右有兩個奶輪番看他，罷。」月娘道：「他周爺好年紀，得你替他養下這點孩，殻，是你裙帶上的福。說他孫娘還有位姐兒，幾歲兒？」春梅道：「他娘養的呌玉姐，今年交生四歲，俺這這呌金哥。」月娘道：「說他周爺身邊還有兩位房裡姐兒？」春梅道：「是兩個學彈唱的丫頭，都有十六七歲，成日淘氣在那裡。」月娘道：「他爺常往他身邊去不去？」春梅道：「奶奶，他那裡得工夫在家！多在外，少在裡，如今四外好不盜賊生發，朝廷勅上教他兼管許多情，鎮守地方，廵理河道，提拏盜賊，操練人馬，常不時往外出廵幾遭，好不辛苦哩。」說畢，玉拿來吃。春梅向月娘說：「姥姥，你引我往俺娘那邊花園山下走走。」月娘道：「我[02802]的姐姐，山花園還是那咱的山花園哩？自從你爹下世，沒人收拾他。如今丟搭的破零落，石頭倒，樹木死，俺等閒不去。」春梅道：「不妨，奴就往俺娘那邊看看去。」這月娘強不過，只得教玉拿花園門、山門鑰匙，開門。月娘、妗陪春梅衆人，到裡面遊看半日：
「垣牆欹損，臺榭歪斜。兩邊畫壁長青苔，地花磚生碧草。山前怪石，遭塌毀，不顯嵯峨；亭內涼床，被渗漏，已無框檔。石洞口蛛絲結網，魚池內蝦䗫成群。狐狸常睡臥雲亭，黃鼠往來藏春閣。料想經年人不到，知盡日有雲來。」
春梅看一回，先走到李瓶兒那邊，樓上丟着些折卓、壞櫈、破椅，下邊房都空鎖着，地下草長的荒荒的。方來到他娘這[02803]邊，樓上還堆烏生藥香料，下邊他娘房裡止有兩座廚櫃，床沒。因問玉：「俺娘那張床往那去，怎的不？」玉道：「俺娘嫁人，賠俺娘去。」月娘走到根前說：「因有你爹在日，將他帶來那張八步床，賠姐在陳家。落後他起身，却把你娘這張床，賠他嫁人去。」春梅道：「我聽姐死，對你老人家說，把床還擡的來家？」月娘道：「那床沒錢使，只賣八兩銀，打發縣中皁隷都使。」春梅聽言，點頭兒。那星眼中由不的酸酸的，口內不言，心下暗道：「想着俺娘那咱爭強不伏弱的，問爹要買這張床。我實承望要回這張床去，做他老人家一念兒，不想與人去。」由不的心下慘切。問月娘：「俺娘那張螺甸床怎的不？」月娘道：「一言難盡。自從你爹下世，[02804]日逐只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常言：『家無營活計，不怕斗量金。』是家中沒盤纏，擡出交人賣。」春梅問：「賣多少銀？」月娘道：「止賣十五兩銀。」春梅道：「可惜的！那張床，當初我聽爹說，値六十兩多銀，只賣這些兒？早知你老人家打發，我倒與你老人家四十兩銀，我要罷。」月娘道：「好姐姐，諸般都有，人沒早知道的。」一面嘆息半日。只家人周仁走來接，「爹請奶奶早些家去，哥兒尋奶奶哭哩。」這春梅就抽身往後邊。月娘教玉鎖花園門，同來到後邊明間內，早屏開孔雀，簾控鮫綃，擺下酒筳。兩個妓女，銀箏琵琶，在旁彈唱。吳月娘遞酒安席，不必細說。安春梅上坐，春梅不肯，務必拉妗同他一處坐的。月娘主停，筵前遞酒。湯飯點心，割切上席。春[02805]梅教家人周仁賞廚錢銀。說不盡盤堆異品，酒泛金波。當下傳杯換盞，吃至日色將落時分。只宅內差伴當拏燈籠來接。月娘那裡肯放，教兩個妓女在根前跪着，彈唱勸酒，分付：「你把好曲兒，孝順你周奶奶一個兒。」一面呌玉斟上鍾，放在根前，教春梅吃：「姐姐，你分付個心下愛的曲兒，教他兩個唱與你聽下酒。」春梅道：「姥姥，奴吃不得的，怕孩兒家中尋我。」月娘道：「哥兒尋，左右有奶看着。天色還早哩，我曉得你好量兒！」春梅因問那兩個妓女：「你呌甚名字？是誰家的？」兩個跪下說：「的一個是韓金釧兒妹韓玉釧兒，一個是鄭愛香兒姪女鄭嬌兒。」春梅道：「你每會唱〔懶畫眉〕不會？」玉釧兒道：「奶奶分付，的兩個都會。」月娘道：「你兩個旣會唱，斟上酒你周奶奶吃，[02806]你每慢唱。」玉在旁，連忙斟上酒。兩個妓女一個彈箏，一個琵琶，唱道：
「寃家你幾時休？捱過春來到秋。誰人知道我心頭？天害的我伶仃瘦，聽的音兩淚流。從前已往訴緣由，誰想你無情把我丟！」
那春梅吃過，月娘令鄭嬌兒遞上一杯酒與春梅，春梅道：「你老人家陪我一杯。」兩家於是都齊斟上，兩個妓女唱道：
「寃家你減風流，鵲噪簷前不肯休，死聲活氣沒來由。天倒惹的情拖逗，助的凄涼兩淚流。從他去後意無休，誰想你辜恩把我丟！」
春梅說：「姥姥，你教妗吃杯兒。」月娘道：「妗吃不的，教[02807]他拏鍾兒陪你罷。」一面令玉斟上妗一鍾兒酒。兩個妓女唱道：
「寃家你惹塲憂，坐想行思日夜愁，香肌憔瘦減温柔。天要你不能勾，悶的我心兩淚流。從前與你共綢繆，誰想你今番把我丟！」
當下春梅玉在根前，斟一鍾，教玉吃，月娘道：「姐姐，他吃不的。」春梅道：「姥姥，他吃兩鍾兒，我那咱在家裡，沒和他吃？」于是斟上，教玉吃一杯。妓女唱道：
「寃家你惹閒愁，病枕着床無休，滿懷憂悶鎖眉頭。天忘還依舊，助的我腮邊兩淚流。從前與你兩無休，誰想你經年把我丟！」[02808]
看官聽說：當時春梅甚教妓女唱此詞？一向心中牽掛陳經濟在外，不得相會。情種心苗，故有所感，發於吟咏。他兩個唱的好，口兒甜乖覺，奶奶長、奶奶短侍奉，心中歡喜。呌家人周仁近前來，拏出兩包兒賞賜來，每人錢銀。兩個妓女放下樂器，插燭似磕頭，謝賞賜。不一時，春梅起身，月娘款留不住，伴當打燈籠，拜辭出門，坐上轎，家人媳婦都坐上轎，前後打着四個燈籠，軍牢喝道而去。正是：「時來頑鐵有光輝，運去黃金無艶色。」有詩證：
「點絳唇紅弄玉嬌，鳳凰飛下品鸞簫。
堂前高把湘簾捲，燕還來續舊巢。」
且說春梅自從來吳月娘家赴席之後，因思想陳經濟不知流[02809]落在何處。到府中，終日只是臥床不起，心下沒好氣。守察知其意，說道：「只怕思念你兄弟不得其所。」一面呌將張勝、李安來，分付道：「我一向委你尋你奶奶兄弟，如何不用心找尋？」人告道：「的一向找尋來，一地裡尋不着下落，已回奶奶話。」守道：「限你人五日，若找尋不着，討分曉！」這張勝、李安領鈞語下來，都帶愁顏，沿街遶巷，各處留心找問不題。話分兩頭，單表陳經濟自從守府中打出來，欲投晏公廟。聽人說：「你師父任道士，因你宿娼壞，被人打，拏在守府去。查點房中箱籠，東西銀兩沒。一口重氣，半夜就死。你還敢進廟中去，衆徒弟就打死你。」這經濟害怕，就不敢進廟來，沒臉杏庵玉老，白日裡到處裡打油飛，夜晚間還鑽入冷舖[02810]中存身。一日，是合當有，經濟正在街上跕立，只鐵指甲楊郎頭戴新羅帽兒，身穿白綾襖，玄色段氅衣，沉香色襪口，光素琴鞋，騎着一疋驢兒，揀銀鞍轡，一個廝跟隨，正行街心走過來。經濟認的是楊光彥，便向前一把手把嚼環拉住，說道：「楊哥，一向不。咱兩個同做朋友，往下江販布。船在清江浦泊着，我在嚴州府探親，吃人䧟害，打一塲官司，你就不等我，把我半船貨物偷拐，走的不知去向，我好意往你家問，反吃你兄弟楊風拏瓦楔礸破頭，趕着打上我家門來。今日弄的我一貧如洗，你是會搖擺受用。」那楊郎經濟討吃，佯佯而笑，說：「如今晦氣，出門撞瘟死鬼！量你這餓不死賊花，那裡討半船貨，我拐你的來？你不撒手，須吃我一頓好馬鞭[02811]。」那經濟便道：「我如今窮，你有銀與我些盤纏，不然，咱到去處。」楊郎他不放，跳下驢來，向他身上抽幾鞭，喝令廝：「與我撏這少死的花去！」那廝使力把經濟推一交，楊郎向前踢幾脚，踢打的經濟怪呌。須臾，圍許多人。旁邊閃過一個人來，青高裝帽，勒着手帕，倒披紫襖，白布𧜽?，精着兩條脚，靸着蒲鞋。生的阿兜眼，掃帚眉，料綽口，鬚鬍，面上紫肉橫生，手腕橫觔兢起。吃的楞楞睜睜，提着拳頭，向楊郎說道：「你此位哥好不近理，他年少這般貧寒，你只顧打他怎的？自古嗔拳不打笑面，他不曾犯着你，你有錢，看平日相交，與他些；沒錢，罷。如何只顧打他？自古路不平，有向燈向火。」楊郎說：「你不知，他賴我拐他半船貨。量[02812]他恁窮嘴臉，有半船貨物？」那人道：「想必他當時是根基人家娃娃，天生就這般窮來？閣下就到這般有錢？老兄依我，你有銀與他盤纏罷。」那楊郎那人說，袖內汗巾兒上拴着四五錢一塊銀，解下來遞與經濟，與那人舉一舉手兒，上驢揚長去。經濟地下扒起來，擡頭看那人時，不是别人，却是舊時同在冷舖內，和他一鋪睡的土作頭兒飛天鬼侯林兒。近來領着五十名人，在城南水月寺曉月長老那裡做工，起葢伽藍殿。因一隻手拉着經濟，說道：「兄弟，剛纔若不是我拏幾句言語譏犯他，他肯拏出這五錢銀與你？他賊，却知範。他若不知範時，好不好吃我一頓好拳頭。你跟着我，咱往酒店內吃酒去。」來到一個食葷酒店內，案頭上坐下，呌量酒拏四賣嗄飯，兩[02813]壼酒來。不一時，量酒打抹條卓乾淨，擺下菜嗄飯，四盤四碟，兩坐壺時興橄欖酒，不用杯，拏磁甌。因問經濟：「兄弟，你吃麵吃飯？」量酒道：「麵是温淘，飯是白米飯。」經濟道：「我吃麵。」須臾，掉上兩碗濕麵上來，侯林兒只吃一碗，經濟吃兩碗，然後吃酒。侯林兒向經濟說：「兄弟，你今日跟我往坊裡睡一夜，明日我領你城南水月寺，曉月長老那裡修葢伽藍殿，并兩廊僧房，你哥率領着五十名做工。你到那裡，不要你做重活，只擡幾筐土兒就是，筭你一工，討四分銀。我外邊賃着一間厦，晚夕咱兩個就在那裡歇。做些飯，打發咱的人吃。門你一把鎖鎖，家都交與你，好不好？強和你在那泠舖中替花搖鈴打梆，這個還官樣些。」經濟道：「若是哥哥這般下顧兄弟，[02814]可知好哩。不知這工程做的長遠不長遠？」侯林兒道：「纔做一個月，這工程做到十月裡，不知完不完。」兩個說話之間，你一鍾我一盞，把兩壺酒都吃。量酒筭帳，該一錢分半銀。經濟要會銀，拏出銀來秤。侯林兒推過一邊，說：「傻兄弟，莫不教你出錢？哥有銀在此。」一面扯出包兒來，秤一錢五分銀，與掌櫃的，還找一分半錢袖。搭伏着經濟肩背，同到坊裡，兩個在一處歇臥，人都醉，這侯林兒晚夕幹經濟後庭花，足幹一夜。親哥、親達達、親、親爺，口裡無般不呌將出來。到天明，城南水月寺，果然寺外侯林兒賃下半間厦，裡面燒着炕柴皁，買下許多碗盞家活。早晨上工，呌名字，衆人看經濟不上十四五歲，白臉，生的眉目清俊，就知是[02815]侯林兒兄弟，都亂訝戲他。先問道：「那夥兒，你呌甚名字？」陳經濟道：「我呌陳經濟。」那人道：「陳經濟，可不由着你就擠。」一人說：「你恁年的，原幹的這營生，挨的這扛頭？」侯林兒喝開衆人，罵：「怪花，你只顧傒落他怎的！」一面散鍬鐝筐扛，派衆人擡土的擡土，和泥的和泥，打禡的打禡。原來曉月長老教一個葉頭陀做火頭，造飯與各作匠人吃。這葉頭陀年約五十歲，一個眼瞎，穿着皁直裰，精着脚，腰間束着爛絨縧。不會看經，只會念佛，善會麻衣神相。衆人都呌他做葉道。一日，做工下來，衆人都吃畢飯，閒坐的，跕的，有蹾着的。只經濟走向前，問葉頭陀討吃，這葉頭陀只顧上上下下看他，內有一人說：「葉道，這個夥兒是新來的，你相他一相。」一人說：「你[02816]相他相，倒相個兄弟。」一人說：「倒相個尾。」葉頭陀教他近前，端詳一回，說道：「色怕嫩兮怕嬌，聲嬌氣嫩不相饒。老年色嫩招辛苦，少年色嫩不堅牢。只吃你面嫩的虧，一生多得陰人寵愛。八歲十八十八，下至山根上至髮，有無活計兩頭消，十印堂莫帶煞。眼光帶秀心中巧，不讀詩可人。做作百般人可愛，縱然弄假不成真。休怪我說，一生心伶機巧，常得陰人發跡。你今年多年紀？」經濟道：「我十四歲。」葉道道：「虧你前年怎麼打過來！吃你印堂太窄，䘮妻亡；懸壁昏暗，人亡家破；唇不葢齒，一生惹是招非；鼻若竈門，家私傾䘮。那一年遭官司口舌，傾家䘮業，過不曾？」經濟道：「都過。」葉頭陀道：「一件，你這山根不宜斷絕。麻衣祖師說得兩句好：『山根斷兮早虛[02817]花，祖業飄零定破家。』早年父祖丟下家產，不拘多少，到你手裡都當。你上停短兮下停長，主多成多敗，錢財使盡還來。總然你久後營得成家計，猶如烈日照冰霜。你走兩步我瞧。」那經濟真個走兩步。葉頭陀道：「頭先過步，初主好而晚景貧窮；脚不點地，賣盡田園而走他鄉。一生不守祖業。你往後好有妻之命，尅過一個妻宮不曾？」經濟道：「已尅過。」葉頭陀道：「後來還有妻之會。你面若桃花光焰，雖然遲，但圖酒色歡娛，但恐美中不美。十上人有些不足，花柳中少要行走，還計較些。」一個人說：「葉道，你相差！他還與人家做老婆，他那有個妻來。」衆人正笑做一團，只聽得曉月長老打梆，各人都拏鍬鐝筐扛，上工做活去。如此者，經濟在水月寺做約一月[02818]光景。一日，月中旬天氣，經濟正與衆人擡出土來，在寺山門牆下，倚着牆根，向日陽蹲踞着，捉身上風蟣。只一個人，頭戴萬字頭巾，腦後撲匾金環，身穿青窄衫，紫裹肚，腰繫纏帶，脚穿?靴，騎着一疋黃馬，手中提着一籃鮮花兒，經濟，猛然跳下馬來，向前深深的唱喏，便呌：「陳舅，人那裡沒處尋，你老人家原來在這裡！」倒諕經濟一跳，連忙還禮不迭，問：「哥哥你是那裡來的？」那人道：「人是守周爺府中親隨張勝。自從舅舅捉府中官出來，奶奶不好，直到如今。老爺使人那裡不曾找尋舅舅，不知在這裡。今早不是俺奶奶使人往外庄上折取這幾朵芍藥花兒，打這裡所過，怎得看你老人家在這裡？一來是你老人家際遇，者人有緣。不消猶豫，就騎上[02819]馬，跟你老人家往府中去。」那衆做工的人看着，都面面相覷，不敢做聲。這陳經濟把鑰匙遞與侯林兒，騎上馬，張勝緊緊跟隨，逕往守府中來。正是：「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月明何處樓。」有詩證：
「白玉隱於頑石裡，黃金埋在汚泥中。
今朝貴人提拔起，如立天梯上九重。」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028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