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泰道亨時戒復隍，宣和往可嗟！
正邪分上有強弱，罔克念中分聖狂。
天已儆君君不悟，外無敵國國常亡。
道君驕佚奢淫極，詎料金人來運糧！
月，金人來運糧十萬斛。宣撫司譚稹對使者道：「宣撫司都無片文隻字，許糧之約，難以奉承。」其使云：「去年四月間，趙良嗣曾許來。」稹道：「良嗣口許，怎可信憑？」終不之與。後來金人舉兵，亦借此以辭耳。閏月，[00179]京師地震，宮中殿門皆搖動有聲。陝西、蘭州諸山草木皆沒入地中；其黍苗在山下者，生於山上。朝廷遣黃潛善按視，潛善謂訛傳，不以實聞於上。秋，七月，遣校郎衛膚敏賀生辰使。膚敏奏言：「金國生辰後天寧節五日，今來聞北虜遣使，吾先反之，於威重已損；萬一彼不至，豈不朝廷羞？臣至燕山伺候，設若不來，則以吏命置諸境上而返。」徽宗以其言然。至燕山，金使果不來，遂置幣而返。[00180]十月，兩京、河、浙路水。是時災異疊：都城有青果男，有孕而誕，坐蓐不能收，換易七人，始分娩而逃去；豐樂樓酒保朱氏，其妻年四十餘，忽生髭髯，長六七寸，毓秀甚美，宛然一男之狀；京尹以其聞於朝，詔度朱氏妻道士。是歲河北、山東連歲凶荒，民間米糧不給，爭削榆皮採野菜以充饑，至自相食，於是饑民並起盜：山東有張仙聚衆十萬圍濬州，濬州去京師纔百十里而近，而朝廷恬不知之；有高托山聚衆十萬起於河北，徽宗遣[00181]內侍梁方元帥兵討之。宣和七年正月，金人滅遼。六月，封童貫廣陽郡王。金人以遼主天祚被擒，李用和來告慶。徽宗詔童貫復行宣撫雲中等路。八月，有都城東門外賣菜夫突入宣德門下，忽若迷罔，將菜擔拋棄，向門戟手而言曰：「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來到。八郎驕奢喪國，尚宜速改！不爾，悔無及矣！」邏卒捕其人赴開封府獄。一夕，其人方蘇，再詢問，竟不知向所言者。密於獄中殺之。是時萬歲山群狐於宮殿間陳設器皿[00182]對飲，遣兵士逐之，徬徨不去。九月，有狐自艮嶽山直入中禁，據御榻而坐；殿帥遣殿司張山逐之，徘徊不去。徽宗心知其不祥之徵，而蔡攸曲邪說，稱艮嶽有狐王求血食乃爾。遂下詔毀狐王廟。十月，金國遣斡離不、粘罕分兩道寇邊。斡離不軍自燕山直犯河北，粘罕軍自河東直趨太原。斡離不入寇，遇吏部員外郎傅察接倘者正使，遂至境上，斡離不所執，責令投拜。副使蔣區以下皆羅拜稱臣。獨傅察不屈。虜以兵脅之，謂察曰：「南朝天失德，[00183]我興兵來此吊伐。」傅察回言：「爾焉非盟，供此以兵端。自古至今，用兵者以曲直勝負，南北兩朝，勢均力敵，安知爾非送死哉？我項可斷，膝不可屈！」虜酋按原版「酋」作「英」。按「大」原版作「去」。怒，執傅察而殺之。察乃傅堯俞的從孫。童貫至太原，遣保州路廉訪使者馬擴奉使粘罕軍前。粘罕嚴兵待之，令馬擴用庭參禮數參拜。粘罕踞坐以受其拜，謂馬擴曰：「聖皇帝初與趙皇跨海通好，各立誓，期以萬世無毀。不謂貴朝違約，陰納張瑴之降將；燕京逃去官民，盡行拘收，本朝累牒追還，皆以空文[00184]相給。我今兵來辯曲直，汝可辭我！」擴自雲中回太原，具以粘罕之言告童貫。貫欲逃，計請太原帥張孝純商議。孝純罵曰：「金人渝盟，王宜會諸路將士竭力支吾；今王一去，人心動搖，河東、河北之地，不旋踵而失矣！」貫怒目嗔罵曰：「吾受命宣撫，非守土臣！」孝純曰：「王若欲辭其責，則朝廷置帥欲何哉？」孝純撫掌笑曰：「平時童王作多少威福，一旦金虜渝盟，便乃畏怯如此。身國家重臣，不能以身排患難，但要奉頭鼠竄，將何面目天下士乎？」童貫即日[00185]逃京師。斡離不陷燕山府，郭藥師等判降之。粘罕陷朔州、武縣、代州、忻縣，圍太原府。斡離不犯中山府。朝廷罷花石綱及非泛上供，並延福宮西城租課內外製造局。金國傳檄至。童貫得虜牒，開拆始知檄，其言不遜。是時徽宗正行郊祭，臣匿邊報不以奏聞，道是恐妨恭謝。及恭謝禮畢，方以檄進呈徽宗。徽宗御宣和殿，下詔罪己求言。手詔云：
「朕獲承休德，托於士民君王之上，紀於茲，雖兢業存於中，下而過咎按「咎」原版作「各」。行於天下。蓋以寡昧之資，藉[00186]盈成之業，言路壅蔽，導諛日聞，恩悻持權，貪饕得志。搢紳賢能，陷於黨籍；政興廢，拘於紀年。賦斂按「斂」原版作「飲」。竭生民之財，戍役困軍旅之力。多作無益，侈靡成風。利源酤榷已盡，而牟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糧不時，而沉食者坐享富貴。災異請謫，而朕不悟；衆庶怨曠，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應天下方鎮郡縣守令各帥師寡衆，勸王捍邊。能立奇功者，並優加獎異，不限常制。草澤之中，懷抱異才，能國家建計，定業，或出使疆外者，並不次陞[00187]用；其尤異者，以將相待之。中外臣寮士庶，並許直言極諫，實封投進，雖有失當，亦不加罪。」
庚申，徽宗內禪，以道君號退居龍德宮。皇太即皇帝位，立妃朱氏皇后。遣李鄴使虜，告內禪，且講和好。斡離不帥兵犯慶源府，其太史奏：「南朝帝星復明。」虜驚欲遁回，郭藥師曰：「南朝未必有，不如姑行。」斡離不信其言，遂進師攻信德府，執其守臣楊信功。虜殿登門，撫諭居民。太按「太」原版作「夫」。學生陳東承太學諸生，伏闕上[00188]，數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李彥、朱勔之非，指「六賊」，乞誅之以謝天下。其略曰：
「臣等聞自古帝王之盛，莫及於堯、舜。堯、舜之盛，莫於賞善罰惡。堯之時，有八元八凱而未暇用，有四凶而未暇去，堯非不知其可用可去，意謂我將倦於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遺之，使用誅賞，以示天下耳。故傳曰：「舜有功十，而天，天下誦之，至今不息。』臣切謂在道君皇帝時，非無賢才如八元八凱而未用者，非無奸臣賊如四[00189]凶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遺陛下。欲知奸臣賊如四凶者乎？曰蔡京，曰王黼，曰童貫，曰李彥，曰梁師成，曰朱勔是。臣等謹按蔡京罪惡最：天資凶悖，首亂階，陷害忠良，進用儈佞；引置孫，盡居要塗。變亂祖宗法度，竊弄朝廷爵賞。殘暴生民，交結閹官，包藏禍心，比之王莽。緣京用，奸人並進，王黼相繼相，䏂柔曼之容，肆俳優之行；欺君罔上，蠹國害民，無所不至。童貫實因京助，遂握兵權，至太師封王，貪功冒賞，不寤[00190]機，朔方之兵，遂致輕舉，敗我國盟，失我鄰好，今日之，咎將誰執？貫之所恃者梁師成，實聯婚姻以相救援。師成外示恭謹，中存險詐；假忠行佞，藉賢濟奸；盜我儒名，高自標榜。李彥狠括民田，威震路，奪民資產，重斂租課，克剝太甚，盜賊四起。曩時清溪之寇，實由朱勔父侵害東南之民，怨結數路，方臘一呼，四境回應，屠割州縣，殺戮吏民，天下騷然，彌年不已，皆朱勔父所致。按朱勔父皆曾犯徒杖脊，始因賄蔡京，交結閹寺，收買花石[00191]進奉之物，其實盡以入己，騷動數路，蔑視官司，僅同奴僕；所貢物色，盡取之民，撤民屋廬，掘民墳冢，幽冥受禍，所在皆然；甚者深山澤，人迹所不到之地，苟有一花一石，擅作威福，迫脅州縣杖併必取，往往顛踣陷溺以隕其身；東南之民，怨入骨髓，欲食其肉而寢其皮。天下扼腕於此六賊者久矣！誤我國家，離我民心，天下困弊，盜賊競起，夷狄交侵，危我社稷，致道君皇帝哀痛罪己之詔，播告四方。京等六賊罪狀未白，典刑未正，天下無不怨[00192]上皇。若不誅此六賊，將何以雪道君皇帝之謗，以解天下之疑哉！況今日之，蔡京壞亂於前，梁師成陰賊於內，李彥結怨於西北，朱勔結怨於東南，王黼、童貫從而結怨於虜。敗祖宗之盟，失中國之信，創開邊隙，使天下勢危如絲髮。此六賊者，異名同罪。伏願陛下擒此六賊，肆誅市朝，傳真四方，以謝天下。庶幾道君皇帝未之志，繼成於陛下，豈不偉哉！」
上不報。那時李邦彥未解相印，纔出宮門，數萬人攔路伏闕[00193]陳言，皆指斥六賊專以淫佚蠱惑徽宗，故按「故」原版作「薨」。宣和數年之間，朝廷蕩無綱紀。劉屏山有詩云，詩曰：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少年多樂，夜深燈火上樊樓。
樊樓乃是豐樂樓之異名，上有御座，徽宗時與師師宴飲於此，士民皆不敢登樓。及金兵之來，京師競唱詞，其尾聲云：「蓬蓬蓬，蓬乍乍，乍蓬蓬，是這蓬蓬乍。」此妖聲。劉屏山「汴京紀」有詩云，詩曰：
倉皇禁陌夜飛戈，南去人稀北去多。[00194]
自古胡沙埋皓齒，不堪重唱蓬蓬歌。
是時徽宗追咎蔡京等迎逢諛佞之失，將李明妃廢庶人；在後流落湖湘間，商人所得，因自賦詩曰，詩曰：
輦轂繁華可，師師垂老過湖湘；
縷衫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
是年欽宗即皇帝位，改元靖康，赦天下。靖康元年正月初六日，立春。先是太史局造土牛，陳於迎春殿，至期，太常去樂迎土牛，鞭而碎之。初五日夜，守殿卒聞殿中哭聲甚哀，聞擊撲之聲，移更[00195]方止。平明觀之，勾芒神面有淚痕滴瀝，襟袖猶濕；其牛首墮於地上，尚有刀斧痕可驗。吏白有司，密地修補以行。識者皆知其非吉兆。正月，下求言詔，有監察御史余應求上，詔賜章服。蓋自金人犯邊，求言之詔凡幾下，往往緩則阻抑言者。當時民謠言：「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初九日，邊報金兵已在河北，時內侍梁方平領兵在河北岸，賊騎奄至，倉卒奔潰。時南面守橋者，望金兵旗幟，燒斷橋纜，陷沒數千人，虜因此不得濟。方平既潰，循灌軍亦望[00196]風奔散。我師在河南者無一人，金按「金」原版作「導」。兵乃取船以渡，凡五日，馬軍方渡盡，步軍猶未渡。時以郭藥師嚮導。藥師前驅至濬州。欽宗下詔親征。王黼胡騎欲犯京師，載其老東下。欽宗詔竄王黼永州，籍其家，得金寶以萬計。其侍妾甚多，有封號者：令人者八，安人者十。王黼平時公然賣官，取贓無數，京師謠言云：「百貫，日通判；五百索，直秘閣。」蓋言其賣官爵之價。王黼至雍丘縣南固村，吳敏、李綱指燕山之役王黼罪，乞誅之。下開封尹矗山聞其，山[00197]遣使武吏殺之，取其首級以獻。朱勔削官放田里；未幾，羈管循州，籍其家財；尋亦賜死。李彥亦賜死，籍其家。上皇遂出南薰門，如南京。時蔡京父欲避難南奔，乃除宋煥江淮京浙發運使；而蔡京、宋煥之家，盡南下矣。月初日，斡離不兵抵城下，徑趨年馳岡天駟監，獲馬萬疋，芻豆如山。蓋郭藥師曾在此地打毬，來導虜兵先擾之。金人已渡河，乃嘆曰：「使南朝若遣[00198]千人守河，我輩怎生得渡哉！」先是遺李鄴使虜軍求和，鄴盛誇虜強我弱，謂虜人如虎，如馬，如龍，上山如猿，下水如獺；其勢如太山，中國如累卵。時號李鄴做「六如給」。金兵攻通天景陽門甚急，李綱督將士拒之。金兵攻陳橋、封丘、衛州門，綱登城力戰，自卯至酉，殺賊數萬。馬忠以京西兵殺金人於順天門外，軍聲振。遣鄭望之使金軍，使高世則副之；改差李棁奉使。望之等斡離不云：「上皇朝皆已往，今少帝與軍別立誓，結萬世歡好，仍遣親王宰[00199]相詣軍前議。」斡離不遣王汭譯云：「京城破在頃刻，所以斂兵不攻者，徒以主上新立之故，所以存趙氏宗社。今議和須索犒師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疋緞百萬疋；尊金主伯父；將燕山之人在中者還，割中山、太原、河間鎮之地；仍以宰相親王質。和議可成。」乃以遣肖寶奴、耶律忠、王汭與李棁來。詔皇弟康王軍前計謀使，張邦昌副之。時李綱固爭不能奪，而康王竟行。康王留虜營數月，當與金國太同習按「習」原版作「百」。射，康王連發矢，皆中筈連[00200]珠不斷。金太謂此必將臣之良家，假親王來質，語斡離不曰：「康王恐非真的。若是親王，生長深宮，豈能習熟武藝，精於騎射如此？可遣之別換真太來質。」斡離不心亦憚之，復請遣肅王樞代質。康王遂得南。京畿北路制置使種師道及統制官姚平仲，帥涇原秦鳳路兵勤王；熙河經略姚古，秦鳳經略種師中，折彥質、折可求等勤王兵至十萬。京師人心少安。欽宗聽得勤王兵來至，喜甚，開安上門，命李綱迎勞諸[00201]軍。是時朝廷已與金人講和，欽宗問諸帥曰：「今日之，卿意如何？」師道奏曰：「女真不知兵，豈有孤軍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哉？」欽宗宣諭曰：「業已講和矣。」師道對曰：「臣以軍旅之陛下，餘非所敢知。」即拜同知樞密院。時金人講和，索金銀甚急，王孝迪揭榜立賞，根括在京軍民官吏金銀，違者斬之。得金十餘萬兩，銀四百餘萬兩。民間藏蓄，之一空。梁師成留京都，或言師成有保護東宮之功。太學生陳東言：「蔡京、童貫、[00202]朱勔父挾道君南巡，恐生變離；梁師成未正典刑，請置之法。」欽宗下詔暴其罪，黜散官，命開封吏押至八角鎮殺之。姚平仲者，世西陲將，幼孤，從父姚古養，年十八，與夏人戰臧底河，殺彼甚衆。宣撫童貫召與語，平仲不屈；貫不悅，抑其功賞。睦州方臘作耗，道君曾遣童貫討賊。貫雖不喜平仲，但心服其勇，復取平仲偕行。及賊平，平仲之功冠軍，不願推賞，乃謂貫曰：「平仲不求官賞，但願一主上耳。」貫愈忌之。他將如王[00203]淵、劉光世者，皆得召，獨平仲不得召，貫忌其功故。欽宗是時在東宮知其名，及即位，金人圍京城，平仲以勤王之兵來，乃得召。賜福寧殿，厚賜金帛，許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賞。平仲請出死力，夜刼虜營，生擒斡離不，奉康王以。及出，連破兩寨；奈機已泄，虜已夜徙去，平仲之志未遂。姚古選精銳五萬人自滑州進屯虜營之後，克日併力功擊，有必勝之道；奈李邦彥力主和譏，恐其功成，遂廢親征行營使，罷李綱，已謝金虜，歐堅講和之議。姚平仲憤恨朝廷無[00204]用兵意，遂乘一青驛亡命，一晝夜馳七百五十里，抵鄧州，方得食。入武關，至長安，欲隱華山，顧以淺；奔入蜀；至青城山上清宮留一日，復入面山，行百七十餘里，度採藥者不能至，乃解縱所乘驛，得石穴以居。朝廷屢下詔求之，弗得。至於乾道、熙寧之間，始出至丈人觀，自言年十餘，紫髯鬱然長數尺，其行速若奔馬。陸放翁題青城山清宮壁詩云：
造物困豪傑，意將使有；
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賢。[00205]
姚公勇冠軍，百戰起西陲，
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
脫身五十年，世人識公誰？
但驚山澤間，有此熊豹姿。
我亦志方外，白頭未逢師；
年來幸廢放，倘遂與世辭。
從公遊五嶽，稽首飡靈芝，
金骨換綠髓，欻然松杪飛。
丙午日，金虜退師。自圍京城凡十日，既得許割[00206]鎮詔及肅王質，不待金幣數足，遣使告辭而去。種師道請臨河邀擊之；李綱請用寇准澶淵講和故，用兵護送之。乃命姚古、種師中、折彥質、范瓊等領十餘萬兵，數道並進，俟有便利可擊，則併力擊之。時李邦彥恐諸將有邊擊之功，密奏欽宗曰：「吾國新與金國講和，豈宜聽諸將邊擊之計以阻和議？」立旗於河東、河北兩岸上，寫云：「准勑，有擅用兵者依軍法！」諸將之氣索然。蔡京責授秘監分司南京，尋移德安府衡州安置。[00207]正言崔鷗言：「賊臣蔡京奸邪之術，類王莽，收天下奸邪之士，以腹心，遂致盜賊䗬起，夷狄動華，宗廟神靈，之震駭。」遂竄蔡京儋州編置；及其孫十人，並編管遠惡州軍。在後蔡京量移至潭州。那時使臣吳信押送，信人心，京尤謹。京感舊泣下；嘗獨飲，命信對坐，作詞自述云。「西江月」：
八十衰年初謝，千里外無家；孤行骨肉各天涯，遙望神京泣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番成夢話。[00208]
蔡京居月餘，怨恨而死。年八十餘。蔡攸責永州安置，徙潯、雷州，後移萬安軍。朝廷遣使就萬安軍斬之，傳首四方。蔡修亦以復辟之謗伏誅。童貫初貶惡州居住，量移彬州。朝廷下詔數童貫誤國家之罪有十，追至南雄州斬之，傳首京師。有詩證，詩曰：
權奸誤國禍機深，開國承家戒人。
六賊盡誅何足道，奈何聖遠蒙塵！
月，李綱追上皇于南京，入居龍德宮。趙良嗣使虜開邊隙，竄柳州，尋亦就誅。[00209]種師中擊虜於榆次，死於難。姚古師潰於盤陀，退保隆德府。再召李綱兩河宣撫。六月，太白熒惑歲星鎮星聚于張，彗出紫微垣。七月，彗出東北，長數丈，北掃帝座，掃文昌。臣李邦彥等奏曰：「此乃夷狄將衰之兆，不足中國憂。」提舉醴泉觀譚世勛面奏：「垂象可畏，當修德以應天，不宜惑其諛說。」下詔除民按「民」原版作「此」。間疾苦十七。勝捷軍統制張師正與金賊遇於河北而潰，至名府，宣撫使李彌斬師正以徇；而師正部下衆不自[00210]安。會童貫已誅，其校李福承師正之軍以叛，遂掠菑、青間，脅從至四萬人，所過無噍類。李彌遣稗將韓世忠統所部五百人襲擊之，擒李福，斬于軍，餘皆棄甲遁。其衆猶有萬餘人。世忠單騎入其軍，謂曰：「我輩皆西人，平時惟殺菑賊，那曾作賊耶？官家使我招汝，若能降，悉赦汝罪。」衆皆羅拜而降。八月，劉岑、李若水使虜。十月，竄李綱。時斡離不陷真定府。十一月，康王構使斡離不軍，許割鎮。斡離不犯京師，朝廷自康恪、耿南仲等散西南兩道兵，[00211]至是時，四方勤王之師無一來者。都城惟衛士上四軍及中軍校勇，京東西弓手十餘人。時有砲五百餘座在郊外，無人收之，兵部則謂屬朝廷，系樞密院當收；樞密則謂自有所屬軍器監；或謂駕部當收，駕部則庫部當收；彼此互相推託，皆棄之不收，反遺之以與金人用。是時，欽宗以手札促張叔夜提兵萬人入衛，屯於玉津園。夜同孫傳、范瓊夜襲虜營，不克。閏月，粘罕犯京師，屯青城。復遣肖慶來議和，堅請上出城會盟。乃[00212]詔都水監丞處權報謝使，以報之。粘罕卻而不受。雨雪，彗出竟天。丙辰，京城自十一月十五日被圍，凡四十日，午時失守。先是有卒名郭京者，自言能用遁甲法，可以生擒粘罕、斡離不等。何㮚、孫傳與內侍等皆傾心尊信之。有劉孝竭各募衆，或稱六丁力士，或稱北斗神兵，或稱天關將，各効郭京所。是日開宣化門，出與虜接戰，金兵分四翼並進，郭京脫身逃遁，衆皆披靡，城遂陷。王宗濋引殿班下城傳呼救駕，四壁[00213]兵潰，金人因而上城。統制姚仲友軍士所殺，何彥慶力戰死於城上。張叔夜請駐蹕襄陽以圖幸雍。叔夜連四日戰，力斬金人金軍將人，身被數槍，父力戰，士皆殊死闘。上聞城陷，乃慟哭曰：「朕不用種師道言，以至於此！」蓋春初虜之去，師道勸欽宗乘其半渡擊之，牽於和議不從，師道厲按「厲」原版作「屬」。聲曰：「異日必後患！」至是果如其言，故欽宗悔不從其謂。後南儒詠史有一詩云，詩曰：
陳迹分明斷簡中，才看卷首可占終。[00214]
兵來尚恐妨恭謝，去方知悔夾攻。
丞相自言芝產第，太師頻奏鶴翔空。
如何宜到宣和季，始憶元城與翁？
十五日，京師陷。金兵入城。十六日，粘罕遣使入城，求兩式幸虜營面議和及割地。十月初五日，遣入城搬挈籍，並國監省六部司，或官制天下戶口圖，人民財物。初九日，遣人搬運法物、車輅、鹵簿、太常樂器及鐘鼓刻漏，應是朝廷儀制，取之無有少遺。十九日，京師雪深數尺，米斗千，貧民饑餓，[00215]布滿街，巷死者盈路。金人肆兵刼掠富家。粘罕命一將領甲士百餘人，在天津橋駐劄，民不敢過。壯者則剝脫而殺之，婦女美麗者留之。城中閉戶，不敢出入。廿一日，金人遣使入城，言國主有命，於京師中選擇十八已下女一千五百人充後宮祗應。於逐方巷廿四廂集民女揀選出城，父母號泣，聲動天地。其女往往金人恣行淫濫。靖康年正月初一日，粘罕遣人入城朝賀，頗不禮。十一日，粘罕遣人人城請車駕軍前議。廿一日，[00216]金人遣使入城，出榜通衢曰：「元帥奉北國皇帝聖旨，今者兵馬遠來，所議理，今已兩國通和，要得金乙百廿萬兩，銀乙百五十萬兩。」於是金人執開封府尹何㮚分廂拘括民戶金、銀、釵、釧、鐶、鈿等星銖無餘；如有藏匿不齎出者依軍法，動輒殺害，刑及無辜。廿日，金人遣人入城，持北曰：「今兩國通和，所有合理件，仰元帥府請兩朝皇帝軍前面議可否申奏。」廿九日，金人復遣使請車駕出城，且賚到北國曰：「今已破汴梁，帝不可處居，宜於族中別立一人以[00217]宋國主，仍去皇帝號，但稱宋王。封太上天水郡王，少帝天水郡公，於東宮外築臺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帥府請言不到軍前共議申奏。」金使言：「國相元帥數數遣請陛下出城同共議，陛下不肯出；今發北國皇帝手詔，陛下之意如何？」帝曰：「卿且退，容商議。」使者曰：「急矣！從且福，逆則禍。陛下臣所誤以至於此，尚復取臣下之言，恐禍在不測。況北國皇帝寬慈正直，不比你兩人反復無狀。」頃之，使者辭色俱厲，不拜而退。月日，粘罕部左統軍郎遊麗將甲[00218]兵騎七百人至內門，稱有兩國利害國王。左右人奏帝登門。郎遊麗厲聲曰：「元帥遣我上按「我上」原版作「可二」。聞國主！前日已曾遣人將到北國皇帝聖旨，所議理，如何更無一言相報，使我元帥無可奏知北國皇帝！今時遣我來國主，其若何？兩日不來意，禍出不測矣！蓋昨已有盟在前，不欲倉卒，今先此上聞，伏取指揮。」帝曰：「已降指揮，今月十八日出城元帥，可報知。所有候面元帥說及，爾且退。」郎遊麗曰：「陛下十一日若不出城，元帥更不來商議！」今此於之白帝曰：「我衆人[00219]馬七百餘人，欲得少犒，設每人要金一兩，望陛下給之！」時左藏人金帛誠至矣，於宮中需索得金鐶等八百兩與之，其人不謝而去。十一日，車駕出幸金兵營，下姓數萬人扼車駕曰：「陛下不可輕出！若出，在不測！」號泣不與行。帝亦泣下。范瓊按劍曰：「皇帝入兩國按「國」原版作「曰」。生靈，屈己求和。今心虜營，旦去暮返；若不使車駕出城，汝等亦無生理！」百姓怒，爭罵，投瓦礫擊之。瓊以劍殺死數輩，蓋攀輅之人。車駕遂出城。至軍門，軍吏止帝於室曰：「元帥睡尚未起，可俟於此。」容移[00220]時，有黃頭奴至曰：「元帥請國主。」帝徒行至階下，粘罕下階執其手曰：「臣遠酋長，不知中國禮義曲折。」乃揖與升階，命左右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時不語。左右各執利刃刀。所侍帝祗應只有王副、周可成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國詔使左右白帝，帝曰：「敢不從命！苟利生靈以息兵革，顧何不可。」粘罕復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請國王幕，等候北朝皇帝聖旨。」乃命介人引帝幕。俄有人進酒食，帝不復舉。移時間，帝問左右曰：「可白按「白」原版作「北」。元帥令吾宮矣。[00221]所議既從，他無餘策。」左右白帝曰：「元帥造表請皇帝同發，來日早行未晚。」帝默然。左右進酒食，命伶人作樂，帝吁噓不能食。夜闌寒甚，帷幙風急，坐不能安，倚案憑坐，左右勸勉，帝泣涕而已。俄五更，有人至帝前曰：「請國王同元帥發表。」引帝至帳下，旋次升階，惟有一案設香燭。粘罕使左右以其表示帝，帝視之，其詞曰：「臣侄南宋國王趙某，今蒙叔北國皇帝聖旨，令某同父退避位，別選宗中賢君立以君，敢不遵從。今同元帥申發前去。其次居止及別擇到賢在，[00222]未敢先次奏聞，候允從日，別具申請。」後復請帝署名，帝從之。緘畢，帳下馳一騎，黃旗素馬，前去訖；方命左右設椅，粘罕西向，帝東向。少刻，有一紫衣人自外至，粘罕與帝並起身。紫衣人望帳下馬，升階坐西向，相揖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國皇后弟。傳宣至此，催促陛下議論。」帝唯唯。令進酒，時天氣甚寒，帝連飲杯。紫衣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面奉北國皇帝指揮，與陛下言之。」揖退，令左右引帝幕。帝回視粘罕與紫衣尚同坐復飲。帝至幕，天尚[00223]未明，少憩几上，寒不成寐。左右有綠衣者語帝曰：「早來紫衣乃北國皇后弟，姓野耶葛，名多波，今十七軍都統，位在粘罕上。今暫來此，要往來東京，取選到後宮女乙千五百人，兩日北去。」少刻，天明，俄聞報曰：「統軍來相。」帝迎之，乃早上紫衣人。帝與之接坐，語不可曉，帝但加禮告以周旋；少不回顏色，命左右指瓶中物，左右因以酒進，紫衣者舉杯連四五盞，帝亦舉一杯。酒退，顧左右謂帝曰：「安心。」揖而去。上在幕中五日，累欲，粘罕止之，且言候北[00224]國皇帝回命到日可。十六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帳下，升階東坐，有吏持文名案牘者，示粘罕，階下刀斧簇一紫衣貴人，帝視之，乃宗正士侃。粘罕使人謂士侃曰：「今命汝入城，可說與你南國宰相，於趙姓族屬中選擇一人有名望賢德者，同你及合朝臣保名密地申奏，以準金國皇帝聖旨到來，別立賢君。」言訖，揮使退去。擁一皂衣人至階下。粘罕使人謂曰：「汝於東京城內，擇一寬廣寺院可作宮室者，欲於其中作主宮，宜速置辦！」言訖，指揮退去。帝起白[00225]粘罕曰：「所指揮，一一從命。容某入城視太上安否，以報平安，使得盡人孝道，實元帥之賜。」粘罕首肯，促左右進酒。帳下有令人作樂，唱言奉粘罕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聖人，吾安繼其萬一？」觀其人而語帝曰：「這幾個樂人，是宋人，今日㬠好公！」笑而止曰：「來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撫上皇。五七日間，北國皇帝詔到來，請陛下到軍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幕。至十七日早，有綠衣者來謂帝曰：「元帥有命，令陛下還宮。」良久進食，有數人引[00226]帝出幕，至軍門，遙禁衛列於外。車駕入城，金人摽掠尤甚，民號泣，夜以繼日。廿七日，帝往擷芳園太上，父相持泣涕，及太后鄭氏同坐，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貽君父之憂，下罹百姓之毒，殺身不足以塞責。今北兵迫，日以擇賢君，臣與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主，不失祖宗社稷，幸之。」時韋妃侍側，即康王母，言曰：「宮令許以康王繼位，而中興可待；然外鎮須假主盟，陛下可作詔召四方兵赴京師。金人狡計，必未止於擇賢，禍有不可[00227]勝言者，宮必不肯留于京師。惟陛下熟計之！」月初四日，粘罕遣人持，一詣太上皇，一詣帝前曰：「今日北國皇帝所有施行件，請車駕詣軍前聽候指揮。」至日中，遣人促帝及太上皇並至軍前議。至晚遣人不絕，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請帝先至。」初五日，車駕出幸虜營，至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國皇帝不從汝請，別立異姓王。」遣人持詔示帝，遙遠不復可辯。使人降自北道，入門，至一室，籬落路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00228]奴持食肉一盤，酒一瓶，於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復顧矣！」番奴曰：「父母旦夕與汝相矣！」其夜無床席可寢，但有木櫈條而已；亦無燈燭。窗外數聞兵甲聲。時天氣寒凜，帝達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視之，戎衣數十人，引太上由傍門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勝其哀。後有毛麾因過龍德故宮有感而賦詩一首，詩曰：
萬里鑾輿去不還，故宮風物尚依然。
四圍錦繡山河地，一片雲霞洞府天。[00229]
空有遺愁生落日，可無佳氣起非煙。
古來國破皆如此，誰念經營百年！
初四日至十五日，皇族后妃諸王纍纍至軍中，日夜不絕。上皇與帝異居，后妃諸王皆不得相；惟鄭后、朱后相從。十六日，上皇方得與少帝相，共居一室。時風寒衣宿竹簟，侍御人取茅及黍穰作焰，與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將青袍迫帝易服，以常服服之。逼后易服。李若水是時從少帝扈駕至北，因抗言立爭，罵虜不屈，虜殺之。粘罕謂群胡曰：「[00230]遼之亡，死節之臣甚衆；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詩於衣襟，詩曰：
胡馬南來久不，山河殘破一身微。
功名誤我等雲過，歲月驚人還雲飛。
每恐貽千古恨，此身甘與衆人違。
艱難重有君親念，血淚班班滿客衣。
自此以後，帝、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飲而已。粘罕使張邦昌受偽命即位，僭號楚。丁巳，太上皇北狩。越四日庚申，粘罕遣騎吏持示上皇已先行矣，帝曰：[00231]「元帥今遣汝等赴燕京朝皇帝，來日起行。」十八日早，騎吏牽馬疋，令帝及后乘之。后素不能騎，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者泣曰：「皇帝父北去，我等百姓何日太平？」因上羹飯盂。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糲不堪食。騎吏從者約五百人，皆衣青袍，與帝不可辨，「不知阜老何由知之？」阜老曰：「吾以面色之可。況傳問車駕將欲入京，故知之。」帝曰：「吾母心腹疾，汝有湯藥？」阜老對曰：「無，止有少鹽酥，可煎而進之。」騎吏怒其遲滯住，遂促行。掌騎吏千戶姓幽[00232]西，名骨碌都，常以言戲朱后。十九日，行次將欲渡河，有舟自北來，上立皂幟，中有紫衣人，呼骨碌都曰：「北國皇帝約四月半至燕京，今已月盡，可速行之！」語次，骨碌都數以目視朱后，且哂之。紫衣知其情狀，拔刀執骨碌都曰：「汝本一冗賤，吾兄待汝以至於此，今安得婦人私而稽緩其行程？」乃殺之，投屍於河。四月十四日，至信安縣，帝及太上、太后、皇后自離京未嘗滌面，至是野水澄清，四人方掬水洗面灌滌，相視哽咽不勝。傍有人獻牛酒於澤利者，澤利拔刀，[00233]切肉啖食，飲酒連五七盞；以其餘酒殘食餉帝曰：「食之！前途無與食！」復視朱后曰：「這一塊好肉，你自食之。」方吃酒，有人言知縣來相，乃一番官，衣褐紵絲袍，皂靴，裹巾，執鞭揖澤利。辦酒食羊肉同坐飲食。移時乘醉命朱后勸酒唱歌，朱后以不能對。澤利怒曰：「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如是不敬我！」后不得已，不勝泣涕，乃持杯，遂作歌曰：
「幼富貴兮，厭綺羅裳。長入宮兮，奉尊觴。今委頓兮，流落異鄉。嗟造物兮，速死強！」[00234]
歌畢，上澤利酒。澤利笑曰：「詞最好！可更唱一歌勸知縣酒。」后再歌曰：
「昔居天上兮，珠宮玉闕。今日草莽兮，何可說。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泉下兮，此愁可絕！」
遂舉杯勸知縣酒。澤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飲。」后怒，欲手格之，力不及，澤利所擊。賴知縣勸止之。復舉杯付后手曰：「勸將軍酒！」后曰：「妾不能矣，願將軍殺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縣曰：「將軍不可如此迫佗，北國皇帝要四人活的朝。公不。」[00235]酒罷，各散去。四月初一日至真定府城下，不入城，從北關過去。或日，至一鄉村數千家，澤利至，有褐衣人前拜澤利，奉上酒食。帝及后四人亦有酒食，頗豐腆。一日，至一縣下，亦有官出迎，如前酒食。內有知縣乃一番官，澤利畢，次帝及后曰：「官娶得肅王女妻，要皇后。」乃引一女前拜已，戎服太后等泣曰：「奴肅王女珍珍。」呼太后「婆婆」，朱后「姆姆」曰：「前日軍馬擁遏至此，其首領百戶不知姓名，與此知縣是兄弟，遂將奴奴嫁[00236]與他，今成親六日矣。」說未畢，知縣引回。行數日，至一官府，皆新創造，牌曰「收復新門」，列兵刀十餘人，甲士五十七人，傳呼曰：「呼趙某父！」帝而入其門，兩道皆栽榆樹；少立庭下，金紫人朝服侍衛甚多，中坐人於西向，人於東向，引帝北面再拜。上有人傳呼指揮曰：「將它人去海濱王畢，來日入城。」言畢，趨出門，復入門。至庭中，人胡服無巾幘，立庭砌，若有所伺者。左右指帝曰：「契丹王耶律延禧。與汝罪狀一同，在此公未。」言訖，復引上坐[00237]一室。少頃，延禧亦入，有巾幘，揖帝曰：「吾契丹與宋南北一百餘年，未嘗絕和好，一日奸臣所誤，俱至於此，之奈何？」且曰：「公父明後日北國皇帝須有赦罪之理。我已年，尚未絕。」帝曰：「何未？」延禧曰：「我祖皇帝在日，有百冗珠一顆，如鷄卵，上有百冗，每冗中嘗有真珠一顆，月圓之夕，以珠映之，其生珠冗中自落，下以絳羅盛之，每月可得珠百顆。有通香一段，長尺許，沸湯泡之，取其汁酒衣服及萬木花奔屋宇間，經年香氣不歇；人有奇疾，服之[00238]即愈；燒之能降天神，香氣聞之數百里。當時契丹金所滅，不知物所在。今北國皇帝將延禧拘執，須要此物，緣此年未得釋去。我妻族叔盡皆分散作他家貴人，美貌者入富家，醜陋入民家。」帝曰：「此何處？」延禧曰：「此名平州，去燕京尚有七百里，勉之，勉之！」良久，有人引延禧出。帝立廡下，主者令引帝出其門，后尚立牆下映日而哭；同行至通衢橋，叱令上馬而去。復行六七日，始達燕京，乃契丹舊都。入門，類東京；即至內門，金主登殿，左右執帝及[00239]后膝跪於地，皆再拜訖。其門下左右列金紫貴人，或綠或褐，或傘或笠，或騎或車，約有數百人，皆稱萬歲。良久，傳呼令左右賜巾幘。有侍官人，自金門出，傳金國主聖旨曰：「皇帝勞汝，賜衣服沐浴，來日入。」傳赦入。帝入都堂，丞相至堂下，堂上坐一人。左右曰：「此銀朱孛堇相公。」帝亦再拜。孛堇答拜。中侍立堂上宣赦，其文不復載，後略曰：「赦趙某父之罪，免庶人。」引帝及太上后入朝，皆巾幘青袍，后衣服如常，至殿下北面再拜。其門下左右列金紫貴[00240]人，國主自殿傳出，封帝「天水郡侯」，太上「天水郡公」，各於燕京賜宅居止。左右唱命，帝及后謝恩。左右引去一室，良久，有皂衣吏引帝並太上后入一官府，有牌曰「燕京元帥甲第」。至中庭，有一褐衣番人坐於堂上，曰「燕京元帥」。帝乃再拜。皂衣吏呈文字于元帥，遂署其末，令引去。皂衣吏引帝出門徒行，護衛者十餘人，經十餘街，始及元帥府。入門轉左廊下屋中，呼帝與后坐其中，並無椅凳，惟磚石四枚而已。時帝終日下拜，飲食不進，驚皇不安，兩[00241]日之中，止飲水杯；后但哭泣而已，欲觸柱死，左右止之。十日至十日，並在室中，外戶鎖閉，監侍者十餘人，日所食止有粗飯四盂，米飲四盂而已，相顧不復能飲。朱后有疾，臥冷地上，連日呻吟，監者尚加詬責。是日，朱后病篤，初日午死，年方十歲。帝慟，告監者曰：「某妻已死，盍如之何？」左右言於官，有皂衣吏引數人扶后屍而出，用黍薦卷之，共拽之而去。帝哭愈哀，不敢出聲，恐監者喝之。初日早，有中使坐元帥府庭下，引帝后於前，傳曰：「天水郡公父[00242]可往安肅軍聽候指揮，來日便行。令元帥府發遣。」初四日，元師府吏呼帝曰：「官家聖旨令汝往安肅軍居住，今日便行。」乃徒步前行，衛者十餘人，自元帥府行至晚，始出燕京北門，宿捕司房。六月初一日，時盛暑，行沙漬中，每風起塵埃如霧，面目皆昏；乏水泉。監者十餘人，首者阿計替，稍憐帝，乃謂曰：「今暑，熱稍稍食飽，恐生它疾，此中無藥。」至有水處，必令左右供進。戒左右勿得叱喝。日中極熱時，亦得稍息於木陰之下。時帝年十歲，太上年十六[00243]歲，形容枯黑，不復有貴人形質。若此行無阿計替護衛，六月甚暑中，一死無疑。十日，至安肅軍城下，其城皆是土築，不甚高。入門，守衛搜搶，以至鄭后臍腹間亦不免摸過，雖它人出入亦然，蓋入城防內故。行經數街，始至官府。入門，引帝入，及太上、太后立庭下，左右喝名，令帝拜訖；知軍別呼緣衣吏引帝人出門，入一室，令帝坐其中，送粟米飯漿令帝后飲啜。阿計替凡出入則安慰方去。自此帝封固室中如前。時帝后自春及夏，漸行泥水間，衣服垢膩，[00244]生蟣虱，以致循行苦楚不勝言，賴阿計替令左右其洗濯。知軍使人呼帝至庭下，且傳北國皇帝聖旨曰：「天水郡公趙某父並給賜夏衣。」視之，乃紗帛疋，生絹一段。令帝謝恩。帝拜受，使人持其物同。其物監者收其半，復以舊褐紗衣並生絹付帝曰：「可衣，庶免汝裁造。」或一夜聞外喝聲，衆驚，火光連天，殺人亂。蓋安肅知軍人，一是契丹，一是金。人不和，其契丹人欲殺金，刼帝南，投西夏結連叛去。謀尚未發，偶以酒醉鞭撻一奴，奴告[00245]金軍，遂舉兵圍契丹人，殺殆盡，至曉方定。火燒屋宇按「宇」原版作「手」。百餘間，被殺者七百餘人。十八按「十八」原版作「大人」。日早，金知軍在庭上，引帝至庭下，且責曰：「你與契丹結逹殺我，同西夏，昨夜已殺。今奏知金皇帝，共你理會。」帝曰：「某在囚中，防固甚密，何由與彼通情？」知軍怒曰：「有告首人在，你勿得胡說，㬠好公！」帝爭不已，知軍命左右以鞭撻之，帝口出血齒碎，令人拽去，復至室中，帝泣不能出聲。是日飲酒不至，惟監人私以漿水進之。十日，知軍坐廳上，命引帝至庭下，再[00246]拜聽詔曰：「趙某父朝廷免罪，且令居止安肅軍，卻結連同知李奉國，意欲反叛。本欲賜罪，更令往靈州聽候指揮，仰安肅軍發遣前去。」讀訖，命吏引去。帝再拜謝恩，哽咽不能言。知軍怒曰：「汝尚敢如此！你當初要殺我，我今日如何放得你？」命左右拽帝坐地上，以柳條鞭十五餘人。帝哭泣如雨，痛楚久而方蘇，戒左右便行。至晚出門，帝身有，苦痛，起止不能。太上因暑熱成病，狼狽萬狀。如是數日，始達靈州，如前拜同知於庭下；令左右引帝入土園中，內外有兵守衛，雖衣[00247]帶皆取去，蓋防其自縊。日惟一食。十月或日早五更，忽皷聲四起，人兵奔亂殺戮，火光燭天。乃同知下千戶人作亂，因同知奪其妻，故舉兵殺同知家眷六十餘口，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至日中方定。其千戶者人，皆下馬至帝前，攜衣數件自牖中與帝曰：「與你。吾曹人，今西夏矣。汝國中南京康王已做官家半年，勉之，勉之，必有去之期！監者十餘人，吾皆殺之矣。吾不可久留。」贈帝乾糧數器，各上馬而去。經日，別軍始至，城中方定。帝謂太上曰：「阿計替[00248]前日反者千戶所殺矣！城中亂，吾父不敢出此，奈何？」未已，阿計替自外至曰：「且喜無！」帝問之，阿計替曰：「我於死人堆中藏伏兩日夜方得脫。」由是阿計替復監視帝。或日，阿計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貴人對坐堂上，呼曰：「識我否？」帝曰：「不識。」紫衣曰：「我蓋天王，乃四太之伯父。」良久，屏後呼一人出，帝視之，乃韋妃。太上俯首，韋妃亦俯首，不敢相視。良久，蓋天王呼左右賜酒與帝太后曰：「我看此個夫人面。」蓋韋妃彼妻之。酒罷，謂監人曰：「善護之。」阿[00249]計替引帝再入前室，然稍稍緩其監，飲食略。以此經一冬，衣服亦稍可以禦寒矣。金天輔十一年春正月一日，金例踈放囚禁，雖死囚亦得少出。阿計替引帝出外縱步，但不許出府庭門。帝觀玩，忽有一妮婢，衣褐衣，口稱韋夫人遣來，手持一盒，且曰：「夫人教傳語十一官人、八官人且忍耐。」且密語曰：「聞知九哥已即位，恐有路，未晚。」其人將盒中物置太上衣中，奔走而去。帝視其物，皆棗麵所燒餅。阿計替乃引帝入室中，問：「適間九哥是誰？」帝曰：「九哥乃[00250]康王，吾之弟。今韋夫人是九哥的母，來相報。」問：「十一官人是？八官人是誰？」帝曰：「十一官人吾父，八官人乃我。」遂將其物與阿計替並新到監者共分而食之。十日，阿計替謂曰：「今月十九日，北國皇帝生日，天下作宴。宴罷，赴燕京上壽。」是夜更闌，阿計替復引向來送餅妮婢至帝前曰：「夫人傳語十一官人、八官人，兩日中往燕京去。後來與不來，未可知。且保重將息！」言已，急行甚速。其他監者已覺，爭問其實。阿計替叱之曰：「汝等不聞。同知有指揮！」[00251]遂不復問。是夕，太上太后聞韋夫人去，甚不樂。十日，聞夫人同蓋天王領馬騎前去。留下千戶五人，內一主首名啜雞兀，領從者十餘人至帝前曰：「蓋天王、韋夫人共你父人㬠好公！似你這般人，留之何用？若五七日，聞知蓋天王，共你契勘這一場公！」戒監者十餘人曰：「防固不可少緩。」自此帝復與監人拘執如前。俄有持酒至曰：「金國皇帝生日，例賜酒肉。」帝就食之。月一日，有探騎至官府中報主首啜雞兀日：「北國皇帝已差蓋天王往[00252]關西交點五路財穀，別有文字差兀西哺途作此同知。」初日，有番吏持文字前來白帝曰：「新同知到來，要你文字，須便供冩。」帝曰：「所寫如何？」曰：「速寫速寫！」帝不得已，乃如今之案款狀曰「近封天水郡公趙某，同男趙某，與妻鄭氏各拜」若干詞狀，番吏執去。初十日，同知到靈州，引帝至庭下問訊，語言不可辯，令左右引去之。少刻，阿計替入謂帝曰：「新同知言其父因從四太往江南，劉相公捉。今來恨南家，將汝人苦楚。」移帝入一室，濕淖不可居。帝[00253]泣相謂曰：「吾父死於此矣！」遣阿計替往燕京下文字，須十日方還，「官人且忍奈安心！」言畢而去。月初九日，忽有一褐衣番人到囚所，持文字曰：「皇帝聖旨，教你人往西汙州聽候指揮。」帝泣曰：「復何地去？」俄有人引帝手，被執縛驅，至晚出靈州。自此已後，日行五七十里，辛苦萬狀。帝及后足痛不能行時，有負而行者。漸入沙漠之地，風霜高下，冷氣襲人，常如深冬。帝后衣袂單薄，病起骨立，不能飲食，有如鬼狀。塗中監者作木格，付以茅草，肩輿而[00254]行；皆垂死而復蘇。乃行四日，有騎兵約四千，首領衣紫衣袍，訊問左右，皆不可記。帝臥草輿中，微開目視之，左隊中有綠衣吏若人，乃下馬駐軍呼左右取水吃乾糧，次於皮篋中取出幹羊肉數塊贈帝，且言曰：「臣本兒人，臣父昔陛下延安鈴轄周忠是。元符中，因與西夏戰，父西夏所獲，由是皆在西夏。宣和中，西夏遣臣將兵助契丹，攻金，金人執縛，降之，臣今靈州總管。願陛下忽泄！言：「四太下江南，稍稍失利。金國中皆言張浚、劉錡、韓[00255]世忠、劉光世、岳飛數人皆名將，皆可中興。臣本宋人，不忍陛下如此，故以少肉獻。」言訖別去。經行已久，是夕宿一林下，時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聲嗚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詞曰：
「玉京曾憶舊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太上謂帝曰：「汝能賡乎？」帝乃繼韻曰：
「宸傳四百舊京華，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傾天折[00256]地，忍聽搊琶。如今塞外多離索，迤邐遠胡沙。家邦萬里，伶仃父，向曉霜花。』
歌成，人相執哭。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蕭索，悲風四起，黃沙白露，日出向煙霧，動經五七里無人跡，時但牧羊兒往來。蓋非正路。忽城邑，雖在路之東西，不復入城。時方近夏，榆柳夾道，澤中有萍，褐色不青翠。如此行十餘日，方至一城，云是西汙州。衛者擁帝入城。其地人煙稀少，監者云是昔日契丹道宗囚高麗王侃之所。其中方廣不甚，有屋[00257]數十間，皆頹弊，廊廡若官，籬落踈虞，不類人居。其護衛百人，逐日旋伐林木，搭蓋屋宇居住。經兩日，乃遣兵騎回，止留護衛者六七十人在彼。帝與太后，只在中間一室，不敢出入。飲食日止一次，皆是粗糲；或時有少羊肉。或日，帝相謂曰：「我父在靈州日，前後深得阿計替保護，知得南地消息。如今相別已經兩個月，不知其人還靈州無？」言畢，有人前白帝曰：「阿計替是我哥哥，我名查理，當時北國皇帝傳使我人監守你父。如今阿哥被靈州同知使[00258]往燕京下文字，不久亦須此來；緣阿哥能寫文字，虜主時時要申發文字，故必須此來。阿哥去日曾說與我，教保護你人，安心不妨。」或日，阿計替回到舍中，揖帝曰：「且喜安樂！我自靈州往上京，自上京，至日秋風起，冷氣逼人，阿計替曰：「秋今至矣！」俄空中雁聲嘹嚦，自北而南。時護衛者數人，皆阿計替揮去。壁中有弓一張，阿計替曰：「官人能弓矢乎？射雁以卜，此乃番胡。」乃手持弓謂帝曰：「我代官人卜之[00259]可乎？」帝曰：「然。」乃執箭仰天祝曰：「臣不幸，上辱祖宗，下禍萬民。若國祚復興，當使一箭中雁。」以其箭付阿計替，一箭中雁，宛轉而下。帝拱手稽顙曰：「誠如此卜，死且無憾！」阿計替微笑，取茅草爇火，破雁，炙而分食之。[0026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