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十四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十七回
美髯公千里走單騎 壽侯五關斬六將
吾讀此回而歎曹操之義，未嘗不歎曹操之奸。其於關公之去，贈金、贈袍，親自送行，而獨吝一紙文憑，不即給與。使關公而死於卞喜之伏兵，或死於王植之縱火，則操[00967]必曰：「非我，守關將吏。」己則居愛賢之名，而但責將吏以誤殺之罪，斯其奸不已甚歟！以人而行君之，則雖似君，而終懷人之心。今人但「各其主」之語；便嘖嘖曹操不置，可謂不知鳥之雌雄矣。
文有伏線之妙。滎陽城中之，先於東嶺關前伏線，此即伏於一回之內者。玉泉山頂之，早於鎮國寺中伏線，此伏於數十回之前者。其間一傳家信，一敘鄉情，閒閒冷冷，極沒要緊處却是極要緊處。如此敘，雖龍門復生，[00968]無以過之。
關公斬蔡陽在後回，而此回先有蔡陽欲趕關公一段文字；廖化關尚隔十數回，而此回先有廖化救夫人一段文字：皆所謂隔年下種者。至於關公，行色匆匆，途中所歷，忽然遇一少年，忽然遇一老人，忽然遇一強盜，忽然遇一和尚，點綴生波，殊不寂寞。天然有此妙，助成此等妙文。若但過一關殺一將，五處關隘，一味殺去，有何意趣？[00969]
自十五回至此，皆雲長立傳，而玄德、翼德兩邊，未免冷淡。乃於白馬之役，忽有翼德探囊取物一語，文中雖無翼德，而翼德之威靈如。至於玄德行藏，或在袁紹一邊致，或在關公一邊接柬，或在龔都陣上口傳，或在孫乾途中述：處處提照出來，更不疏漏。真敘妙品。
關公此行，其難有。保嫂車仗而行，必須緩轡相隨，非比獨行可以馳騁，雖有千里馬，無所用之，一難。自許昌而出，關隘重重，非止一處兩處，可以僥倖而越，難。[00970]所投之處乃曹操之仇，守關將士防禦甚嚴，非比別處可以通融，難。有此難，卒能脫然而去，雖邀天幸，實仗神威。總之，志不決，雖易者亦難；志既決，雖難者亦易耳。
五關斬將，非關公之意，觀其不殺劉延可矣。延雖不肯借，而不敢拒公，則公竟捨之而不殺。推此而論，使胡班救公之後，王植不追，公亦何必索植而殺之乎？其餘或以力敵，或以計害，皆不得已而殺之耳，故曰非公意。
却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00971]餘亦皆敬服。獨蔡陽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汝等皆當效之。」操視諸將中未嘗有此人。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矣。若縱之使袁紹，是與虎添翼。不若追而殺之，以絕後患。」又是一個要趕的。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其主，勿追。」袁紹欲殺玄德，而曹操不追關公。有始有終，是曹操高袁紹一頭地。因謂張遼曰：「雲長封金掛印，財賄不以動其心，爵祿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操所以餌人者，不過財賄、爵祿耳。今二者不足以動關公，操安得不敬。想他去[00972]此不遠，我一發結識他做個人情。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後日紀念。」既不追之，則必餞之，索性加厚一倍。有心人算計，往往如此。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却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忽聽背後有人叫：「雲長且慢行！」公此時必謂追兵至矣。回頭視之，張遼拍馬而至。尊恙已愈乎？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路緊行，爲後被劫伏筆。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遼曰：「非。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00973]請住臺駕，別無他意。」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其言剛甚。遂立馬於橋上望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操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此時何不掛迴避牌？恐關公此時，反急欲迴避矣。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衆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荅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參，故拜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言簡而意盡。操曰：「吾欲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恐[00974]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一將便從馬上托過黃金一盤。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留此黃金，以賞將士。」其人光明，其言磊落。操曰：「特以少酬功於萬一，何必推辭？」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操笑曰：「雲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自歎緣慳分淺，乃愛極慕極之語。錦袍一領，略表寸心。」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雲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精細。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須賈以綈袍而得以不死，則曹操袍可留異日華容道一命矣。遂下橋望北而去。許褚曰：「此人無禮太[00975]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餘人，安得不疑？代爲之解。吾言既出，不可追。」又自爲解。曹操自引衆將回城，於路歎想雲長不已。見如此人，安得不惜別？不說曹操自回。且說關公來趕車仗。約行十里，却只不。不知讀者至此，必疑是曹操使人截去矣。雲長心慌，縱馬四下尋之。忽山頭一人，高叫：「關將軍且住！」與張遼背後相呼正復相似，不知者讀自此，又疑是曹操使人來留公矣。雲長舉目視之，只一少年，黃巾錦衣，持槍跨馬，馬項下懸著首級一顆，引百餘步卒，飛奔前來。奇。公問曰：「汝何人？」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雲長恐是詐，精細。勒馬持刀問曰：「壯士願[00976]通姓名。」荅曰：「吾本襄陽人，姓廖，名化，字元儉。因世亂流落江湖，聚衆五百餘人，劫掠生。恰纔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夫人劫掠上山。吾問從者，知是劉皇叔夫人，且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此事只在廖化口中敘出，省筆。關公曰：「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嫂受驚否？」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又在二夫人口中略述一遍。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00977]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又在左右口中詳述一遍。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伴。」乃謝却之。精細。廖化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丞相之金且不受，何況強盜之金乎？然不受丞相之金、亦不受強盜之金者，其視丞相之金與強盜之金，無以異也。廖化拜別，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廖化終從關公，而此處不即相從合而暫離，遙爲後文伏線，妙。雲長將曹操贈袍，告知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00978]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醜的關公否？」二人爲河北名將，而公能殺之，則殺名將者之爲名將，其名更著矣。○前卷事又從老人口中一提。公曰：「便是。」老人喜，便請入莊。關公曰：「車上還有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極似范蠡在石室中光景。老人乃令妻女請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帝時曾議郎，致仕鄉。今有兒胡班，在榮陽太守王植部下從。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00979]寄與兒。」未至第一關，先爲第四關脫難伏線，妙。關公允諾。次日早膳畢，請嫂上車，取胡華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前至一關，名東嶺關。第一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有丞相文憑。」前曹操送行，贈金、贈袍，而不與以文憑，是不留而留，送而不送也。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討得。」不說曹操不給，只說自己不討。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00980]稟時，須誤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其語漸硬。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質。」此言無禮。關公怒，不得不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掛上馬，殺下關來，喝曰：「汝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槍來迎。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孔秀前恭後倨，關公亦先禮後兵。○斬却一將。衆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孔秀，不得已，可見五關斬將，原非關本意。與汝等無干。借汝衆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愷切周至之及。衆軍俱拜於馬前。[00981]關公即請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第二關。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韓福急聚衆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係私行。若不阻擋，必有罪責。」畏曹操，故不畏關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醜俱所殺。又將殺顏良、文醜一提。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既欲免罪，又伏貪賞。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擺列關口，問：「來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00982]言曰：「吾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文憑否？」已知其無，却又假問。關公曰：「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詰往來奸細。若無文憑，即係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不合，撥回馬便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兩段。斬却二將。關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飛[00983]馬徑奔韓福，沖散衆軍，韓福急走不迭，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斬於馬下。此頭與肩，足以報吾臂之恨矣。○斬却三將。殺散衆軍，保護車仗。關公割帛束住箭，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沂水關來。沂水關，今開封府沂水縣。第三關。把關將乃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錘，原是黃巾餘黨，廖化是強盜餘黨，卞喜亦是強盜餘黨。乃既做官之強盜，反不若未做官之強盜能識好人也。後投曹操，撥來守關。當下聞知關公將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號，欲圖相害。在佛地上謀殺好人，是強盜所爲，然未必非和尚所爲也。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公卞喜來迎，[00984]便下馬相。喜曰：「將軍名震天下，誰不敬仰！今皇叔，足忠義！」小人欺君子，偏能爲君子之言。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卞喜曰：「將軍殺之是。某丞相，代稟衷曲。」言之太甘，其中必苦。關公甚喜，同上馬過沂水關，到鎮國寺前下馬。衆僧鳴鐘出迎。原來那鎮國寺乃明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十餘人。內有一僧，却是關公同鄉人，法名普淨。當下普淨已知其意，向前與關公問訊，胡班救關公，却於胡華家先期伏線；普淨救關公，即在鎮國寺當日相逢。曰：「將軍離蒲東幾年矣？」關公曰：「將及十年矣。」普淨曰：「還認得貧僧否？」雖然當日相逢，却敘昔年舊識。然則伏線又在二十[00985]年之前。公曰：「離鄉多年，不能相識。」普淨曰：「貧僧家與將軍家只隔一條河。」離鄉人好與同鄉人言鄉，出家人亦與俗家人言家。卞喜普淨敘出鄉里之情，恐有走泄，乃叱之曰：「吾欲請將軍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關公曰：「不然。鄉人相遇，安得不敘舊情耶？」不是「逢僧話」，却是敘鄉情；不是「浮生半日閒」，却是旅況幾年闊。如借西湘曲者，不是「隨喜到」，却是「望蒲東」耳。普淨請關公方丈待。關公曰：「位夫人在車上，可先獻。」普淨教取先奉夫人，然後請關公入方丈。普淨以手舉所佩戒刀，以目視關公，此僧大通，是慧明不是法聰。公會意，命左右持刀緊隨。卞喜請關公於[00986]法堂筵席。關公曰：「卞君請關某，是好意，還是歹意？」卞喜未及回言，關公早望壁衣中有刀斧手，乃喝卞喜曰：「吾以汝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泄，叫：「左右下手！」左右方欲動手，皆被關公拔劒砍之。卞喜下堂，繞廊而走，關公棄劒，執刀來趕。卞喜暗取飛錘，擲打關公。關公用刀隔開錘，趕將入去，一刀劈卞喜兩段。要在佛地上殺好人是真強盜，能在佛地上殺歹人是真菩薩。○斬却四將。隨即回身來看嫂，早有軍人圍住，關公來，四下奔走。關公趕散，謝普淨曰：「若非吾師，已被此賊害矣。」救關公者普淨，殺卞喜者亦普淨。殺之而當，殺即生也。此僧可謂深[00987]通佛法。普淨曰：「貧僧此處難容，收拾衣缽，亦往他處雲遊。後會有期，將軍保重。」早爲玉泉山伏線。關公稱謝，護送車仗，往滎陽進發。第四關。滎陽太守王植，却與韓福是兩親家。聞得關公殺韓福，商議欲暗害關公，關公念兄恩，王植重姻誼，閒閒相對。乃使人守住關口。待關公到時，王植出關，喜笑相迎。關公訴說尋兄之。植曰：「將軍於路驅馳，夫人車上勞困，且請入城，館驛中暫歇一宵，來日登途未遲。」與卞喜一樣弱法。關公王植意甚殷勤，遂請嫂入城。館驛中皆鋪陳當。王植請公赴宴，公辭不往；前赴卞喜席，今遂不赴王植席，足見精細。植使人[00988]送筵席至館驛。關公因於路辛苦，請嫂晚膳畢，就正房歇定。遂吩咐從者各自安歇，飽喂馬匹。關公亦解甲憩息。却說王植密喚從胡班聽令曰：「關某背丞相而逃，於路殺太守并守關將校，死罪不輕！此人武勇難敵。汝今晚點一千軍圍住館驛，一人一個火把，待更時分，一齊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不用壁中刀斧，却用門外火把。一在日裏，一在夜間。吾亦自引軍接應。」胡班領命，便點起軍士，密將乾柴引火之物搬於館驛門首，約時舉。胡班尋思：「我久聞關雲長之名，不識如何模樣，試往窺之。」乃至驛中，問[00989]驛吏曰：「關將軍在何處？」荅曰：「正廳上觀者是。」胡班潛至廳前，關公左手綽髯，於燈下憑几看。寫得如畫。班，失聲歎曰：「真天人！」不特其人可敬，其貌亦可敬。公問何人，胡班入拜曰：「滎陽太守部下從胡班。」關公曰：「莫非許都城外胡華之否？」班曰：「然。」公喚從者於行李中取付班。普淨敘鄉情，胡班見家信，又閒閒相對。班看畢，歎曰：「險些誤殺忠良！」遂密告曰：「王植心懷不仁，欲害將軍，暗令人四面圍住館驛，約於更放火。今某當先去開城門，將軍急收拾出城。」方信胡華寄書不是閒文。關公驚，忙披掛提刀上馬，請嫂上車，[00990]盡出館驛。果軍士各執火把聽候。關公急來到城邊，只城門已開。關公催車仗急急出城。胡班還去放火。前是王植賺關公，此則胡班賺王植矣。關公行不到數里，背後火把照耀，人馬趕來。來送命了。當先王植叫：「關某休走！」關公勒馬，罵：「匹夫！我與你無仇，如何令人放火燒我？」王植拍馬挺槍，徑奔關公，被關公攔腰一刀，砍兩段，斬却五將。人馬都趕散。關公催車仗速行，於路感胡班不已。爲後文胡班歸蜀伏筆。行至滑州界首，有人報與劉延，延引數十騎出郭而迎。關公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別來無恙！」照應白馬之役。延曰：「公今欲何[00991]往？」公曰：「辭丞相，去尋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紹處，紹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來。」延曰：「今黃河渡口關隘，夏侯惇部將秦琪據守，恐不容將軍過渡。」先報一信。公曰：「太守應付船隻若何？」延曰：「船隻雖有，不敢應付。」無用之人。公曰：「我前者誅顏良、文醜，亦曾與足下解厄，又在關公口中將前事一提。今日求一渡船而不與，何？」延曰：「只恐夏侯惇知之，必然罪我。」無用之人。關公知劉延無用之人，遂自催車仗前進。有殺有不殺，妙甚。若逢人便殺，便不成關公矣。到黃河渡口，第五關。秦琪引軍出問：「來者何人？」關公曰：「壽亭侯關某。」琪曰：「今欲[00992]何往？」關公曰：「欲投河北去尋兄長劉玄德，敬來借渡。」琪曰：「丞相公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丞相節制，有甚公文！」前託言事冗行忙，此則竟說不受節制，更是直捷痛快。琪曰：「吾奉夏侯將軍將令，守把關隘，你便插翅，飛不過去！」關公怒曰：「你知我於路斬戮攔截者乎？」琪曰：「你只殺得無名下將，敢殺我麼？」關公怒曰：「汝比顏良、文醜若何？」又將前事一提。秦琪怒，縱馬提刀，直取關公。馬相交，只一合，關公刀起，秦琪頭落。斬却六將。關公曰：「當吾者已死，餘人不必驚走。速船隻，送我渡河。」軍士急撐舟傍岸。關公請嫂上船渡河。渡過黃河，便[00993]是袁紹地方。關公所歷關隘五處，斬將六員。將行程圖總結一筆，斬將賬總算一盤。後人有詩歎曰：
掛印封金辭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沖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關公於馬上自歎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不得已。曹公知之，必以我負恩之人矣。」觀公此語，知後日華容道相遇，定然不殺。正行間，忽一騎自北而來，叫：「雲長少住！」關公勒馬視之，乃孫乾。孫乾至此方來，[00994]來得突兀，亦來得湊巧。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乾曰：「劉辟、龔都自將軍回兵之後，復奪汝南，此事只在孫乾口中補出，好。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不想河北將士，各相妒忌。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爭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辟去。此回敘關公一邊，十分熱鬧；放下玄德一邊，未免冷落。今就孫乾口中，將河北事細述一遍，筆法又密又省。恐將軍不知，反到袁紹處，或所害，特遣某於路迎接將來。幸於此得！將軍可速往汝南，與皇叔相會。」陳震致書，在孫乾未知之前；孫[00995]乾報信，又在關公已行之後。敘得參差歷落。關公教孫乾拜夫人。寫得周至。夫人問其動靜，孫乾說：「袁紹次欲斬皇叔，前孫乾在汝南時未說此事，故至此方言。今幸脫身往汝南去。夫人可與雲長到此相會。」夫人皆掩面垂淚。寫得入情。關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本赴河北，忽轉汝南。只因古人蹤跡無常，遂使後人文字變幻。正行之間，背後塵埃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夏侯惇叫：「關某休走！」正是：
六將阻關徒受死，一軍攔路復爭鋒。
畢竟關公怎生脫身，且聽下文分解。[009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