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四十五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八十九回
武鄉侯四番用計 南蠻王五次遭擒
瀘水之險不可涉，西洱河之險不可方舟，可謂險之極矣。不謂有啞泉、柔泉、黑泉、滅泉之惡，尤有甚焉。南方屬火，炎天如火，蜀兵方苦於火，而忽苦於水，眞有出於意[02853]料之外者。惟南方險阻出於意料之外，乃愈顯丞相功績，出於意料之外耳。
四擒孟獲，以假棄舊寨欲退之勢而擒之，是以退進。五擒孟獲，以深入重地不可退之勢而擒之，是以進進。五擒之難，倍難於四擒；則五縱之難，亦倍難於四縱。於四擒孔明之智，於五擒孔明之勇，於四縱五縱孔明之仁。
孔明乃先主之所謂水，而有四泉以難孔明，則是以水[02854]厄水矣。有溪以助孔明，則以水濟水矣。至於拜井出泉，而水自能生水。然則蜀人之有孔明，其亦如魚得水乎！
每讀封神演義，滿紙仙道，滿目鬼神，覺姜牙竟一無所用，不若國志中之偶一之。如伏波顯聖，山神指迷，入山求草，祝井出泉，未嘗不仰邀神助，恍遇仙翁，然不可無一，不容有。使盡賴鬼謀，何以人謀之善，使盡仗仙力，何以人力之奇哉！[02855]
文章之妙，妙在極熱時寫一冷人，極忙中寫一閒景。如萬安隱者，飄飄然有世外之風，其地則栢澗松巖，其人則竹冠藜杖。孔明之遇之，殆與先主之遇水鏡，劉貴之問紫虛，陳震之謁青城，幾相彷彿矣。然先主遇水鏡於難後，孔明則求萬安於難中；紫虛、青城未嘗賴之以救敗，萬安則實賴之以救死。是彼雖極閒，而者之心極忙；彼雖極冷，而者之心極熱：不似前人之有意無意，可可不之人。最相類最不相類，豈非絕世奇，絕世奇文。[02856]
孔明之隱者不足奇，而奇莫奇於即孟獲之兄。有四泉之惡，則有溪之美以之反；有助虐之孟優，則有助善之孟節以之反：地既有之，人亦宜然。然我謂孟獲之五擒而不服者正在此。何？納孟獲之弟之詐降以誘孟獲，與以孟獲誘孟獲無異；賴孟獲之兄之相救以制孟獲，與以孟獲制孟獲無異。以孟獲誘孟獲，而孟獲不服；以孟獲制孟獲，愈不服；惟以孔明勝孟獲，而孟獲始傾心折服。則吾得而更觀五縱之後矣。[02857]
却說孔明自駕車，引數百騎前來探路。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勢雖慢，並無一隻船筏。孔明令伐木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東方有弱水，南方亦有弱水。孔明遂問呂凱，凱曰：「聞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者數圍。可令人伐之，於河上搭起竹橋，以渡軍馬。」孔明即調萬兵入山，伐竹數十萬根，順水放下，於河面狹處，搭起竹橋，濶十餘丈。渡瀘水尚可用筏，渡此處只可搭橋，比前又險。乃調軍於河北岸一字兒下寨，便以河壕塹，以浮橋門，壘土城。過橋南岸，一字下箇營，以待蠻兵。倚竹橋爲寨，全賴篾片之力。却說孟獲引數[02858]十萬蠻兵，恨怒而來。將近西洱河，孟獲引前部一萬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戰。孔明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羽扇，乘駟馬車，左右衆將簇擁而出。一邊忿怒，一邊安閒，相形之下，好看煞人。孔明孟獲身穿犀皮甲，頭頂朱紅盔，左手挽牌，右手執刀，騎赤毛牛，又是一樣打扮。口中辱罵；手下萬餘洞丁，各舞刀牌，往來衝突。孔明急令退囘本寨，四面緊閉，不許出戰。蠻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門前叫罵。蠻子一味蠻罵。諸將怒，皆來稟孔明曰：「某等情願出寨，決一死戰！」孔明不許。諸將再欲戰。孔明止曰：「蠻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來，狂惡[02859]正盛，不可迎。且宜堅守數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計破之。」蠻人正使蠻性，須要讓他頭勢。於是蜀兵堅守數日。孔明在高阜處探之，窺蠻兵已多懈怠，乃聚諸將曰：「汝等敢出戰否？」衆將欣然要出。孔明先喚趙雲、魏延入帳，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人受計策先進。却喚王平、馬忠入帳，受計去。此兩路受計，不敘明白。喚馬岱分付曰：「吾今棄此寨，退過河北；吾軍一退，汝可便拆浮橋，移於下流，却渡趙雲、魏延軍馬過河來接應。」岱受計而去。喚張翼曰：「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孟獲知之，必來追趕，汝却[02860]斷其後。」張翼受計而退。此兩路受計，先說明白，又是一樣筆法。孔明只敎關索護車。衆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蠻兵望，不敢衝突。次日平明，孟獲引隊蠻兵逕到蜀寨之時，只個寨，皆無人馬，於內棄下糧草車仗數百餘輛。孟優曰：「諸葛棄寨而走，莫非有計否？」孟獲曰：「吾料諸葛亮棄輜重而去，必因國中有緊急之：若非吳侵，定是魏伐。故虛張燈火，以疑兵，棄車仗而去。看這般光景，必然料到此處，蠻子原不呆。可速追之，不可錯過。」於是孟獲自驅前部，直到西洱河邊。望河北岸上寨中，旗幟整齊如故，燦若雲錦；沿河一[02861]帶，設錦城。蠻兵哨，皆不敢進。獲謂優曰：「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故就河北岸少住，不日必走矣。」蠻子亦會猜，但孔明手法太高，故猜不着耳。遂將蠻兵屯於河岸；使人去山上砍竹筏，以渡河；却將敢戰之兵，皆移於寨前面。却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只一句輕輕拈出，方知前所囑趙雲、魏延之計，乃此計也。是日，狂風起。四壁廂火明皷響，蜀兵殺到。蠻兵獠丁，自相衝突，孟獲驚，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逕奔舊寨。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乃是趙雲。來得突兀。獲慌忙囘西洱河，望山僻處而走。一彪軍殺出，乃是馬岱。此處方知所授馬岱之計。孟[02862]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望山谷中而逃。南北西處塵頭火光，因此不敢前進，此處火光是王平、馬忠，妙在虛寫，令讀者自知。只得望東奔走，方纔轉過山口，一林之前，數十從人，引一輛車，車上端坐孔明，呵呵笑曰：「蠻王孟獲！天敗至此，吾已等候多時！」作樂得他好。獲怒，囘顧左右曰：「吾遭此人詭計！受辱次；今幸得這裏相遇。汝等奮力前去，連人帶車砍粉碎！」癡蠻子只怕踏了空。數騎蠻兵，猛力向前。孟獲當先吶喊，搶到林之前，趷踏一聲，踏陷坑，一齊塌倒。林之內，轉出魏延，引數百軍來，一個個拖出，用索[02863]縛定。此是四擒。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蠻兵，并諸甸酋長洞丁。此時半皆本鄉去，除死外，其餘盡皆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撫慰，盡令放囘。到底只用此法。蠻兵皆感嘆而去。少頃，張翼解孟優至。擒孟優只用虛寫。孔明誨之曰：「汝兄愚迷，汝當諫之。今被吾擒四番，有何面目再人耶？」孟優羞慚滿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吾殺汝不在今日。吾且饒汝性命，勸諭汝兄。」令武士解其繩索，放起孟優。優泣拜而去。先打發去一個。不一時，魏延解孟獲至。孔明怒曰：「你今番被吾擒，有何理說！」此時又是一樣面孔。獲曰：「吾今[02864]誤中詭計，死不瞑目！」孔明叱武士推出斬之。此時又是一樣做法，若只管賜酒食善言勸之，便沒趣矣。獲全無懼色，囘顧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囘去，必然報四番之恨。」蠻子眞是蠻皮。孔明笑，令左右去其縛，賜酒壓驚，就坐於帳中。先硬後軟。孔明問曰：「吾今四次以禮相待，汝尚然不服，何？」獲曰：「吾雖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專施詭計，吾如何肯服？」蠻子偏會強辯。孔明曰：「吾再放汝囘去，復能戰乎？」獲曰：「丞相若再拏住吾，吾那時傾心降服，盡獻本洞之物犒軍，誓不反亂。」蠻子偏會活脫。孔明即笑而遣之。獲忻然拜謝而去。此是四縱。於是聚得諸洞壯丁數千人，望[02865]南迤𨓦?而行。早望塵頭起處，一隊兵到，乃是兄弟孟優，重整殘兵，來與兄報讐。兩人一樣蠻皮。兄弟人，抱頭相哭，訴說前。優曰：「我兵屢敗，蜀兵屢勝，難以抵當。只可就山陰洞中，退避不出。蜀兵受不過暑氣，自然退矣。」獲問曰：「何處可避？」優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禿龍洞。洞主朶思王，洞名人名，宛似西遊記上名色。與弟甚厚，可投之。」於是孟獲先敎孟優到禿龍洞，禿龍爭當卧龍？朶思王。朶思慌引洞兵出迎，孟獲入洞，禮畢，訴說前。朶思曰：「王寬心。若蜀兵到來，令他一人一騎不得還鄉，與諸葛亮皆死於此處！」[02866]說得利害，竟似洞中妖怪聲口。獲喜，問計於朶思。朶思曰：「此洞中止有兩條路：東北上一路，就是王所來之路，地勢平坦，土厚水甜，人馬可行；若以木石壘斷洞口，雖有百萬之衆，不能進。關門塞狗洞，不算好漢。西北上有一條路，山險嶺惡，道路窄狹；其中雖有路，多藏毒蛇惡蠍；黃昏時分，烟瘴起，直至已午時方收，與瀘水可以夜渡者又不同。惟未、申、酉時，可以往來；水不可飲，人馬難行。此處更有四個毒泉：一名啞泉，其水頗甜，人若飲之，則不能言，不過旬日必死；人之嘵嘵多言者，當令飲此。曰滅泉，此水與湯無異，人若沐浴，則皮肉[02867]皆爛，骨必死；今之好潔太甚者，當令遇此。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濺之在身，則手足皆黑而死；若此泉，恐世人多有在心。四曰柔泉，其水如氷，人若飲之，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如綿而死。今之剛狠太甚者，當令飲此。此處蟲鳥皆無，惟有伏波將軍曾到，此處先點伏波一句，爲下文孔明禱伏波伏線。自此以後，更無一人到此。今壘斷東北路，令王穩居敝洞，若蜀兵東路截斷，必從西路而入；於路無水，若此四泉，定然飲水，雖百萬之衆，皆無矣。何用刀兵耶！」孔明慣用火攻，朶思却欲以水勝。孟獲喜，以手加額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望北指曰：「任諸葛神機[02868]妙筭，難以施設！四泉之水，足以報敗兵之恨！」先主以孔明爲水，誰知好水又遇着惡水。自此，孟獲、孟優終日與朶思王筵宴。却說孔明連日不孟獲兵出，遂傳號令敎軍離西洱河，望南進發。此時正當六月炎天，其熱如火。與上文五月渡瀘相應。○火字與水字正相應。有後人咏南方苦熱詩曰：
山澤欲焦枯，火光覆太虛。
不知天地外，暑氣更何如？
有詩曰：[02869]
赤帝施權柄，陰雲不敢生。
雲蒸孤鶴喘，海熱巨鼇驚。
忍捨溪邊坐，慵拋竹裏行。
如何沙塞客，擐甲復長征。
孔明統領兵正行之際，忽哨馬飛報：「孟獲退往禿龍洞中不出，將洞口要路壘斷，內有兵把守；山惡嶺峻，不能前進。」孔明請呂凱問之，凱曰：「某曾聞此洞有條路，實不知詳細。」四泉恐亦圖中之所未詳。蔣琬曰：「孟獲四次遭擒，既已喪膽，安敢再出？況今天氣炎熱，軍馬疲乏，征之無益，不如班師囘國。」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獲之計。吾軍一退，彼必乘勢追之。今已到此，安有復囘之理？」此時之勢，[02870]騎虎難下。能入而不能出矣。遂令王平領數百軍前部，却敎新降蠻兵引路，尋西北境而入。前到一泉，人馬皆渴，爭飲此水。王平探有此路，囘報孔明。比及到寨之時，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與孟優等中酒毒以手指口，前後相對。孔明驚，知是中毒，遂自駕車，引數十人前來看時，一潭清水，深不底，水氣凜凜，軍不敢試。孔明下車，登高望之，四壁峯嶺，鳥雀不聞，心中疑。忽望遠遠山岡之上，有一古廟。孔明攀藤附葛而到，一石屋之中，塑一將軍端坐，傍有石碑，乃伏波將軍馬援之廟：因平蠻到此，土人立廟[02871]祀之。此處忽然遇着馬超、馬岱之祖。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託孤之重，今承聖旨，到此平蠻，欲待蠻方既平，然後伐魏吞吳，重安室。大主意。今軍士不識地理，誤飲毒水，不能出聲。萬望尊神，念本朝恩義，通靈顯聖，護佑軍！」祈禱已畢，出廟尋土人問之。隱隱望對山一老叟扶杖而來，形容甚異。來得奇，與陸遜之遇黃承彥相似。孔明請老叟入廟，禮畢，對坐於石上。孔明問曰：「丈者高姓？」老叟曰：「老夫久聞國丞相隆名，幸得拜。蠻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淺。」孔明問泉水之故，老叟答曰：「軍所飲水，乃啞泉之水，飲之難[02872]言，數日而死。此泉之外，有泉：東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飲水，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而死，名曰柔泉；正南有一泉，人若濺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西南有一泉，沸如熱湯，人若浴之，皮肉盡脫而死，名曰滅泉。又將四泉歷敘一遍，却與朶思大王所言參差，前後文法甚變。敝處有此四泉，毒氣所聚，無藥可治，烟瘴甚起，惟未、申、酉箇時辰可往來；餘者時辰，皆瘴氣密布，觸之即死。」亦與朶思之言照應。孔明曰：「如此則蠻方不可平矣。蠻方不平，安能併吞吳、魏，再興室？有負先帝託孤之重，生不如死！」讀者至此已是水窮山盡。老叟曰：「丞[02873]相勿憂。老夫指引一處，可以解之。」忽然絕處逢生。孔明曰：「老丈有何高，望乞指敎。」老叟曰：「此去正西數里，有一山谷，入內行十里，有一溪名曰萬安溪。只萬安二字，便可破得四泉名色。上有一高士，號萬安隱者；人以溪名乎？溪以人名乎？此人不出溪有數十餘年矣。其草庵後有一泉，名安樂泉。只安樂兩字，又可破得四泉名色。人若中毒，吸其水飲之即愈；有人或生疥癩，或感瘴氣，於萬安溪內浴之，自然無。以水治水，以一水治四水。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葉芸香，好名色。人若口含一葉，則瘴氣不染。草頭郎中賽過服藥。丞相可速往求之。」孔明拜謝，問曰：「承丈者[02874]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勝。願聞高姓。」老叟入廟曰：「吾乃本處山神，奉伏波將軍之命，特來指引。」言訖，喝開廟後石壁而入。前有關公顯聖，此處有伏波顯聖。關公自顯聖，伏波又使山神顯聖，愈出愈奇。孔明驚訝不已，再拜廟神，尋舊路上車囘到寨。次日，孔明信香、禮物，引王平及衆啞軍，連夜望山神所言去處，迤𨓦?而進。入山谷徑，約行十餘里，但長松栢，茂竹奇花，環繞一莊；籬落之中，有數間茅屋，聞得馨香噴鼻。又是一箇水鏡莊、卧龍岡也。孔明喜，到莊前扣戶，有一童出。孔明方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絛，碧眼黃髮，[02875]忻然出曰：「來者莫非丞相否？」又與紫虛上人、青城老叟一般風致。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隱者曰：「久聞丞相纛南征，安得不知！」遂邀孔明入草堂。禮畢，分賔主坐定。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託孤之重，今承嗣君聖旨，領軍至此，欲服蠻邦，使王化。不期孟獲潛入洞中，軍士誤飲啞泉之水。夜來蒙伏波將軍顯聖，言高士有藥泉，可以治之。望乞矜念，賜神水以救衆兵殘生。」水火不求人，孰知此時水亦甚貴。隱者曰：「量老夫山野廢人，何勞丞相枉駕。此泉就在庵後。」敎取來飲。於是童引王平等一起啞軍，來到溪邊，汲水飲之，[02876]隨即吐出惡涎，便能言語。如今之服半夏者飲着生姜湯。童引衆軍到萬安溪中沐浴。隱者於庵中進栢、松花菜，以待孔明。百忙中却偏敘出隱士清冷之況，令人煩襟頓滌。隱者告曰：「此間蠻洞多毒蛇惡蠍，柳花飄入溪泉之間，水不可飲；但掘地泉，汲水飲之方可。」孔明求薤葉芸香，隱者令衆軍儘意採取：「各人口含一葉，自然瘴氣不侵。」留香草根何如此草之妙。孔明拜求隱者姓名，隱者笑曰：「某乃孟獲之兄孟節是。」說出姓名，令人一嚇。孔明愕然。隱者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人：長即老夫孟節，次孟獲，次孟優。父母皆亡。[02877]弟強惡，不王化。某屢諫不從，故更名改姓，隱居於此。兄弟之不得如此，可嘆。今辱弟造反，勞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節合該萬死，故先於丞相之前請罪。」孔明嘆曰：「方信盜跖、下惠之，今亦有之。」遂與孟節曰：「吾申奏天，立公王，可乎？」節曰：「嫌功名而逃於此，豈復有貪富貴之意！」泰伯讓天下而逃之蠻方，此蠻又讓蠻王之位而逃之深山，其殆比泰伯之讓而更甚耶？名之曰節，眞不愧其名。孔明乃具金帛贈之，孟節堅辭不受。孔明嗟嘆不已，拜別而囘。後人有詩曰：
高士幽棲獨閉關，武侯曾此破諸蠻。[02878]
至今古木無人境，猶有寒煙鎖舊山。
孔明囘到寨之中，令軍士掘地取水。掘下十餘丈，並無滴水；凡掘十餘處，皆是如此。軍士驚慌。又作一折，令讀者再吃一驚。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之福，受命平蠻。今塗中乏水，軍馬枯渴。倘上天不絕，即賜甘泉；若氣運已終，臣亮等願死於此處。」是夜祝罷，平明視之，皆得滿井甘泉。與後文司馬昭祝井遙相對照。後人有詩曰：
國平蠻統兵，心存正道合神明。[02879]
耿恭拜井甘泉出，諸葛虔誠水夜生。
孔明軍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徑直入禿龍洞前下寨。蠻兵探知，來報孟獲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氣，無枯渴之患，諸泉皆不應。」孟獲不是失地利，乃失人和耳。朶思王聞知不信，自與孟獲來高山望之。只蜀兵安然無，桶擔，搬運水漿，飲馬造飯。朶思之，毛髮聳然，囘顧孟獲曰：「此乃神兵！」有此處疑爲神兵，便生出後文神獸來。獲曰：「吾兄弟人與蜀兵決一死戰，就殞於軍前，安肯束手受縛！」朶思曰：「若王兵敗，吾妻亦休矣。當殺牛宰馬，賞洞丁，不[02880]避水火，直衝蜀寨，方可得勝。」於是賞蠻兵，正欲起程。讀者至此必謂有一場大廝殺矣，不知下文竟不消廝殺得。忽報洞後迤西銀冶洞十一洞主楊鋒引萬兵來助戰。讀者至此必謂下文又有一場助戰矣，不知却是相反。孟獲喜曰：「 隣兵助我，我必勝矣！」即與朶思王出洞迎接。楊鋒引兵入曰：「吾有精兵萬，皆披鐵甲，能飛山越嶺，足以敵蜀兵百萬；我有五，皆武藝足。願助王。」鋒令五入拜，皆彪軀虎體，威風抖擻。孟獲喜，遂設席相待楊鋒父。酒至半酣，鋒曰：「軍中少樂，吾隨軍有蠻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先主與劉璋飲酒之時，有諸將舞劒；今楊鋒與[02881]孟獲飲酒之時，有花蠻舞刀：正復相似。獲忻然從之。須臾，數十蠻姑，皆披髮跣足，從帳外舞跳而入，羣蠻拍手以歌和之。楊鋒令把盞。舉杯詣孟獲、孟優前。人接盃，方欲飲酒，鋒喝一聲，早將孟獲、孟優執下座來。董荼那之擒孟獲，則讀者之所料也；楊鋒之擒孟獲，則非讀者之所料。朶思王却待要走，已被楊鋒擒。蠻姑橫截於帳上，誰敢近前。獲曰：「免死狐悲，物其類。吾與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無冤，何故害我？」鋒曰：「吾兄弟侄皆感諸葛丞相活命之恩，無可以報。又與前文放囘蠻兵照應。今汝反叛，何不擒獻？」於是各洞蠻兵皆走囘本鄉。[02882]楊鋒將孟獲、孟優、朶思等解赴孔明寨來。此是五擒。孔明令入，楊鋒等拜於帳下曰：「某等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獲、孟優等呈獻。」孔明重賞之，令驅孟獲入。孔明笑曰：「汝今番心服乎？」獲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要殺便殺，只是不服！」甚矣，攻心之難。孔明曰：「汝賺吾入無水之地，更以啞泉、滅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軍無恙，豈非天意乎？汝何如此執迷？」獲曰：「吾祖居銀坑山中，有江之險，重關之固。汝若就彼擒之，吾當孫孫，傾心服。」縱虎歸穴，然後入穴取虎，更自不易。孔明曰：「吾再放汝囘去，重[02883]整兵馬，與吾共決勝負；如那時擒住，汝再不服，當滅九族。」叱左右去其縛，放起孟獲。獲再拜而去。此是五縱。孔明將孟優并朶思王皆釋其縛，賜酒食壓驚。人悚懼不敢正視。孔明令鞍馬送囘。前番先放孟優，次放孟獲；此又先放孟獲，次放孟優。正是：
深臨險地非容易，更展奇謀豈偶然。
未知孟獲整兵再來，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