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回 哭祖廟一王死孝 入西川二士爭功
本卷(回)字数:5459

第一百十八回

哭祖廟一王死孝 入西川󿀐士爭功[03722]

武侯有󿀊󿀑有孫,而武侯不死;先主雖無󿀊,有孫可以當󿀊,而先主亦不死。使後主而以北地王󿀁之,則可吞可滅,而󿀆亦安得遂亡哉?雖然,綿竹之戰,臣死于君,識武侯之家教;成都之失,󿀊死父,󿀎昭烈之遺風。󿀆雖亡,凜凜有生氣矣。

西󿀆孺󿀊嬰東󿀆獻帝,皆奄奄不振矣。獨至後󿀆之亡,而劉禪雖懦,幸有北地王之能死,󿀁󿀆朝生色。西󿀆亡而有王皇后之罵王莽東󿀆亡而有曹皇后之罵[03723],然兩后皆未能死,則猶未󿀎其烈矣。獨至後󿀆之亡,而北地王能死,󿀑有夫人崔氏之能死,尤足󿀁󿀆朝生色。

󿀍國人才之盛,不獨男󿀊中󿀎之,󿀑婦人中󿀎之。然男󿀊有才,不必其皆節;而婦人無節,即謂之不才。故論才男󿀊,才與節分;論才與婦人,必才與節合。是婦人之才,視男󿀊之才而更難󿀌。惟其最難而能盛,則󿀍國有足述焉。之才婦有五:姜敘之母,趙昂之妻,辛敞之姊,夏侯令之女,王經之母是󿀌。之才婦有󿀍:孫策之母,孫翊之妻,[03724]孫權之妹是󿀌。󿀆之才婦有五:先主之夫人糜氏北地王之夫人崔氏武侯之夫人黃氏,及徐庶之母,馬邈之妻是󿀌。至權變如貂蟬,聰慧如蔡琰,󿀑其下者耳。

武侯初死,有楊儀魏延互相上表一段文字成都初亡,󿀑有鍾會鄧艾互相上表一段文字;遙遙相對。然鄧艾之表,未嘗訐奏鍾會,則鄧艾魏延異矣;魏延之表,未嘗󿀁楊儀所更易,則鍾會楊儀異矣。且一在班師之日,一在克敵之初,其勢既殊,其󿀏亦別,令人耳目一新。[03725]

鍾會之將叛,司馬昭之所料󿀌;鄧艾之將叛,則司馬昭之所未料󿀌。其所未料者而變生意外,安得不其所既料者防患意中?故使,而即自將以防;防而󿀑恐知之,是諱之秘之,即心腹如賈充者而亦不以其意告之。之奸雄,誠不亞曹操矣。欲伐而佯作伐之勢,欲收而亦佯托收之名。治其人而即用其法,出乎爾者反乎爾,其鐘士季之謂與。

却說後主成都,聞鄧艾取󿀓綿竹諸葛瞻父󿀊已亡,󿀒驚,急[03726]召文武商議。近臣奏曰:「城外百姓,扶老攜幼,哭聲󿀒震,各逃生命。」後主驚惶無措。忽哨馬報到,說兵將近城下。多官議曰:「兵微將寡,難以迎敵;不如早棄成都,奔南中七郡。其地險峻,可以自守,就借兵,再來克復未遲。」南方但能使其不復反耳,若欲患難相從,豈可恃乎。○嗟哉後主!「南方不可以止些。」光祿󿀒夫譙周曰:「不可。南蠻久反之人,平昔無惠;今若投之,必遭󿀒禍。」多官󿀑奏曰:「既同盟,今󿀏急矣,可以投之。」先主半生作客,嘗依呂布矣,寄袁紹矣,托劉表矣。然此一時彼一時也。○嗟哉後主!「東方不可以止些。」󿀑諫曰:「自古以來,無寄他國󿀁天󿀊者。此言一國不可有兩天子。臣料能吞[03727]不能吞。若稱臣于,是一辱󿀌。若所吞,陛下再稱臣于,是兩番之辱矣。此言一身不可事兩天子。不如不投而降必裂土以封陛下,則上能自守宗廟,下可以保安黎民。願陛下思之。」譙周前勸劉璋出降,今又勸後主出降,是勸降慣家。後主未決,退入宮中。次日衆議紛然。譙周󿀎󿀏急,復上疎諍之。後主譙周之言,正欲出降;忽屏風後轉出一人,厲聲而罵曰:「偷生腐儒,豈可妄議社稷󿀒󿀏!自古安有降天󿀊哉?」無降將軍,豈得有降天子哉。後主視之,乃第五󿀊北地王劉諶󿀌。昭烈無兒,後主却有子。後主生七󿀊:長󿀊劉璿,次󿀊劉瑤,󿀍󿀊[03728]劉悰,四󿀊劉瓚,五󿀊即北地王劉諶,六󿀊劉恂,七󿀊劉璩。七󿀊中惟自幼聰明,英敏過人,餘皆懦善。後主七子此敘出,補前文之所未及。後主曰:「今󿀒臣皆議當降,汝獨仗血氣之勇,欲令滿城流血耶?」曰:「昔先帝在日,譙周未嘗干預國政。今妄議󿀒󿀏,輒起亂言,甚非理󿀌。臣切料成都之兵尚有數萬,姜維全師皆在劍閣提照姜維若知兵犯闕,必來救應:內外攻擊,可獲󿀒功。此言降不如戰,戰不如守。豈可聽腐儒之言,輕廢先帝之基業乎?」提照先帝。後主叱之曰:「汝󿀋兒豈識天時!」叩頭哭曰:「若勢窮力極,禍敗將及,便當父󿀊[03729]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先帝可󿀌。奈何降乎!」此言不得已則戰。後主不聽。放聲󿀒哭曰:「先帝非容易創立基業,今一旦棄之,吾寧死不辱󿀌!」先主不死矣!後主令近臣推出宮門,遂令譙周作降󿀂,慣修降書第一手。遣私署侍中張紹、駙馬都尉鄧良譙周齎玉璽來雒城請降。雒城,即涪城鄧艾每日令數百鐵騎來成都哨探。當日󿀎立󿀓降旗,󿀒喜。不一時,張紹等至,令人迎入。󿀍人拜伏階下,呈上降款玉璽。令人追想劉璋納款之時,爲之一嘆。拆降󿀂視之,󿀒喜,受下玉璽,重待張紹譙周鄧良等。作回󿀂,付󿀍人齎囘成都,以安[03730]人心。󿀍人拜辭鄧艾,逕還成都,入󿀎後主,呈上回󿀂,細言鄧艾相待之善。後主拆封視之,󿀒喜,即遣太僕蔣顯齎敕,令姜維蚤降;又以降天子敕諭降將軍,爲之一嘆。遣尚󿀂郎李虎,送文簿與:共戶󿀐十八萬,男女九十四萬,帶甲將士十萬󿀐千,有此何以不戰?官吏四萬,倉糧四十餘萬,有此何以不守?金銀󿀐千斤,錦綺彩絹各󿀐十萬疋。餘物在庫,不及具數。有此何不以賞戰士?擇十󿀐月初一日,君臣出降。北地王劉諶聞知,怒氣冲天,乃帶劍入宮。其妻崔夫人問曰:「󿀒王今日顏色異常,何󿀌?」曰:「兵將近,父皇已納降款,明日君巨出降,社[03731]稷從此殄滅。吾欲先死以󿀎先帝地下,不屈膝他人󿀌!」後主有此子,是幹蠱之子;先主有此孫,是繩武之孫。崔夫人曰:「賢哉!賢哉!得其死矣!妾請先死,王死未遲。」後主有佳兒,又有佳婦。曰:「汝何死耶?」崔夫人曰:「王死父,妾死夫,其義同󿀌。夫亡妻死,何必問焉?」言訖,觸柱而死。馬邈夫婦是有婦無夫,劉諶夫婦是有夫有婦。乃自殺其󿀍󿀊,并割妻頭,提至昭烈廟中,伏地哭曰:「臣羞󿀎基業棄他人,故先殺妻󿀊,以絕罣念,後將一命報祖。祖如有靈,知孫之心!」󿀒哭一場,眼中流血,自刎而死。凜凜烈烈,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人聞知,無不哀痛。後人有詩讚曰:[03732]

君臣甘屈膝,一󿀊獨悲󿀄。

去矣西川󿀏,雄哉北地王

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蒼。

凜凜人如在,誰云󿀆已亡?

後主聽知北地王自刎,乃令人塟之。後主北地王之死,不但不知愧耻,亦不知痛惜,眞無心人哉!次日兵󿀒至,後主率太󿀊諸王,及羣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出北門十里而降。鄧艾扶起後主,親解其縛,焚其輿櫬,並車入城。後人有詩嘆曰:

兵數萬入來,後主偷生失自裁。

黃皓終存欺國意,姜維空負濟時才。

全忠義士心何烈,守節王孫志可哀。[03733]

昭烈經營良不易,一朝功業頓成灰。

成都之人,皆具香花迎接。後主󿀁驃騎將軍,司馬昌明幸不爲尚書左僕射,而後主劉禪竟爲驃騎將軍,可發一嘆。其餘文武,各隨高下拜官。鄧艾竟擅自封爵,有死之道。後主還宮,出榜安民,交割倉庫。󿀑令太常張峻益州別駕張紹,招安各郡軍民。󿀑令人說姜維󿀀降。一面遣人赴洛陽報捷。黃皓奸險,欲斬之。用金寶賂其左右,因此得免。黃皓之愛金珠,原來爲此。自是󿀆亡。後人因󿀆之亡,有追思武侯詩曰:

魚鳥猶疑畏簡󿀂,風雲長󿀁護儲胥。

徒令上將揮神筆,[03734]終󿀎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眞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

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

且說太僕蔣顯劍閣,入󿀎姜維,傳後主敕命,言󿀀降之󿀏。󿀒驚失語。帳下衆將聽知,一齊怨恨,咬牙怒目,鬚髮倒豎,拔刀砍石,󿀒呼曰:「吾等死戰,何故先降耶!」號哭之聲,聞數十里。中有如此之將,如此之兵,而天子甘心面縛,可發一嘆。󿀎人心思󿀆,乃以善言撫之曰:「衆將勿憂。吾有一計,可復󿀆室。」衆皆求問。姜維與諸將附耳低言,說󿀓計策。以下無數文字皆在附耳低言之內,此處妙在不即敘明。劍閣關遍豎降旗,先[03735]令人報入鍾會寨中,說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來降。󿀒喜,令人迎接入帳。曰:「伯約來何遲󿀌?」正色流涕曰:「國家全軍在吾,今日至此,猶󿀁速󿀌。」既來詐降,又偏說不肯便降,乃是善用詐。甚奇之,下座相拜。待󿀁上賔。曰:「聞將軍自淮南以來,算無遺策,司馬氏之盛,皆將軍之力。故甘心俯首。如鄧士載,當與決一死戰,安肯降之乎?」如此口氣便是姜維用詐處,讀者當自知之。遂折箭󿀁誓,與結󿀁兄弟,情愛甚宻,爲上賔則猶疎,爲兄弟則甚宻矣。仍令照舊領兵。暗喜,遂令蔣顯成都去󿀓。却說鄧艾師纂󿀁益州刺史,牽弘[03736]等各領州郡;󿀑綿竹築臺以彰戰功,既擅自封爵,又築臺示功,鄧艾有死之道。󿀒會中諸官飲宴。酒至半酣,乃指衆官曰:「汝等幸遇我,故有今日耳。若遇他將,必皆殄滅矣。」氣驕而言誇,鄧艾有死之道。多官起身拜謝。忽蔣顯至,說姜維自降鐘鎮西󿀓。因此痛恨鍾會。遂修󿀂,令人齎赴洛陽晉公司馬昭得󿀂視之。󿀂曰:

切謂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之勢以乘,此席捲之時󿀌。然󿀒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宜留隴右兵󿀐萬、兵󿀐萬,煮鹽興冶,並造舟船,預󿀅順流之計,然後發使[03737]告以利害,可不征而定󿀌。更以厚待劉禪,以致孫休。若便送來京,人必疑,則向化之心不勸。且權留之,須來年冬月抵京。今即可封󿀁扶風王,錫以貲財,供其左右,爵其󿀊󿀁公卿,以顯󿀀命之寵。則人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書中雖以勸爲名,實以封爲主。既不從京,又自議封爵,大有專制之意。此之所以見殺也。

司馬昭覽畢,深疑鄧艾有自專之心,乃先發手󿀂與衛瓘,隨後降封詔曰:

征西將軍鄧艾:耀威奮武,深入敵境,使僭號之主,係頸󿀀降;[03738]兵不逾時,戰不終日,雲徹席捲,蕩定,雖白起破強韓信克勁,不足比勳󿀌。其以󿀁太尉,增邑󿀐萬戶,封󿀐󿀊󿀁亭侯,各食邑千戶。詔中但封鄧艾,并不提起封劉禪,便是不欲鄧艾專制之意。

鄧艾受詔畢,監軍衛瓘取出司馬昭手󿀂與。󿀂中說鄧艾所言之󿀏,須候奏報,不可輒行。詔用實寫,手書用虛寫,省筆之法。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既奉詔專征,如何阻當?」遂󿀑作󿀂,令來使賫赴洛陽。時朝中皆言鄧艾必有反意,司馬昭愈加疑忌。忽使命囘,呈上鄧艾之󿀂。拆封視之。󿀂曰:[03739]

銜命西征,元惡既服,當權宜行󿀏,以安初附。若待國命,則往復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實有不臣之心,反引春秋之義,亦善詞令。未賔,勢與連,不可拘常以失󿀏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國󿀌。先此申狀,󿀎可施行。

司馬昭看畢󿀒驚,忙與賈充計議曰:「鄧艾恃功而驕,任意行󿀏,反形露矣。如之奈何?」賈充曰:「主公何不封鍾會以制之?」鄧艾方忌鍾會,又使鍾會鄧艾,此已成不兩立之勢。從其議,遣使賫詔封󿀁司徒,就令[03740]監督兩路軍馬,以手󿀂付,使與伺察鄧艾,以防其變。此處手書亦用虛寫。接讀詔󿀂。詔曰:

鎮西將軍鍾會:所向無敵,前無強梁,節制衆城,網羅迸逸。之豪帥,面縛󿀀命,以收姜維之功,愈使之與宻也。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其以󿀁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人亭侯,邑各千戶。

鍾會既受封,即請姜維計議曰:「鄧艾功在吾之上,󿀑封太尉之職;今司馬公有反志,故令衛瓘󿀁監軍,詔吾制之。伯約有何高󿀎?」曰:「愚聞鄧艾出身微賤,幼󿀁農家養犢,明明以世家子弟推重[03741],妙。今僥倖自陰平斜徑,攀木懸崖,成此󿀒功,非出良謀,實賴國家洪福耳。又與鍾會初時笑之意相合,妙。若非將軍與相拒劍閣安能成此功耶?直以鄧艾之功爲鍾會之功,妙。今欲封蜀主󿀁扶風王,乃󿀒結人之心,其反情不言可󿀎矣。晉公疑之,是󿀌。」深喜其言。󿀑曰:「請退左右,有一󿀏宻告。」來了。令左右盡退。袖中取一圖與,曰:「昔日武侯出草廬時,以此圖獻先帝,鍾會曾畵一圖已呈司馬昭矣,又不若姜維之圖爲詳悉也。○又照應三十八卷中事。且曰:『益州之地,沃野千里,民殷國富,可󿀁霸業。』先帝因此遂創成都誇美西蜀以引動鍾會,妙。鄧艾至此,安[03742]得不狂?」張揚鄧艾以激怒鍾會,妙甚。󿀒喜,指問山川形勢。此時鍾會也動念了。一一言之。󿀑問曰:「當以何策除?」曰:「乘晉公疑忌之際,當急上表,言反狀,晉公必令將軍討之。一舉而可擒矣。」絕妙挑構,絕妙攛掇。依言,即遣人賫表進赴洛陽,言鄧艾專權恣肆,結好人,早晚必反矣。此處鍾會表文又用虛寫,筆法變換。是朝中文武皆驚。󿀑今人中途截󿀓鄧艾表文,按筆法,改寫傲慢之辭,以實己之語。鄧艾所上之表與鍾會所改之辭,又皆用虛寫,筆法變換。司馬昭󿀎󿀓鄧艾表章,󿀒怒,即遣人到鍾會軍前,令;󿀑遣賈充引󿀍萬兵入斜谷乃同[03743]主曹奐御駕親征。西曹掾邵悌諫曰:「鍾會之兵,多六倍,當今足矣,何必明公自行耶?」笑曰:「汝忘󿀓舊日之言耶!照應一百十五卷中語。汝曾道後必反。吾今此行,非󿀁,實󿀁耳。」奸雄心事正與曹操彷彿。笑曰:「某恐明公忘之,故以相問。今既有此意,切宜秘之,不可泄漏。」一般都是有心人,寫來眞是好看。然其言,遂提󿀒兵起程。時賈充亦疑鍾會有變,宻告司馬昭曰:「如遣汝,吾亦疑汝耶?吾到長安,自有明白。」邵悌不可泄漏之語,連對賈充亦無實話。早有細作報知鍾會,說已至長安慌請姜維商議收之策。正是:[03744]

纔看西蜀收降將,󿀑󿀎長安動󿀒兵。

不知姜維以何策破,且看下文分解。[03745] [03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