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四十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八十五回
劉先主遺詔托孤兒 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高祖斬白帝而創業，光武起白水村而中興，先主入白帝城而托孤，帝始於白，一帝終於白，正合李意白字之讖。自桃園至此，可謂一結局矣。然先主之自此終，孔[02725]明之將自此始。前之取西川、定中，從草廬顧中來。後之七擒孟獲、六出祁山，從白帝托孤中來。故此一篇，在前幅則煞尾，在後幅則引頭耳。
觀先主托孤之語，而知其不以伐吳重，終以伐魏重矣。其曰「君才十倍曹丕」，何以不曰十倍孫權乎？蓋以與讐者魏耳，與我對者曹氏耳。其曰「嗣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自取之」，猶云能討賊則輔之，不能討賊則取之。重在討賊，故不重在嗣位，此前後出師之表，所以不能[02726]已與？
先主敎太之言，已知太之無用。何？劉禪固不能善，亦不能惡者。不能善，則但勉之以善而已；不能惡，則但戒之以惡而已。先主梟雄之才，其權謀通變，料非其之所能學，故曰：汝父德薄不足效。知莫若父，然哉！然哉！
或問先主令孔明自取之，眞話乎，假語乎？曰：以眞，則是眞；以假，則亦假。欲使孔明曹丕之所，則其[02727]義之所必不敢出，必不忍出者。知其必不敢，必不忍，而故令之聞此言，則其輔太之心愈不得不切矣。且使太聞此言，則其聽孔明，敬孔明之意愈不得不肅矣。陶謙之讓徐州，全是眞不是假；劉表之讓荊州，半是假半是眞。與先主之遺命，皆不可同年而語。
圖之法，與弈棋同。有同此一着，而用之於前則妙，用之於後則失者。如張耳勸陳涉立六國後，便是妙着；酈生勸高帝立六國後，便是失着。先後之勢異耳。劉曄先言蜀可[02728]伐，後言蜀不可伐，一在曹操初破張魯之時，一在魏兵留守中之後。劉曄先言吳可伐，後言吳不可伐，一在先主初下江東之時，一在陸遜破蜀兵之後。劉曄可謂知弈矣。
伊尹聘，孔明顧，孔明一伊尹。呂望釣魚，孔明觀魚，孔明一呂望。或謂孔明輔蜀在乃翁手中拏班，在乃郎手中拏班，似乎粧腔太甚。不知不如此，則師相之體不尊；師相之體不尊，則言不聽計不從矣。嗟乎，孔明豈得[02729]已哉！
曹丕以路取吳，以五路取蜀，讀至此必謂有一場廝殺在後。不意路則一戰而即退，五路則不戰而自解，虎頭蛇尾，可發一笑。有此省力之者，亦以省力之筆傳之。路之中，兩路虛寫，惟濡湏之兵用實寫；五路之中，四路虛寫，惟鄧芝之使用實寫。魏之侵吳，吳之禦魏，但敘曹丕，不敘孫權；魏之侵蜀，蜀之禦魏，既敘曹丕、司馬懿，敘後主、孔明。或詳或略，各各不同，尤筆法之妙。[02730]
却說章武年夏六月，東吳陸遜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囘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補照前文。先主嘆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又照應八十一卷中語。今有何面目復囘成都羣臣乎！」遂傳旨就白帝城住劄，將館驛改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先主感不已。又總點前文。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黃權下落，但在先主一邊聽得。妙。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02731]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先主之待黃權，勝於曹丕之待于禁。却說黃權降魏，諸將引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蜀無路，降吳不可，此正體貼先主之意。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喜，遂拜黃權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不受爵，還有可取。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02732]。」權若能死，尤爲相信。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
降吳不可却降曹，忠義安能兩朝？
堪嘆黃權惜一死，紫陽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敵手。不說主上，而說臣下，亦是不好說得曹丕耳。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萬全之勢。只可持守，以待國之變。」賈詡可謂知己知彼。丕曰：「朕已遣[02733]路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曹丕能料蜀兵之必敗，而不能料魏兵之不勝，亦只見得別人，不曾見得自己。尚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准。」劉曄之見，不在賈詡之下。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諫阻，何？」照應前文。曄曰：「時有不同。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劉曄前後兩樣說法，實有兩樣解說，不似今人之首鼠兩端，反覆不定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准：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眞，朱[02734]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東吳三路兵却借探馬口中敘來，省筆之法。劉曄曰：「既有准，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却說吳將朱桓，年方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爲後文戰敗曹仁張本。止畱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衆軍皆有懼色。桓按劒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此論主客之異。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馬疲困；此論勞逸之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02735]江，北背山險，此論形勢之異。以逸待勞，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三句分頂上文。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預爲曹丕自來伏筆。於是傳令，教衆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桓亦能軍。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砲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忽然有人，寫得突兀。戰不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乗勢衝殺一陣，魏兵敗，死者無數。朱桓勝，得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是東吳一勝。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却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敗而[02736]退，是東吳再勝。○此一路交鋒，却用實寫。囘魏主，細奏敗之。丕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眞、夏侯尚圍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敗。」此一路交鋒用虛寫，妙。言未畢，忽探馬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此一路交鋒亦用虛寫，妙。丕聽知路兵敗，乃喟然嘆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與先主不聽孔明大同小異。時值夏天，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囘洛陽。吳、魏自此不和。吳、魏不和，此大關目處。○以上按下吳、魏，以下再敘西蜀。却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年夏四月，一病經年。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哭[02737]關、張弟，其病癒深。兩目昏花，厭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卧於龍榻之上。將寫夢，先寫卧；將寫見鬼，先寫厭見人。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只燈影之下，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敎汝等且退，何故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先主驚曰：「弟原來尚在？」宛然夢中之語。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上帝以臣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忽曰鬼，忽曰神，忽稱君臣，忽稱哥弟，宛然夢中所聽之語。先主扯定哭，忽然驚覺，弟不。直待夢覺，方知是夢，寫來如畵。即喚從人問之，時正[02738]更。直待知夢，方始知時，寫來如畵。先主嘆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帝，畱太劉禪守成都。先主在白帝而劉禪在成都，與曹操在洛陽而曹丕在鄴郡，臨終之時父子皆不相見，彷彿相似。且說孔明到永安宮，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自起兵伐吳以來，至此已有兩年之別。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孱弱，不得不以相托。」以三顧始，以托孤終，三顧[02739]之禮爲自己下定錢，托孤之請又爲兒子下定錢。言訖淚流滿面。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下天之望。」先主以目遍視，只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百忙中忽論馬謖人才，極似閒話，不知後來却是要緊話。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用。丞相宜深察之。」蚤爲九十六卷伏線。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遺詔，遞與孔明而嘆曰：「朕不讀，粗知略。與孫權學問相似。聖人云：『鳥之將死，其鳴哀；人之將死，其言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02740]室，臨終之時，更不提起東吳，只說曹賊，則伐吳之舉，亦悔之矣。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禪，令勿以常言。凡更望丞相教之。」既自教之，又欲孔明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鄭重其語，不即說出，又作一頓。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獨以曹丕比較，是以伐魏爲重也。若嗣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成都之主。」宛似劉表讓荊州之語。○人疑此語乃先主所以結孔明之心，吾謂此語乃深知劉禪之無用也。孔明聽[02741]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人，皆以父丞相，不可怠慢。」只吩咐二子，連三子俱吩咐在內。言罷，遂命王同拜孔明。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先主謂衆官曰：「朕已托孤於丞相，令嗣以父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此處方及衆官。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卿可想朕故交，早晚[02742]看覷吾，勿負朕言。」一番保阿斗，一番奪阿斗，與別將不同，故又特囑之。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謂衆官曰：「卿等衆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此句又極周至。○看他以上歷歷吩咐衆官之言，無一語及私，與曹操不同。言畢，駕崩，壽六十歲。時章武年夏四月十四日。後杜工部有詩嘆曰：
蜀主窺吳向峽，崩年亦在永安宮。
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前解。首句如疾雷破山，何等聲勢；次句如落日掩照，何等[02743]蒼涼；三處寫當年；四實嘆今日也。山外安覓翠華，意中却有；寺中舊爲玉殿，目下却無。是無是有，是有是無，二語閃爍不定。翠華玉殿，又極聲勢；空山野寺，又極蒼涼。只一句中，上下忽變，眞是異樣筆墨。
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
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後解。翠華玉殿，既不可見，所見惟古廟存焉。而昭烈故天子也，以天子而有廟，必也玄堂太室，所謂振鸞來賔，和鸞[02744]至止者也，而今乃巢水鶴耳。以天子之廟而有祭，必也八佾九獻，所謂羣公執爵，髦士奉璋者也，而今乃走村翁耳。祠屋近是一樣水鶴杉松，祭祀同是一樣村翁伏臘，非幸其君臣一體，正蕩其君臣無別也。○少陵爲依嚴武而入蜀，蜀主爲伐孫權而窺吳。後人所經，前人亦經焉；後人所止，前人亦止焉。後人弔前人，後人復弔後人。不獨玉殿翠華，徒勞想像；抑且空山野寺，亦屬虛無。蜀主與武侯同盡，千載莫辨君臣；村翁與水鶴俱湮，一時何分人物。昔年白[02745]帝托孤，已作英雄往事；今日蜀中懷古，豈非文士空花。吾於此詩，得禪理矣。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孔明率衆官奉梓宮還成都。太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詔曰：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而之，勿以善而不。惟賢惟德，可[02746]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卿與丞相從，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至囑！至囑！
羣臣讀詔已畢。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統。」乃立太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加諸葛亮武鄉侯，領益州牧。葬先主於惠陵，諡曰昭烈皇帝。昭者，光也；烈者，武也。隱然以光武比之。尊皇后吳氏皇太后；諡甘夫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諡皇后。陞賞羣臣，赦天下。以上按下西蜀，以下再敘魏國。早有魏軍探知此，報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喜曰：「劉已亡，朕無憂矣。何不乗[02747]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伐吳不克，却想伐蜀，是諺所云「東邊不着西邊着」也。賈詡諫曰：「劉雖亡，必托孤於諸葛亮。亮感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倉卒伐之。」與劉曄諫伐吳一般見識。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乗此時進兵，更待何時？」衆視之，乃司馬懿。司馬懿慣與蜀兵對頭，却于此處早伏一筆。丕喜，遂問計於懿。懿曰：「若只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須用五路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伐吳用三路，伐蜀用五路。三路出曹丕之意，五路出司馬之謀，前後相對。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國王軻比能，賂以[02748]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先主用沙摩柯，今司馬亦欲用軻比能，正與前文照應。再修遣使賫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牂,音臟,牁，音歌。牂牁，益州俱郡名。越隽，今隸松潘軍民府。永昌，今屬建昌。以擊西川之南，此路。早爲後文七擒七縱張本。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夾口，徑取涪城，此路。以上三路俱是客兵。先言西路南路，而後及東路，先其近者，而後其遠者也。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兵十萬，上庸,今湖廣郡陽竹山縣。西攻中，此四路。此一路用蜀中降將，雖是主兵，亦屬客兵，猶之以蜀攻蜀耳。然後命將軍曹眞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02749]川，此五路。末一路方用自家之將，自家之兵。共兵五十萬，五路並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丕喜，隨即宻遣能言官四員使前去；命曹眞都督，領兵十萬，徑取陽平關。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百忙裏又補敘別將，筆法周宻。○以上按下魏國，以下再接西蜀。却說蜀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閒閒總點一句。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后，孔明與羣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02750]七歲，可納正宮皇后。」後主即納之。若論桃園結義，則兩人當是兄妹。然異姓爲婚，原不碍也。非若吳孟子、管狐姬之類。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眞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魏兵此爲第五路，蜀却以此爲第一路。第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中；魏以此爲第四路，蜀却以此爲第二路。第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只有第三路彼此相同。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魏以此爲第二路，蜀却以此爲第四路。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魏以此爲第一路，蜀却以此爲第五路。○魏意以客兵爲助，重在客兵。蜀報以魏兵爲主，重在魏兵。故前後次序各各不[02751]同。別處敘事，或一邊實寫，一邊虛寫，此處獨兩邊皆詳敘一番，又換一樣筆法。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丞相，報後主用實寫，報孔明用虛寫。就詳敘中又一虛一實。丞相不知何，數日不出視。」奇絕，令人猜測不出。後主聽罷驚，不但後主驚，讀者至此亦驚。即差近侍賫旨，宣召孔明入朝。第一日差近待宣召。使命去半日，囘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奇絕，令人猜測不出。後主轉慌；不但後主慌，讀者至此亦慌。次日，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夫杜瓊去丞相卧榻前告此。第二日差大臣往告。董、杜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奇絕，令人猜測不出。杜瓊曰：「先帝托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02752]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不說眞病，竟說他推病，只在不肯放入上猜出。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董、杜人嘆息而囘。次日，多官來丞相府前伺候。第三日多官往候。從早至晚，不出。奇絕，令人猜測不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啓奏皇太后。太后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托之意！我當自往。」故作驚人之筆，以顯下文孔明之奇。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董允頗有見識。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02753]未遲。」請入太廟問之，是重之以先帝之靈也。皆故作驚人之筆，以顯下文孔明之奇。太后依奏。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第四日御駕親臨。門吏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車步行，與先主親造草廬相似。獨進第重門，過了第三日，又過三重門，與先主三顧草廬相似。孔明獨倚竹杖，在池邊觀魚。與草廬中高卧相似。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與先主階前立候相似。孔明囘顧，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02754]府視？」孔明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觀魚者，觀吳也。後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眞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奇絕妙絕，眞是出人意表。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孔明之意，只致意在第三路。後主聽罷，驚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托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衆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泄漏於[02755]人？先言自己托病不出、不與衆官議事之故。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神威天將軍，」神威天將軍「名色甚奇。覺」宇宙大將軍「之稱，不足爲怪矣。○忙中帶補馬超一邊事，妙甚。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一向單寫子龍、漢升等戰功，馬超頗覺冷落，于此處用之，功却不小。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不足憂矣。此處用着魏延，魏延亦不冷落。知孟達引兵出[02756]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囘成都時，畱李嚴守永安宮，托孤時事，却于此處補出。臣已作一，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不足憂矣。此處用着李嚴，方知托孤時同受遺命不爲無謂。知曹眞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眞若我兵不出，不久自退矣。此處又用子龍，却不用戰而用守，又是一樣用法。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宻調關興、張苞將，各引兵萬，屯於緊要之處，各路救應。又總用興、苞二將，布置周宻。此數處調遣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02757]無人知覺。又說明衆人不知之故。只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孔明意中却以孫權一路爲第五路，似以此一路爲輕。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逕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孔明意中，又以孫權一路爲第一路，却又以此一路爲重。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后亦欲來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憂哉！」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連日受恐，此數杯酒只算壓驚。送後主出府。衆官皆環立於門外，[02758]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孔明，上御車囘朝。衆皆疑惑不定。不知葫蘆裏賣甚藥。孔明衆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不曾吃酒亦有春色，如此人者不可不與飲酒，然惟如此人者可不與飲酒。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戶部尚，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畱住鄧芝。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國，欲討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不用鄧芝問孔明，先用孔明問鄧芝以試之，妙甚。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賊，其勢甚，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唇齒，一洗[02759]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正合着」東和孫權「一語。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芝曰：「丞相欲其人何？」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吳之任，非公不可！」妙在待他自說出來，然後教他去。芝曰：「愚才踈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准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
吳人方干戈息，[02760]蜀使還將玉帛通。
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