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十九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卧龍弔喪 耒陽縣鳳雛理
天下當治,人才輩出;天下當亂,人才亦輩出。君觀於生瑜生亮之嘆,而竊以當日人才之並生,不獨此人然。其並生而相濟者,如庶之先亮,統之贊亮,維之繼亮,[01891]肅、蒙、遜、抗之嗣瑜,嘉、昱、彧、攸之佐操皆是矣;其並生而相難者,如之遇操,亮之遇懿,維之遇艾皆是矣。天生一非常之人,必更生非常之人以濟之;而天生一非常之才,亦必更生一非常之才以難之。夫既生,何生操?既生亮,何生懿?既生維,何生艾哉?
孔明弔公瑾之曰:「從此天下,更無知音。」蓋不獨愛我者知己,能忌我者亦知己;不獨欲用我者知音,欲殺我者亦知音。不寧唯是,苟能愛我而不能用,用我而用[01892]之不盡其才,反不如忌我殺我者之知我耳。
孔明弔公瑾之後,忽然遇着龐統,與龐統曹操之後,忽然遇着徐庶,正復相似。前是將徐庶放去,此是將龐統引來。一樣文法,兩樣局面,眞敘妙品。
元直、德操,并稱伏龍、鳳雛名字,已在十六回之前,至此已隔十回矣,而鳳雛方與卧龍會於一處。其先則忽隱忽現,若滅若沒,蹤跡自不同。始之周瑜獻連環,極似四皓房定太;繼之孫權,極似王猛之桓溫;從[01893]之謁玄德,極似鄧禹之謁光武:雖未及孔明,而寫來亦甚出色。龐統走謁荊州,與徐庶之走謁新野,皆不如孔明之高卧南陽,顧而後出;徐庶後曹操,龐統亦先投孫,不如孔明之以草廬始,以五丈原終,前後無。然龐統有薦封,初時並不取出,直待耒陽縣中顯過本,然後將呈送,可有本人不藉薦之力。今之求討薦牘專靠吹噓者,恐龐統所笑矣。[01894]
孫權既失一周瑜,失一龐統,是再失;玄德既得一孔明,得一龐統,是兩得。周瑜不能薦統,而肅乃薦統;周瑜忌孔明之助劉,而魯肅則薦統以助劉。不但龐統所學,與周瑜不相同;而魯肅所,亦與周瑜不相同。
董承等七人同立義狀,至此已隔十餘回矣。獨馬騰一人去西凉,杳無動靜,令讀者意甚懸懸。今忽於此卷中照應出來,并與赤壁以前龐統教徐庶之語,暗相關合。如此敘,眞有一篇如一句者。不似今人之作稗官,如理詞譜而[01895]雜曲,如觀演戲而點雜劇,逐段皆斷,更不聯絡。
有前文所未識,而觀於後文可以識前文者,如曹操之殺苗澤是。即其後之殺苗澤,而前之殺秦慶童可知。豈有不赦黃奎之親戚,而獨縱董承之家奴者乎?人不獨不容於君,而並不容於人;不獨以人謀人而不容於人,即以人助人而亦不容於人:讀此可人之戒。
却說周瑜怒氣填胸,墜於馬下,左右急救船。軍士傳說:「玄德、[01896]孔明在前山頂上飲酒取樂。」但自飲酒,更不來把盞。瑜怒,咬牙切齒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正恨間,人報吳侯遣弟孫瑜到。周瑜接入,具言其。孫瑜曰:「吾奉兄命來助都督。」遂令催軍前行。行至巴丘,人報上流有劉封、關平人領軍截住水路。周瑜愈怒。忽報孔明遣人送至。催死文書到了。周瑜拆封視之。曰:
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於東吳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別,至今戀戀不忘。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不可。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今勞師遠征,轉[01897]運萬里,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惡極,妙極。曹操失利於赤壁,志豈須臾忘報讐哉?今足下興兵遠征,化儻操乘虛而至,江南齏粉矣!亮不忍坐視,惡極,妙極。特此告知。幸垂照鑒。
周瑜覽畢,長嘆一聲,忿極而嘆,嘆甚於忿。喚左右取紙筆作上吳侯。乃聚衆將曰:「吾非不欲盡忠報國,奈天命已絕矣。汝等善吳侯,共成業。」言訖,昏絕。徐徐醒,仰天長嘆曰:「既生瑜,何生亮!」連呌數聲而亡。周瑜少年,經怒不起,蓋其讀書養氣之學不及孔明耳。壽十六歲。後人有[01898]詩嘆曰:
赤壁遺雄烈,青年有俊聲。
弦歌知雅意,盃酒謝良朋。
曾謁千斛,常驅十萬兵。
巴丘終命處,憑吊欲情。
周瑜停喪於巴丘。衆將將所遺緘,遣人飛報孫權。權聞瑜死,放聲哭。拆視其,乃薦魯肅以自代。略曰:
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御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奈死生不測,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寄寓,有似養虎;曹操以備爲龍,[01899]周郎又以備爲虎。天下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魯肅忠烈,臨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將死,其言善。儻蒙垂鑒,瑜死不朽矣。
孫權覽畢,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賴哉?既遺特薦敬,孤敢不從之!」即日便命魯肅都督,總統兵馬;一面教發周瑜靈柩囘塟。却說孔明在荊州,夜觀天文,將星墜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曉,白於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玄德問孔明曰:「周瑜既死,還當如何?」孔明曰:「代瑜領兵者,必[01900]魯肅。能料死,又能料生。亮觀天象,將星聚於東方。亮當以弔喪由,往江東走一遭,就尋賢士佐助主公。」預爲龐統伏線。玄德曰:「只恐吳中將士加害於先生。」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猶不懼;今瑜已死,何患乎?」孔明弔喪,與關公赴會一樣有胆。乃與趙雲引五百軍,具祭禮,下船赴巴丘弔喪。於路探聽得孫權已令魯肅都督,周瑜靈柩已囘柴桑。孔明逕至柴桑,魯肅以禮迎接。周瑜部將皆欲殺孔明,因趙雲帶劒相隨,不敢下手。孔明教設祭物於靈前,親自奠酒,跪於地下,讀祭文曰:[01901]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烝嘗!弔君幼學,以交伯符;仗義疎財,讓舍以居。弔君弱冠,萬里鵬摶;定建霸業,割據江南。弔君壯力,遠鎮巴丘;景升懷慮,討逆無憂。弔君丰度,佳配喬;臣之壻,不愧當朝。弔君氣㮣,諫阻納質;始不垂翅,終能奮翼。弔君鄱陽,蔣幹來說;揮洒自如,雅量高志。弔君弘才,文武籌畧;火攻破敵,挽強弱。想君當年,雄資英發。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紀,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腸千結。[01902]惟我肝膽,悲無斷絕。昊天昏暗,軍愴然。主哀泣,友淚漣。亮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安劉。掎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朴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鑒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也是實話。嗚呼痛哉!伏惟尚饗。
孔明祭畢,伏地哭,淚如湧泉,哀慟不已。哭其不能助我以攻曹,乃眞哭,非假哭也。衆將相謂曰:「人盡道公瑾與孔明不睦,今觀其祭奠之情,人皆虛言。」魯肅孔明如此悲切,亦感,自思曰:「孔明自是多[01903]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寫魯肅處處是實心人。後人有詩嘆曰:
卧龍南陽睡未醒,添列曜下舒城。
蒼天既已生公瑾,塵世何須出孔明?
魯肅設宴款待孔明。宴罷,孔明辭囘。方欲下船,只江邊一人道袍竹冠,皂縧素履,一手揪住孔明,笑曰:「汝氣死周郎,却來弔孝,明欺東吳無人耶?」孔明急視其人,乃鳳雛先生龐統。孔明此來,正爲尋訪賢士,乃不用孔明去尋,偏用龐統自來;又不用順寫,偏用逆寫。妙甚。孔明亦笑。兩人攜手登舟,各訴心。孔明乃留一封與統,囑曰:「吾料孫仲謀[01904]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可來荊州共扶玄德。此人寬仁厚德,必不負公平生之所學。」統允諾而別。不便偕歸,妙有曲折。孔明自囘荊州。却說魯肅送周瑜靈柩至蕪湖,孫權接着,哭祭於前,命厚塟於本鄉。了却周瑜。瑜有兩男一女,長男循,次男胤,權皆厚恤之。魯肅曰:「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願舉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畧不減於管、樂,樞機可並於孫、吳。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現在江南,何不重用?」借魯肅口極力寫龐統。權聞言喜,便問此人姓名。肅曰:「此人乃[01905]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權曰:「孤亦聞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請來相。」於是魯肅邀請龐統入孫權,施禮畢。權其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獨不思碧眼紫髯,亦自形容古怪耶?乃問曰:「公平生所學,以何主?」統曰:「不必拘執,隨機應變。」權曰:「公之才學,比公瑾如何?」統笑曰:「某之所學,與公瑾不相同。」權平生最喜周瑜,統輕之,心中愈不樂,既厭其貌,又怪其言。乃謂統曰:「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時,却來相請。」統長嘆一聲而出。魯肅曰:「主公何不用龐士元?」權曰:「狂士,用之何益?」[01906]肅曰:「赤壁鏖兵之時,此人曾獻連環策,成第一功。照應四十七回中事。主公想必知之。」權曰:「此時乃曹操自欲釘船,未必此人之功,吾誓不用之。」魯肅出謂龐統曰:「非肅不薦足下,奈吳侯不肯用公。公且耐心。」統低頭長嘆不語。肅曰:「公莫非無意於吳中乎?」統不答。肅曰:「公抱匡濟之才,何往不利?可實對肅言,將欲何往?」統曰:「吾欲投曹操去。」反言以激之。肅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荊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統曰:「統意實欲如此,前言戲耳。」肅曰:「某當作奉薦,公輔玄德,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破曹。」見識勝周郎十倍。[01907]統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乃求肅,逕往荊州來玄德。此時孔明按察四郡未囘。妙有曲折。門吏傳報江南名士龐統,特來相投。玄德久聞統名,便教請入相。統玄德,長揖不拜。玄德統貌陋,心中亦不悅,曹操初見龐統,恭敬之極,仲謀、玄德反不如之。乃問統曰:「足下遠來不易。」統不即取出魯肅并孔明薦,但答曰:「聞皇叔招賢納士,特來相投。」妙有身分。若今之挾薦書投人者,未入門而先傳進矣。玄德曰:「荊楚稍定,苦無閒職。此去東北一百十里,有一縣名耒陽縣,缺一縣宰,屈公任之,如後有缺,却當重用。」統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學動[01908]之,孔明不在,只得勉強相辭而去。妙有曲折。統到耒陽縣,不理政,終日飲酒樂,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應錢糧詞訟,並不理會。有人報知玄德,言龐統將耒陽縣盡廢。玄德怒曰:「豎儒焉敢亂吾法度!」遂喚張飛吩咐:「引從人去荊南諸縣巡視。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問。恐於有不明處,可與孫乾同去。」張飛領言語,與孫乾前至耒陽縣。軍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獨不縣令。以飲酒廢事,猶勝於以迎接廢事。若善於迎接者,便非好縣令。飛問曰:「縣令何在?」同僚覆曰:「龐縣令自到任及今,將百餘日,縣中之,并不理問,每日飲酒,自旦及夜,[01909]只在醉鄉。今日宿酒未醒,猶卧不起。」既有卧龍,安得無卧鳳?卧治有餘,卧亦是醒。彼闇於治者,雖日日醒,猶日日卧耳。張飛怒,欲擒之。孫乾曰:「龐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輕忽。且到縣問之。如果於理不當,治罪未晚。」飛乃入縣正廳上坐定,教縣令來。統衣冠不整,扶醉而出。故作偃蹇之態。飛怒曰:「吾兄以汝人,令作縣宰,汝焉敢盡廢縣?」統笑曰:「將軍以吾廢縣中何?」奇絕,妙絕。飛曰:「汝到任百餘日,終日在醉鄉,安得不廢政?」統曰:「量百里縣,些公,何難決斷?此不足爲先生事。將軍少坐,待我發落。」隨即喚公吏,將百餘日所積公務,都取來剖斷。[01910]吏皆紛然賫抱案卷上廳,訴詞被告人等環跪階下。統手中批判,口中發落,耳內聽詞,劉穆之不足爲奇。曲直分明,並無分毫差錯。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將百餘日之,盡斷畢,誰云大受者不可小知。投筆於地,而對張飛曰:「所廢之何在?妙極。曹操、孫權,吾視之若掌上觀文,一語便露出圭角。量此縣,何足介意?」飛驚,下席謝曰:「先生才,失敬。吾當於兄長處極力舉薦。」前倨后恭,粗中有細。統乃將出魯肅薦。兩封薦書,又只先取一封,藏却一封。妙有曲折。飛曰:「先生初吾兄,何不將出?」統曰:「若便將出,似乎專藉薦來干謁矣。」今之求討薦書,一味鑽刺者,能[01911]不媿死。飛顧謂孫乾曰:「非公則失一賢。」遂辭統囘荊州玄德,具說龐統之才。玄德驚曰:「屈待賢,吾之過!」飛將魯肅薦呈上,不消魯肅薦,先生先自薦矣。玄德拆視之,略曰:
龐士元非百里之才,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如以貌取之,恐負所學,有鑒於孫權,而先爲是言也。終他人所用,實可惜。
玄德看畢,正在嗟呀,忽報孔明囘。玄德接入,禮畢。孔明先問曰:「龐軍師近日無恙否?」問得妙。玄德曰:「近治耒陽縣,好酒廢。」孔明[01912]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學,勝亮十倍。此句是過譽。足見孔明之謙,不似今人之妄自矜詡也。亮曾有薦在士元處,曾達主公否?」玄德曰:「今日方得敬,却未先生之。」孔明曰:「賢若處任,往往以酒糊塗,倦於視。」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險失賢。」隨即令張飛往耒陽縣敬請龐統到州內。玄德下堦請罪,統方將出孔明所薦之。兩封書作兩次取出,寫龐統極有身分。玄德看中之意,言鳳雛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馬德操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照應三十五回中語。今吾人皆得,室可興矣。」遂拜龐統副軍師[01913]中郎將,與孔明共贊方畧,教練軍士,聽候征伐。以下按下玄德一邊,以下接敘曹操一邊。早有人報到許昌,言劉有諸葛亮、龐統謀士,招軍買馬,積草屯糧,連結東吳,早晚必興兵北伐。曹操聞之,遂聚衆謀士商議南征。荀攸進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孫權,次攻劉。」操曰:「我若遠征,恐馬騰來襲許都。前在赤壁之時,軍中有訛言,亦傳西凉入寇之,照應四十八囘中事。今不可不防。」荀攸曰:「以愚所,不若降詔加馬騰征南將軍,使討孫權,誘入京師,先除此人,則南征無患矣。」本因劉備轉出孫權,又因孫權轉入馬騰,將二十回中事,至此忽然歸結。操喜,即日[01914]遣人賫詔至西凉召馬騰。却說騰字壽成,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父名肅,字碩,桓帝時天水蘭干縣尉;後失官流落隴西,與羌人雜處,遂娶羌女生騰。騰身長八尺。體貌雄異,稟性溫良,人多敬之。靈帝末年,羌人多叛,騰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討賊有功,拜征西將軍,與鎮西將軍韓遂弟兄。又補敘馬騰來歷,是續前文之所未及。當日奉詔,乃與長馬超商議曰:「吾自與董承受衣帶詔以來,與劉玄德約共討賊,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屢敗;我僻處西凉,未能協助玄德。馬騰一向冷落,不見出頭,得此兩句敘明。今聞玄德已得荊[01915]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來召我,當是如何?」馬超曰:「操奉天之命以召父親。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責我矣。當乘其來召,竟往京師,於中取,則昔日之志可展。」有馬超之言,方見馬騰此去,不是疎虞。馬騰兄馬岱諫曰:「曹操心懷叵測,叔父若往,恐遭其害。」爲下文伏筆。超曰:「兒願盡起西凉之兵,隨父親殺入許昌,天下除害,有何不可?」是馬超聲口。騰曰:「汝自統羌兵保守西凉,只教次馬休、馬鐵并姪馬岱隨我同往。曹操有汝在西凉,有韓遂相助,諒不敢加害於我。」爲後文韓遂助馬超伏線。超曰:「父親欲往,切不可輕[01916]入京師。當隨機應變,觀其動靜。」騰曰:「吾自有處,不必多慮。」於是馬騰乃引西凉兵五千,先教馬休、馬鐵前部,留馬岱在後接應,爲馬岱逃囘伏筆。迤𨓦?望許昌而來。離許昌十里,屯住軍馬。曹操聽知馬騰已到,喚門下侍郎黃奎吩咐曰:「目今馬騰南征,吾命汝行軍參謀,先至馬騰寨中勞軍,可對馬騰說:西凉路遠,運糧甚難,不能多帶人馬。我當更遣兵,協同前進。來日教他入城面君,賺他入城,便是誘殺之計。吾就應付糧草與之。」奎領命,來馬騰,騰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傕、郭汜之難,嘗[01917]懷痛恨。又將數十回前之事於此一提。不想今日遇欺君之賊。」騰曰:「誰欺君之賊?」奎曰:「欺君者操賊。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言。」奎叱曰:「公竟忘却衣帶詔乎?」前馬騰見董承時,馬騰正言,董承隱諱;今黃奎見馬騰,又是黃奎正言,馬騰隱諱,前後遙遙相對。騰他說出心,乃宻以實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輕入。來日當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處殺之,濟矣。」人商議已定。黃奎囘家,恨氣未息。其妻再問之,奎不肯言。不告其妻而獨告其妾,何也?不料其妾李春香與奎妻弟苗[01918]澤私通。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與董承家秦慶童事又相彷彿。妾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今日商議軍情囬,意甚憤恨,不知誰。」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看他說甚言語。」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約定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謀及婦人,宜其死耳。妾告於苗澤,澤報知曹操。操便宻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喚夏侯淵、徐晃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領命去[01919],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挐下。次日,馬騰領着西凉兵馬,將次近城,只前面一簇紅旗,打着丞相旗號。馬騰只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忽聽得一聲砲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一將當先,乃曹洪。馬騰急撥馬囘時,兩下喊聲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是徐晃領兵殺至,截斷西凉軍馬,兩起調撥,却勻作四處出現。將馬騰父人困在垓心。馬騰不是頭,奮力衝殺。馬鐵早被亂箭射死。三人中先死了一個。馬休隨着馬騰,左衝右突,不能得出。人身帶重,坐下馬被箭射倒。父人俱[01920]被執。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一齊綁至,董承七人之外,添出一吉平;馬騰父子之外,添出一黃奎:前後遙遙相對。黃奎呌:「無罪!」操教苗澤對證。馬騰罵曰:「豎儒誤我!我不能國殺賊,是乃天!」操命牽出。馬騰罵不絕口,與其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後人有詩嘆馬騰曰:
父齊芳烈,忠貞著一門。
捐生圖國難,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誅奸義狀存。
西凉推世胄,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妻。」操笑曰:「你一婦人,害你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奸雄快語,可兒可兒。便教將苗[01921]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並斬於市。觀者無不嘆息。後人有詩歎曰:
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身。
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圖謀作人。
曹操教招安西凉兵馬,諭之曰:「馬騰父謀反,不干衆人之。」一面使人分付把住關隘,休教走馬岱。且說馬岱自引一千兵在後。早有許昌城外逃囘軍士,報知馬岱。岱驚,只得棄兵馬,扮作客商,連夜逃遁去。以上按下西凉一邊。以下再敘許昌一邊。曹操殺[01922]馬騰等,便決意南征。忽人報曰:「劉調練軍馬,收拾器械,將欲取川。」操驚曰:「若劉收川,則羽翼成矣。將何以圖之?」言未畢,堦下一人進言曰:「某有一計,使劉、孫權不能相顧,江南、西川皆丞相。」正是:
西州豪傑方遭戮,南國英雄受殃。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