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四十八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九十五回
馬謖拒諫失街亭 武侯彈琴退仲達
前卷方寫孟達不聽孔明之言而失上庸，此卷便接寫馬謖不聽孔明之言而失街亭。上庸失而使孔明無進取之望，街亭失而幾使孔明無退足之處矣。何？無街亭則陽[03051]平關危，陽平關危則不惟進無所得，而且退有所失。未失者且憂其失，而既得者安能保其得？於是南安不得不棄，安定不得不損，天水不得不委，箕谷之兵不得不撤，西城之餉不得不收。遂令向之擒夏侯、斬崔諒、殺楊陵、取上邽、襲冀縣、罵王朗、破曹眞者，其功都付之烏有。悲夫！
兵家勝敗之故，有異而同者，有同而異者。徐晃拒王平之諫，而背水以陣；馬謖拒王平之諫，而依山以營：水與山異，而必敗之勢則同。黃忠屯兵於山，而能斬夏侯淵；[03052]馬謖屯兵於山，而不能退司馬懿：山與山同，而一勝一敗之勢則異。馬謖之所以敗者，因熟記兵法之成語於胸中，不過曰「置之死地而後生耳」；不過曰「憑高視下，勢如劈竹」耳。熟知坐論則是，起行則非，讀雖多，致用則誤，豈不重可嘆哉！故善用人者不以言，善用兵者不在。
請守街亭之馬謖，即獻計平蠻之馬謖，即反間司馬懿之馬謖。何以前則智而後則愚？曰：此非人之所能，天。試以前論之：其策南人，則其言果效；其策司[03053]馬，則其言始效而不終效。豈非天方授魏，天方啟晉，而人實不能與天爭乎？故知一效一不盡效之故。而街亭之失，不必馬謖咎，更不必用馬謖者咎。
此卷乃司馬懿初與孔明對壘之時。而孔明利在戰，司馬懿利在不戰。夏侯楙、曹眞皆以戰而敗，司馬懿則欲以不戰而勝。其守郿城、箕谷者，所以遏孔明之前，而使不得進；其取街亭、列柳城者，所以截孔明之後，而使不得不退。使不得不退，而懿於是乎可以不戰矣。非不欲戰，實不[03054]敢戰，畏蜀如虎，蓋自此日而已然云。
唯心人不做膽，亦唯心人能做膽。魏延欲出午谷，而孔明以危計，是心者惟孔明。坐守空城，只以十軍士掃門，而退司馬懿十五萬之衆，是膽者亦惟孔明。孔明若非心於平日，必不敢膽於一時。仲達不疑其膽於一時，正信其心於平日耳。
將之道，不獨進兵難，退兵亦難。能進兵是十分本，能退兵亦是十分本。當不得不退之時，而當必不可退[03055]之勢，進將被擒，退亦受執，於此而權畧不足以濟之，欲全師而退，難矣！試觀孔明焚香操琴，以不退退；龍設伏斬將，能以退進。蜀中有如此之相，如此之將，而卒不能克復中原。嗚呼！天不祚耳，豈戰之罪哉！
自九十卷至此，敘武侯第一次伐魏之。而始之以趙雲，終之以趙雲者，衝鋒陷陣唯龍，龍功首；班師整旅，亦唯龍功首。以連斬五將始，以殺一將釋一將終。覺長阪之英雄如昨，水之膽智猶新，務自伸其討魏報[03056]之志，眞不愧先主之舊臣矣！
却說魏主曹叡令張郃先鋒，與司馬懿一同征進；一面令辛毗、孫禮人領兵五萬，往助曹眞。人奉詔而去。且說司馬懿引十萬軍出關下寨，請先鋒張郃至帳下曰：「諸葛亮生平謹慎，未敢造次行。若吾用兵，先從午谷逕取長安，早得多時矣。魏延之計早爲司馬懿所料。他非無謀，但恐有失，不肯弄險。孔明不用魏延之計，反爲司馬懿所料。今必出軍斜谷，來取郿城。若取郿城，必分兵兩路，一軍取箕谷矣。因祁山筭出郿城一路，因郿城又筭出箕谷一路。吾已發檄文令丹拒[03057]守郿城，若兵來不可出戰；此一路是不戰。令孫禮、辛毗截住箕谷道口，若兵來則出奇兵擊之。」此一路是戰。○以上曹眞一枝兵，孫禮、辛毗一枝兵，皆在司馬懿口中敘出。省筆之法。郃曰：「今將軍當於何處進兵？」懿曰：「吾素知秦嶺之西，有一條路，地名街亭；傍有一城，名列柳城：此處皆是中咽喉。前算出兩路，今又算出兩路。諸葛亮欺丹無，定從此進。吾與汝逕取街亭，兩路原只重在一路。望陽平關不遠矣。亮若知吾斷其街亭要路，絕其糧道，則隴西一境不能安守，必然連夜奔囘中去。彼若囘動，吾提兵於路擊之，可得全勝；料孔明必出於此，是正說。若不時，吾却將[030578]諸處路，盡皆壘斷，俱以兵守之。一月無糧，蜀兵皆餓死，亮必被吾擒矣。」料孔明必不出於此，此是反說。張郃悟，拜伏於地曰：「都督神算！」懿曰：「雖然如此，諸葛亮不比孟達。將軍先鋒，不可輕進。當傳與諸將：循山西路，遠遠哨探。如無伏兵，方可前進。若是怠忽，必中諸葛亮之計。」亦以小心對小心。張郃受計引軍而行。却說孔明在祁山寨中，忽報新城探細人來到。孔明急喚入問之。細作告曰：「司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達措手不及；被申耽、申儀、李輔、鄧賢內應，孟達被亂軍所殺。今司馬懿撤兵到長安，[03059]魏主，同張郃引兵出關，來拒我師。」檃括不煩。孔明驚曰：「孟達作不宻，死固當然。今司馬懿出關，必取街亭，斷吾咽喉之路。」司馬懿之計已在孔明算中。便問：「誰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畢，參軍馬謖曰：「某願往。」孔明曰：「街亭雖，干係甚重：倘街亭有失，吾軍皆休矣。汝雖深通謀畧，此地奈無城郭，無險阻，守之極難。」惟其無城郭可守，無險阻可依，所以馬謖欲屯兵山上也。謖曰：「某自幼熟讀兵，頗知兵法，正壞在此。豈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曰：「司馬懿非等閒之輩；更有先鋒張郃，乃魏之名將：恐汝不能敵之。」十分疑慮。謖曰：「休道司馬懿、張郃，便是[03060]曹叡親來，有何懼哉！此句便差，曹叡不足懼，司馬懿乃足懼耳。若有差失，乞斬全家。」孔明曰：「軍中無戲言。」謖曰：「願立軍令狀。」孔明從之。謖遂寫軍令狀呈上。孔明曰：「吾與汝萬五千精兵，再撥一員上將，相助你去。」即喚王平分付曰：「吾素知汝平生謹慎，故特以此重任相託。汝可心謹守此地下寨必當要道之處，正與馬謖山上屯兵相反。使賊兵急切不能偷過。安營既畢，便畫四至八道地理形狀圖本來我看。十分仔細。凡商議停當而行，不可輕易。如所守無危，則是取長安第一功。戒之！戒之！」十分叮嚀。人拜辭，引兵而去。孔明尋思，[03061]恐人有失，十分隄防。喚高翔曰：「街亭東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路：此可以屯兵扎寨。與汝一萬兵，去此城屯劄。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十分周宻。高翔引兵而去。孔明思高翔非張郃對手，必得一員將，屯兵於街亭之右，方可防之，十分小心。遂喚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後屯劄。十分到家。延曰：「某前部，理合當先破敵，何故置某於安閑之地？」孔明曰：「前鋒破敵，乃偏裨之耳。今令汝接應街亭，當陽平關衝要道路，總守中咽喉，此乃任。何安閑乎？汝勿以等閑視之，失吾。切宜心在意！」[03062]十分鄭重。魏延喜，引兵而去。孔明恰纔心安，如乃喚趙雲、鄧芝分付曰：「今司馬懿出兵，與往日不同。汝人各引一軍出箕谷，以疑兵。如逢魏兵，或戰、或不戰，以驚其心。司馬懿所算，孔明亦算到此。吾自統軍，由斜谷逕取郿城：若得郿城，長安可破矣。」街亭是算退後路，郿城是算進前路。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維作先鋒，兵出斜谷。却說馬謖、王平人兵到街亭，看地勢。馬謖笑曰：「丞相何故多心？量此山僻之處，魏兵如何敢來！」孔明一團正經，却看待如此沒要緊。王平曰：「雖然魏兵不敢來，可就此五路總口下寨；此孔明所謂要道也。即令軍士伐木柵，[03063]以圖久計。」謖曰：「當道豈是下寨之地？此處側邊一山，四面皆不相連，且樹木極廣，此乃天賜之險。可就山上屯軍。」平曰：「參軍差矣：若屯兵當道，築起城垣，賊兵總有十萬，不能偷過；今若棄此要路，屯兵於山上，倘魏兵驟至，四面圍定，將何策保之？」後文之事，先在王平口中道破。謖笑曰：「汝眞女之！兵法云：『憑高視下，勢如劈竹。』泥成法者，不可與論兵。若魏兵到來，吾敎他片甲不囘！」會說大話的每每誤事。平曰：「吾累隨丞相經陣，每到之處，丞相盡意指敎。今觀此山，乃絕地，王平會看風水，賽過今日堪輿先生。若魏兵斷我汲水之道，軍士不戰自亂[03064]矣。」後文之事，又在王平口中道破。謖曰：「汝莫亂道！孫云：『置之死地而後生。』若魏兵絕我汲水之道，蜀兵豈不死戰？以一可當百。吾素讀兵，丞相諸尚問於我，汝奈何相阻耶？」馬謖只記得許多兵書，記得多却是見得少也。平曰：「若參軍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與我，自於山西下一寨，犄角之勢。倘魏兵至，可以相應。」馬謖不聽王平是大話，王平不聽馬謖是小心。馬謖不從。忽然山中居民，成羣結隊，飛奔而來，報說魏兵已到。王平欲辭去。馬謖曰：「汝既不聽吾令，與汝五千兵自去下寨。二萬五千兵，如何止撥五千？若多與之，猶不至於敗。待吾破魏兵，到丞相面前須分不得功！」王[03065]平引兵離山十里下寨，畫成圖本，星夜差人去稟孔明，具說馬謖自於山上下寨。照應上文。却說司馬懿在城中，令次司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禦，即當按兵不行。司馬昭奉令探一遍，囘父曰：「街亭有兵守把。」懿嘆曰：「諸葛亮眞乃神人，吾不如！」昭笑曰：「父親何故自墮志氣耶？男料街亭易取。」前寫司馬懿，此處寫司馬昭。懿問曰：「汝安敢出此言耶？」昭曰：「男親自哨，當道並無寨柵，軍皆屯於山上，故知可破。」見識高於馬謖。懿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又寫司馬懿。遂更換衣服，引百餘騎親自來看。是[03066]夜天晴月朗，閒筆點染。直至山下，周圍巡哨一遍，方囘。馬謖在山上之，笑曰：「彼若有命，不來圍山。」你若有命，不屯在山。傳令與諸將：「倘兵來，只山頂上紅旗招動，即四面皆下。」一面寫司馬懿在山下探看，一面寫馬謖在山上傳令，夾寫得妙。却說司馬懿囘到寨中，使人打聽是何將引兵守街亭。囘報曰：「乃馬良之弟馬謖。」懿笑曰：「徒有虛名，乃庸才耳！虛名是平日聽來，庸才是今日看出。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誤！」問：「街亭左右別有軍否？」探馬報曰：「離山十里有王平安營。」懿乃命張郃引一軍，當住王平來路。懿亦十分周宻。令申耽、申儀引兩路兵圍山，先[03067]斷汲水道路，果應王平之言。待蜀兵自亂，然後乘勢擊之。當夜調度已定。次日天明，張郃引兵先往背後去。司馬懿驅軍馬，一擁而進，把山四面圍定。竟來圍山，不怕無命。馬謖在山上看時，只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隊伍，甚是嚴整。蜀兵之，盡皆喪膽，不敢下山。馬謖將紅旗招動，軍將你我相推，無一人敢動。紅旗不濟事。謖怒，自殺將。衆軍驚懼，只得努力下山來衝魏兵。魏兵端然不動。蜀兵退上山去。謖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今則置之死地而竟死矣。馬謖不諧，敎軍緊守寨門，只等外應。困守窮山以待外應，豈亦兵書中有此策耶？却說王平魏[03068]兵到，引軍殺來，正遇張郃；戰有數十餘合，平力窮勢孤，只得退去。更無外應了。魏兵自辰時困至戌時，山上無水，軍不得食，寨中亂。嚷到半夜時分，口枯舌乾，怕嚷不響。山南蜀兵開寨門，下山降魏。馬謖禁止不住。兵法何在？司馬懿令人於沿山放火，既絕之以水，又贈之以火。山上蜀兵愈亂。馬謖料守不住，只得驅殘兵殺下山西逃奔。壞了，街亭失了！好箇熟讀兵書深明韜畧的。司馬懿放條路，讓過馬謖。背後張郃引兵趕來。趕到十餘里，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出，放過馬謖，攔住張郃；視之，乃魏延。孔明使魏延，本爲守街亭，誰知却是救得馬謖。揮刀縱馬，直取張[03069]郃。郃囘軍便走。延驅兵趕來，復奪街亭。至此爲孔明一喜。趕到五十餘里，一聲喊起，兩邊伏兵齊出：左邊司馬懿，右邊司馬昭，却抄在魏延背後，把延困在垓心。張郃復來，路兵合在一處。魏延左衝右突，不得脫身，折兵半。至此又爲孔明一嘆。正危急間，忽一彪軍殺入，乃王平。孔明用王平本爲守街亭，誰知却是救魏延。延喜曰：「吾得生矣！」將合兵一處，殺一陣，魏兵方退。將慌忙奔囘寨時，營中皆是魏兵旌旗。申耽、申儀從營中殺出。王平、魏延逕奔列柳城，來投高翔。此時高翔聞知街亭有失，盡起列柳城之兵前來救應，接筍[03070]甚緊。正遇延、平人，訴說前。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復街亭。」當時人在山坡下商議已定。三人商議，難出司馬懿所料。待天色將晚，兵分路。魏延引兵先進，逕到街亭，不一人，此是司馬懿用計，却在魏延一邊寫出。心中疑，不敢輕進，且伏在路口等候。忽高翔兵到，人共說魏兵不知在何處。正沒理會，却不王平兵到。虧得他還未到。忽然一聲砲響，火光衝天，鼓聲震地。魏兵齊出，把魏延、高翔圍在垓心。人往來衝突，不得脫身。忽聽得山坡後喊聲若雷，一彪軍殺入，乃是王平，救高、魏人，此王平第二次救魏延。逕奔列柳城[03071]來。比及奔到城下時，城邊早有一軍殺到，旗上「魏都督郭淮」字樣。原來郭淮與曹眞商議，恐司馬懿得全功，乃分淮來取街亭；聞知司馬懿、張郃成上此功，遂引兵徑襲列柳城。此是趁現成。正遇將，殺一陣。蜀兵者極多。魏延恐陽平關有失，慌與王平、高翔望陽平關來。却說郭淮收軍馬，乃謂左右曰：「吾雖不得街亭，却取列柳城，亦是功。」且慢喜着，還有手長的。引兵逕到城下呌門，只城上一聲砲響，旗幟皆豎，當頭一面旗，上「平西都督司馬懿」。懿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木欄干，笑曰：[03072]「郭伯濟來何遲？」本是郭淮要趁現成，又被司馬懿趁去了，妙甚。淮驚曰：「仲達神機，吾不及！」遂入城。相已畢，懿曰：「今街亭已失，諸葛亮必走。公可速與丹星夜追之。」郭淮從其言，出城而去。懿喚張郃曰：「丹、伯濟，恐吾全獲功，故來取此城池。吾非獨欲成功，乃僥倖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馬謖、高翔等輩，必先去據陽平關。魏延等三人商議，又不出司馬懿所料。吾若去取關，諸葛亮必隨後掩殺，中其計矣。司馬懿算計，却非魏延等所料。兵法云：『師勿掩，窮寇莫追。』汝可從路抄箕谷退兵，此是孫禮、辛毗所守處。吾自引兵當斜谷之兵。若彼敗走，不可相拒，[03073]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輜重，可盡得。」慢着，且保守了自己輜重者。張郃受計，引兵一半去。懿下令：「逕取斜谷：由西城而進。西城，縣名，屬陝西。西城雖山僻縣，乃蜀兵屯糧之所，南安、天水、安定郡總路。若得此城，郡可復矣。」又算出一個緊要去處。於是司馬懿留申耽、申儀守列柳城，自領軍望斜谷進發。以上按下司馬懿，以下再敘孔明。却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後，猶豫不定。忽王平使人送圖本至。孔明喚入，左右呈上圖本。孔明就文几上拆開視之，拍案驚曰：「馬謖無知，坑陷吾軍矣！」與見猇亭圖本時一樣吃諕。左右問曰：「丞相何故失驚？」孔明曰：[03074]「吾觀此圖本，失却要路，占山寨。倘魏兵至，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日，軍自亂矣。先生如見。若街亭有失，吾等安？」長史楊儀進曰：「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囘。」楊儀於此處出現。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吩咐與楊儀。正待要行，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孔明跌足長嘆曰：「去矣！此吾之過！」孟達之失，孔明有知人之明。馬謖之敗，孔明自引不知人之過。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人各引千精兵，投武功山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擊，只鼓譟吶喊，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讀者必謂此蜀兵定指將來追孔明之魏兵矣，不知却反是孔明諕[03075]走了魏兵，眞正神妙。待軍退盡，便投陽平關去。」先是兩箇領兵去了。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劒閣，以路。又是一箇引兵去了。宻傳號令，敎軍暗暗收拾行裝，以起程。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收兵。又是兩箇領兵去了。差心腹人，分路與天水、南安、安定郡官吏軍民，皆入中。是棄三郡。遣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母，送入中。更周匝之極。
孔明分撥已定，先引五千兵去西城縣搬運糧草，只剩孔明一箇。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說司馬懿引軍十五萬，望西城蜂擁而來。時孔明身邊別無將，只有一[03076]班文官，所引五千軍，已分一半先運糧草去，只剩千五百軍在城中。以二千五百人當十五萬之衆，看先生如何布置。衆官聽得這箇消息，盡皆失色。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塵土冲天，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孔明傳令，敎：「將旌旗盡皆藏匿，奇絕，怪絕。諸將各守城鋪。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聲言語者立斬。奇絕，怪絕。開四門，每一門上用十軍士扮作百姓，灑掃街道。奇絕，怪絕。○二千五百人當不得十五萬之衆，二十人却反當得十五萬之衆，妙，妙。如魏兵到時，不可擅動，吾自有計。」正不知先生將用何計？孔明乃披鶴氅，戴綸巾，引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凭欄而坐，焚[03077]香操琴。奇絕，妙絕。弄出隆中故態，只怕此時之琴，有殺聲在弦中見矣。却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如此模樣，皆不敢進，急報與司馬懿，懿笑而不信，不唯仲達不信，至今我亦不信。遂止住軍，自飛馬遠遠望之。果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手捧寶劒；右有一童，手執麈尾。城門內外，有十餘名百姓，低頭灑掃，傍若無人。懿看畢疑，作怪蹺蹊。不獨仲達大疑，至今我亦大疑。便到中軍，敎後軍作前軍，前軍作後軍，望北山路而退。妙妙，仲達反諕走了。次司馬昭曰：「莫非諸葛亮無軍，故作此態？父親何故便退兵？」司馬昭勝似其父。懿曰：「亮平生謹慎，[03078]不曾弄險。今開城門，必有埋伏。我兵若進，中其計。汝輩豈知？宜速退。」正以平日信之，故於此時疑之。於是兩路兵盡退去。孔明魏軍遠去，撫掌而笑。衆官無不駭然。乃問孔明曰：「司馬懿乃魏之名將，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丞相，便速退去，何？」莫非孔明彈琴時默念退兵咒語？孔明曰：「此人料吾平生謹慎，必不弄險；如此模樣，疑有伏兵，所以退去。知彼之能知己，因出於彼所不及知之外，以善全夫己。眞正神妙。吾非行險，蓋因不得已而用之。此日之險，比子午谷更險。此人必引軍投山北路去。吾已令興、苞人在彼等候。」不唯自己不諕，倒還要去諕人。衆皆驚服曰：「丞[03079]相之機，神鬼莫測。若某等之，必棄城而走矣。」孔明曰：「吾兵止有千五百，若棄城而走，必不能遠遁。得不司馬懿所擒乎？」走則不能走，不走則能走。後人有詩讚曰：
瑤琴尺勝雄師，諸葛西城退敵時。
十五萬人囘馬處，士人指點到今疑。
言訖，拍手笑曰：「吾若司馬懿，必不便退。」使仲達爲先生將如何？遂下令：「敎西城百姓隨軍入中；司馬懿必將復來。」只疑得他一時，料他必然省覺。於是孔明離西城望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郡官吏軍，[03080]陸續而來。却說司馬懿望武功山路而走。忽然山坡後喊殺連天，鼓聲震地。纔聞琴聲，又聽鼓聲。懿囘顧曰：「吾若不走，必中諸葛亮之計矣！」你今走，正中了諸葛之計矣。只路上一軍殺來，旗上「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只在旗鼓上寫得聲勢。魏兵皆棄甲拋戈而走。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杆旗，上「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亦只在旗鼓上寫得聲勢。山谷應聲，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軍心疑，不敢久停，只得盡棄輜重而去。欲奪蜀兵輜重，反自棄其輜重。興、苞人皆遵將令，不敢追襲，多得軍器糧草而。司馬懿[03081]山谷中皆是蜀兵，不敢出路，遂囘街亭。此時曹眞聽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趕。山背後一聲砲響，蜀兵漫山遍野而來，首將，乃是姜維、馬岱。二將齊出，敘法與前變。眞驚，急退軍時，先鋒陳造已被馬岱所斬。眞引兵鼠竄而還。司馬懿尚不能趕，曹眞又何能爲！蜀兵連夜皆奔囘中。却說趙雲、鄧芝伏兵於箕谷道中。聞孔明傳令囘軍，雲謂芝曰：「魏軍知吾兵退，必然來追。吾先引一軍伏於其後，公却引兵打吾旗號，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護送。」寫趙雲更是精神。却說郭淮提兵再囘箕谷道中，喚先鋒蘇顒分付曰：「蜀將趙[03082]雲，英勇無敵，汝可心隄防。彼軍若退，必有計。」蘇顒欣然曰：「都督若肯接應，某當生擒趙雲。」馬謖只爲說大話壞了事，今又是一箇說大話的。遂引前部千兵，奔入箕谷。看看趕上蜀兵，只山坡後閃出紅旗白字，上「趙雲」，不知旗下却是鄧芝。蘇顒急收兵退走。好箇說大話的，見了假的便諕一跳。行不到數里，喊聲震，一彪軍撞出；首將，挺鎗躍馬，喝曰：「汝識趙龍否？」蘇顒驚曰：「如何這裏有趙雲？」竟似身外身法。措手不及，被趙雲一鎗刺死於馬下，說大話的看樣。餘軍潰散。雲迤𨓦?前進，背後一軍到，乃郭淮部將萬政。雲魏兵追急，乃勒馬挺[03083]鎗，立於路口，待來將交鋒。蜀兵已去十餘里，到底渾身是膽。萬政認得是趙雲，不敢前進。雲等得天色黃昏，方纔撥囘馬緩緩而進。郭淮兵到，萬政言趙雲英勇如舊，因此不敢近前。淮傳令敎軍急趕，政令數百騎壯士趕來。勉強生活。行至一林，忽聽得背後喝一聲曰：「趙龍在此！」驚得魏兵落馬者百餘人，餘者皆越嶺而去。長阪坡之先聲，至此猶烈。萬政勉強來敵，被雲一箭射中盔纓，驚跌於澗中。雲以鎗指之曰：「吾饒汝性命囘去！快敎郭淮趕來！」妙在不殺他，敎他寄信去諕郭淮。萬政脫命而囘。雲護送車仗人馬，望中而去，沿途[03084]並無遺失。曹眞、郭淮復奪郡，以己功。聊爲列柳城遮羞。却說司馬懿分兵而進。此時蜀兵盡囘中去，懿引一軍復到西城，因問遺下居民及山僻隱者，皆言孔明只有千五百軍在城中，無武將，只有幾箇文官，別無埋伏。武功山民告曰：「關興、張苞只各有千軍轉山吶喊，鼓譟驚追，無別軍，並不敢廝殺。」懿悔之不及，仰天嘆曰：「吾不如孔明！」只好去欺瞞曹眞。遂安撫官民，引兵逕還長安，朝魏主。叡曰：「今日復得隴西諸郡，皆卿之功。」懿奏曰：「今蜀兵皆在中，未盡剿滅。臣乞兵倂力收[03085]川，以報陛下。」叡喜，令懿即便興兵。忽班內一人出奏曰：「臣有一計，足可定蜀降吳。」正是：
蜀中將相方國，魏地君臣逞謀。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