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字伯淵，清河人也，白馬公玄伯之長子。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研精義理，時人莫及。弱冠󿀁直郎。天興中，給事祕󿀂，轉著作郎。太祖以其工󿀂，常置左右。太祖季年，威嚴頗峻，宮省左右多以微過得罪，莫不逃隱，避目下之變，浩獨恭勤不怠，或終日不󿀀。太祖知之，輒命賜以御粥。其砥直任時，不󿀁[01848]窮通改節，皆此類也。太宗初，拜博士祭酒，賜爵武城子，常授太宗經󿀂。每至郊祠，父子並乘軒軺，時人榮之。太宗好陰陽術數，聞浩說易及洪範五行，善之，因命浩筮吉凶，參觀天文，考定疑惑。浩綜覈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諸所處決，多有應驗，恒與軍國大謀，甚󿀁寵密。是時，有兔在後宮，驗問門官，無從得入。太宗怪之，命浩推其咎徵。浩以󿀁當有隣國貢嬪嬙者，善應也。明年，姚興果獻女。神瑞二年，秋穀不登，太史令王亮、蘇[01849]垣因華陰公主等言讖󿀂國家當治鄴，應大樂五十年，勸太宗遷都。浩與特進周澹言於太宗曰：「今國家遷都於鄴，可救今年之飢，非長久之策也。東州之人，常謂國家居廣漠之地，民畜無算，號稱牛毛之衆。今留守舊都，分家南徙，恐不滿諸州之地。參居郡縣，處榛林之間，不便水土，疾疫死󿀄，情見事露，則百姓意沮。四方聞之，有輕侮之意，屈丐、蠕蠕必提挈而來，雲中、平城則有危殆之慮，阻隔恒代千里之險，雖欲救援，赴[01850]之甚難，如此則聲實俱損矣。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輕騎南出，燿威桑梓之中，誰知多少？百姓見之，望塵震服。此是國家威制諸夏之長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接來秋，若得中熟，事則濟矣。」太宗深然之，曰：「唯此二人，與朕意同。」復使中貴人問浩、澹曰：「今旣糊口無以至來秋，來秋或復不熟，將如之何？」浩等對曰：「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穀，若來秋無年，願更圖也。但不可遷都。」太宗從之，於是分民詣山東三州[01851]食，出倉穀以稟之。來年遂大熟。賜浩、澹妾各一人，御衣一襲，絹五十匹，綿五十斤。初，姚興死之前歲也，太史奏：熒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謂下入危亡之國，將󿀁童謠妖言，而後行其災禍。太宗聞之，大驚，乃召諸碩儒十數人，令與史官求其所詣。浩對曰：「案春秋左氏傳說神降于莘，其至之日，各以其物祭也。請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弘，辛未之朝，天有陰雲，熒惑之亡，當在此二日之內。庚之與未，皆主於[01852]秦，辛󿀁西夷。今姚興據咸陽，是熒惑入秦矣。」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詣，而妄說無徵之言。」浩笑而不應。後八十餘日，熒惑果出於東井，留守盤遊，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謠訛言，國內諠擾。明年，姚興死，二子交兵，三年國滅。於是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泰常元年，司馬德宗將劉裕伐姚泓，舟師自淮泗入清，欲泝河西上，假道於國。詔羣臣議之。外朝公卿咸曰：「函谷關號曰天險。一人荷戈，萬夫不得進。[01853]裕舟船步兵，何能西入？脫我乘其後，還路甚難。若北上河岸，其行󿀁易。揚言伐姚，意或難測。假其水道，寇不可縱，宜先發軍斷河上流，勿令西過。」又議之內朝，咸同外計。太宗將從之。浩曰：「此非上策。司馬休之之徒擾其荊州，劉裕切齒來久。今興死子劣，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觀其意，必欲入關。勁躁之人，不顧後患。今若塞其西路，裕必上岸北侵，如此則姚無事而我受敵。今蠕蠕內寇，民食又乏，不可發軍。發軍赴南則北寇進[01854]擊，若其救北則東州復危。未若假之水道，縱裕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之路，所謂卞莊刺虎，兩得之勢也。使裕勝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勝也，亦不失救隣之名。縱使裕得關中，縣遠難守，彼不能守，終󿀁我物。今不勞兵馬，坐觀成敗，鬬兩虎而收長久之利，上策也。夫󿀁國之計，擇利而󿀁之，豈顧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假令國家棄恒山以南，裕必不能發吳越之兵與官軍爭守河北也，居然可知。」議者猶曰：「裕西入函[01855]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則姚軍必不出關助我。揚聲西行，意在北進，其勢然也。」太宗遂從羣議，遣長孫嵩發兵拒之，戰於畔城，󿀁裕將朱超石所敗，師人多󿀄。太宗聞之，恨不用浩計。二年，司馬德宗齊郡太守王懿來降，上󿀂陳計，稱劉裕在洛，勸國家以軍絕其後路，則裕軍可不戰而克。󿀂奏，太宗善之。會浩在前進講󿀂傳，太宗問浩曰：「劉裕西伐，前軍已至潼關。其事如何？以卿觀之，事得濟不？」浩對曰：「昔姚興好養[01856]虛名，而無實用。子泓又病，衆叛親離。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以臣觀之，克之必矣。」太宗曰：「劉裕武能何如慕容垂？」浩曰：「裕勝。」太宗曰：「試言其狀。」浩曰：「慕容垂乘父祖世君之資，生便尊貴，同類󿀀之，若夜蛾之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劉裕挺出寒微，不階尺土之資，不因一卒之用，奮臂大呼而夷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等，僭晉陵遲，遂執國命。裕若平姚而還，必篡其主，其勢然也。秦地戎夷混并，虎狼之國，裕亦不能守之。[01857]風俗不同，人情難變，欲行荊揚之化於三秦之地，譬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走，不可得也。若留衆守之，必資於寇。孔子曰：善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今以秦之難制，一二年間豈裕所能哉？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境，以待其󿀀，秦地亦當終󿀁國有，可坐而守也。」太宗曰：「裕已入關，不能進退，我遣精騎南襲彭城、壽春，裕亦何能自立？」浩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親御六師。兵衆雖盛，而將無韓白。長孫嵩有治國之用，無[01858]進取之能，非劉裕敵也。臣謂待之不晚。」太宗笑曰：「卿量之已審矣。」浩曰：「臣嘗私論近世人物，不敢不上聞。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玄恭之輔少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劉裕之平逆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太宗曰：「卿謂先帝如何？」浩曰：「小人管窺懸象，何能見玄穹之廣大。雖然，太祖用漠北醇樸之人，南入中地，變風易俗，化洽四海，自與羲農齊列，臣豈能仰名。」太宗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家國夷滅，一身孤寄，󿀁姚氏[01859]封殖。不思樹黨強隣，報讎雪耻，乃結忿於蠕蠕，背德於姚興，撅竪小人，無大經略，正可殘暴，終󿀁人所滅耳。」太宗大悅，語至中夜，賜浩御縹醪酒十觚，水精戎鹽一兩。曰：「朕味卿言，若此鹽酒，故與卿同其旨也。」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經北斗，絡紫微，犯天棓，八十餘日，至󿀆而滅。太宗復召諸儒術士問之曰：「今天下未一，四方岳峙，災咎之應，將在何國？朕甚畏之，盡情以言，勿有所隱。」咸共推浩令對。浩曰：「古人有言，夫災異之[01860]生，由人而起。人無釁焉，妖不自作。故人失於下，則變見於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載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與今同。國家主尊臣卑，上下有序，民無異望。雖僭晉卑削，主弱臣強，累世陵遲，故桓玄逼奪，劉裕秉權。彗孛者，惡氣之所生，是󿀁僭晉將滅，劉裕篡之之應也。」諸人莫能易浩言，太宗深然之。五年，裕果廢其主司馬德文而自立。南鎮上裕改元赦󿀂。時太宗幸東南潟滷池射鳥，聞之，驛召浩，謂之曰：「往年卿言[01861]彗星之占驗矣，朕於今日始信天道。」初，浩父疾篤，浩乃剪爪截髮，夜在庭中仰禱斗極，󿀁父請命，求以身代，叩頭流血，歲餘不息，家人罕有知者。及父終，居喪盡禮，時人稱之。襲爵白馬公。朝廷禮儀、優文策詔、軍國󿀂記，盡關於浩。浩能󿀁雜說，不長屬文，而留心於制度、科律及經術之言。作家祭法，次序五宗，蒸嘗之禮，豐儉之節，義理可觀。性不好老莊之󿀂，每讀不過數十行，輒棄之，曰：「此矯誣之說，不近人情，必非老子所作。[01862]老聃習禮，仲尼所師，豈設敗法文󿀂，以亂先王之教。韋生所謂家人筐篋中物，不可揚於王庭也。」太宗恒有微疾，怪異屢見，乃使中貴人密問於浩曰：「春秋：星孛北斗，七國之君皆將有咎。今茲日蝕於胃昂，盡光趙代之分野，朕疾彌年，療治無損，恐一旦奄忽，諸子並少，將如之何？其󿀁我設圖後之計。」浩曰：「陛下春秋富盛，聖業方融，德以除災，幸就平愈。且天道懸遠，或消或應。昔宋景見災修德，熒惑退舍。願陛下遣諸憂虞，恬[01863]神保和，納御嘉福，無以闇昧之說，致損聖思。必不得已，請陳瞽言。自聖化龍興，不崇儲貳，是以永興之始，社禝幾危。今宜早建東宮，選公卿忠賢陛下素所委仗者使󿀁師傅，左右信臣簡在聖心者以充賓友，入總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六柄在手。若此，則陛下可以優遊無󿀁，頤神養壽，進御醫藥。萬歲之後，國有成主，民有所󿀀，則姦宄息望，旁無覬覦。此乃萬世之令典，塞禍之大󿀅也。今長皇子燾，年漸一周，明叡溫和，衆[01864]情所繫，時登儲副，則天下幸甚。立子以長，禮之大經。若須並待成人而擇，倒錯天倫，則生履霜堅冰之禍。自古以來，載籍所記，興衰存亡，尠不由此。」太宗納之。於是使浩奉策告宗廟，命世祖󿀁國副主，居正殿臨朝。司徒長孫嵩、山陽公奚斤、北新公安同󿀁左輔，坐東廂西面；浩與太尉穆觀、散騎常侍丘堆󿀁右弼，坐西廂東面。百僚總己以聽焉。太宗避居西宮，時隱而窺之，聽其決斷，大悅，謂左右侍臣曰：「長孫嵩宿德舊臣，歷[01865]事四世，功存社禝；奚斤辯捷智謀，名聞遐邇；安同曉解俗情，明練於事；穆觀達於政要，識吾旨趣；崔浩博聞強識，精於天人之會；丘堆雖無大用，然在公專謹。以此六人輔相，吾與汝曹遊行四境，伐叛柔服，可得志於天下矣。」羣臣時奏所疑，太宗曰：「此非我所知，當決之汝曹國主也。」會聞劉裕死，太宗欲取洛陽、虎牢、滑臺。浩曰：「陛下不以劉裕歘起，納其使貢，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喪伐之，雖得之不令。春秋：晉士丐帥師[01866]侵齊，聞齊侯卒，乃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恩足以感孝子，義足以動諸侯。今國家亦未能一舉而定江南，宜遣人弔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災，布義風於天下，令德之事也。若此，則化被荊揚，南金象齒羽毛之珍，可不求而自至。裕新死，黨與未離，兵臨其境，必相率拒戰，功不可必，不如緩之，待其惡稔。如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揚威，可不勞士卒，而收淮北之地。」太宗銳意南伐，詰浩曰：「劉裕因姚興死而滅其國，裕死[01867]我伐之，何󿀁不可？」浩固執曰：「興死，二子交爭，裕乃伐之。」太宗大怒，不從浩言，遂遣奚斤南伐。議於監國之前曰：「先攻城也？先略地也？」斤曰：「請先攻城。」浩曰：「南人長於守城，苻氏攻襄陽，經年不拔。今以大國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時克，挫損軍勢，敵得徐嚴而來。我怠彼銳，危道也。不如分軍略地，至淮󿀁限，列置守宰，收歛租穀。滑臺、虎牢反在軍北，絕望南救，必沿河東走。若或不然，卽是囿中之物。」公孫表請先圖其城。斤等濟河，先[01868]攻滑臺，經時不拔，表請濟師。太宗怒，乃親南巡。拜浩相州刺史，加左光祿大夫，隨軍󿀁謀主。及車駕之還也，浩從太宗幸西河、太原。登憇高陵之上，下臨河流，傍覽川域，慨然有感，遂與同僚論五等郡縣之是非，考秦始皇、󿀆武帝之違失。好古識治，時伏其言。天師寇謙之每與浩言，聞其論古治亂之迹，常自夜達旦，竦意斂容，無有懈倦。旣而歎美之曰：「斯言也惠，皆可底行，亦當今之皐繇也。但世人貴遠賤近，不能深察之耳。」[01869]因謂浩曰：「吾行道隱居，不營世務，忽受神中之訣，當兼修儒教，輔助泰平真君，繼千載之絕統。而學不稽古，臨事闇昧。卿󿀁吾撰列王者治典，并論其大要。」浩乃著󿀂二十餘篇，上推太初，下盡秦󿀆變弊之迹，大旨先以復五等󿀁本。世祖卽位，左右忌浩正直，共排毀之。世祖雖知其能，不免羣議，故出浩，以公󿀀第。及有疑議，召而問焉。浩纖妍潔白，如美婦人。而性敏達，長於謀計。常自比張良，謂己稽古過之。旣得󿀀第，因欲修[01870]服食養性之術，而寇謙之有神中󿀉圖新經，浩因師之。始光中，進爵東郡公，拜太常卿。時議討赫連昌，羣臣皆以󿀁難，唯浩曰：「往年以來，熒惑再守羽林，皆成鈎己，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併出東方，利以西伐。天應人和，時會並集，不可失也。」世祖乃使奚斤等擊蒲坂，而親率輕騎襲其都城，大獲而還。及世祖復討昌，次其城下，收衆僞退。昌鼓譟而前，舒陣󿀁兩翼。會有風雨從東南來，揚沙昏冥。宦者趙倪進曰：「今風雨從賊後[01871]來，我向彼背，天不助人。又將士飢渴，願陛下攝騎避之，更待後日。」浩叱之曰：「是何言歟！千里制勝，一日之中豈得變易？賊前行不止，後已離絕，宜分軍隱出，奄擊不意。風道在人，豈有常也！」世祖曰「善」。分騎奮擊，昌軍大潰。初，太祖詔尚󿀂郎鄧淵著國記十餘卷，編年次事，體例未成。逮于太宗，廢而不述。神䴥二年，詔集諸文人撰󿀉國󿀂，浩及弟覽、高讜、鄧穎、晁繼、范亨、黃輔等共參著作，敘成國󿀂三十卷。是年，議擊蠕蠕，朝臣內[01872]外盡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世祖，世祖皆不聽，唯浩讚成策略。尚󿀂令劉潔、左僕射安原等乃使黃門侍郎仇齊推赫連昌太史張淵、徐辯說世祖曰：「今年己巳，三陰之歲，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北伐必敗，雖克，不利於上。」又羣臣共贊和淵等，云淵少時嘗諫苻堅不可南征，堅不從而敗。今天時人事都不和協，何可舉動！世祖意不決，乃召浩令與淵等辯之。浩難淵曰：「陽者，德也；陰者，刑也。故日蝕修德，月蝕修刑。夫王[01873]者之用刑，大則陳諸原野，小則肆之市朝。戰伐者，用刑之大者也。以此言之，三陰用兵，蓋得其類，修刑之義也。歲星襲月，年飢民流，應在他國，遠期十二年。太白行倉龍宿，於天文󿀁東，不妨北伐。淵等俗生，志意淺近，牽於小數，不達大體，難與遠圖。臣觀天文，比年以來，月行奄昴，至今猶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頭之國。』蠕蠕、高車，旄頭之衆也。夫聖明御時，能行非常之事。古人語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及其成功，天下晏然。』[01874]願陛下勿疑也。」淵等慚而言曰：「蠕蠕，荒外無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輕疾無常，難得而制，有何汲汲而苦勞士馬也？」浩曰：「淵言天時，是其所職，若論形勢，非彼所知。斯乃󿀆世舊說常談，施之於今，不合事宜也。何以言之？夫蠕蠕者，舊是國家北邊叛隸，今誅其元惡，收其善民，令復舊役，非無用也。漠北高涼，不生蚊蚋，水草美善，夏則北遷。田牧其地，非不可耕而食也。蠕蠕子弟來降，貴者尚公主，賤者[01875]將軍、大夫，居滿朝列，又高車號󿀁名騎，非不可臣而畜也。夫以南人追之，則患其輕疾，於國兵則不然。何者？彼能遠走，我亦能遠逐，與之進退，非難制也。且蠕蠕往數入國，民吏震驚。今夏不乘虛掩進，破滅其國，至秋復來，不得安臥。自太宗之世，迄於今日，無歲不驚，豈不汲汲乎哉！世人皆謂淵、辯通解數術，明決成敗。臣請試之，問其西國未滅之前有何亡徵。知而不言，是其不忠；若實不知，是其無術。」時赫連昌在座，淵等自以無先言，慚[01876]赧而不能對。世祖大悅，謂公卿曰：「吾意決矣。亡國之師不可與謀，信矣哉。」而保太后猶難之，復令羣臣於保太后前評議。世祖謂浩曰：「此等意猶不伏，卿善曉之令悟。」旣罷朝，或有尤浩者曰：「今吳賊南寇而舍之北伐。行師千里，其誰不知。若蠕蠕遠遁，前無所獲，後有南賊之患，危之道也。」浩曰：「不然。今年不摧蠕蠕，則無以禦南賊。自國家并西國以來，南人恐懼，揚聲動衆以衞淮北。彼北我南，彼勞我息，其勢然矣。比破蠕蠕，往[01877]還之間，故不見其至也。何以言之？劉裕得關中，留其愛子，精兵數萬，良將勁卒，猶不能固守，舉軍盡沒。號哭之聲，至今未已。如何正當國家休明之世，士馬強盛之時，而欲以駒犢齒虎口也？設令國家與之河南，彼必不能守之。自量不能守，是以必不來。若或有衆，󿀅邊之軍耳。夫見瓶水之凍，知天下之寒；嘗肉一臠，識鑊中之味。物有其類，可推而得也。且蠕蠕恃其絕遠，謂國家力不能至，自寬來久，故夏則散衆放畜，秋肥乃[01878]聚，背寒向溫，南來寇抄。今出其慮表，攻其不󿀅。大軍卒至，必驚駭星分，望塵奔走。牡馬護羣，牝馬戀駒，驅馳難制，不得水草，未過數日則聚而困敝，可一舉而滅。暫勞永逸，長久之利，時不可失也。唯患上無此意，今聖慮已決，發曠世之謀，如何止之？陋矣哉，公卿也！」諸軍遂行。天師謂浩曰：「是行也，如之何，果可克乎？」浩對曰：「天時形勢，必克無疑。但恐諸將瑣瑣，前後顧慮，不能乘勝深入，使不全舉耳。」及軍入其境，蠕蠕先不設󿀅，[01879]民畜布野，驚怖四奔，莫相收攝。於是分軍搜討，東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所俘虜及獲畜產車廬，彌漫山澤，蓋數百萬。高車殺蠕蠕種類，󿀀降者三十餘萬落。虜遂散亂矣。世祖沿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諸大將果疑深入有伏兵，勸世祖停止不追。天師以浩曩日之言，固勸世祖窮討，不聽。後有降人，言蠕蠕大檀先被疾，不知所󿀁，乃焚燒穹廬，科車自載，將數百人入山南走。民畜窘聚，方六十里中，無人領統。相去百八十里，[01880]追軍不至，乃徐徐四遁，「四」北史卷二一作「西」。按通鑑卷一二一（三八一二頁。）亦作「西」。卷四上世祖紀上神䴥二年五月丁未、卷一〇三蠕蠕傳（補）記此事並云「絕跡西走」。「四」字訛。唯此得免。後聞涼州賈胡言，若復前行二日，則盡滅之矣。世祖深恨之。大軍旣還，南賊竟不能動，如浩所量。浩明識天文，好觀星變。常置金銀銅鋌於酢器中，令青，夜有所見卽以鋌畫紙作字以記其異。世祖每幸浩第，多問以異事。或倉卒不及束帶，奉進蔬食，不暇精美。世祖󿀁舉匕箸，或立嘗而旋。其見寵愛如此。於是引浩出入臥內，加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左光祿大夫，賞謀謨之功。世祖從容謂[01881]浩曰：「卿才智淵博，事朕祖考，忠著三世，朕故延卿自近。其思盡規諫，匡予弼予，勿有隱懷。朕雖當時遷怒，若或不用，久久可不深思卿言也。」因令歌工歷頌羣臣，事在長孫道生傳。又召新降高車渠帥數百人，賜酒食於前。世祖指浩以示之，曰：「汝曹視此人，尫纖懦弱，手不能彎弓持矛，其胸中所懷，乃踰於甲兵。朕始時雖有征討之意，而慮不自決，前後克捷，皆此人導吾令至此也。」乃敕諸尚󿀂曰：「凡軍國大計，卿等所不能決，[01882]皆先諮浩，然後施行。」俄而南藩諸將表劉義隆大嚴，欲犯河南。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因誅河北流民在界上者，絕其鄉導，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詔公卿議之，咸言宜許。浩曰：「此不可從也。往年國家大破蠕蠕，馬力有餘，南賊震懼，常恐輕兵奄至，臥不安席，故先聲動衆，以󿀅不虞，非敢先發。又南土下濕，夏月蒸暑，水潦方多，草木深邃，疾疫必起，非行師之時。且彼先嚴有󿀅，必堅城固守。屯軍攻之，則糧食不給；分[01883]兵肆討，則無以應敵。未見其利。就使能來，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萬全之計，勝必可克。在朝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討，西滅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馬畜成羣。南鎮諸將聞而生羨，亦欲南抄，以取資財。是以披毛求瑕，妄張賊勢，冀得肆心。旣不獲聽，故數稱賊動，以恐朝廷。背公存私，󿀁國生事，非忠臣也。」世祖從浩議。南鎮諸將復表賊至，而自陳兵少，簡幽州以南戍兵佐守，就漳水造船，嚴以󿀁[01884]󿀅。公卿議者僉然，欲遣騎五千，并假署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等，令誘引邊民。浩曰：「非上策也。彼聞幽州已南精兵悉發，大造舟船，輕騎在後，欲存立司馬，誅除劉族，必舉國駭擾，懼於滅亡，當悉發精銳，來󿀅北境。後審知官軍有聲無實，恃其先聚，必喜而前行，徑來至河，肆其侵暴，則我守將無以禦之。若彼有見機之人，善設權譎，乘間深入，虞我國虛，生變不難，非制敵之良計。今公卿欲以威力攘賊，乃所以招令速至也。夫[01885]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不可不思，後悔無及。我使在彼，期四月前還。可待使至，審而後發，猶未晚也。且楚之之徒，是彼所忌，將奪其國，彼安得端坐視之。故楚之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楚之等瑣才，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就大功。󿀁國生事，使兵連禍結，必此之羣矣。臣嘗聞魯軌說姚興求入荊州，至則散敗，乃不免蠻賊掠賣󿀁奴，使禍及姚泓，已然之效。」浩復陳天時不利於彼，曰：「今茲害氣在揚州，不宜[01886]先舉兵，一也；午歲自刑，先發者󿀄，二也；日蝕滅光，晝昏星見，飛鳥墮落，宿值斗牛，憂在危亡，三也；熒惑伏匿於翼軫，戒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而萬全，國安而身盛。今義隆新國，是人事未周也；災變屢見，是天時不協也；舟行水涸，是地利不盡也。三事無一成，自守猶或不安，何得先發而攻人哉？彼必聽我虛聲而嚴，我亦承彼嚴而動，兩推其咎，皆自以󿀁應[01887]敵。兵法當分災迎受害氣，未可舉動也。」世祖不能違衆，乃從公卿議。浩復固爭，不從。遂遣陽平王杜超鎮鄴，琅邪王司馬楚之等屯潁川。於是賊來遂疾，到彥之自清水入河，泝流西行，分兵列守南岸，西至潼關。世祖聞赫連定與劉義隆懸分河北，乃治兵，欲先討赫連。羣臣曰：「義隆猶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義隆乘虛，則失東州矣。」世祖疑焉，問計於浩。浩曰：「義隆與赫連定同惡相招，連結馮跋，牽引蠕蠕，規肆逆[01888]心，虛相唱和。義隆望定進，定待義隆前，皆莫敢先入。以臣觀之，有似連雞，不得俱飛，無能󿀁害也。臣始謂義隆軍來當屯住河中，兩道北上，東道向冀州，西道衝鄴。如此，則陛下當自致討，不得徐行。今則不然，東西列兵，徑二千里，一處不過數千，形分勢弱。以此觀之，儜兒情見，止望固河自守，免死󿀁幸，無北渡意也。赫連定殘根易摧，擬之必仆。克定之後，東出潼關，席卷而前，則威震南極，江淮以北無立草矣。聖策獨發，非愚[01889]近所及，願陛下西行勿疑。」平涼旣平，其日宴會，世祖執浩手以示蒙遜使曰：「所云崔公，此是也。才略之美，當今無比。朕行止必問，成敗決焉，若合符契，初無失矣。」後冠軍將軍安頡軍還，獻南俘，因說南賊之言云，義隆敕其諸將，若北國兵動，先其未至，徑前入河，若其不動，住彭城勿進。如浩所量。世祖謂公卿曰：「卿輩前謂我用浩計󿀁謬，驚怖固諫。常勝之家，始皆自謂踰人遠矣，至於󿀀終，乃不能及。」遷浩司徒。時方士祁纖奏[01890]立四王，以日東西南北󿀁名，欲以致禎吉，除災異。詔浩與學士議之。浩對曰：「先王建國以作蕃屏，不應假名以󿀁其福。夫日月運轉，周歷四方，京都所居，在於其內，四王之稱，實奄邦畿，名之則逆，不可承用。」先是，纖奏改代󿀁萬年，浩曰：「昔太祖道武皇帝，應天受命，開拓洪業，諸所制置，無不循古。以始封代土，後稱󿀁魏，故代、魏兼用，猶彼殷商。國家積德，著在圖史，當享萬億，不待假名以󿀁益也。纖之所聞，皆非正義。」世祖從之。[01891]是時，河西王沮渠牧犍，內有貳意，世祖將討焉，先問於浩。浩對曰：「牧犍惡心已露，不可不誅。官軍往年北伐，雖不克獲，實無所損。于時行者內外軍馬三十萬匹，計在道死󿀄不滿八千，歲常羸死，恒不減萬，乃不少於此。而遠方承虛，便謂大損，不能復振。今出其不意，不圖大軍卒至，必驚駭騷擾，不知所出，擒之必矣。且牧犍劣弱，諸弟驕恣，爭權從橫，民心離解。加比年以來，天災地變，都在秦涼，成滅之國也。」世祖曰：「善，吾意亦[01892]以󿀁然。」命公卿議之。弘農王奚斤等三十餘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國，雖心不純臣，然繼父職貢，朝廷接以蕃禮。又王姬釐降，罪未甚彰，謂宜羈縻而已。今士馬勞止，宜可小息。又其地鹵斥，略無水草，大軍旣到，不得久停。彼聞軍來，必完聚城守，攻則難拔，野無所掠。」於是尚󿀂古弼、李順之徒皆曰：「自溫圉河以西，至於姑臧城南，北史卷二一崔宏附崔浩傳此句作「至於涼州，地純枯石，了無水草，不見流川。又言姑臧城南」，「至於」下多出十六字。按無此十六字，語意不全，當是本書傳本脫去。天梯山上冬有積雪，深一丈餘，至春夏消液，下流成川，引以溉灌。彼聞軍至，決此渠口，水不通流，則[01893]致渴乏。去城百里之內，赤地無草，又不任久停軍馬。斤等議是也。」世祖乃命浩以其前言與斤共相難抑。諸人不復餘言，唯曰「彼無水草」。浩曰：「󿀆󿀂地理志稱：『涼州之畜，󿀁天下饒。』若無水草，何以畜牧？又󿀆人󿀁居，終不於無水草之地築城郭、立郡縣也。又雪之消液，纔不斂塵，何得通渠引󿀇，溉灌數百萬頃乎？此言大詆誣於人矣。」李順等復曰：「耳聞不如目見，吾曹目見，何可共辨！」浩曰：「汝曹受人金錢，欲󿀁之辭，謂我目不見[01894]便可欺也！」世祖隱聽，聞之乃出，親見斤等，辭旨嚴厲，形於神色。羣臣乃不敢復言，唯唯而已。於是遂討涼州而平之。多饒水草，如浩所言。乃詔浩曰：「昔皇祚之興，世隆北土，積德累仁，多歷年載，澤流蒼生，義聞四海。我太祖道武皇帝，協順天人，以征不服，應期撥亂，奄有區夏。太宗承統，光隆前緒，釐正刑典，大業惟新。然荒域之外，猶未賓服。此祖宗之遺志，而貽功於後也。朕以眇身，獲奉宗廟，戰戰兢兢，如臨淵海，懼不能負荷[01895]至重，繼名丕烈。故卽位之初，不遑寧處，揚威朔裔，掃定赫連。逮於神䴥，始命史職注集前功，以成一代之典。自爾已來，戎旗仍舉，秦隴克定，徐兗無塵，平逋寇於龍川，討孽豎於涼域。豈朕一人獲濟於此，賴宗廟之靈，羣公卿士宣力之効也。而史闕其職，篇籍不著，每懼斯事之墜焉。公德冠朝列，言󿀁世範，小大之任，望君存之。命公留臺，綜理史務，述成此󿀂，務從實󿀉。」浩於是監祕󿀂事，以中󿀂侍郎高允、散騎侍郎張偉參著[01896]作，續成前紀。至於損益褒貶，折中潤色，浩所總焉。及恭宗始總百揆，浩復與宜都王穆壽輔政事。時又將討蠕蠕，劉潔復致異議。世祖逾欲討之，乃召問浩。浩對曰：「往擊蠕蠕，師不多日，潔等各欲回還。後獲其生口，云軍還之時，去賊三十里。是潔等之計過矣。夫北土多積雪，至冬時常避寒南徙。若因其時，潛軍而出，必與之遇，則可擒獲。」世祖以󿀁然。乃分軍󿀁四道，詔諸將俱會鹿渾海。期日有定，而潔恨計不用，沮誤諸將，無[01897]功而還。事在潔傳。世祖西巡，詔浩與尚󿀂、順陽公蘭延都督行臺中外諸軍事。世祖至東雍，親臨汾曲，觀叛賊薛永宗壘，進軍圍之。永宗出兵欲戰，世祖問浩曰：「今日可擊不？」浩曰：「永宗未知陛下自來，人心安閑，北風迅疾，宜急擊之，須臾必碎。若待明日，恐其見官軍盛大，必夜遁走。」世祖從之。永宗潰滅。車駕濟河，前驅告賊在渭北。世祖至洛水橋，賊已夜遁。詔問浩曰：「蓋吳在長安北九十里。渭北地空，穀草不󿀅。欲渡渭南西[01898]行，何如？」浩對曰：「蓋吳營去此六十里，賊魁所在。擊蛇之法，當須破頭，頭破則尾豈能復動。宜乘勢先擊吳。今軍往，一日便到。平吳之後，回向長安，亦一日而至。一日之內，未便損󿀄。北史卷二一「內」作「乏」。按上文說「渭北地空，穀草不滿」，所以拓跋燾不想走北道，這裏是說從北道往只一天路程，還長安也止一天，一天的糧食匱乏，不致受損害。作「乏」較長。愚謂宜從北道。若從南道，則蓋吳徐入北山，卒未可平。」世祖不從，乃渡渭南。吳聞世祖至，盡散入北山，果如浩言，軍無所克。世祖悔之。後以浩輔東宮之勤，賜繒絮布帛各千段。著作令史太原閔湛、趙郡郄標素諂事浩，乃請立石銘，刊載國󿀂，并勒[01899]所注五經。浩贊成之。恭宗善焉，遂營於天郊東三里，方百三十步，用功三百萬乃訖。世祖蒐于河西，詔浩詣行在所議軍事。浩表曰：「昔󿀆武帝患匈奴強盛，故開涼州五郡，通西域，勸農積穀，󿀁滅賊之資。東西迭擊。故󿀆未疲，而匈奴已弊，後遂入朝。昔平涼州，臣愚以󿀁北賊未平，征役不息，可不徙其民，案前世故事，計之長者。若遷民人，則土地空虛，雖有鎮戍，適可禦邊而已，至於大舉，軍資必乏。陛下以此事闊遠，竟不施用。[01900]如臣愚意，猶如前議，募徙豪強大家，充實涼土，軍舉之日，東西齊勢，此計之得者。」浩又上五寅元曆，表曰：「太宗卽位元年，敕臣解急就章、孝經、論語、詩、尚󿀂、春秋、禮記、周易。三年成訖。復詔臣學天文、星曆、易式、九宮，無不盡看。至今三十九年，晝夜無廢。臣禀性弱劣，力不及健婦人，更無餘能，是以專心思󿀂，忘寢與食，至乃夢共鬼爭義。遂得周公、孔子之要術，始知古人有虛有實，妄語者多，真正者少。自秦始皇燒󿀂之後，經典[01901]絕滅。󿀆高祖以來，世人妄造曆術者有十餘家，皆不得天道之正，大誤四千，李慈銘云：「四千當作四十。」小誤甚多，不可言盡。臣愍其如此。今遭陛下太平之世，除僞從真，宜改誤曆，以從天道。是以臣前奏造曆，今始成訖。謹以奏呈。唯恩省察，以臣曆術宣示中󿀂博士，然後施用。非但時人，天地鬼神知臣得正，可以益國家萬世之名，過於三皇、五帝矣。」事在律曆志。真君十一年六月誅浩，清河崔氏無遠近，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皆浩之姻親，盡[01902]夷其族。初，郄標等立石銘刊國記，浩盡述國事，󿀅而不典。而石銘顯在衢路，往來行者咸以󿀁言，事遂聞發。有司按驗浩，取祕󿀂郎吏及長曆生數百人意狀。浩伏受賕，其祕󿀂郎吏已下盡死。浩始弱冠，太原郭逸以女妻之。浩晚成，不曜華采，故時人未知。逸妻王氏，劉義隆鎮北將軍王仲德姊也，每奇浩才能，自以󿀁得壻。俄而女亡，王深以󿀄恨，復以少女繼婚。逸及親屬以󿀁不可，王固執與之，逸不能違，遂重結好。浩非毀[01903]佛法，而妻郭氏敬好釋典，時時讀誦。浩怒，取而焚之，捐灰於厠中。及浩幽執，置之檻內，送於城南，使衞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于行路。自宰司之被戮辱，未有如浩者，世皆以󿀁報應之驗也。初浩構害李順，基萌已成，夜夢秉火爇順寢室，火作而順死，浩與室家羣立而觀之。俄而順弟息號哭而出，曰：「此輩，吾賊也！」以戈擊之，悉投於河。寤而惡之，以告館客馮景仁。景仁曰：「此真不善也，非復虛事。夫以火爇人，暴之極也。[01904]階亂兆禍，復己招也。商󿀂曰：『惡之易也，如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乎？』且兆始惡者有終殃，積不善者無餘慶。厲階成矣，公其圖之。」浩曰「吾方思之」，而不能悛，至是而族。浩旣工󿀂，蓋人多託寫急就章。北史卷二一無「蓋」字。李慈銘云：「與下文『蓋』字行次適並，因而致誤。」按文義不當有此字。從少至老，初不憚勞，所󿀂蓋以百數，必稱「馮代強」，疑。以示不敢犯國，其謹也如此。浩󿀂體勢及其先人，而妙巧不如也。世寶其迹，多裁割綴連以󿀁模楷。浩母盧氏，諶孫也。浩著食經敘曰：「余自少及長，耳目聞見，諸母諸[01905]姑所修婦功，無不蘊習酒食。朝夕養舅姑，四時祭祀，雖有功力，不任僮使，常手自親焉。昔遭喪亂，飢饉仍臻，饘蔬餬口，不能具其物用，十餘年間不復󿀅設。先妣慮久廢忘，後生無知見，而少不習業󿀂，乃占授󿀁九篇，文辭約舉，婉而成章，聰辯強記，皆此類也。親沒之後，值國龍興之會，平暴除亂，拓定四方。余󿀅位台鉉，與參大謀，賞獲豐厚，牛羊蓋澤，貲累巨萬。衣則重錦，食則粱肉。遠惟平生，思季路負米之時，不可復得，故序[01906]遺文，垂示來世。」始浩與冀州刺史賾、滎陽太守模等年皆相次，浩󿀁長，次模，次賾。三人別祖，而模、賾󿀁親。浩恃其家世魏晉公卿，常侮模、賾。模謂人曰：「桃簡正可欺我，何合輕我家周兒也。」浩小名桃簡，賾小名周兒。世祖頗聞之，故誅浩時，二家獲免。浩旣不信佛、道，模深所󿀀向，每雖糞土之中，禮拜形像。浩大笑之，云：「持此頭顱不淨處跪是胡神也。」

史臣曰：崔浩才藝通博，究覽天人，政事籌策，時[01907]莫之二，此其所以自比於子房也。屬太宗󿀁政之秋，值世祖經營之日，言聽計從，寧廓區夏。遇旣隆也，勤亦茂哉。謀雖蓋世，威未震主，末途邂逅，遂不自全。豈鳥盡弓藏，民惡其上？將器盈必概，陰害貽禍？何斯人而遭斯酷，悲夫！

列傳第二十三　魏󿀂三十五[01908][01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