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帝諱睿，字景文，宣帝曾孫，琅邪恭王覲之。咸寧年生於洛陽，有神光之異，一室盡明，所藉槁如始刈。及長，白豪生於日角之左，隆準龍顏，目有精曜，顧眄煒如。年十五，嗣位琅邪王。幼有令問。及惠皇之際，王室多故，帝每恭儉退讓，以免於禍。沈敏有度量，不顯灼然之迹，故時人未之識焉。惟侍中嵇紹異之，謂人曰：「琅邪王毛骨非常，殆非人臣之相。」元康年，拜員外散騎常侍。累遷左將軍，從討成都王穎。蕩隂之敗，叔父東安王繇穎所害。帝懼禍及，將出奔。其夜月正明，而禁衛嚴警，帝無由得去，甚窘迫。有頃，雲霧晦冥，雷雨暴至，徼者皆馳，因得潛出。穎先令諸關無得出貴人，帝旣至河陽，津吏所止。從者宋典後來，以策鞭帝馬而笑曰：「舍長！官禁貴人，汝亦被拘邪！」吏乃聽過。至洛陽，迎太妃俱國。東海王越之收兵下邳，假帝輔國將軍。尋加平東將軍、監徐州諸軍，鎮下邳。俄遷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越西迎[00159]駕，留帝居守。永嘉初，用王導計，始鎮建鄴，以顧榮軍司馬，賀循參佐，王敦、王導、周顗、刁協並腹心股肱，賓禮名賢，存問風俗，江東心焉。屬太妃薨于國，自表奔喪，葬畢，還鎮，增封宣城郡萬戶，加鎮東將軍、開府儀同司。受越命，討征東將軍周馥，走之。及懷帝蒙塵于平陽，司空荀籓等移檄天下，推帝盟主。江州刺史華軼不從，使豫章內史周廣、前江州刺史衛展討禽之。愍帝卽位，加左丞相。歲餘，進位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遣諸將分定江東，斬叛者孫弼于宣城，平杜弢於湘州，承制赦荊揚。及西都不守，帝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徵天下之兵，剋日進討。于時有玉冊於臨安，白玉麒麟神璽出於江寧，其文曰「長壽萬年」，日有重暈，皆以中興之象焉。
建武元年春月辛巳，平東將軍宋哲至，宣愍帝詔曰：「遭運迍否，皇綱不振。朕以寡德，奉承洪緒，不能祈天永命，紹隆中興，至使凶胡敢帥犬羊，逼迫京輦。朕今幽塞窮城，憂慮萬端，恐一旦崩潰。卿指詔丞相，具宣朕意，使攝萬機，時據舊都，修復陵廟，以雪恥。」月，帝素服出次，舉哀[00160]日。西陽王羕及羣僚參佐州征牧守等上尊號，帝不許。羕等以死固請，至於再。帝慨然流涕曰：「孤，罪人，惟有蹈節死義，以雪天下之恥，庶贖鈇鉞之誅。吾本琅邪王，諸賢逼不已！」乃呼私奴命駕，將反國。羣臣乃不敢逼，請依魏晉故晉王，許之。辛卯，卽王位，赦，改元。其殺祖父母、父母，及劉聰、石勒，不從此令。諸參軍拜奉車都尉，掾屬駙馬都尉。辟掾屬百餘人，時人謂之「百六掾」。乃百官，立宗廟社稷於建康。時四方競上符瑞，帝曰：「孤負四海之責，未能思愆，何徵祥之有？」丙辰，立世紹晉王太。建康實錄卷五作「四月丙辰」。丙辰爲四月初四。此及下並四月間事，文未出「四月」，蓋貫卽位事連書。以撫軍將軍、西陽王羕太保，征南將軍、安侯王敦將軍，右將軍王導都督中外諸軍、驃騎將軍，左長史刁協尚左僕射。封王宣城公裒琅邪王。六月丙寅，司空、幷州刺史、廣武侯劉琨，幽州刺史、左賢王、渤海公段匹磾，領護烏丸校尉、鎮北將軍劉翰，單于、廣寧公段辰，遼西公段眷，冀州刺史、祝阿劭續，青州刺史、廣饒侯曹嶷，兗州刺史、定襄侯劉演，東夷校尉崔毖，鮮卑都督慕容廆等一百八十人上勸進，曰：臣聞天生蒸民，樹之以君，所以對越天[00161]地，司牧黎元。聖帝明王監其若此，知天地不可以乏饗，故屈其身以奉之；知蒸黎不可以無主，故不得已而臨之。社稷時難，則戚藩定其傾；郊廟或替，則宗哲纂其祀。是以弘振遐風，式固萬世，五以降，靡不由之。伏惟高祖宣皇帝肇基景命，世祖武皇帝遂造區夏，葉重光，四聖繼軌，惠澤侔於有虞，卜世過於周氏。自元康以來，艱難繁興，永嘉之際，氛厲彌昏，宸極失御，登遐醜裔，國家之危，有若綴旒。賴先后之德、宗廟之靈，皇帝嗣建，舊物克甄。誕授欽明，服膺聰哲，玉質幼彰，金聲夙振。冢宰攝其綱，百辟輔其政，四海想中興之美，羣生懷來蘇之望。不圖天不悔禍，災薦臻，國未忘難，寇害尋興。逆胡劉曜，縱逸西都，敢肆犬羊，陵虐天邑。臣奉表使還，乃承西朝以去年十一月不守，主上幽劫，復沈虜庭，神器流離，再辱荒逆。臣每覽史籍，觀之前載，厄運之極，古今未有。苟在食土之毛，含血之類，莫不叩心絕氣，行號巷哭。況臣等荷寵世，位廁鼎司，聞問震惶，精爽飛越，且驚且惋，五情無主，舉哀朔垂，上下泣血。臣聞昏明迭用，否泰相濟，天命無改，曆數有。或多難以固邦國，或殷憂以[00162]啓聖明。是以齊有無知之禍，而白五伯之長；晉有麗姬之難，而重耳以主諸侯之盟。社稷靡安，必將有以扶其危；黔首幾絕，必將有以繼其緒。伏惟陛下，玄德通于神明，聖姿合於兩儀，應命世之期，紹千載之運。符瑞之表，天人有徵；中興之兆，圖讖垂典。自京畿隕喪，九服崩離，天下囂然，無所懷，雖有夏之遘夷羿，宗姬之離犬戎，蔑以過之。陛下撫征江左，奄有舊吳，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抗明威以攝不類，杖順以號宇內。純化旣敷，則率土宅心；義風旣暢，則遐方企踵。百揆時敘于上，四門穆穆于下。昔少康之隆，夏訓以美談；宣王中興，周詩以休詠。況茂勳格於皇天，清暉光于四海，蒼生顒然，莫不欣戴，聲教所加，願臣妾者哉！且宣皇之胤，惟有陛下，憶兆攸，曾無與。天祚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陛下而誰！是以邇無異言，遠無異望，謳歌者無不吟諷徽猷，獄訟者無不思於聖德。天地之際旣交，華夷之情允洽。一角之獸，連理之木，以休徵者，蓋有百數。冠帶之倫，要荒之衆，不謀同辭者，動以萬計。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上尊號。願陛下存[00163]舜禹至公之情，狹由巢抗矯之節；以社稷務，不以行先；以黔首憂，不以克讓；上尉宗廟乃顧之懷，下釋普天傾首之勤。則所謂生繁華于枯荑，育豐肌于朽骨，神人獲安，無不幸甚。臣聞尊位不可久虛，萬機不可久曠。虛之一日，則尊位以殆；曠之浹辰，則萬機以亂。方今踵百王之季，當陽九之會，狡寇窺窬，伺國瑕隙，黎元波蕩，無所繫心，安可廢而不恤哉？陛下雖欲逡巡，其若宗廟何？其若百姓何？昔者惠公虜秦，晉國震駭，呂郤之謀，欲立圉，外以絕敵人之志，內以固闔境之情。故曰「喪君有君，羣臣輯睦，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前之不忘，後代之元龜。陛下明並日月，無幽不燭，深謀遠猷，出自胸懷。不勝犬馬憂國之情，遲睹人神開泰之路，是以陳其乃誠，布之執。臣等忝于方任，久在遐外，不得陪列闕庭，與睹盛禮，踴躍之懷，南望罔極。帝優令答之。語在琨傳。石勒將石季龍圍譙城，平西將軍祖逖擊走之。己巳，帝傅檄天下曰：「逆賊石勒，肆虐河朔，逋誅歷載，遊魂縱逸。復遣凶黨石季龍犬羊之衆，越河南渡，縱其鴆毒。平西將軍祖逖帥衆討擊，應時潰散。今遣車騎將[00164]軍，琅邪王裒等九軍，銳卒萬，水陸四道，逕造賊場，受逖節度。有能梟季龍首者。賞絹千匹，金五十斤，封縣侯，食邑千戶。賊黨能梟送季龍首，封賞亦同之。」七月，散騎侍郎朱嵩、尚郎顧球卒，帝痛之，將舉哀。有司奏，舊尚郎不在舉哀之例。帝曰：「衰亂之弊，特相痛悼。」於是遂舉哀，哭之甚慟。丁未，梁王悝薨。以太尉荀組司徒。弛山澤之禁。八月甲午，封梁王世翹梁王。荊州刺史第五猗賊帥杜曾所推，遂與曾同反。九月戊寅，王敦使武昌太守趙誘、襄陽太守朱軌、陵江將軍黃峻討猗，其將杜曾所敗，誘等皆死之。石勒害京兆太守華諝。梁州刺史周訪討杜曾，破之。十月丁未，琅邪王裒薨。十一月甲，封汝南王弼新蔡王。丁卯，以司空劉琨太尉。置史官，立太學。是歲，揚州旱。
太興元年春正月戊申朔，臨朝，懸而不樂。月癸丑，愍帝崩問至，帝斬縗居廬。丙辰，百僚上尊號。令曰：「孤以不德，當厄運之極，臣節未立，匡救未舉，夙夜所以忘寢食。今宗廟廢絕，億兆無系，羣官庶尹，咸勉之以政，亦何敢辭，輒敬從所執。」是日，卽皇帝位。詔曰：「昔我高祖宣皇帝[00165]誕應期運，廓開王基。景、文皇帝奕世重光，緝熙諸夏。爰暨世祖，應天順時，受茲明命。功格天地，仁濟宇宙。昊天不融，降此鞠凶，懷帝短世，越去王都。天禍薦臻，行皇帝崩殂，社稷無奉。肆羣后司六之人，疇咨庶尹，至于華戎，致葺命於朕躬。予一人畏天之威，用弗敢違。遂登壇南獄，太平御覽卷九八引「嶽」作「面」。受終文祖，焚柴頒瑞，告類上帝。惟朕寡德，纘我洪緒，若涉川，罔知攸濟。惟爾股肱爪牙之佐，文武熊羆之臣，用能弼寧晉室，輔余一人。思與萬國，共同休慶。」於是赦，改元，文武增位等。庚午，立王太紹皇太。壬申，詔曰：「昔之政者，動人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故我清靜而人自正。其次聽言觀行，明試以功。其有政績可述，刑獄得中，人無怨訟，久而日新，及當官軟弱，茹柔吐剛，行身穢濁，修飾時譽者，各以名聞。令在之人，仰鑒前烈，同心戮力，深思所以寬衆息役，惠益百姓，無廢朕命。遠近禮贄，一切斷之。」夏四月丁丑朔，日有食之。加將軍王敦江州牧，進驃騎將軍王導開府儀同司。戊寅，初禁招魂葬。乙酉，西平地震。五月癸丑，使持節、侍中、都督、太尉、幷州刺史、廣武侯劉琨[00166]段匹磾所害。六月，旱，帝親雩。改丹陽內史丹陽尹。甲申，以尚左僕射刁協尚令，平南將軍、曲陵公荀崧尚左僕射。庚寅，以滎陽太守李矩都督司州諸軍、司州刺史。戊戌，封皇晞武陵王。初置諫鼓謗木。秋七月戊申，詔曰：「王室多故，姦凶肆暴，皇綱馳墜，顛覆猷。朕以不德，統承洪緒，夙夜憂危，思改其弊。千石令長當祗奉舊憲，正身明法，抑齊豪強，存恤孤獨，隱實戶口，勸課農桑。州牧刺史當互相檢察，不得顧私虧公。長吏有志在奉公而不進用者，有貪惏穢濁而以財勢自安者，若有不舉，當受故縱蔽善之罪，有而不知，當受闇塞之責。各明愼奉行。」劉聰死，其粲嗣僞位。八月，冀、徐、青州蝗。靳准弑劉粲，自號王。冬十月癸未，加廣州刺史陶侃平南將軍。劉曜僭卽皇帝位于赤壁。十一月乙卯，日夜出，高丈，中有赤青珥。新野王弼薨。吳仕鑑晉書斠注：以上文建武元年本紀及成紀、本傳證之，此「新野」爲「新蔡」之誤。加將軍王敦荊州牧。庚申，詔曰：「朕以寡德，纂承洪緒，上不能調和隂陽，下不能濟育羣生，災異屢興，咎徵仍。壬、乙卯，雷震暴雨，蓋天災譴戒，所以彰朕之不德。羣公卿士，其各上封，具陳得失，無有所諱，將親覽焉。」新作聽訟觀。故命侯孫皓[00167]璠謀反，伏誅。十月，劉聰故將王騰、馬忠等誅靳准，送傳國璽於劉曜。武昌地震。丁丑，封顯義亭侯渙琅邪王。「渙」本傳作「煥」。己卯，琅邪王煥薨。癸巳，詔曰：「高經梁，美無忌之賢；齊師入魯，修柳下惠之墓。其吳之高德名賢或未旌者，具條列以聞。」江東郡饑，遣使振給之。彭城內史周撫殺沛國內史周默以反。
年春正月丁卯，崇陽陵毀，帝素服哭日；使冠軍將軍梁堪、守太常馬龜等修復山陵。迎梓宮於平陽，不克而還。月，太山太守徐龕斬周撫，傳首京師。夏四月，龍驤將軍陳川以浚儀叛，降于石勒。太山太守徐龕以郡叛，自號兗州刺史，寇濟岱。秦州刺史陳安叛，降于劉曜。五月癸丑，太陽陵毀，帝素服哭日。徐楊及江西諸郡蝗。吳郡饑。平北將軍祖逖及石勒將石季龍戰于浚儀，王師敗績。壬戌，詔曰：「天下凋弊，加以災荒，百姓困窮，國用並匱，吳郡饑人死者百數。天生蒸黎而樹之以君，選建明哲以左右之，當深思以救其弊。昔吳起楚悼王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除廢公族疏遠，以附益將士，而國富兵強。況今日之弊，百姓凋困邪！且當去非急之[00168]務，非軍士所須者皆省之。」甲，梁州刺史周訪及杜曾戰于武當，斬之，禽第五猗。六月丙，加周訪安南將軍。罷御府及諸郡丞，置博士員五人。己亥，加太常賀循開府儀同司。秋七月乙丑，太常賀循卒。八月，肅愼獻楛矢石砮。徐龕寇東莞，遣太左衛率羊鑒行征虜將軍，統徐州刺史蔡豹討之。冬十月，平北將軍祖逖使督護陳超襲石勒將桃豹，超敗，沒於陣。十一月戊寅，石勒僭卽王位，十一月戊戌朔，無戊寅。太平御覽卷一二〇引後趙錄亦云在十一月，蓋日干有誤字。資治通鑑卷九一亦同誤。國號趙。十月乙亥，赦，詔百官各上封，幷省衆役。鮮卑慕容廆襲遼東，東夷校尉、平州刺史崔毖奔高句驪。是歲，南陽王保稱晉王于祁山。吳饑。
年春正月丁酉朔，晉王保劉曜所逼，遷于桑城。月辛未，石勒將石季龍寇猒次，平北將軍、冀州刺史邵續擊之，續敗，沒於陣。月，慕容廆奉送玉璽紐。閏月，以尚周顗尚僕射。夏四月壬辰，枉矢流于翼軫。五月丙寅，孝懷帝太詮遇害于平陽，帝日哭。庚寅，地震。是月，晉王保其將張春所害。劉曜使陳安攻春，滅之，安因叛曜。石勒將徐龕帥衆來降。六月，水。丁酉，盜殺西中郎將、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00169]平公張寔，寔弟茂嗣，領平西將軍、涼州刺史。秋七月丁亥，詔曰：「先公武王、先考恭王臨君琅邪四十餘年，惠澤加于百姓，遺愛結于人情。朕應天符，創基江表，兆庶宅心，繈負來。琅邪國人在此者近有千戶，今立懷德縣，統丹陽郡。昔高祖以沛湯沐邑，光武亦復南頓，優復之科一依氏故。」祖逖部將衛策破石勒別軍於汴水。加逖鎮西將軍。八月戊午，尊敬王后虞氏敬皇后。辛酉，遷神主于太廟。辛未，八月癸巳朔，無辛未。梁州刺史、安南將軍周訪卒。皇太釋尊于太學。以湘州刺史甘卓安南將軍、梁州刺史。九月，徐龕叛，降于石勒。冬十月丙辰，徐州刺史蔡豹以畏愞伏誅。王敦殺武陵內史向碩。
四年春月，徐龕帥衆來降。鮮卑末波奉送皇帝信璽。庚戌，告於太廟，乃受之。癸亥，日鬭。月，置周易、儀禮、公羊博士。癸酉，以平東將軍曹嶷安東將軍。夏四月辛亥，帝親覽庶獄。石勒攻猒次，陷之。撫軍將軍、幽州刺史段匹磾沒于勒。五月，旱。庚申，詔曰：「昔祖及魏武皆免良人，武帝時，涼州覆敗，諸奴婢亦皆復籍，此累代成規。其免中州良人[00170]遭難揚州諸郡僮客者，以征役。」秋七月，水。甲戌，以尚戴若思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幷冀雍六州諸軍、司州刺史，鎮合肥；丹陽尹劉隗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青州刺史，鎮淮隂。壬千，以驃騎將軍王導司空。八月，常山崩。九月壬寅，鎮西將軍、豫州刺史祖逖卒。冬十月壬午，以逖弟侍中約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十月，以慕容廆持節、都督幽平州東夷諸軍、平州牧，封遼東郡公。
永昌元年正月乙卯，赦，改元。戊辰，將軍王敦舉兵於武昌，以誅劉隗名，龍驤將軍沈充帥衆應之。月，徵征西將軍戴若思、鎮北將軍劉隗還衛京都。以司空王導前鋒都督，以戴若思驃騎將軍，丹陽諸郡皆加軍號。加僕射周顗尚左僕射，領軍王邃尚右僕射。以太右衛率周筵行冠軍將軍，吳仕鑑晉書斠注：周札傳作「周筵」。按：資治通鑑卷九三仍作「周莚」。統兵千討沈充。甲午，封皇昱琅邪王。三月甲寅朔，無甲午。資治通鑑卷九二作「二月甲午」，疑是。劉隗軍于金城，右將軍周札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六師於郊外。遣平南將軍陶侃領江州，安南將軍甘卓領荊州，各帥所統以躡敦後。四月，敦前鋒攻石頭，周札開城門應之，奮威將軍侯禮死之。敦據石頭，[00171]戴若思、劉隗帥衆攻之，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道出戰，六軍敗績。尚令刁協奔於江乘，賊所害。鎮北將軍劉隗奔于石勒。帝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於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騰當於琅邪，以避賢路。」辛未，赦。敦乃自丞相、都督中外諸軍、尚，封武昌郡公，邑萬戶。丙，驃騎將軍、秣陵侯戴若思，尚左僕射、護軍將軍、武城侯周顗敦所害。敦將沈充陷吳國，魏乂陷湘州，吳國內史張茂，五行志中作「張懋」。湘州刺史、譙王承並遇害。「承」，世說仇隟注引晉陽秋、司馬氏譜並作「丞」，資治通鑑卷九一、九二，稽古錄一三並作「氶」。「氶」字見玉篇，與「抍」「拯」何超晉書音義同。南宮王名承，不應同名，疑「氶」是。五月壬申，敦乙太保、西陽王羕太宰，加司空王導尚令。乙亥，鎮南將軍甘卓襄陽太守周慮所害。蜀賊張龍寇巴東，建平太守柳純擊走之。石勒遣騎寇河南。六月，旱。秋七月，王敦自加兗州刺史郗鑒安北將軍。石勒將石季龍攻陷太山，執守將徐龕。兗州刺史郗鑒自鄒山退守合肥。八月，敦以其含衛將軍，自領寧、益州都督。琅邪太守孫默叛，降于石勒。冬十月，疫，死者十。己丑，都督荊梁州諸軍、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武陵侯王暠卒。辛卯，以下邳內史王邃征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鎮淮[00172]隂。新昌太守梁碩起兵反。京師霧，黑氣蔽天，日月無光。石勒攻陷襄城、城父，遂圍譙，破祖約別軍，約退據壽春。十一月，以司徒荀組太尉。己酉，十一月庚戌朔，無己酉。資治通鑑卷九二作「辛酉」。太尉荀組薨。罷司徒，幷丞相。閏月己丑，帝崩于內殿，時年四十七，葬建平陵，廟號中宗。帝性簡儉沖素，容納直言，虛己待物。初鎮江東，頗以酒廢，王導深以言，帝命酌，引觴覆之，於此遂絕。有司嘗奏太極殿廣室施絳帳，帝曰：「文集上皁囊帷。」遂令冬施青布，夏施青綀帷帳。將拜貴人，有司請市雀釵，帝以煩費不許。所幸鄭夫人衣無文彩。從母弟王廙母立屋過制，流涕止之。然晉室遘紛，皇輿播越，天命未改，人謀叶贊。元戎屢動，不出江畿，經畧區區，僅全吳楚。終于下陵上辱，憂憤告謝。恭儉之德雖充，雄武之量不足。始秦時望氣者云「五百年後金陵有天氣」，故始皇東遊以厭之，改其地曰秣陵，塹北山以絕其勢。及孫權之稱號。自謂當之。孫盛以始皇逮于孫氏四百十七載，考其曆數，猶未及；元帝之渡江，乃五百十六年，眞人之應在于此矣。咸寧初，風吹太社樹折，社中有青氣，占者以東莞有帝者之祥。由是徙[00173]封東莞王於琅邪，卽武王。及吳之亡，王濬實先至建鄴，而皓之降款，遠璽於琅邪。天意人，符中興之兆。太安之際，童謠云：「五馬浮渡江，一馬化龍。」及永嘉中，歲、鎮、熒惑、太白聚斗、牛之間，識者以吳越之地當興王者。是歲，王室淪覆，帝與西陽、汝南、南頓、彭城五王獲濟，而帝竟登位焉。初，玄石圖有「牛繼馬後」，故宣帝深忌牛氏，遂榼，共一口，以貯酒焉，帝先飲佳者，而以毒酒鴆其將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吏牛氏而生元帝，亦有符云。
史臣曰：晉氏不虞，自中流外，五胡扛鼎，七廟隳尊，滔天方駕，則民懷其舊德者矣。昔光武以數郡加名，元皇以一州臨極，豈武宣餘化猶暢于琅邪，文景垂仁傳芳于南頓，所謂後乎天時，先諸人者。馳章獻號，高蓋成隂，星斗呈祥，金陵表慶。陶士行擁州之旅，郢外以安；王茂弘分陝之計，江東可立。或高旌未拂，而遐心斯偃，回首朝陽，仰希乾棟，帝猶六讓不居，七辭而不免。布帳綀帷，詳刑簡化，抑揚前軌，光啓中興。古首私家不蓄甲兵，臣不威福，王之常制，以訓股肱。中宗失馭[00174]彊臣，自亡齊斧，兩京胡羯，風埃相望。雖復六月之駕無聞，而鴻雁之歌方遠，享國無幾，哀哉！
明皇帝諱紹，字道畿，元皇帝長。幼而聰哲，元帝所寵異。年數歲，嘗坐置膝前，屬長安使來，因問帝曰：「汝謂日與長安孰遠？」對曰：「長安近。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元帝異之。明日，宴羣僚，問之。對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異間者之言乎？」對曰：「舉目則日，不長安。」由是益奇之。建興初，拜東中郎將，鎮廣陵。元帝晉王，立晉王太。及帝卽尊號，立皇太。性至孝，有文武才畧，欽賢愛客，雅好文辭。當時名臣，自王導、庚亮、溫嶠、桓彝、阮放等，咸親待。嘗論聖人眞假之意，導等不能屈。習武藝，善撫將士。於時東朝濟濟，遠近屬心焉。及王敦之亂，六軍敗績，帝欲帥將士決戰，升車將出，中庶溫嶠固諫，抽劍斬鞅，乃止。敦素以帝神武明畧，朝野之所欽信，欲誣以不孝而廢焉。會百官而問溫嶠曰：「皇太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必欲使有言。嶠對曰：「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稱孝矣。」衆皆以信然，敦謀遂止。[00175]
永昌元年閏月己丑，元帝崩。庚寅，太卽皇帝位，赦，尊所生荀氏建安郡君。晉書傳、太平御覽卷二〇二引晉中興書皆作「建安君」，無「郡」字。據本傳薨後始贈豫章郡君，不應初封卽爲郡君。
太寧元年春正月癸巳，黃霧四塞，京師火。李雄使其將李驤、任回寇臺登，將軍司馬玖死之。越巂太守李釗、嘉太守王載以郡叛，降于驤。月，葬元帝于建平陵，帝徒跣至于陵所。以特進華恒驃騎將軍、都督石頭水陸軍。乙丑，黃霧四塞。丙寅，隕霜。壬申，隕霜，殺穀。月戊寅朔，改元，臨軒，停饗宴之禮，懸而不樂。丙戌，隕霜，殺草。饒安、東光、安陵縣災，燒七千餘家，死者萬五千人。石勒攻陷下邳，徐州刺史卞敦退保盱眙。王敦獻皇帝信璽一紐。敦將謀篡逆，諷朝廷徵己，帝乃手詔征之。夏四月，敦下屯于湖，轉司空王導司徒，自領揚州牧。巴東監軍柳純敦所害。以尚陳昣都督幽平州諸軍、幽州刺史。五月，京師水。五行志上、宋書五行志卷四作「丹陽、宣城、吳興、壽春大水」。李驤等寇寧州，刺史王遜遣將姚岳距戰于堂狼，周家祿晉書校勘記：王遜傳作「姚崇」。破之。梁碩攻陷交州，刺史王諒死之。六月壬，立皇后庾氏。平南將軍陶侃遣參軍高寶攻梁碩，斬之，傳首京師。進侃位征南將軍、開府儀同司。秋七[00176]月景朔，震太極殿柱。是月，劉曜攻陳安於隴城，滅之。八月，以安北將軍郗鑒尚令。石勒將石季龍攻陷青州，刺史曹嶷遇害。冬十一月，王敦以其兄征南將軍含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以軍國饑乏，調刺史以下米各有差。
年春正月丁丑，帝臨朝，停饗宴之禮，懸而不樂。庚辰，赦五歲刑以下。術人李脫造妖惑衆，斬于建康市。石勒將石季龍寇兗州，刺史劉遐自彭城退保泗口。月，劉曜將康平寇魏興，及南陽。夏五月，王敦矯詔拜其應武衛將軍，兄含驃騎將軍。帝所親信常從督公乘雄、冉曾並敦所害。六月，敦將舉兵內向，帝密知之，乃乘巴滇駿馬微行，至于湖，隂察敦營壘而出。有軍士疑帝非常人。敦正寢，夢日環其城，驚起曰：「此必黃須鮮卑奴來。」帝母荀氏，燕代人，帝狀類外氏，鬚黃，敦故謂帝云。於是使五騎物色追帝。帝亦馳去，馬有遺糞，輒以水灌之。逆旅賣食嫗，以七寶鞭與之，曰：「後有騎來，可以此示。」俄而追者至，問嫗。嫗曰：「去巳遠矣。」因以鞭示之。五騎傳玩，稽留遂久，馬糞冷，以[00177]信遠而止不追。帝僅而獲免。丁卯，加司徒王導都督、假節，領揚州刺史，以丹陽尹溫嶠中壘將軍，與右將軍卞敦守石頭，以光祿勳應詹護軍將軍、假節、督朱雀橋南諸軍，以尚令郗鑒行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以中監庾亮領左衛將軍，以尚卞壼行中軍將軍。徵平北將軍、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將軍、豫州刺史祖約，北中郎將、兗州刺史劉遐，奮武將軍、臨淮太守蘇峻，奮威將軍、廣陵太守陶瞻等還衛京師。帝次於中堂。秋七月壬申朔，敦遣其兄含及錢鳳、周撫、鄧岳等水陸五萬，至于南岸。溫嶠移屯水北，燒朱雀桁，以挫其鋒。帝躬率六軍，出次南皇堂。至癸酉夜，募壯士，遣將軍段秀、中軍司馬曹渾、左衛參軍陳嵩、鐘寅等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平旦，戰于越城，破之，斬其前鋒將何康。王敦憤惋而死。前宗正虞潭起義師于會稽。沈充帥萬餘人來會含等，庚辰，築壘于陵口。丁亥，劉遐、蘇峻等帥精卒萬人以至，帝夜，勞之，賜將士各有差。義興人周蹇殺敦所署太守劉芳，平西將軍祖約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于壽春。乙未，賊衆濟水，護軍將軍應詹帥[00178]建威將軍趙胤等距戰，不利。賊至宣陽門，北中郎將劉遐、蘇峻等自南塘橫擊，破之。劉遐破沈充于青溪。丙申，賊燒營宵遁。丁西，帝還宮，赦，惟敦黨不原。於是分遣諸將追其黨與，悉平之。封司徒王導始興郡公，邑千戶，賜絹九千匹；丹陽尹溫嶠建寧縣公，尚卞壼建興縣公，中監庾亮永昌縣公，北中郎將劉遐泉陵縣公，奮武將軍蘇峻邵陵縣公，邑各一千八百戶，絹各五千四百匹；尚令郗鑒高平縣侯，護軍將軍應詹觀陽縣侯，邑各千六百戶，絹各四千八百匹；建威將軍趙胤湘南縣侯，右將軍卞敦益陽縣侯，邑各千六百戶，絹各千百匹。其餘封賞各有差。冬十月，以司徒王導太保、領司徒，太宰、西陽王羕領太尉，應詹平南將軍、都督江州諸軍、江州刺史，劉遐監淮北諸軍、徐州刺史，庾亮護軍將軍。詔王敦羣從一無所問。是時，石勒將石生屯洛陽，豫州刺史祖約退保壽陽。十月壬，帝謁建平陵，從祥之禮。梁水太守爨亮、盜竊州太守李逷以興古叛，降于李雄。沈充故將顧颺反於武康，攻燒城邑，州縣討斬之。[00179]
年春月戊辰，二月丁酉朔，無戊辰。太平御覽卷九八引作「戊戌」，建康實錄卷六作「戊午」，此二日均在二月。復族刑，惟不及婦人。月，幽州刺史段末波卒，以弟牙嗣。戊辰，立皇衍皇太，赦，增文武位等，酺日，賜鰥寡孤獨帛，人匹。癸巳，徵處士臨海任旭、會稽虞喜並博士。夏四月，詔曰：「初定，其命惟新。其令太宰司徒巳下，詣都坐參議政道，諸所因革，務盡中。」詔曰：「湌直言，引亮正，想羣賢達吾此懷矣。予違汝弼，堯舜之相君臣。吾雖虛闇，庶不距逆耳之談。稷契之任，君居之矣。望共勖之。」己亥，雨雹。石勒將石良寇兗州，刺史檀贇力戰，死之。周家祿晉書校勘記：石勒載記「石良」作「石瞻」。按：資治通鑑卷九三從載記。「檀贇」，載記、資治通鑑卷九三均作「檀斌」。將軍李矩等並衆潰而，石勒盡陷司、兗、豫州之地。五月，以征南將軍陶侃征西將軍、都督荊湘雍梁四州諸軍、荊州刺史，王舒安南將軍、都督廣州諸軍、廣州刺史。六月，石勒將石季龍攻劉曜將劉岳於新安，陷之。以廣州刺史王舒都督湘州諸軍、湘州刺史，湘州刺史劉顗平越中郎將、都督廣州諸軍、廣州刺史。旱，自正月不雨，至于是月。秋七月辛未，以尚令郗鑒車騎將軍、都督青兗州諸軍、假節，鎮廣陵，領軍將軍卞壼尚令。詔曰：「恪王，世代之所重；興滅繼[00180]絕，政道之所先。宗室哲王有功勳于晉受命之際者，佐命功臣，碩德名賢，祖所與共維業，咸開國胙土、誓同山河者，而並廢絕，禋祀不傳，甚用懷。主者其祥議諸應立後者以聞。」詔曰：「郊祀天地，帝王之重。自中興以來，惟南郊，未曾北郊，四時五郊之禮都不復設，五嶽、四瀆、名山、川載在祀典應望秩者，悉廢而未舉。主者其依舊詳處。」八月，詔曰：「昔周武克殷，封比干之墓；高過趙，樂毅之後，追顯旣往，以勸將來。吳時將相名賢之胄，有能纂修家訓，忠孝仁義，靜己守眞，不聞于時者，州郡中正亟以名聞，勿有所遺。」閏月，以尚左僕射荀崧光祿夫、尚，尚鄧攸尚左僕射。壬午，帝不悆，召太宰、西陽王羕，司徒王導，尚令卞壼，車騎將軍郗鑒，護軍將軍庾亮，領軍將軍陸曄，丹陽尹溫嶠並受遺詔，輔太。丁亥，詔曰：「自古有死，賢聖所同，壽夭窮達，于一概，亦何足特痛哉！朕枕疾已久，常慮忽然。仰惟祖宗洪基，不能克終堂構，恥未雪，百姓塗炭，所以有慨耳。不幸之日，斂以時服，一遵先度，務從簡約，勞衆崇飾，皆勿。衍以幼弱，猥當[00181]重，當賴忠賢，訓而成之。昔周公匡輔成王，霍氏擁育孝昭，義行前典，功冠代，豈非宗臣之道乎？凡此公卿，時之望。敬聽顧命，任託付之重，同心斷金，以謀王室。諸方嶽征鎮，刺史將守，皆朕扞城，推轂於外，雖有內外，其致一。故不有行者，誰扞牧圉？譬若脣齒，表裏相資。宜戮力一心，若合符契，思美焉之美，以緝期。百辟卿士，其總己以聽于冢宰，保祐沖幼，弘濟艱難，永令祖宗之靈，寧于九天之上，則朕沒于地下，無恨黃泉。」戊，帝崩于東堂，年十七，葬武平陵，廟號肅祖。帝聰明有機斷，尤精物理。于時兵凶歲饑，死疫過半，虛弊旣甚，極艱虞。屬王敦挾震主之威，將移神器。帝騎驅遵養，以弱制強，潛謀獨斷，廓清祲。改授荊、湘等四州，以分上流之勢，撥亂反正，強本弱枝。雖享國日淺，而規模弘遠矣。
史臣曰：維揚作宇，憑帶洪流，楚江恒戰，方城對敵，不得不推誠將相，以總戎麾。樓船萬計，兵倍王室，處其利而無心者，周公其人。威權外假，嫌隙內興，彼有順流之師，此無強籓之援。商逢九亂，堯止八音，明皇負[00182]圖，屬在茲日。運龍韜於掌握，起天旆於江靡，燎其餘燼，有若秋原。去縗絰而踐戎場，斬鯨鯢而拜園闕。鎮削威權，州分江，覆車不踐。貽厥孫謀。其後七十餘年，終罹敬道之害。或曰：「興亡在運，非止上流。」豈創制不殊，而弘之者異。
贊曰：傾天起害，猛獸呈災。琅邪之，仁義來，龔行趙璧，命箠荊臺。雲瞻北晦，江望南開。晉陽禦敵，河西全壤。胡寇雖艱，靈心弗爽。方馳騖，百蠻從響。寶命還昌，金輝載朗。明后岐嶷，軍接要。莽首晨懸，董臍昏燎。厥德不回，餘風可劭。[00183] [001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