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曰：「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刑之不可犯，不若禮之不可逾，則昊歲比於犧年，宜有降矣。若夫穹圓肇判，宵貌攸分，流形播其喜怒，稟氣彰其善惡，則有自然之理焉。念室後刑，衢樽先惠，將以屏除災害，引導休和，取譬琴瑟，不忘銜策，擬陽秋之成化，若堯舜之心也。效原布肅，軒皇有轡野之師；雷電揚威，高辛有觸山之務。陳乎兵甲而肆諸市朝，具嚴天刑，以懲亂首，論其本意，蓋有不得已而用之者焉。是以丹浦興仁，羽山咸服。而世屬僥倖，事關攸蠹，政失禮微，獄成刑起，則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及周氏龔行，却收鋒刃，祖述生成，憲章堯禹，政有膏露，威兼禮樂，或觀辭以明其趣，或傾耳以照其微，或彰善以激其情，或除惡以崇其本。至夫取威定霸，一匡九合，寓言成康，不由凝網，此所謂酌其遺美，而愛民治國者焉。若乃化蔑彝倫，道睽明慎，則夏癸之虔劉百姓，商辛之毒痡四海，衛鞅之無所自容，韓非之不勝其虐，與[00907]夫甘棠流詠，未或同。秦文初造參夷，始皇加之抽協，囹圄如市，悲哀盈路。王以三章之法以吊之，文帝以刑厝之道以臨之，于時百姓欣然，將逢交泰。而犴逐情遷，科隨意往，獻瓊杯于闕下，徙青衣于蜀路，覆醢裁刑，傾宗致獄。況乃數囚於京兆之夜，五日於長安之市，北闕相引、中都繼及者，亦往往而有焉。而將亡之國，典刑咸棄，刊章以急其憲，適意以寬其網，桓靈之季，不其然歟！魏明帝時，宮室盛興，而期會迫急，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王肅抗疏曰：「陛下之所行刑，皆宜死之人也。然衆庶不知，將倉卒，願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均其死也，不汙宮掖，不搢紳驚惋，不遠近所疑。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王重之。孟軻云：『殺一不辜而取天下者，仁者不也。』」世祖武皇帝接三統之微，酌千年之範，乃命有司，大明刑憲。于時詔頒新法於天下，海內同軌，人甚安之。條綱雖設，稱簡惠，仰昭天眷，下濟民心，道有法而無敗，德俟刑而久立。及晉圖南徙，百有二年，仰止前規，挹其流潤，江左無外，蠻陬來格。孝武時，會稽王道子傾弄[00908]朝權，其所樹之黨，貨官私獄，烈祖惛迷，孝武帝廟號「烈宗」，「祖」字誤。不聞司敗，晉之綱紀大亂焉。
傳曰「三皇設言而民不違，五帝畫象而民知禁」，則所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者也。然則犯黥者皁其巾，犯劓者丹其服，犯臏者墨其體，犯宮者雜其屢，大辟之罪，殊刑之極，布其衣裾而無領緣，投之於市，與衆棄之。舜命皋陶曰；「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方乎前載，事旣參倍。夏后氏之王天下也，則五刑之屬三千。殷因於夏，有所損益。周人以三典刑邦國，以五聽察民情，左嘉右肺，事均熔造，而五刑之屬猶有二千五百焉。乃置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一刺曰訊羣臣，再刺曰訊羣吏，三刺曰訊萬民；一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一赦曰幼弱，再赦曰老旄，三赦曰蠢愚。司馬法：或起甲兵以征不義，廢貢職則討，不朝會則誅，亂嫡庶則縶，變禮刑則放。
傳曰：「殷周之質，不勝其文。」及昭后徂征，穆王斯耄，爰制刑辟，以詰四方，奸宄弘多，亂離斯永，則所謂「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者也。古者大刑用甲兵，中刑用刀鋸，薄刑用鞭扑。[00909]自茲厥後，狙詐彌繁。武皇帝並以往憲猶疑，不可經國，乃命車騎將軍、守尚令、魯公徵求英俊，刊律定篇云爾。自王莽篡位之後，舊章不存。光武中興，留心庶獄，常臨朝聽訟，躬決疑事。是時承離亂之後，法網弛縱，罪名旣輕，無以懲肅。梁統乃上疏曰：臣竊見元帝初元五年，輕殊刑三十四事，「殊」下疑脫「死」字。後漢書梁統傳及注引東觀漢記、通典卷一六三、通志卷六〇、通考卷一六三並有「死」字。哀帝建平元年盡四年，輕殊死者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殺人皆減死罪一等，著常法。自是以後，人輕犯法，吏易殺人，吏民俱失，至於不羈。臣愚以刑罰不苟務輕，務其中也。君人之道，仁義主，仁者愛人，義者理務。愛人故當除害，理務亦當去亂。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殺之誅，三王有大辟刻肌之刑，所以除殘去亂也。故孔子稱「仁者必有勇」，又曰「理財正辭，禁人非曰義」。高帝受命，制約令，定法律，傳之後世，可常施行。文帝寬惠溫克，遭世康平，因時施恩，省去肉刑，除相坐之法，他皆率由舊章，天下幾致升平。武帝值中國隆盛，財力有餘，出兵命將，征伐遠方，軍役數興，百姓罷弊，豪傑犯禁，奸吏弄法，故設遁匿之科，梁統傳及注、通典卷一六三、通考卷一六三「遁匿」俱作「首匿」。著知縱之律。宣帝聰明正直，履道握要，以禦海內，臣下[00910]奉憲，不失繩墨。元帝法律，少所改更，天下稱安。孝成、孝哀，承平繼體，卽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等猥以數年之間，虧除先帝舊約，穿令斷律，凡百餘事，或不便於政，或不厭人心。臣謹表取其尤妨政事、害善良者，傅奏如左。伏惟陛下苞五常，履九德，推時撥亂，博施濟時，而反因循季世末節，衰微軌跡，誠非所以還初反本，據元更始也。願陛下宣詔有司，悉舉初元、建平之所穿鑿，考其輕重，察其化俗，足以知政教所處，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定不易之典，施之無窮，天下幸甚。事下三公、廷尉議，以隆刑峻法，非明王急務，不可開許。統復上言曰：「有司猥以臣所上不可施行。今臣所言，非曰嚴刑。竊謂高帝以後，至於宣帝，其所施行，考合經傳，此方今事，非隆刑峻法。不勝至願，願得召見，若對尚近臣，口陳其意。」帝令尚問狀，統又對，極言政刑宜改。議竟不從。及明帝卽位，常臨聽訟觀洛陽諸獄。帝性旣明察，能得下奸，故尚奏決罰近於苛碎。至章帝時，尚陳寵上疏曰：「先王之政，賞不僭，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僭不濫。故唐堯著典曰『流宥五刑，眚災肆赦』。帝舜[00911]命皋陶以『五宅三居，惟明克允』。文王重易六爻，而列叢棘之聽；周公作立政，戒成王勿誤乎庶獄。陛下卽位，率由此義，而有司執事，未悉奉承。斷獄者急於榜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繁於詐欺放濫之文，違本離實，棰楚奸，或因公行私，以逞威福。夫政也，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故子貢非臧孫之猛法，而美鄭僑之仁政。方今聖德充塞，假於上下，宜因此時，隆先聖之務，蕩滌煩苛，輕薄棰楚，以濟羣生，廣至德也。」帝納寵言，決罪行刑，務于寬厚。其後遂詔有司，禁絕鑽諸酷痛舊制，解祅惡之禁，除文致請，漢書陳寵傳「致」下有「之」字。讞五十餘事，定著於令。是後獄法和平。永元六年，寵又代郭躬廷尉，復校律令，刑法溢於甫刑者，奏除之，曰：「臣聞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故甫刑大辟二百，五刑之屬三千。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禮卽入刑，相表裏者也。今律令，犯罪應死刑者六百一十，耐罪千六百九十八，贖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溢于甫刑千九百八十九，其四百一十大辟，千五百七耐罪，武英殿本無「七」字，與陳寵傳合，亦與大數合。七十九贖罪。春秋保乾圖曰：『王者三百年一蠲法。』興以來，三百二年，憲令稍增，科條無限。又律有三家，說各駁異。[00912]刑法繁多，宜令三公、廷尉集平律令，應經合義可施行者，大辟二百，耐罪、贖罪二千八百，合三千，與禮相應。其餘千九百八十九事，悉可詳除。使百姓改易視聽，以成大化，致刑措之美，傳之無窮。」未及施行，會寵抵罪，遂寢。寵子忠。忠後復尚，畧依寵意，奏上三十三條，陳寵傳、通考卷一六四俱作「二十三條」。決事比，以省請讞之弊。又上除蠶室刑，解贓吏三世禁錮，狂易殺人得減重論，母子兄弟相代死聽赦所代者，事皆施行。雖時有蠲革，而舊律繁蕪，未經纂集。獻帝建安元年，應劭又刪定律令，以議，後漢書應劭傳及通考卷一六四作「漢儀」。表奏之曰：「夫國之大事，莫尚載籍。載籍也者，決嫌疑，明是非，賞刑之宜，允執厥中，俾後之人永有鑒焉。故膠東相董仲舒老病致仕，各本及後漢書應劭傳原文俱作「膠東相」，但考之史漢本傳及春秋繁露對膠西王，「膠東」應作「膠西」，足見應劭執筆時已誤「西」爲「東」。唐修晉書沿襲其誤。朝廷每有政議，數遣廷尉張湯親至陋巷，問其得失，於是作春秋折獄二百三十二事，動以經對，言之詳矣。逆臣董卓，蕩覆王室，典憲焚燎，靡有孑遺，開闢以來，莫或茲酷。今大駕東邁，巡省許都，拔出險難，其命惟新。臣竊不自揆，輒撰具律本章句、尚舊事、廷尉板令、決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詔及春秋折獄，凡二百五十篇，蠲去復重，之節文。又集議駁三十篇，以[00913]類相從，凡八十二事。其見二十五，記四，皆刪敘潤色，以全本體。其二十六，博采古今瓌瑋之士，德義可觀。其二十七，臣所創造。左氏云：『雖有姬姜，不棄憔悴；雖有絲麻，不棄菅蒯。』蓋所以代匱也。是用敢露頑才，廁於明哲之末，雖未足綱紀國體，宣洽時雍。庶幾觀察，增闡聖德。惟因萬機之餘暇，遊意省覽。」獻帝善之，於是舊事存焉。是時天下將亂，百姓有土崩之勢，刑罰不足以懲惡，於是名儒大才故遼東太守崔寔、大司農鄭玄、大鴻臚陳紀之徒，咸以宜復行肉刑。朝旣不議其事，故無所用矣。及魏武帝匡輔室，尚令荀彧博訪百官，復欲申之，而少府孔融議以：「古者敦厖，善否區別，吏端刑清政簡，一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教。故曰『上失其道，人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消息也。紂斮朝涉之脛，天下謂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天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世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世大患。不能止人遂[00914]非也，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正，「正」武英殿本作「政」。劉向字子政。後漢書孔融傳載此文卽作「政」。一罹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陳湯之都賴，魏尚之臨邊，無所復施也。開改惡之路，凡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苟革其政者也。」朝廷善之，卒不改焉。及魏國建，陳紀子羣時御史中丞，魏武帝下令又欲復之，使羣申其父論。羣深陳其便。時鐘繇相國，亦贊成之，而奉常王修不同其議。魏武帝亦難以籓國改朝之制，遂寢不行。於是乃定甲子科，犯釱左右趾者易以木械，是時乏鐵，故易以木焉。又嫌律太重，故令依律論者聽得科半，使從半減也。魏文帝受禪，又議肉刑。詳議未定，會有軍事，復寢。時有大女劉朱，撾子婦酷暴，前後三婦自殺，論朱減死輸作尚方，因是下怨毒殺人減死之令。魏明帝改士庶罰金之令，男聽以罰金，婦人加笞還從鞭督之例，以其形體裸露故也。是時承用秦舊律，其文起自魏文侯師李悝。悝撰次諸國法，著法經。以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故其律始於盜賊。盜賊須劾捕，故著網捕二篇。唐六典注：「李悝法經六篇，一曰囚法，四曰捕法」。太平御覽卷六三八引唐書作「故著囚捕卷二篇」。此「網」字疑「囚」之誤。其輕狡、越城、博戲、借假不廉、淫侈逾制[00915]以雜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減。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承秦制，蕭何定律，除參夷連坐之罪，增部主見知之條，益事律興、廄、戶三篇，合九篇。叔孫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張湯越宮律二十七篇。趙禹朝律六篇。合六十篇。又時決事，集令甲以下三百餘篇，及司徒鮑公撰嫁娶辭訟決法比都目，凡九百六卷。世有增損，率皆集類篇，結事章。一章之中或事過數十，事類雖同，輕重乖異。而通條連句，上下相蒙，雖大體異篇，實相采入。盜律有賊之例，賊律有盜章之文，興律有上獄之法，廄律有逮捕之事，若此之比，錯糅無常。後人生意，各章句。叔孫宣、郭令卿、馬融、鄭玄諸儒章句十有餘家，家數十萬言。凡斷罪所當由用者，合二萬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萬二千二百餘言，言數益繁，覽者益難。天子於是下詔，但用鄭氏章句，不得雜用餘家。衛覬又奏曰：「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懸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弊，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轉相教授。」事遂施行。然而律文煩[00916]廣，事比衆多，離本依末，決獄之吏如廷尉獄吏范洪受囚絹二丈，附輕法論之，獄吏劉象受屬偏考囚張茂物故，附重法論之。洪、象雖皆棄市，而輕枉者相繼。是時太傅鐘繇又上疏求復肉刑，詔下其奏，司徒王朗議又不同。時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又寢。其後，天子又下詔改定刑制，命司空陳羣、散騎常侍劉邵、給事黃門侍郎韓遜、議郎庾嶷、中郎黃休、荀詵等刪約舊科，傍采律，定魏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官令、軍中令，合百八十餘篇。其序畧曰：舊律所難知者，由於六篇篇少故也。篇少則文荒，文荒則事寡，事寡則罪漏。是以後人稍增，更與本體相離。今制新律，宜都總事類，多其篇條。舊律因秦法經，就增三篇，而具律不移，因在第六。罪條例旣不在始，又不在終，非篇章之義。故集罪例以刑名，冠於律首。盜律有劫畧、恐猲、和賣買人，科有持質，皆非盜事，故分以劫畧律。賊律有欺謾、詐僞、逾封、矯制、囚律有詐僞生死，令丙有詐自復免，事類衆多，故分詐律。賊律有賊伐樹木、殺人畜產及諸亡印，金布律有毀亡失縣官財物，故分[00917]毀亡律。囚律有告劾、傳覆，廄律有告反逮受，吳仕鑑晉書斠注：沈家本律目考曰：「逮」，玉海引作「訊」。科有登聞道辭，故分告劾律。囚律有系囚、鞫獄、斷獄之法，興律有上獄之事，科有考事報讞，宜別篇，故分系訊、斷獄律。盜律有受所監受財枉法，雜律有假借不廉，令乙有呵人受錢，科有使者驗賂，其事相類，故分請賕律。盜律有勃辱強賊，興律有擅興徭役，具律有出賣呈，科有擅作修舍事，故分興擅律。興律有乏徭稽留，賊律有儲峙不辨，廄律有乏軍之興，及舊典有奉詔不謹、不承用詔，氏施行有小愆之反不如令，吳仕鑑晉書斠注：律目考曰：「之反」，通典作「乏及」，通考「之」亦作「乏」。輒劾以不承用詔乏軍要斬，又減以丁酉詔，丁酉詔，文所下，不宜復以法，故別之留律。秦世舊有廄置、乘傳、副車、食廚，初承秦不改，後以費廣稍省，故後但設騎置而無車馬，則律猶著其文，則虛設，故除廄律，取其可用合科者，以郵驛令。其告反逮驗，別入告劾律。上言變事，以變事令，以驚事告急，與興律烽燧及科令者，律目考：「令」疑「合」之訛。以驚事律。盜律有還贓畀主，金布律有罰贖入責以呈黃金價，律目考：通典「價」作「償」。科有平庸坐贓事，以償贓律。律之初制，無免坐之文，張湯、趙禹始作監臨部主、[00918]見知故縱之例。其見知而故不舉劾，各與同罪，失不舉劾，各以贖論，其不見不知，不坐也，是以文約而例通。科之制，每條有違科，不覺不知，從坐之免，不復分別，而免坐繁多，宜總免例，以省科文，故更制定其由例，以免坐律。諸律令中有其教制，本條無從坐之文者，皆從此取法也。凡所定增十三篇，就故五篇，合十八篇，於正律九篇增，于旁章科令省矣。改舊律不行于魏者皆除之，更依古義制五刑。其死刑有三，髡刑有四，完刑、作刑各三，贖刑十一，罰金六，雜抵罪七，凡三十七名，以律首。又改賊律，但以言語及犯宗廟園陵，謂之大逆無道，要斬，家屬從坐，不及祖父母、孫。至於謀反大逆，臨時捕之，或汙瀦，或梟菹，夷其三族，不在律令，所以嚴絕惡跡也。賊鬥殺人，以劾而亡，許依古義，聽子弟得追殺之。會赦及過誤相殺，不得報仇，所以止殺害也。正殺繼母，與親母同，防繼假之隙也。除異子之科，使父子無異財也。歐兄姊加至五歲刑，以明教化也。囚徒誣告人反，罪及親屬，異于善人，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誣也。改投棄市之科，所以輕刑也。正篡囚棄市之罪，斷凶強[00919]義之蹤也。二歲刑以上，除以家人乞鞫之制，省所煩獄也。改諸郡不得自擇伏日，所以齊風俗也。斯皆魏世所改，其大畧如是。其後正始之間，天下無事，於是征西將軍夏侯玄、河南尹李勝、中領軍曹羲、尚丁謐又追議肉刑，卒不能決。其文甚多，不載。及景帝輔政，是時魏法，犯大逆者誅及已出之女。毋丘儉之誅，其子甸妻荀氏應坐死，其族兄顗與景帝姻，通表魏帝，以匄其命。詔聽離婚。荀氏所生女芝，潁川太守劉子元妻，亦坐死，以懷妊繫獄。荀氏辭詣司隸校尉何曾乞恩，求沒官婢，以贖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議曰：「夫司寇作典，建三等之制；甫侯修刑，通輕重之法。叔世多變，秦立重辟，又修之。大魏承秦之弊，未及革制，所以追戮已出之女，誠欲殄丑類之族也。然則法貴得中，刑慎過制。臣以女人有三從之義，無自專之道，出適他族，還喪父母，降其服紀，所以明外成之節，異在室之恩。而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黨見誅，又有隨姓之戮。一人之身，內外受辟。今女旣嫁，則異姓之妻；如或產育，則他族之母，此元惡之所忽。戮無辜之所重，於防則不[00920]足懲奸亂之源，於情則孝子之心。男不得罪於他族，而女獨嬰戮於二門，非所以哀矜女弱，蠲明法制之本分也。臣以在室之女，從父母之誅；旣醮之婦，從夫家之罰。宜改舊科，以永制。」於是有詔改定律令。文帝晉王，患前代律令本注煩雜，陳羣、劉邵雖經改革，而科網本密，又叔孫、郭、馬、杜諸儒章句，但取鄭氏，又偏黨，未可承用。於是令賈充定法律，令與太傅鄭沖、司徒荀顗、中監荀勖、中軍將軍羊祜、中護軍王業、廷尉杜友、守河南尹杜預、散騎侍郎裴楷、潁川太守周雄、齊相郭頎、騎都尉成公綏、尚郎柳軌及吏部令史榮邵等十四人典其事，就九章增十一篇，仍其族類，正其體號，改舊律刑名、法例，辨囚律告劾、系訊、斷獄，分盜律請賕、詐僞、水火、毀亡，因事類衛宮、違制，撰周官諸侯律，合二十篇，上云「就漢九章增十一篇」，又加諸侯律一篇，當爲二十一篇。隋書刑法志杜預律本二十一卷，新唐書藝文志卷二，賈充、杜預刑法律本二十一卷，亦可證。六百二十條，通典卷一六三、通志卷六〇、通考卷一六四俱作「六百三十條」。二萬七千六百五十七言。蠲其苛穢，存其清約，事從中典，於益時。其餘未宜除者，若軍事、田農、酤酒，未得皆從人心，權設其法，太平當除，故不入律，悉以令。施行制度，以此設教，違令有罪則入律。其常事品式章程，各還其府，故事。減梟[00921]斬族誅從坐之條，除謀反適養母出女嫁皆不復還坐父母棄市，省禁固相告之條，去捕亡、亡沒官奴婢之制。輕過誤老少女人當罰金杖罰者，皆令半之。重奸伯叔母之令，棄市。淫寡女，三歲刑。崇嫁娶之要，一以下娉正，不理私約。峻禮教之防，准五服以制罪也。凡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條，十二萬六千三百言，六十卷，故事三十卷。泰始三年，事畢，表上。武帝詔曰：「昔蕭何以定律令受封，叔孫通制儀奉常，賜金五百斤，弟子百人皆郎中。賈充傳、史漢叔孫通傳及太平御覽卷六三七無「中」字。夫立功立事，古今之所重，宜加祿賞，其詳考差敘。輒如詔簡異弟子百人，隨才品用，賞帛萬餘匹。」武帝親自臨講，使裴楷執讀。四年正月，大赦天下，乃班新律。其後，明法掾張裴又注律，吳仕鑑晉書斠注：「裴」誤。按：南齊書孔稚珪傳、隋書經籍志卷二、新唐書藝文志卷二、北堂書鈔卷四五、太平御覽卷六三八、六四二皆作「斐」。表上之，其要曰：律始於刑名者，所以定罪制也；終於諸侯者，所以畢其政也。王政布于上，諸侯奉于下，禮樂撫於中，故有三才之義焉，其相須而成，若一體焉。刑名所以經畧罪法之輕重，正加減之等差，明發衆篇之多義，補其章條之不足，較舉上下綱領。其犯盜賊、詐僞、請賕者，則求罪於此，作役、水火、畜養、守之細事，皆求之作本名。告訊之心[00922]舌，捕系之手足，斷獄之定罪，名例齊其制。通典卷一六四、通考卷一六四「制」上有「法」字。自始及終，往而不窮，變動無常，周流四極，上下無方，不離於法律之中也。其知而犯之謂之故，意以然謂之失，違忠欺上謂之謾，背信藏巧謂之詐，虧禮廢節謂之不敬，兩訟相趣謂之鬥，兩和相害謂之戲，無變斬擊謂之賊，不意誤犯謂之過失，逆節絕理謂之不道，陵上僭貴謂之惡逆，將害未發謂之戕，唱首先言謂之造意，二人對議謂之謀，制衆建計謂之率，不和謂之強，攻惡謂之畧，三人謂之羣，取非其物謂之盜，貨財之利謂之贓：凡二十者，律義之較名也。夫律者，當慎其變，審其理。若不承用詔，無故失之刑，當從贖。謀反之同伍，實不知情，當從刑。此故失之變也。卑與尊鬥，皆賊。鬥之加兵刃水火中，不得戲，戲之重也。向人室廬道徑射，不得過，失之禁也。都城人衆中走馬殺人，當賊，賊之似也。過失似賊，戲似鬥，鬥而殺傍人，又似誤，盜縛守似強盜，呵人取財似受賕，囚辭所連似告劾，諸勿聽理似故縱，持質似恐猲。如此之比，皆無常之格也。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意善功惡，以金贖之。故律制，生[00923]罪不過十四等，死刑不過三，徒加不過六，囚加不過五，累作不過十一歲，累笞不過千二百，刑等不過一歲，金等不過四兩。月贖不計日，日作不拘月，歲數不疑閏。不以加至死，並死不復加。不可累者，故有並數；不可並數，乃累其加。以加論者，但得其加；與加同者，連得其本。不在次者，不以通論。以人得罪與人同，以法得罪與法同。侵生害死，不可齊其防；親疏公私，不可常其教。禮樂崇於上，故降其刑；刑法閑于下，故全其法。是故尊卑敘，仁義明，九族親，王道平也。律有事狀相似而罪名相涉者，若加威勢下手取財強盜，不自知亡縛守，將中有惡言恐猲，不以罪名呵呵人，以罪名呵受賕，劫召其財持質。此八者，吳仕鑑晉書斠注：通典卷一六四引作「六者」，上文強盜、縛守、恐獨、呵人、受賕、持質，凡六。按：吳說是。以威勢得財而名殊者也。卽不求自與受求，所監求而後取盜賊，「賊」通典卷一六四、通考卷一六四作「贓」。輸入呵受留難，斂人財物積藏於官擅賦，加歐擊之戮辱。諸如此類，皆以威勢得財而罪相似者也。夫刑者，司理之官；理者，求情之機，情者，心神之使。心感則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暢于四支，發於事業。是故奸人心愧而面赤，內怖而色奪。論罪者務本其心，審其情，精其事，近取諸身，[00924]遠取諸物，然後乃可以正刑。仰手似乞，俯手似奪，捧手似謝，擬手似訴，拱臂似自首，攘臂似格鬥，矜莊似威，怡悅似福，喜怒憂歡，貌在聲色。奸真猛弱，通典卷一六四、通考卷一六四「真」作「貞」。候在視息。出口有言當告，下手有禁當賊，喜子殺怒子當戲，怒子殺喜子當賊。諸如此類，自非至精不能極其理也。律之名例，非正文而分明也。若八十，非殺人，他皆勿論，卽誣告謀反者反坐。十歲，不得告言人；卽奴婢捍主，主得謁殺之。賊燔人廬舍積聚，盜賊贓五匹以上，通典卷一六四及通考卷一六四無「賊」字。棄市；卽燔官府積聚盜，亦當與同。歐人教令者與同罪，卽令人歐其父母，不可與行者同得重也。若得遺物強取強乞之類，無還贓法隨例畀之文。法律中諸不敬，違儀失式，及犯罪公私，贓入身不入身，皆隨事輕重取法，以例求其名也。夫理者，精玄之妙，不可以一方行也；律者，幽理之奧，不可以一體守也。或計過以配罪，或化畧不循常，通典卷一六四、通考卷一六四作「化俗以循常」，冊府元龜卷六一〇「不」亦作「以」。或隨事以盡情，或趣舍以從時，或推重以立防，或引輕而就下。公私廢避之宜，除削重輕之變，皆所以臨時觀釁者，用法執詮者幽於未制之中，「者」武英殿本作「使」，屬下讀。采其根牙之微，致之於機格之上，稱輕重於豪銖，考輩類於參伍，然[00925]後乃可以理直刑正。夫奉聖典者若操刀執繩，刀妄加則物，繩妄彈則侵直。梟首者惡之長，斬刑者罪之大，棄市者死之下，髡作者刑之威，贖罰者誤之誡。王者立此五刑，所以寶君子而逼小人，故敕慎之經，皆擬周易有變通之體焉。欲令提綱而大道清，舉畧而王法齊，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通天下之志唯忠也，斷天下之疑唯文也，切天下之情唯遠也，彌天下之務唯大也，變無常體唯理也，非天下之賢聖，孰能與於斯！夫刑而上者謂之道，刑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格。通典卷一六四及通考卷一六四作「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之謂之格」二句。刑殺者是冬震曜之象，髡罪者似秋雕落之變，贖失者是春陽悔吝之疵之。五刑成章，輒相依准，法律之義焉。是時侍中盧珽、中侍郎張華又表：「抄新律諸死罪條目，懸之亭傳，以示兆庶。」有詔從之。及劉頌廷尉，頻表宜復肉刑，不見省，又上言曰：臣昔上行肉刑，從來積年，遂寢不論。臣竊以議者拘孝文之小仁，而輕違聖王之典刑，未詳之甚，莫過於此。今死刑重，故非命者衆；生刑輕，故罪不禁奸。所以然者，肉刑不用之所致也。今徒者，類性元惡不軌之族也，去家懸[00926]遠，作役山谷，饑寒切身，志不聊生，又有廉士介者，「又」從武英殿本作「雖」，與通典卷一六八合。苟慮不首死，則皆盜賊，豈況本性奸凶無賴之徒乎！又令徒富者輸財，解日家，乃無役之人也。貧者起奸盜，又不制之虜也。不刑，則罪無所禁；不制，則羣惡橫肆。法若此，近不盡善也。是以徒亡日屬，賊盜日煩，亡之數者至有十數，得輒加刑，日益一歲，此終身之徒也。自顧反善無期，而災困逼身，其志亡思盜，勢不得息，事使之然也。古者用刑以止刑，今反於此。諸重犯亡者，發過三寸輒重髡之，此以刑生刑；加作一歲，此以徒生徒也。亡者積多，系囚猥畜。議者曰囚不可不赦，復從而赦之，此刑不制罪，法不勝奸。下知法之不勝，相聚而謀不軌，月異而歲不同。故自頃年以來，奸惡陵暴，所在充斥。議者不深思此故，而曰肉刑於名忤聽，忤聽孰與賊盜不禁？聖王之制肉刑，遠有深理，其事可得而言，非徒懲其畏剝割之痛而不也，乃去其惡之具，使夫奸人無用復肆其志，止奸絕本，理之盡也。亡者刖足，無所用復亡。盜者截手，無所用復盜。淫者割其勢，理亦如之。除惡塞源，莫善於此，非徒然也。此等已刑之後，便各家，[00927]父母妻子，共相養恤，不流離于塗路。有今之困，創愈可役，上准古制，隨宜業作，雖已刑殘，不虛棄，吳仕鑑晉書斠注：藝文類聚卷五四引劉頌上書作「虐棄」。而所患都塞，又生育繁阜之道自若也。今宜取死刑之限輕，及三犯逃亡淫盜，悉以肉刑代之。其三歲刑以下，已自杖罰遣，又宜制其罰數，使有常限，不得減此。其有宜重者，又任之官長。應四五歲刑者，皆髡笞，笞至一百，稍行，使各有差，悉不復居作。然後刑不復生刑，徒不復生徒，而殘體戳，終身作誡。人見其痛，畏而不犯，必數倍於今。且惡者隨發被刑，去其惡之具，此諸已刑者皆良士也，豈與全其奸之手足，而蹴居必死之窮地同哉！而猶曰肉刑不可用，臣竊以不識務之甚也。臣昔常侍左右，數聞明詔，謂肉刑宜用，事便於政。願陛下信獨見之斷，使夫能者得奉聖慮，行之於今。比填溝壑，冀見太平。周禮三赦三宥，施於老幼悼耄，黔黎不屬逮者，此非惡之所出，故刑法逆舍而宥之。至於自非此族，犯罪則必刑而無赦，此政之理也。暨至後世，以時嶮多難，因赦解結，權以行之，又不以寬罪人也。至今恆以罪積獄繁，赦以散之，是以赦愈數而獄愈塞，如此不已，[00928]將至不勝。原其所由，內刑不用之故也。今行肉刑，之徒不積，「之」武英殿本作「非」，與通典卷一六八合。且惡無具則奸息。去此二端，獄不得繁，故無取於數赦，於政體勝矣。疏上，又不見省。至惠帝之世，政出羣下，每有疑獄，各立私情，刑法不定，獄訟繁滋。尚裴頠表陳之曰：夫天下之事多塗，非一司之所管；中才之情易擾，賴恆制而後定。先王知其所以然也，是以辨方分職，之准局。准局旣立，各掌其務，刑賞相稱，輕重無二，故下聽有常，羣吏安業也。舊宮掖陵廟有水火毀之變，然後尚乃躬自奔赴，其非此也，皆止于郎令史而已。刑罰所加，各有常刑。去元康四年，大風之後，廟闕屋瓦有數枚傾落，免太常荀寓。于時以嚴詔所譴，莫敢據正。然內外之意，僉謂事輕責重，有違于常。會五年二月有大風，主者懲懼前事。臣新拜尚始三日，本曹尚有疾，權令兼出，按行蘭台。主者乃瞻望阿棟之間，求索瓦之不正者，得棟上瓦小邪十五處。或是始瓦時邪，蓋不足言，風起倉卒，台官更往，太常按行，不及得周，文未至之頃，便競相禁止。臣以權兼暫出，出還便罷，不復得窮其事。而本曹據執，却問無已。臣時具加[00929]解遣，而主者畏咎，不從臣言，禁止太常，復興刑獄。昔氏有盜廟玉環者，文帝欲族誅，釋之但處以死刑，曰：「若侵長陵一抔土，何以復加？」文帝從之。大晉垂制，深惟經遠，山陵不封，園邑不飾，墓而不墳，同乎山壤，是以丘阪存其陳草，使齊乎中原矣。雖陵兆尊嚴，唯毀發然後族之，此古典也。若登踐犯損，失盡敬之道，事止刑罪可也。去八年，奴聽教加誣周龍燒草，廷尉遂奏族龍，一門八口並命。會龍獄翻，然後得免。考之情理，准之前訓，所處實重。今年八月，陵上荊一枝圍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雖知事小，而案劾難測，搔擾驅馳，各競免負，於今太常禁止未解。近日太祝署失火，燒屋三間半。署在廟北，隔道在重牆之內，又卽已滅，頻詔旨所問。主者以詔旨使問頻繁，便責尚不卽案行，輒禁止，尚免，皆在法外。刑之文有限，而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誠不能皆得循常也。至於此等，皆過當，每相逼迫，不得以理，上替聖朝畫一之德，下損崇禮大臣之望。臣愚以犯陵上草木，不應乃用同產畢刑之制。「畢」武英殿本作「異」，與通典卷一六八合。按行奏劾，應有定準，相承務重，體例遂虧。或因餘[00930]事，得容淺深。頠雖有此表，曲議猶不止。時劉頌三公尚，又上疏曰：自近世以來，法漸多門，令甚不一。臣今掌刑斷，職思其憂，謹具啟聞。臣竊伏惟陛下政，每盡善，故事求曲當，則例不得直；盡善，故法不得全。何則？失法者，「失」武英殿本及通典卷一六六作「夫」。固以盡理法，而上求盡善，則諸下牽文就意，以赴主之所許，是以法不得全。刑徵文，徵文必有乖於情聽之斷，而上安于曲當，故執平者因文可引，則生二端。是法多門，令不一，則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僞者因法之多門，以售其情，所欲淺深，苟斷不一，則居上者難以檢下，於是事同議異，獄犴不平，有於法。古人有言：「人主詳，其政荒；人主期，其事理。」詳匪他，盡善則法，故其政荒也。期者輕重之當，雖不厭情，苟入于文，則循而行之，故其事理也。夫善用法者，忍違情不厭聽之斷，輕重雖不允人心，經於凡覽，若不可行，法乃得直。又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故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故人主權斷。主者守文，若釋之執犯蹕之平也；大臣釋滯，若公孫弘斷郭解之獄也；人主權斷，若祖戮丁公之也。天下萬事，自[00931]非斯格重，故不近似此類，不得出以意妄議，其餘皆以律令從事。然後法信於下，人聽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人主軌斯格以責羣下，大臣小吏各守其局，則法一矣。古人有言：「善政者，看人設教。」看人設教，制法之謂也。又曰：「隨時之宜」，當務之謂也。然則看人隨時，在大量也，而制其法。法軌旣定則行之，行之信如四時，執之堅如金石，羣吏豈得在成制之內，復稱隨時之宜，傍引看人設教，以亂政典哉！何則？始制之初，固已看人而隨時矣。今若設法未盡當，則宜改之。若謂已善，不得盡以制，而使奉用之司公得出入以差輕重也。夫人君所與天下共者，法也。已令四海，不可以不信以教，方求天下之不慢，不可繩以不信之法。且先識有言，人至遇而不可欺也。不謂平時背法意斷，不勝百姓願也。上古議事以制，不刑辟。夏殷及周，法象魏。三代之君齊聖，然咸棄曲當之妙鑒，而任徵文之直准，非聖有殊，所遇異也。今論時敦弊，「弊」通典卷一六六引作「朴」。不及中古，而執平者欲適情之所安，自托於議事以制。臣竊以聽言則美，論理則違。然天下至大，事務衆雜，時有不得悉循文如令。故臣謂宜立[00932]格限，使主者守文，死生以之，不敢錯思于成制之外，以差輕重，則法恆全。事無正據，名例不及，大臣論當，以釋不滯，則事無閡。至如非常之斷，出法賞罰，若祖戮楚臣之私己，封趙氏之無功，唯人主專之，非奉職之臣所得擬議。然後情求傍請之跡絕，似是而非之奏塞，此蓋齊法之大准也。主者小吏，處事無常。何則？無情則法徒克，有情則撓法。積克似無私，然乃所以得其私，又恆所岨以衛其身。斷當恆克，世謂盡公，時一曲法，乃所不疑。故人君不善倚深似公之斷，而責守文如令之奏，然後得有檢，此又平法之一端也。夫出法權制，指施一事，厭情合聽，可適耳目，誠有臨時當意之快，勝於徵文不允人心也。然起經制，經年施用，恆得一而失十。故小有所得者，必大有所失；近有所漏者，必遠有所苞。故諳事識體者，善權輕重，不以小害大，不以近妨遠。忍曲當之近適，以全簡直之大准。不牽於凡聽之所安，必守徵文以正例。每臨其事，恆禦此心以決斷，此又法之大概也。又律法斷罪，皆當以法律令正文，若無正文，依附名例斷之，其正文名例所不及，皆勿論。法吏以上，[00933]所執不同，得異議。如律之文，守法之官，唯當奉用律令。至於法律之內，所見不同，乃得異議也。今限法曹郎令史，意有不同駁，唯得論釋法律，以正所斷，不得援求諸外，論隨時之宜，以明法官守局之分。詔下其事。侍中、太宰、汝南王亮奏以：資治通考異云：刑法志敘頌奏續頠表之下，而云「侍中太宰汝南王亮」。按：頠表引元康八年事，時亮死已久，蓋志誤也。「夫禮以訓世，而法以整俗，理化之本，事實由之。若斷不斷，常輕重隨意，則王憲不一，人無所錯矣。故觀人設教，在上之舉；守文直法，臣吏之節也。臣以去太康八年，隨事異議。周懸象魏之，詠畫一之法，誠以法與時共，義不可二。今法素定，而法議，則有所開長，以宜如頌所啟，永久之制。」於是門下屬三公曰：「昔先王議事以制，自中古以來，執法斷事，旣以立法，誠不宜復求法外小善也。若常以善奪法，則人逐善而不忌法，其害甚於無法也。案啟事，欲令法令斷一，事無二門，郎令史已下，應復出法駁案，隨事以聞也。」及于江左，元帝丞相時，朝廷草創，議斷不循法律，人立異議，高下無狀。主簿熊遠奏曰：「禮以崇善，法以閑非，故禮有常典，法有常防，人知惡而無邪心。是以周建象魏之制，創畫一之法，故能闡弘大道，以[00934]至刑厝。律令之作，由來尚矣。經賢智，曆夷險，隨時斟酌，最周。自軍興以來，法度陵替，至於處事不用律令，競作屬命，人立異議，曲適物情，虧大例。府立節度，復不奉用，臨事改制，朝作夕改，至於主者不敢任法，每輒關咨，委之大官，非政之體。若本曹處事不合法令，監司當以法彈違，不得動用開塞，以壞成事。按法蓋粗術，非妙道也，矯割物情，以成法耳。若每隨物情，輒改法制，此以情壞法。法之不一，是謂多門，開人事之路，廣私請之端，非先王立法之本意也。凡駁議者，若違律令節度，當合經傳及前比故事，不得任情以破成法。愚謂宜令事更立條制，諸立議者皆當引律令經傳，不得直以情言，無所依准，以虧舊典也。若開塞隨宜，權道制物，此是人君之所得行，非臣子所宜專用。主者唯當徵文據法，以事斷耳。」是時帝以權宜從事，尚未能從。而河東衛展晉王大理，考擿故事有不合情者，又上曰：「今施行詔，有考子正父死刑，或鞭父母問子所在。近主者所稱庚寅詔，舉家逃亡家長斬。若長是逃亡之主，斬之雖重猶可。設子孫犯事，將考祖父逃亡，逃亡是子[00935]孫，而父祖嬰其酷。順破教，如此者衆。相隱之道離，則君臣之義廢。君臣之義廢，則犯上之奸生矣。秦網密文峻，興，掃除煩苛，風移俗易，幾于刑厝。大人革命，不得不蕩其穢匿，通其圮滯。今詔宜除者多，有便於當今，著正條，則法差簡易。」元帝令曰：「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是以明罰敕法，先王所慎。自元康已來，事故薦臻，法禁滋漫。大理所上，宜朝堂會議，蠲除詔不可用者，此孤所虛心者也。」及帝卽位，展廷尉，又上言：「古者肉刑，事經前聖，文除之，增加大辟。今人戶凋荒，百不遺一，而刑法峻重，非句踐養胎之義也。愚謂宜復古施行，以隆太平之化。」詔內外通議。於是驃騎將軍王導、太常賀循、侍中紀瞻、中郎庾亮、大將軍諮議參軍梅陶、散騎郎張嶷等議，以：「肉刑之典，由來尚矣。肇自古先，以及三代，聖哲明王所未曾改也。豈是文常主所能易者乎！時蕭曹已沒，絳灌之徒不能正其義。逮班固深論其事，以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又死刑太重，生刑太輕，生刑縱於上，死刑怨於下，輕重失當，故刑政不中也。且原先王之造刑也，非以過怒也，非以殘人也，所以救姦，所以當[00936]罪。今盜者竊人之財，淫者好人之色，亡者避叛之役，皆無殺害也，則加之以刑。刑之則止，而加之斬戮，戮過其罪，死不可生，縱虐於此，歲以巨計。此乃仁人君子所不忍聞，而況行之於政乎！若乃惑其名而不練其實，惡其生而趣其死，此畏水投舟，避坎蹈井，愚夫之不若，何取於政哉！今大晉中興，遵復古典，率由舊章，起千載之滯義，拯百殘之遺黎，使皇典廢而復存，黔首死而更生，至義暢於三代之際，遺風播乎百世之後，生肉枯骨，惠侔造化，豈不休哉！惑者乃曰，死猶不懲，而況于刑？然人者冥也，其至愚矣，雖加斬戮，忽灰土，死事日往，生欲日存，未以改。若刑諸市朝，朝夕鑒戒，刑者詠惡之永痛，惡者睹殘刖之長廢，故足懼也。然後知先王之輕刑以禦物，顯誡以懲愚，其理遠矣。」尚令刁協、尚薛兼等議，以：「聖上悼殘荒之遺黎，犯死之繁衆，欲行刖以代死刑，使犯死之徒得存性命，則率土蒙更生之澤，兆庶必懷恩以反化也。今中興祚隆，大命惟新，誠宜設寬法以育人。然懼羣小愚蔽，習玩所見而忽異聞，或未能咸服。愚謂行刑之時，先明申法令，樂刑者刖，[00937]甘死者殺，則心必服矣。古典刑不上大夫，今士人有犯者，謂宜如舊，不在刑例，則進退允。」尚周顗、郎曹彥、中郎桓彝等議，以：「復肉刑以代死，誠是聖王之至德，哀矜之弘私。然竊以刑罰輕重，隨時而作。時人少罪而易威，則從輕而寬之；時人多罪而難威，則宜化刑而濟之。吳仕鑑晉書斠注：當從通典卷一六八作「死刑」。肉刑平世所應立，非救弊之宜也。方今聖化草創，人有餘奸，習惡之徒，非未已，截頭絞頸，尚不能禁，而乃更斷足劓鼻，輕其刑罰，使欲惡者輕犯寬刑，蹈罪更衆，是輕其刑以誘人於罪，殘其身以加楚酷也。昔之畏死刑以善人者，今皆犯輕刑而殘其身，畏重之常人，反犯輕而致囚，此則何異斷刖常人以恩仁邪！受刑者轉廣，而非者日多，踴貴屨賤，有鼻者醜也。徒有輕刑之名，而實開長惡之源。不如以殺止殺，重以全輕，權小停之。須聖化漸著，兆庶易威之日，徐施行也。」議奏，元帝猶欲從展所上。大將軍王敦以：「百姓習俗日久，忽復肉刑，必駭遠近。且逆寇未殄，不宜有慘酷之聲，以聞天下。」於是乃止。咸康之世，庾冰好糾察，近於繁細，後益矯違，復存寬縱，疏密自由，律令無用矣。[00938]至安帝元興末，桓玄輔政，又議欲復肉刑斬左右趾之法，以輕死刑，命百官議。蔡廓上議曰：「建邦立法，弘教穆化，必隨時置制，德刑兼施。長貞一以閑其邪，教禁以檢其慢，灑湛露以流潤，厲嚴霜以肅威，雖復質文迭用，而斯道莫革。肉刑之設，肇自哲王。蓋由曩世風淳，人多惇謹，圖像旣陳，則機心直戢，刑人在塗，則不逞改操，故能勝殘去殺，化隆無。季末澆僞，設網彌密，利巧之懷日滋，恥畏之情轉寡。終身劇役，不足止其奸，況乎黥劓，豈能反於善。徒有酸慘之聲，而無濟俗之益。至於棄市之條，實非不赦之罪，事非手殺，考律同，輕重約科，「約」通典卷一六八、通考卷一六四作「均」。減降路塞，鐘陳以之抗言，元皇所留愍。今英輔翼贊，道邈伊周，誠宜明慎用刑，愛人弘育，申哀矜以革濫，移大辟于支體，全性命之至重，恢繁息於將來。」而孔琳之議不同，用王朗、夏侯玄之旨。時論多與琳之同，故遂不行。[0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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