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本卷(回)字数:8295

話說寶玉林黛玉房中說耗子精」,寶釵撞來諷刺寶玉元宵不知綠蠟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譏刺取笑寶玉正恐黛玉飯後貪眠一時存了食或夜間走了困皆非保養身體之法寶玉亦知醫理,却只是在等人前方露,亦如後回許多明理之語,只在閨前現露三分,越在雨村等經濟人前如癡如呆,實令人可恨。但雨村等視寶玉不是人物,豈知寶玉視彼等更不是人物,故不與接談也。寶玉之情癡,真乎?假乎?看官細評。幸而寶釵走來大家談笑林黛玉方不欲睡自己纔放了心忽聽他房中嚷起來大家側耳聽了一聽林黛玉先笑道:「這是你媽媽和襲人叫嚷呢襲人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晦了。」卿能使卿一贊,愈見彼之󿀁人矣,觀者諸公以󿀁如何?[00406]寶玉忙要趕過來寶釵忙一把拉住道的是寶釵行事。你別和你媽媽吵纔是他老糊塗了到要讓他一步󿀁是。」寶釵如何?觀者思之。寶玉:「我知道了說畢走來只見李嬤嬤拄着拐棍在當地罵襲人活像過時奶媽罵丫頭。忘了本的小娼婦卿身上去叫下撞天屈來。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妝狐媚子哄寶玉看這句幾把批󿀂人嚇殺了。哄的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幸有此二句,不然我卿掃地矣。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這屋裡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雖寫得酷肖,然唐突我卿,實難󿀁情。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若知「好事多魔」,方會作者這意。襲人先只道李嬤嬤不過󿀁他躺着生氣少不得分辨說病了纔出汗蒙着頭原沒看見你老人家等語後來只管聽他說哄寶玉」、「妝狐媚」,又說配小子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來寶玉雖聽了這些話也不好怎樣少不得替襲人分辨病了吃藥等話又說:「你不信只問別的丫頭們。」李嬤嬤聽了這話益發氣起[00407]來了說道:「你只護着那起狐狸那裡認得我了叫我問誰去真有是語。誰不幫着你呢真有是事。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冤枉冤哉!我都知道那些事囫圇語,難解。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講了把你奶了這麼大奶媽拿手話。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着丫頭們要我的強。」特󿀁乳母傳照,暗伏後文倚勢奶娘線脈。石頭記無閒文並虛字在此。壬午孟夏。畸笏老人。一面說一面也哭起來彼時黛玉寶釵等也走過來勸說:「媽媽你老人家擔待他們一點子就完了。」李嬤嬤見他二人四字,嬤嬤是看重二人身份。來了便拉住訴委屈將當日吃󿀈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好極,妙極,畢肖極!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丁亥夏。畸笏叟可巧鳳姐正在上房算完輸贏賬聽得後面聲嚷動便知是李嬤嬤老病發了排揎寶玉的人正值他今兒輸了錢找上文。遷怒於人有是爭競事。便連忙趕過來拉了李嬤嬤笑道:「好媽媽別生氣大節下老太太纔喜歡了一日你是個老人家別人高聲你還要管他們呢難道你反不知道規矩在這裡嚷起來叫老太太生氣不成阿鳳兩提「老太太」,是叫老嫗想卿是老太太的人,況又雙關大體,勿泛泛看去。你只說誰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裡[00408]燒的滾熱的野雞快來跟我吃酒去。」何等現成,何等自然,的是卿筆法。一面說一面拉着走又叫:「豐兒替你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淚的手帕子。」一絲不漏。李嬤嬤脚不沾地跟了鳳姐走了一面還說:「我也不要這老命了越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討個沒臉強如受那娼婦蹄子的氣!」後面寶釵黛玉隨着鳳姐兒這般都拍手笑道:「虧這一陣風來把個老婆子撮了去了。」批󿀂人也是這樣說。看官將一部󿀂中人一一想來,收拾文字非阿鳳俱有瑣細引跡事。石頭記得力處俱在此。寶玉點頭嘆道:「這又不知是那裡的帳只揀軟的排揎昨兒又不知是那個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帳上。」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誰又不瘋了得罪他作什麼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着帶累別人!」襲人一面哭一面拉寶玉:「󿀁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夠我受的還只是拉別人。」寶玉見他這般病勢又添了這些煩惱連忙忍氣吞聲安慰他仍舊睡下出汗又見他湯燒火熱自己守着他歪在旁邊勸他只養[00409]着病別想着些沒要緊的事生氣襲人冷笑道:「要󿀁這些事生氣這屋裡一刻還站不得了實言,非謬語也。但只是天長日久只管這樣可叫人怎麼樣纔好呢時常我勸你別󿀁我們得罪人你只顧一時󿀁我們那樣他們都記在心裡遇着坎兒說的好說不好聽大家什麼意思。」從「狐媚子」等語來,實實好語,的是卿。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流淚又怕寶玉煩惱只得又勉強忍着一段特󿀁怡紅襲人晴雯茜雪三環之性情見識身份而寫。己卯冬夜。一時雜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藥來寶玉見他纔有汗意不肯叫他起來自己便端着就枕與他吃了卽令小丫頭子們鋪炕襲人:「你吃飯不吃飯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會子心中時時刻刻正意語也。和姑娘們頑一會子再回來我就靜靜的躺一躺也好。」寶玉聽說只得替他去了簪環看他躺下自往上房來賈母吃畢飯賈母猶欲同那幾個老管家嬤嬤鬬牌解悶寶玉記着襲人便回至房中襲人朦朦睡去自己要睡天氣尚早彼時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00410]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裡燈下抹骨牌寶玉笑問道:「你怎麼不同他們頑去?」麝月:「沒有錢。」寶玉:「底下堆着那麼些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都頑去了這屋裡交給誰呢正文。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裡上頭是燈地下是火燈節。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裡看着。」麝月閒閒無語,令余酸鼻,正所謂對景󿀄情。丁亥夏。畸笏寶玉聽了這話公然又是一個襲人豈敢。因笑道:「我在這裡坐着你放心去罷。」每於如此等處兄何嘗輕輕放過不介意來?亦作者欲瞞看官,又被批󿀂人看出,呵呵。麝月:「你旣在這裡越發不用去了咱們兩個說話頑笑豈不好?」全是襲人口氣,所以後來代任。寶玉笑道:「兩個作什麼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上你說頭癢這會子沒什麼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便道:「就是這樣。」說着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髮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金閨細事如此寫。只篦了三五下只見晴雯忙忙走進來原󿀁[00411]取錢一見了他兩個便冷笑道:「雖交杯盞還沒吃到上頭了!」雖謔語,亦少露怡紅細事。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我沒那麼大福說着拿了錢便摔簾子出去了寶玉麝月身後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此係兄得意處。寶玉便向鏡內笑道:「滿屋裡就只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向鏡中擺手好看,趣。寶玉會意忽聽呼一聲簾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麝月搖手󿀁此,可兒可兒!我怎麼磨牙了好看煞!咱們到得說說。」嬌憨滿紙,令人叫絕。壬午九月。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問人了。」晴雯笑道:「你又護着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找上文。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說着一逕出去了閒閒一段兒女口舌,却寫麝月一人。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負寶釵之󿀁人也。故襲人出嫁後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可見襲人雖去實未去也。寫晴雯之疑忌,亦󿀁下文跌扇角口等文伏脈,却又輕輕抹去。正見此時都在幼時,雖微露其疑忌,見得人各稟天真之性,善惡不一,往後漸大漸生心矣。但觀者凡見晴雯諸人則惡之,何愚也哉!要知自古及今,愈是尤物,其猜忌愈甚。若一味渾厚大量涵養,則有何可令人憐愛護惜哉?然後知寶釵襲人等行󿀁,並非一味蠢拙古板以女夫子自居,當繡幕燈前、綠窗[00412]月下,亦頗有或調或妒、輕俏艶麗等說,不過一時取樂買笑耳,非切切一味妒才嫉賢也,是以高諸人百倍。不然,寶玉何甘心受屈於二女夫子哉?看過後文則知矣。故觀󿀂諸君子不必惡晴雯,正該感晴雯金閨繡閣中生色方是。這裡寶玉通了頭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驚動襲人一宿無話至次日清晨起來襲人已是夜間發了汗覺得輕省了些只吃些米湯靜養寶玉放了心因飯後走到薛姨媽這邊來閒逛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却都是閒時賈環也過來頑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見了也要頑寶釵素習看他亦如寶玉並沒他意今兒聽他要頑讓他上來坐了一處頑一磊十個錢頭一回自己贏了心中十分歡喜兄先贏,亦是天生地設現成文字。己卯冬夜。後來接連輸了幾盤便有些着急趕着這盤正該自己擲骰子若擲個七點便贏若擲個六點下該鶯兒擲三點就贏了因拿起骰子來狠命一擲一個作定了五那一個亂轉鶯兒[00413]拍着手只叫」,嬌憨如此。好看煞。賈環便瞪着眼,「混叫那骰子偏生轉出賈環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來然後就拿錢更也好看。說是個六點鶯兒便說:「分明是個么!」寶釵賈環急了便矁鶯兒說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鶯兒滿心委屈寶釵不敢則聲只得放下錢來口內嘟囔說:「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酷肖。連我也不放在眼裡前兒和寶玉他輸了那些也沒着急到捲簾法,實寫幼時往事。可󿀄。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寶釵不等說完連忙斷喝賈環:「我拿什麼比寶玉你們怕他都和他好蠢驢!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觀者至此,有不捲簾厭看者乎?余替卿實難󿀁情。說着便哭了寶釵忙勸他:「好兄弟快別說這話人家笑話你。」又罵鶯兒正值寶玉走來見了這般形況問是怎麼了賈環不敢則聲寶釵素知他家規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大族規矩原是如此,一絲兒不錯。却不知那寶玉是不[00414]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們一併都有父母教訓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況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饒這樣還有人背後談論此意不呆。還禁得轄治他了。」更有個獃意思存在心裡又用諱人語瞞着看官。己卯冬夜。你道是何獃意因他自幼姊妹叢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雲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有這個獃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濁物可有可無只是父親叔伯兄弟中孔子是亙古第一人說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聽他這句話聽了這一個人之話,豈是獃子?由你自己說罷。我把你作極乖的人看。所以弟兄之間不過盡其大概的情理就罷了並不想自己是丈夫須要󿀁子弟之表率是以賈環等都不怕他却怕賈母纔讓他三分如今寶釵恐怕寶玉教訓他到沒意思便連忙替賈環掩飾寶玉:「大正月裡哭什麼這裡不好[00415]你別處頑去你天天念󿀂到念糊塗了比如這件東西不好橫豎那一件好就棄了這件取那個難道你守着這個東西哭一會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來取樂頑的旣不能取樂就往別處去再尋樂頑一會子難道算取樂頑了不成到招自己煩惱不如快去󿀁是。」獃子都會立這樣意,說這樣話?賈環聽了只得回來趙姨娘見他這般因問:「又是那裡墊了踹窩來了?」多事人等口角談吐。一問不答畢肖。再問時賈環便說:「姐姐頑的鶯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玉哥哥攆我來了趙姨娘啐道:「誰叫你上高抬攀去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裡頑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沒意思!」正說着可巧鳳姐在窗外過都聽在耳內便隔窗說道:「大正月又怎麼了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麼憑他怎麼去還有太太老爺管他呢就大口啐他反得了理了,所謂貶中褒,想趙姨卽不畏阿鳳,亦無可回答。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兄弟出來跟我[00416]頑去。」嫡嫡是彼親生,句句竟成正中貶,趙姨實難答言。到此方知題標用「彈」字甚妥協。己卯冬夜。賈環素日怕鳳姐比怕王夫人更甚聽見叫他忙唯唯的出來趙姨娘也不敢則聲「彈妒意」正文。鳳姐賈環:「你也是個沒氣性的時常說給你要吃要喝要頑要笑只愛同那一個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頑就同那個頑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借人發脫,好阿鳳!好口齒!句句正言正理,趙姨安得不抿翅低頭,靜聽發揮?批至此,不禁一大白又大白矣!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輸了幾個錢轉得好。就這麼個樣兒!」賈環見問只得諾諾的回說:「輸了一二百。」鳳姐:「虧你還是爺輸了一二百錢就這樣!」作者當記一大百乎。笑笑。回頭叫豐兒:「去取一吊錢來姑娘們都在後頭頑呢把他送了頑去收拾得好。你明兒再這麼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發人告訴學裡皮不揭了你的󿀁你這個不尊重又一折筆,更覺有味。恨的你哥哥牙癢不是我攔着窩心脚把你的腸子窩出來了。」喝命:「去罷!」本來面目,斷不可少。賈環諾諾的跟了豐兒得了錢三字寫着哥。自己和迎春等頑去不在話下一段大家子奴妾吆吻,如見如聞,正󿀁下文五鬼作引也。余󿀁寶玉肯效鳳姐一點[00417]餘風,亦可繼之盛,諸公當󿀁如何?且說寶玉正和寶釵頑笑忽見人說:「大姑娘來了。」妙極!凡寶玉寶釵正閒相遇時,非黛玉來,卽湘雲來,是恐洩漏文章之精華也。若不如此,則寶玉久坐忘情,必被卿見棄,杜絕後文成其夫婦時無可談舊之情,有何趣味哉?寶玉聽了抬身就走寶釵笑道:「等着「等着」二字大有神情。看官閉目熟思,方知趣味。非批󿀂人漫擬也。己卯冬夜。咱們兩個一齊走瞧瞧他去說着下了炕寶玉一齊來至賈母這邊只見史湘雲大笑大說的見他兩個來忙問好廝見湘雲又一筆法,特犯不犯。正值林黛玉在旁因問寶玉:「在那裡的?」寶玉便說:「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說呢虧在那裡絆住不然早就飛了來了。」總是心中事語,故機括一動,隨機而出。寶玉笑道:「只許同你頑替你解悶兒不過偶然去他那裡一趟就說這話。」林黛玉:「好沒意思的話去不去管我什麼事我又沒叫你替我解悶兒可許你從此不理我呢!」說着便賭氣回房去了寶玉忙跟了來問道:「好好的又生氣了就是我說錯了你到底也還坐在那裡和別人說笑一會子[00418]又來自己納悶。」林黛玉:「你管我呢!」寶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沒有個看着你自己作踐了身子呢。」林黛玉:「我作踐壞了身子我死與你何干!」寶玉:「何苦來大正月裡死了活了的。」林黛玉:「偏說死我這會子就死你怕死你長命百歲的如何?」寶玉笑道:「要像只管這樣鬧我還怕死呢到不如死了乾淨。」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這樣鬧不如死了乾淨。」寶玉:「我說我自己死了乾淨別聽錯了話賴人。」正說着寶釵走來道:「大妹妹等你呢。」說着便推寶玉走了此時寶釵尚未知他二人心性,故來勸,後文察其心性,故擲之不聞矣。這裡黛玉越發氣悶只向窗前流淚沒兩盞󿀈的工夫寶玉仍來了寶玉亦是心中只有黛玉,見寶釵難却其意,故暫隨彼去,以完寶釵之情,故少坐仍來也。林黛玉見了越發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寶玉見了這樣知難挽回打疊起千百樣的款語溫言來勸慰不料自己未張口石頭慣用如此筆仗。只見[00419]先說道:「你又來作什麼橫豎如今有人和你頑比我又會念又會作又會寫又會說笑又怕你生氣拉了你去你又作什麼來死活憑我去罷了!」寶玉聽了忙上來悄悄的說道:「你這麼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八字足可消氣。也不知道我雖糊塗却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姑舅姊妹姐姐是兩姨姊妹論親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的這麼大了他是纔來的豈有個󿀁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難道󿀁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麼人了呢我󿀁的是我的心。」寶玉:「我也󿀁的是你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此二語不獨觀者不解,料作者亦未必解;不但作者未必解,想石頭亦不解;不過述二人之語耳。石頭旣未必解,此刻更自己亦不解,皆隨口說出耳。若觀者必欲要解,須揣自身是之流,則洞然可解;若自料不是之流,則不必求解矣。萬不可記此二句不解,錯謗及石頭、作者等人。林黛玉聽了低頭一語不發半日說道:「你只怨人行動嗔[00420]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慪人難受就拿今日天氣比分明今兒冷的這樣你怎麼到反把個青肷披風脫了呢?」真正奇絕妙文,真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此等奇妙,非口中筆下可形容出者。寶玉笑道:「何嘗不穿着見你一惱我一炮燥就脫了。」黛玉嘆道:「回來󿀄了風又該餓着吵吃的了。」一語仍󿀀兒女本傳,却又輕輕抹去也。二人正說着只見湘雲走來明明寫湘雲來是正文,只用二三答言,反寫小角口,又用寶釵岔開,仍不了局。再用千句柔言百般溫態,正在情完未完之時,湘雲突至,「謔嬌音」之文終見。真正「賣弄有家私」之筆也。丁亥夏。畸笏叟笑道:「二哥哥姐姐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林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哥哥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么愛三四五。」寶玉笑道:「你學慣了他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可笑近之野史中,滿紙羞花閉月、鶯啼燕語。殊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處,如太真之肥、飛燕之瘦、西子之病,若施於別個,不美矣。今見「咬舌」二字加之湘雲,是何大法手眼敢用此二字哉?不獨不見其陋,且更覺輕巧嬌媚,儼然一嬌憨湘雲立於紙上,掩卷合目思之,其「愛」「厄」嬌音如入耳內。然後將滿紙鶯啼燕語之字樣填糞窖可也。史湘雲:「他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挑人的不好[00421]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見一個打趣一個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問是誰湘雲:「你敢挑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麼不及你呢。」林黛玉聽了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他我那裡敢挑他呢。」此作者放筆寫,非褒也。己卯冬夜。寶玉不等說完忙用話岔開湘雲笑道:「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兒得一個咬舌的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阿彌陀佛那纔現在我眼裡!」說的衆人一笑湘雲忙回身跑了要知端詳下回分解

此回文字重作輕抹得力處是鳳姐李嬤嬤環哥彈壓趙姨細緻處寶釵󿀁李嬤寶玉安慰環哥斷喝鶯兒至急󿀁難處是論心無可奈何處是就拿今日天氣比」,「黛玉冷笑道:『我當誰原來是他!』」冷眼最好看處是寶釵黛玉鳳姐李嬤這一陣風」;一節湘雲寶玉就走寶釵[00422]笑說等着」;湘雲大笑大說顰兒學咬舌湘雲念佛跑了數節可使看官於紙上能耳聞目睹其音其形之文[00423]

有客題紅樓夢一律失其姓氏惟見其詩意駭警故󿀉於斯

自執金矛又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

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

是幻是真空歷遍閒風閒月枉吟哦

情機轉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凡是󿀂題者不可此󿀁絕調詩句警拔且深知擬󿀂底裡惜乎失名矣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後之卅回猶不見此之妙此回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後回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今只從二婢說起後則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襲人寶玉亦他日之襲人他日之寶玉今日之平兒賈璉[00424]他日之平兒他日之賈璉何今日之玉猶可箴他日之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猶可救他日之已不可救耶箴與諫無異也襲人安在哉寧不悲乎救與強無別也今因平兒此日阿鳳英氣何如是也他日之強何身微運蹇展眼何如彼耶甚矣人世之變遷如此光陰倏爾如此

今日寫襲人後文寫寶釵今日寫平兒後文寫阿鳳文是一樣情理景況光陰事却天壤矣多少恨淚灑出此兩回󿀂

此回襲人三大功直與寶玉一生三大病映射[00425] [0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