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小雅
九之一
本卷(回)字数:15474

毛詩小雅

󿀆鄭氏箋 唐孔穎達疏

鹿鳴之什詁訓傳第十六曰:什音十。什者,若五等之君有詩,各系其國,舉「周南」卽題關雎。至於王者施教,統有四海,歌詠之作,非止一人,篇數旣多,故以十篇編爲一卷,名之爲什。

毛詩小雅曰:從鹿鳴菁菁者莪,凡二十二篇,皆正小雅。六篇亡,今唯十六篇。從此至魚麗十篇,是之小雅。先其文王以治內,後其武王以治外,宴勞嘉賓,親睦九族,事非隆重,故爲小雅。皆聖人之跡,故謂之「正」。

小大雅譜小雅大雅者,室居西都豐、鎬之時詩也。正義曰:以此二,正有,變有[01263],六王皆居在之地,故曰「之時詩也」。知者,文王有聲云「作邑於」,是文王也。又曰「考卜維王,宅是鎬京。維龜正之,武王成之」,是武王也。太史公曰:「成王卜居洛邑,定九鼎焉,而復都。」外傳曰:「杜伯宣王。」魚藻序云:「王居鎬京。」是幽王以上皆居也。世本云:「懿王徙於犬丘。」地里志云:「京兆槐里縣犬丘懿王都之。」京兆郡,故長安縣也。皇甫謐云:「長安南二十里。」然則犬丘相近,有離宮在焉,懿王蹔居之,非遷都也。必須言室居者,以國風皆題諸國之名,知其國土所在,雅亦須顯其號,並知天子所居之處也。采薇出車以天子之命命將率,則文王時未稱王也。則二雅各有未稱王時作者。未稱王時,則在岐周矣,而系之者,以其爲雅詩者,卽述天子之政,文王乃稱王,縱使在岐周時作,亦系之於也。厲王流於,王爵仍存,鎬京尚在,故亦總云焉。雅題不曰者,以雅與國風絕殊,又無異代相涉,故不言也。始祖后稷,由神氣而生,有播種之功於民。公劉至於大王[01264],歷及千載,越異代,而別世載其功業,爲天下所歸。正義曰:案周本紀云:公劉后稷之曾孫。大王公劉九世之孫。后稷之時,公劉大康之時。此至大王王季,歷之世。漢書律歷志云「凡四百四十年,凡六百二十九年」,則餘一千矣,故曰「歷千載,越異代」也。言后稷至於大王,則公劉在其間矣,而別言公劉者,以之先公皆能修后稷之業,公劉大王,其中賢俊者,故歷言之。所以追說后稷公劉大王者,言德積基所由也。文王受命,武王遂定天下。盛德之隆,大雅之初,起自文王,至於文王有聲,據盛隆而推原天命,上述祖考之美。正義曰:自文王文王有聲凡十篇。文王大明綿棫樸思齊皇矣靈臺七篇,序皆云文王旱麓一篇居中,從可知凡八篇,文王大雅也。下武文王有聲二篇,序皆言武王,則武王大雅也。以文、武道同,故鄭連言之。雅有小大二體,而體亦由事而定,故文王以受命爲盛,大雅以盛爲主,故其篇先盛隆。文王言「受命作」,大明言「天復命武王」,是盛隆之事,故以文王爲首,大明次之也。文王[01265]以得受天命,由祖考之業,故又次綿也,言文王之興,本由大王也。文王旣因祖業,得四臣之力,卽是能官其人,故次棫樸也。旣言任臣之力,又述受祖之美,故次旱麓也。旱麓直論樂易於民施化而已,非盛事,故在棫樸之下。旣言受祖之業,又述其母之賢而得成爲聖,故次思齊也。文王旣聖,世修其德,天使之代,故次皇矣。旣聖能代,德及鳥獸,故次靈臺綿旱麓皇矣皆述大王王季之德,是上述祖考者。鄭以文王據受命盛隆,逆而本之於祖父,取編篇之意,故其餘不盡論也。其武王之詩,下武序云:「繼文也。」明以上文王事,下武武王繼之。旣能繼其伐功,故次文王有聲。序云:「繼伐也。」言文王伐崇,武王繼之以伐也。案大明文王之詩,而經陳武王之事;文王有聲武王之詩,而經陳文王之事,其勢正同,而詩主相反者,由作者之意殊也。文王經云「王之藎臣,無念爾祖」,以戒成王也;大明云「篤生武王」,言武王之謚,則二篇成王時作也。綿云「文王厥厥生」,思齊云「文王之母」,皇矣云「帝謂文王」,三篇皆言文王之謚,則皆文王崩後作之。[01266]棫樸云「濟濟辟王」,靈臺云「王在靈沼」,皆言王,則稱王之後作也。唯旱麓不言謚,又不言王,或未稱王之前作也。但經無謚者,或當其生存之時,或在其崩後,不可定也。下武不言武王之謚,武王時作。文王有聲云「武王烝哉」,言其謚,則其崩後作也。小雅自鹿鳴至於魚麗,先其文所以治內,後其武所以治外。正義曰:此又解小雅比篇之意。采薇云「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率,歌采薇以遣之,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則采薇等篇皆文王之詩。天保以上,自然是文王詩也。魚麗序並言,則魚麗武王詩也。鹿鳴天保六篇,言燕勞群臣朋友,是文事也。采薇三篇,言命將出征,皆是武事,故魚麗序曰:「天保以上治內,采薇以下治外。」旣以治內爲先,君爲元首,臣爲股肱,君能懇誠以樂下,臣能盡忠以事上,此爲政之尤急,故以鹿鳴燕群臣嘉賓之事爲首也。群臣在國則燕之,使還則勞之,故次四牡勞使臣之來也。使臣還則君勞之,去當送之,故次皇皇者華,言遣使臣也。使臣之聘,出卽遣之,反[01267]乃勞之,則遣先勞後矣。此所以先勞後遣者,人之勞役,苦於上所不知,則已勞而怨;有勞而見知,則雖勞而不怨,其事重,故先之也。且使臣往反,固非其一,四牡所勞,不必是皇皇者華所遣之使,二篇之作,又不必一人,故以輕重爲先後也。君臣旣洽,鄰國又睦,乃可以和燕宗族,故次常棣,燕兄弟也。兄弟旣和,又及朋友,故次伐木,燕朋友故舊也。君旣能燕勞臣下,臣亦歸美以報之,故次天保,言下報上也。內事旣治,則當命將征伐,以禦夷狄之患,故次采薇,遣戍役。遣則欲其同心,還則別其貴賤,先出車以勞將率,後杕杜以勞還役也。文王之詩旣終,可王之事繼之。以文王治內外有成功,故武王因之,得萬物盛多,所以次魚麗也。萬物旣多,人得養其父母,故次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孝子非徒能養其親,身又清潔,故次白華,言孝子之潔白也。萬物盛多,人民忠孝,則致時和年豐,故次華黍,歲豐宜黍稷也。思齊文王之教,先兄弟,後家邦,此詩之次,先群臣,後兄弟者,彼說施法之事,先齊其家,後化於外,自近及遠之義。此卽爲國之政,[01268]固當先國事,後族人,故使燕群臣在先也。又鹿鳴等三篇,皆燕勞臣子,爲政之大務,後世常歌之,故鄉飲酒、燕禮皆歌此三篇。四牡傳曰:「文王率諸侯,撫叛國,而朝聘於,故歌文王之道爲後世法。」是其事重可法,故樂常歌之。推此,則樂歌周南召南及大雅,皆歌其首三篇。書傳多云「升歌清廟」,是事重爲常歌,故以爲諸篇之首也。此文王小雅,其事多在稱王之前。案書傳文王受命四年伐昆夷采薇爲伐昆夷而作,事在受命四年也。出車杕杜,役反而勞之。出車經曰「春日遲遲,薄言還歸」,在受命五年而反也。則采薇三篇,事在稱王前矣。鹿鳴,燕群臣嘉賓,嘉賓之文,容有鄰國之聘客也,明亦未稱王也。四牡云:「道倭遲。」傳曰:「岐周之道。」尚在岐周未遷,亦是未稱王也。皇皇者華,君遣使臣,是聘問鄰國也。若稱王之後,與諸侯禮異,不得爲鄰國相聘之法,則亦未稱王也。此三篇之事,或在采薇之前,其作之時節次弟不可得而知也,稱王之前作,亦可矣。伐木云「陳饋八簋」,爲天子制;天保云「禴祠烝嘗,於公先王」,追王改祭之禮,定是稱王之[01269]後。無文王之謚,或當時卽作,或崩後爲之,未可定也。檢大雅經每言之謚,多在武王成王時作也。小雅唯有稱王后事,曾無言其謚者,又所論多稱王以前之事,知不先作爲小雅、後作爲大雅者,以六詩之作,各有其體,詠由歌政而興,體亦因政而異,王政有巨細,詩有大小,不在其作之先後也。此篇尚不以作之先後爲次,況小大反以作之先後爲異乎?且就檢其事亦不然矣。綿有伐昆夷之事而在大雅,采薇亦伐昆夷之事而在小雅。綿云「虞芮質厥成」,事在稱王之初。天保云「禴祠烝嘗」,事在稱王之後。天保在小雅,綿在大雅,明不以作之先後分屬二雅可知也。但作者各有所擬述,大政爲大雅之體,述小政爲小雅之體。體以政興,名以體定。體旣不同,雅有大小,大師審其所述,察其異體,然後分而別之。自王澤竭而詩息,暴起而樂亡,去聖久遠,無所傳授,雖仿佛其大校,不可以言宣也。次先小雅,此先論大雅者,詩見事漸,故先小後大。以大雅述盛隆之事,故先言焉。此二雅逆順之次,要於極賢聖之情,著天道之助,如此而已矣。正義曰:由祖考積基之美,致令受命而王,今大雅先陳受命,後述祖考,從下而上,是逆也。爲政之法,當以近及遠,今小雅先內後外,是順也。二雅逆順雖異,其致一也,皆要在於極盡先祖賢聖之情,著明天道符命之助而已矣。公劉大王王季是賢也,卽綿旱麓等詩是也。文王武王聖也,卽述詩是也。天道助者,卽「雖舊邦,其命維新」之屬是也。又大雅生民下及卷阿,小雅南有嘉魚下及菁菁者莪周公成王之時詩也。正義曰:知大雅自生民者,以生民序云:「之功,起於后稷,故推以配天焉。」明是,後人見功之所起,故推以配天也。後人,唯周公成王耳。孝經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故知生民周公成王之詩。生民旣然,至卷阿皆是可知。知小雅自南有嘉魚者,以六月序廣陳小雅之廢,自華黍以上皆言缺,由庚以下不言缺,明其詩異主也。魚麗之序云華黍言與上同,明以上武王詩,由庚以下周公成王詩也。南有嘉魚云「太平」,蓼蕭云「澤及四海」,語其時事,爲周公成王明矣。序[01271]者蓋亦以其事著明,故不言其號謚焉。由庚旣爲周公成王之詩,則南有嘉魚菁菁者莪從可知也,故云「下及菁菁者莪周公成王之時詩也」。以周公攝王事,政統於成王,故並舉之也。由庚嘉魚前矣,不云自由庚者,據見在而言之。所以不數亡者,以毛公由庚以就崇丘。若言自由庚,則不包南有嘉魚,故不得言也。旣不得以由庚成王詩首,則華黍不得爲武王詩未,故上說之詩,不言至華黍也。其比篇如此次者,大雅之次,以后稷祖考之先,功之所起,人本於祖,故生民爲先,言尊祖也。旣后稷有功,世篤忠厚,故次行葦言忠厚也。旣能忠厚,化以及物,令天下醉飽,故次旣醉言太平也。旣得太平,又能久持不失,故次鳧鷖言能持盈守成也。鳧鷖止言祭神,無持盈之事,而序以承太平之後,因言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則神祗祖考安樂之矣,是傅會其事以爲篇次之意也。推此,明其餘皆有次比之義。旣能持盈不失事,可嘉美,故次假樂嘉成王也。旣嘉之,又恐其怠慢,故公劉泂酌卷阿成王也。召公成王[01272]初蒞政,恐不留意於治民之事,故先言公劉厚於民以戒之。旣戒以民事,欲其忠信,故次泂酌也。旣有忠信,須求賢自輔,故次卷阿也。詩人之作,自有次第,故其卒章曰「矢詩不多,維以遂歌」,是也。小雅之次,以承政平之後,繼體之君,調陰陽,育萬物。由庚,萬物得由其道。南有嘉魚,樂與賢也。崇丘,萬物得極其高大也。南山有臺,樂得賢者。由儀,萬物之所生,各得其宜。此五篇樂與,萬物得所,更相互見,明得賢所以養物也。旣萬物得宜,又能周及海外,故次蓼蕭也。言萬物得所,四海蒙澤,天下無事,可以飲燕諸侯,褒賜有功,故次湛露彤弓也。旣見因饗燕而賜之,故先燕後賜也。旣有功蒙賞,唯才是用,爲天下之所歌樂,故次菁菁者莪也。其次如此,其作之時節則難明也。生民云「推后稷配天」,是周公制禮之時,則攝政六年後作也。行葦云「曾孫維主」,周公攝政之時,成王爲孺子,養老之事,周公所爲。行葦成王爲主,則在卽政之後也。旣醉告太平,鳧鷖守成。周公攝政三年則致太平,旣已太平,則有成功可守,作必在攝政三年之後,[01273]不可定指其時也。假樂成王有顯顯令德,官人安民,則亦卽政之後矣。公劉泂酌卷阿,同是召公之戒。公劉云「成王將蒞政」,則歌在行葦假樂之前也。旣醉鳧鷖指論太平、守成,亦不廢在生民之前也。大雅之作旣有先後,則小雅亦當然也。小雅之中,皆無成王之言,又無卽政之事,其作多在攝政之時,不可定其年月也。二十九年左傳吳季札歌小雅,服虔云:「自鹿鳴菁菁者莪,道脩小政,定大亂,致太平,樂且有儀,是爲正小雅。」皇甫謐亦云:「詩人歌武王之德,今小雅自魚麗菁菁者莪七篇是也。」則服虔皇甫謐以小雅無成王之詩也。左傳又曰:「爲之歌大雅。」服虔云:「陳文王之德,武王之功。自文王以下至鳧鷖是爲正大雅。」則服虔又以生民行葦旣醉鳧鷖武王詩也。案武王,未幾而崩,不得有天下太平、澤及四海之事。蓼蕭旣醉之輩,皆言太平之事,安得爲武王詩乎?卽小雅皆武王之詩,六月之序何當廢缺異文也?生民后稷配天,行葦曾孫維主,書傳配天皆謂周公之詩,曾孫皆斥成王,不得爲武王詩矣。[01274]華黍由庚本相連比,毛氏分序,致其篇端,使華黍就上,由庚退下,則意亦以由庚以下爲成王之詩也。不然,亡詩六篇自可聚在一處,何須分之也?服虔之誤,違詩之文,失之旨,故所以不然也。傳曰「文王基之,武王鑿之,周公內之」,謂其道同,終始相成,比而合之,故大雅十八篇、小雅十六爲正經。正義曰:此傳以作室爲喻也。言之興,警如爲室,文王始造其基,武王鑿其榱棟,周公內而架之,乃成爲室。猶言文王受命,武王因之,得伐定天下,周公致太平,制禮作樂以成之,故中候曰:「昌受命,發行誅,旦弘道。」是其終始相成,故比合其詩,大雅十八篇,小雅十六篇,爲正經。凡書非正經者,謂之傳。未知此傳在何書也。其用於樂,國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然而饗賓或上取,燕或下就。正義曰:以詩者樂章,旣說二雅爲之正經,因言用樂之事。變者雖亦播於樂,或無筭之節所用,或隨事類而歌,又在制禮之後,樂不常用,故鄭於變雅下不言所用焉。知國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者,以鄉飲酒云「乃合樂關雎鵲巢」,則不言鄉[01275]樂。燕禮云:「遂歌鄉樂周南·關雎召南·鵲巢。」燕諸侯之禮,謂周南召南爲鄉樂。鄉飲酒,大夫之禮,直云「合樂」。大夫稱鄉,得不以用之鄉飲酒?是鄉可知,故不雲鄉也。由此言之,則知風爲鄉樂矣。左傳穆叔文王鹿鳴別歌之,大雅爲一等,小雅爲一等。風旣定爲鄉樂,差次之而上,明小雅爲諸侯之樂,大雅爲天子之樂矣。且鄉飲酒,鄉大夫賓賢能之禮也。言賓用敵禮,是平等之事合己樂,而上歌小雅,爲用諸侯樂。然則諸侯以小雅爲己樂,而穆叔云「文王,兩君相見之樂」,歌則兩君亦敵,明歌大雅爲用天子樂。故知諸侯以小雅,天子以大雅矣。鄉射之禮云:乃合樂周南召南等。注云:不歌、不笙、不間,志在射,略於樂。不略合樂者,風,鄉樂也,不可略其正。大射,諸侯之禮,所歌者,明亦諸侯之正樂也。其經曰「乃歌鹿鳴三終,乃下管新宮三終」,亦不笙、不間,又不言合,明亦略樂不略其正,是小雅爲諸侯之樂,於是明矣。自然大雅爲天子之樂可知。若然,小雅之爲天子之政,所以諸侯得用之者,以詩本緣政而作,臣無慶賞威刑之政,故不得有詩。[01276]而詩爲樂章,善惡所以爲勸戒,尤美者可以爲典法,故雖無詩者,今得進而用之,所以風化天下,故曰「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因其節文,使之有等。風爲夫婦之道,生民之本,王政所重,欲天下遍化之,故風爲鄉樂。風本諸侯之詩,鄉人所用,故諸侯進用小雅。諸侯旣用小雅,自然天子用大雅矣。故鄉飲酒燕禮注云「鄉樂者,風也。小雅爲諸侯之樂,大雅、頌爲天子之樂」,是也。彼注頌亦爲天子之樂,此不言頌者,此因風與二雅爲尊卑等級,以見其差降,故其言不及頌耳。國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舉其正所當用者。然而至於饗賓或上取,燕或下就,天子不純以大雅,諸侯不純以小雅,故下分別說之。何者?天子饗元侯,歌肆夏,合文王。諸侯歌文王,合鹿鳴。諸侯於鄰國之君,與天子於諸侯同。正義曰:旣言有上取下就之義,因自問而釋之,故云「何者」以發端也。知歌、合如此者,左傳曰:「穆叔晉侯饗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鳴之三,三拜。韓獻子使行人子員問之,對曰:『肆夏,天子所以饗元侯也,使臣弗[01277]敢與聞。文王,兩君相見之樂也,使臣不敢及。鹿鳴,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又魯語曰:「金奏肆夏繁遏,天子所以饗元侯也。工歌文王大明綿,則兩君相見之樂也。臣以爲肄業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簫詠歌及鹿鳴之三,君之所以貺,使臣敢不拜貺!」由此二傳論之,天子食元侯歌肆夏也,則非元侯者不得歌之。肆夏,頌之族類,頌下唯有大雅,故知於諸侯歌文王已。傳文又言「文王,兩君相見之樂」,是諸侯於鄰國之君亦歌文王,與天子於諸侯同也。鄉飲酒、燕禮合樂皆降於升歌,歌鹿鳴合鄉樂,則知歌文王者當合鹿鳴,歌肆夏者當合文王也。故於此差約而知之。傳言金奏肆夏,此云歌者,凡樂之初作,皆擊金奏之。春官鐘師以鐘鼓奏九夏論語云:「始作翕如也。」云:「始作,謂金奏。」穆叔發初歌肆夏,故云金奏也。言金奏者,始作樂必先擊鐘以奏之。左傳曰:「歌鐘二肆。」是歌必以金奏之,言金奏肆夏亦歌之。文王鹿鳴因上有金奏之文,不須復云金奏,故直云歌。其實文王鹿鳴亦金奏,肆夏亦工歌,互言之,故知歌肆夏也。此歌[01278]在堂上,故郊特牲曰:「歌者在上,貴人聲也。」其合樂則在堂下。故儀禮注云:「合樂,謂歌樂與衆聲俱作。」明在堂下衆聲也。由在堂下輕,故降升歌一等。元侯者,元,長也,謂諸侯之長。杜預云:「元侯,牧伯也。」牧伯與上公,則爲大國,故儀禮注云:天子與大國之君燕,升歌頌,合大雅。以肆夏,頌之族類,故以頌言之。牧伯爲元侯,則其餘侯伯爲次國,子男爲小國,非元侯也,故總謂之諸侯,故用樂與兩君相見之樂同。儀禮注云:「兩君相見,歌大雅,合小雅。天子與次國、小國之君燕亦如之。」於次國與小國,與此諸侯同也。此先陳天子於諸侯,以諸侯於鄰國亦如之。彼據傳之正文先言兩君相見,以天子於次國、小國亦如之,故與此倒也。天子於諸侯,總次國、小國爲一等。諸侯相於,與天子於諸侯文同,則亦總次國、小國爲一等。則次國相於,小國於次國、於小國,皆是諸侯於鄰國之君,同歌文王,合鹿鳴也。仲尼燕居云:「大饗有四焉。兩君相見,升歌清廟,下管。」彼兩君元侯相於法也。天子於元侯,與諸侯不同,則元侯相於,與諸侯亦異也。諸侯相於,與天[01279]子於諸侯同,則元侯相於,亦與天子於元侯同,不歌肆夏,避天子也。以此明之,則言諸侯於鄰國之君,無元侯,可知也。其元侯於次國、小國,亦當與諸侯於鄰國同也。天子以大雅,而饗元侯歌肆夏;國君以小雅,於鄰國歌文王,是饗賓或上取也。天子、諸侯燕群臣及聘問之賓,皆歌鹿鳴合鄉樂。正義曰:燕禮者,諸侯燕其群臣及聘問之賓之禮也。經曰「若與四方之賓燕」,言若以辨異,則以燕已群臣爲文,而兼四方之賓也,其禮歌鹿鳴,合鄉樂也。諸侯以小雅取燕群臣及聘問之賓,而合鄉樂;天子以大雅取燕群臣及聘問之賓,歌小雅,合鄉樂,是皆爲下就也。推此,則天子於諸侯合鹿鳴,亦在下就之中矣。若然,前云「饗賓或上取」,上旣言天子饗元侯,歌肆夏,於元侯饗則下之。諸侯於鄰國之君,與天子於諸侯同歌文王者,皆謂饗矣。饗賓當上取,而言有下就者,以饗賓之中,天子於元侯歌肆夏,諸侯相於歌文王,皆爲上取。據多言之,故鄭屬上取於饗。其實饗中以兼下就,合鹿鳴是也。言或上取者,天子於元侯合文王,於諸侯歌[01280];諸侯於鄰國合鹿鳴,皆是己樂,非上取,故言「或」,見其不盡上取也。言燕或下就者,諸侯燕群臣及聘問之賓,歌鹿鳴,是已樂,非下就,故亦言「或」。案儀禮注云「頌爲天子之樂」,則天子自當用頌矣,而謂饗元侯爲天子上取者,詩爲樂,王者盡用之,但從風爲鄉樂以上差之,使大雅爲天子之樂耳,故不得不以肆夏爲上取也。此直以差等爲說耳,不可以已所得用則爲已樂也。何者?元侯相饗歌頌,與天子於元侯同。諸侯相於,與天子於諸侯同;諸侯燕群臣及聘問之賓,又與天子燕群臣及聘問之賓同,則風、雅、頌皆爲諸侯所用矣,豈得皆謂之爲諸侯之樂乎?明以等差言之可知矣。旣以等差定之,使天子定用大雅,諸侯定用小雅,非此者,皆謂之上取、下就。儀禮之注盡論爲樂章之意,旣以風爲鄉樂,小雅爲諸侯之樂,而大雅之後仍有頌在,故因言大雅、頌爲天子之樂。欲明雅、頌盡爲樂章,所以與此異也。必知天子亦有上取者,以此文先定言國君、天子之用樂,卽云有上取、下就之事,明上取、下就亦宜同矣。燕禮注云:「合[01281]鄉樂者,禮輕者逮下。」諸侯燕臣子合鄉樂爲下就,明天子於諸侯合鹿鳴者亦是下就也。諸侯於鄰國之君歌大雅爲上取,則知天子於元侯歌肆夏亦上取也。若然,天子、諸侯皆有上取、下就,自由尊用之差。而云饗或上取,燕或下就,似上取、下就以饗、燕爲別者,以穆叔曰:「肆夏,天子所以饗元侯。」禮記曰「大饗有四」,爲兩君相見之禮。儀禮燕禮是諸侯燕群臣、賓客之禮,因此成文,故天子、諸侯於國君皆云饗,於臣皆云燕,所以見尊卑之禮異。臣與國君別其等,使上取以饗爲文,其實國君與臣饗、燕皆有。何者?周禮掌客職曰:「上公三饗三燕。」是天子於諸侯饗、燕俱有也。鹿鳴,天子小雅,而序曰「燕群臣嘉賓也。旣飲食之」,箋云「飲之而有幣酬,卽饗所用」。是天子於群臣饗、燕皆有也。左傳曰:「晉侯使士會平王室,定王饗之。」又曰:「晉士文伯,王與文伯燕。」是天子於聘問之賓,饗、燕俱有也。秋官司儀職曰:「凡諸公相爲賓,致饗食。」左傳曰:「公與晉侯燕於河上。」是諸侯相於,饗、燕俱有也。左傳曰:「穆叔晉侯饗之。」聘禮曰:「公於賓再饗一燕。」是諸[01282]侯於聘問之賓,饗、燕俱有也。左傳曰:「季文子致女,復命,公饗之。」燕禮「燕已之臣子」。是諸侯自於群臣,饗、燕俱有也。國君與臣並有饗、燕,而異其文,見尊卑之禮殊,爲上取、下就之例耳。此因尊卑異其文,則其用樂也,由尊卑爲差,不由饗、燕爲異。此饗、燕之文互見耳,則饗、燕用樂同也。且燕禮燕鄰國聘問之賓歌鹿鳴晉侯穆叔鹿鳴之三,三拜,是其用樂同文也,故儀禮注引穆叔之辭乃云:「然則諸侯相與燕,升歌大雅,合小雅。天子與次國、小國之君燕亦如之。與大國之君燕,升歌頌,合大雅。」所言用樂,與此饗同。是天子、諸侯於國君饗、燕同樂之事也。若然,用樂自以尊卑爲差等,不由事有輕重而升降。鄉飲酒燕禮並注云:「鄉飲酒升歌小雅,禮盛者可以進取。燕合鄉樂,禮輕者可以逮下。」似爲禮有輕重,故上取、下就。與此不同者,彼以燕禮,諸侯之禮,鄉飲酒,大夫之禮,工歌鹿鳴,合鄉樂,故解其尊卑不同,用樂得同之意,因言由禮盛可以進取,禮輕可以逮下,所以用樂得同。彼言解燕禮與鄉飲酒禮異樂同之意,其實不由[01283]饗、燕有輕重也。此用樂之差,謂升歌、合樂爲例。其舞,則燕禮云「若舞則」,是諸侯於臣得用頌,與此異也。又郊特牲曰:「大夫之奏肆夏,自趙文子始。」注云:「僣諸侯。」明諸侯得奏肆夏。故郊特牲又曰:「賓入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注云:「賓,朝聘者也。」又大射燕禮納賓皆云「及庭,奏肆夏」,及周禮杜子春云「賓來奏納夏」之等,皆謂賓始入及庭,未行禮之時,與升歌、合樂別也。此其著略,大校見在書籍。禮樂崩壞,不可得詳。正義曰:饗、燕用樂,皆推、傳而知。事不詳悉,是其著明質略,其大校見在於書籍也。其餘笙、間、管、舞之詩,無以言焉,由禮樂崩壞,不可得詳審也。故儀禮注「天子約諸侯於國君燕用樂」之下云「其笙、間之篇未詳聞」,是也。案鄉飲酒燕禮升歌小雅,其笙、間之篇亦小雅,則此笙、間之篇宜與所用升歌同。而云未詳聞者,以其雖知同在小雅、大雅,仍不知是何篇,故曰「笙、間之篇未得詳聞」也。大雅民勞、小雅六月之後,皆謂之變雅,美惡各以其時,亦顯善懲過,正之次也。正義曰:民勞六月之後,其詩皆王道衰乃作,非制禮所用,[01284]故謂之變雅也。其詩兼有美刺,皆當其時,善者美之,惡者刺之,故云「美惡各以其時」也。又以正詩錄善事,所以垂法後代。變旣美惡不純,亦兼采之者,爲善則顯之,令自強不息;爲惡則刺之,使懲惡而不爲,亦足以勸戒,是正經之次,故錄之也。大雅言民勞,小雅言六月之後,則大雅盡召旻,小雅盡何草不黃,皆爲變也。其中則有三王之詩,皆當王,號謚自顯唯厲王,小雅謚號不明,故於下別論之。如是,則大雅民勞桑柔五篇,序皆云厲王。通小雅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四篇,皆厲王時詩也。又大雅雲漢常武六篇,小雅自六月無羊十四篇,序皆言宣王,則宣王詩也。又大雅瞻卬召旻二篇,序言幽王;小雅自節南山下盡何草不黃,去十月之交等四篇,餘四十篇,唯何人斯大東無將大車小明都人士綿蠻六篇不言幽王,在幽王詩中,皆幽王詩也。本紀曰:「厲王卽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爲卿士,使用事焉。王行暴虐,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01285]殺之。三十四年,王益嚴虐,國人不敢言,道路以目。王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召公又諫,不聽。於是國人不敢出言,三年,乃相與叛,襲厲王厲王出奔於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十四年,厲王崩於。」如遷此言,厲王積惡有漸,三十年而甚,三十四年益虐,又三年而出奔,三十七年乃流也。曰:「善人載尸。」箋云:「厲王虐而弭謗。」箋云「厲王弭謗,穆公不敢斥言王之惡」,則流前事也。桑柔芮良夫所作,云「貪人敗類」,則與所諫云「榮夷公專利」事,同三十年後事。雨無正云「周宗旣滅,靡所止戾」,則是流之後。此其可驗者也。楚語云「衛武公九十五矣,作以自儆。」韋昭云:「,今詩。」則作在平王之時。然檢詩,經皆指刺王荒耽,仍未失政,又言「哲人之愚,亦維斯戾」,則其事在流彘之前,弭謗時也。韋昭之言,未必可信也。民勞召穆公諫王,令息京師之民;十月之交,言後黨專權,有權可專,有民可役,則事在流前也。小旻,戒王無淪胥以敗;小宛,誨王無忝爾所生,皆教王爲善以導民,其事亦在流前矣。則厲王小雅雨無正一篇,事在大雅[01286]之後,其餘不可詳矣。厲王大雅,事類大同,所次之意,蓋以王者所以牧民,今反勞苦,故先民勞。民之所以勞者,由王政反常,綱紀廢缺,故次,王惡甚焉。而刺王之荒耽,桑柔責貪人敗善,皆爲惡之次,故又次焉。小雅十月之交,以譴自上天,小人專恣,惡莫甚焉,故以爲先。由惡之甚,致覆滅宗周,無所安定,故次雨無正也。小旻刺王謀之不臧,小宛傷天命之將去,論怨嗟小,故爲次焉。小旻箋云:「所刺列於十月之交雨無正爲小,故曰小旻。」此解篇次之意也。前檢小宛,謂事在雨無正之先,今而處流之後者,以之大體,雖事有在先,或作在後,故大雅之詩多在成王時作。論功頌德之詩可列於後,追述其美,則刺過譏失之篇,亦後世尚刺其惡。本紀又曰:「宣王卽位,二相輔之,修政,法之遺風,諸侯復歸宗周。三十九年,戰於千畝,王師敗績於羌氏之戎。四十六年,宣王崩。」如遷此言,則宣王自三十九年以前無他過惡,唯敗於千畝爲始衰耳。而小雅有箴規誨刺,其事有漸矣,則王衰亦有漸矣。皇甫謐云:「三十年伐[01287]諸侯從此而不睦。」蓋衰自此而漸也。大局宣王之美詩多是三十年前事,箴規之篇當在三十年之後。王德漸衰,亦容美刺並作,不可以限斷也。其大雅六篇,小雅自六月鴻雁斯干無羊七篇,皆宣王德盛時作。其事多在初年,以王承衰亂之弊,百事草創,任賢使能,征伐安集,初則當然,亦不可定其年月也。自庭燎我行其野,是王德衰乃作,多在三十九年之後。而三十九年以前,諸侯不睦,各不朝宗,沔水之等,或亦作也。而三十九年之後,則王政大衰,刺詩爲常,故宜多也。祈父傳曰:「宣王之末,司馬職廢,羌戎爲敗。」推此,則其餘亦多敗後事也。其詩之次,大雅以宣王承亂,遇災而懼,憂民之本,故先雲漢也。王旣憂百姓,天下復平,五岳生佐,故次嵩高也。神生賢哲,王能任用,又錫命之,故次烝民韓弈也。旣能錫命,賢哲任用,其力可以征討不服,以立武事,故次江漢常武也。此則先憂百姓,次用臣以征伐爲後。而小雅與之反,以蠻荊玁狁南北交侵,急須出兵,以匡中國,故先六月采芑也。雖俱征伐,以六月見侵之急又先。采芑[01288]夷狄旣平,當修車甲,大會諸侯,因搜狩,故次。車攻吉日以田獵征伐之類,故使次焉。以田獵選車徒會諸侯,又盛於從禽接下,故又使車攻吉日也。是以車攻序曰:「宣王能內修政事,外攘夷狄,復文武之境土,修車馬,備器械,復會諸侯於東都。」言非徒外攘夷狄,又復會諸侯於東都,是序此篇之意也。旣言征伐事終,外無兵寇,可以安集萬民,故次鴻雁也。然宣王承衰亂之後,民先逃散,豈得不早安集,而待田獵之暇也?明初卽安集之,得其力用,乃平四方耳。詩不以事之先後爲次也。宣王,中興賢君,末而德衰,衰有其漸,故次庭燎,美其能勤,因以箴之。箴之不改則規正之,規而不變則教誨之,誨而不從則刺責之,故次沔水鶴鳴祈父也。以爲王惡漸大,故責正稍深,此沔水鶴鳴其作不必在祈父之前,但次之以見其漸耳。王旣廢其官,則賢人逃去,故次白駒也。賢人旣去,則知禮教不行,則室家相棄,故次黃鳥我行其野也。宣王,中興之君,不能終始皆善,錄者雖兼惡以示戒勸,亦貴成人之美,故終以斯干考室,無羊考牧。若言終始之[01289]善,見仁者之過亦不甚也。斯干說造立宮室寢廟,生男女,明其始時之事。無羊類之,當爲同時可知。今反在箴刺之下,見宣王終始之善明矣。本紀又曰:「幽王三年,嬖褒姒。生子伯服。竟廢后及子,而以褒姒爲后,伯服爲太子。國人皆怨。故申侯、西夷犬戎共攻幽王。殺王麗山之下。」遷止言竟廢后,去太子,不言廢去之年月。皇甫謐云:「三年,人以褒姒自贖時,卽與虢石父比而譖申后、太子,尹氏祭公導王爲非。八年,竟以石父之譖廢申后,逐太子。九年,王廢高明而近讒慝,使虢公專任於外,褒姒固寵於內,王室始騷。」謐言與遷事相終始,則幽王之惡,自三年之後爲漸,八年、九年則其極,故鄭語云:「九年,王室始騷。十一年而被殺也。」幽王大雅瞻卬曰「哲婦傾城」,褒姒亂政之事也。召旻云「蹙國百里」,王道衰弱之極也。序皆云「大壞」,當在八年之後也。正月云「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車轄序云「褒姒嫉妒」;小弁言太子之放逐;白華申后之廢黜;魚藻箋云「幽王惑於褒姒,萬物失其性」,此五篇經、注皆有惑褒姒、黜申后之事,則多在八年之後[01290]也。其餘則無文可明,大局是惡盛之時,八年之後者,蓋多矣。大雅之次,先瞻卬,後召旻者,武王之罪云:「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而瞻卬疾「婦有長舌,維厲之階」,故處先也。王婦言是用,政事荒亂,致朝無賢臣,土境日蹙,故召旻以閔天下無如召公之臣也。其小雅節南山以下,至何草不黃,其次篇之義,蓋以類相聚,故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皆陳古以刺今。其餘次義,旣無明文,不可臆說。此三王變雅,善者不純爲大雅,惡者不純爲小雅,則雅詩自有體之大小,不在於善惡多少也。關雎序曰:「雅者,正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此爲隨政善惡,爲美刺之形容以正物也。所正之形容有小大,所以爲二雅矣。故上以盛隆爲大雅,政治爲小雅,是其形容各有區域,而善者之體,大略旣殊,惡者之中,非無別矣。詳觀其嘆美,審察其譏刺,大雅則宏遠而疏朗,弘大體以明責;小雅則躁急而局促,多憂傷而怨誹。司馬遷以良史之才,所坐非罪,及其刊述墳典,辭多慷慨。班固曰:「跡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也。夫唯大雅旣明且哲,以保[01291]其身,難矣哉!」又淮南子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是古之道又以二雅爲異區也。幽王小雅四十四,而大雅惟二,自大體者少也。厲王大雅有五,而小雅惟四,自小體者少。是小大不相由也。推此而論,則二雅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作者之初,自定其體,作旣有體,唯達者識之,則容得有小雅無大雅,有大雅無小雅者矣。諸儒以厲王無小雅,準此故也。但成王,正經也;幽王,變雅也,小大之體,時俱有作,故采者並存,以示二體本自小大異區,非徒以意中分也。或說變雅,美詩則政大入大雅,政小入小雅;刺詩則惡大入小雅,惡小入大雅。考之經文,殊無其驗。何則?小旻小宛,正責厲王,謀猶回遹,不用善道,其惡固小。於云「下民卒癉,善人載尸」;云「斂怨以爲德」,綱紀之大壞也;瞻卬云亂生婦人,「罪罟不收」;召旻云「實靖夷我邦,日蹙國百里」,其惡固當大於鼓鐘作樂,不與德比。采綠,婦人思夫,「怨曠」也。又宣王安集天下之民,徵御四夷之寇,其功豈徒比於封一元舅之申伯,賜一朝覲之韓侯哉!此類多矣,略舉一二,足[01292]明不以善惡之大小矣。問者曰:「常棣之失道,何故列於文王之詩?」曰:「閔之閔之者,閔其失兄弟相承順之道,至於被誅。若在成王周公之詩,則是彰其罪,非閔之,故爲隱。推而上之,因文王有親兄弟之義。」正義曰:此自問而釋之也。周公雖內傷之不睦,而作親兄弟之詩,外若自然須親,不欲顯之有罪。緣周公此志,有隱忍之情,若在成王詩中,則學者之知由而作,是彰明其罪,非爲閔之。由此故爲隱,推進而上之文王之詩,因以見文王有親兄弟之義也。若云文王能親兄弟,與之燕飲,而作此詩,似本不由於然也。周公聖人,大義滅親,言爲隱者,亦因此以示聖人之法。何者?以之罪,不得不誅,逼於大義而誅之耳。以同氣之親,實懷閔傷,由此而爲之隱也。而序云「閔之失道」者,以其周公之情,欲爲之隱,故編次者進而上之,是以隱其事。序者敘其作之所由,不得不言也。武王之詩,又無論燕之事,若常棣間之,則上下非類。而文王之詩,上有鹿鳴燕群臣,下有伐木燕朋友,故舊廁於其間,與之爲[01293]類,因以爲文王燕兄弟之詩。言文王有親兄弟之義,以爲樂歌,非謂文王獨能親兄弟,其餘聖人不能也。如此說,則定以常棣之作,在武王旣崩,爲周公成王時作。王肅亦以爲然。故魚麗序下王傳曰常棣之作,在武王旣崩,周公之後,而在治內之篇,何也?夫「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此文王之行也。閔之失道,陳兄弟之恩義,故內之於文、武之正雅,以成燕群臣、燕兄弟、燕朋友之樂歌焉,是與同也。鄭志之說則異於此者,答趙商云:「於時,兄弟失道,有不和協之意,故作詩以感切之。至成王之時,二叔流言作亂,罪乃當誅,悔將何及,未可定此篇爲成王時作。」趙商魚麗之序而發問,則於時未爲,故說不定也。言未可定此篇爲成王時,則意欲從之而未決。後爲此,則決定其說爲成王時也。又問曰:「小雅之臣何以獨無刺厲王?」曰:「有焉。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之詩是也。興之初,師移其第耳。正義曰:詩皆臣下所作,故云小雅之臣也。知興始移者,若孔子所移,當顯而示義,不應改[01294]。此旣厲王之詩,錄而序焉,而處不依次,明爲序之後乃移之,故云「漢興之初」也。十月之交箋云:「詁訓傳時移其篇第,因改之耳。」則所云師者,卽毛公也。自孔子以至興,傳者衆矣。獨言毛公移之者,以其毛公之前,未有篇句詁訓,無緣輒得移改也。旣作詁訓,刊定先後,事必由之,故獨云毛公也。師所以然者,六月之詩自說多陳小雅正經廢缺之事,而下句言「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則謂六月者,「宣王北伐」之詩,當承菁菁者莪後,故下此四篇,使次正月之詩也。亂甚焉。旣移文,改其目,義順上下,刺幽王亦過矣。」正義曰:言亂甚者,謂正月幽王之時,禍亂甚極,其四篇詩亦厲王亂惡,故次正月之下,以惡相從也。言刺幽王亦過矣者,謂寄四篇於幽王詩中,又改,有言幽王亦有厲王過惡故也。六月之序所以多陳正經廢缺者,以聖賢垂法,因事寄意,厲王暴虐,傾覆宗周,廢先王之典刑,致四夷之侵削。今宣王起衰亂,討四夷,序者意其然,所以詳其事。若云厲王廢小雅之道,以致交侵;宣王修小雅之道,以興[01295]中國,見用舍存於政,興廢存於人也。若然,序者示法,其意深矣。毛公必移之者,以宣王征伐四夷,興復小雅,而不繼小雅正經之後,頗爲不次,故移之,見小雅廢而更興,中國衰而復盛,亦大儒所以示法也。據此六月之序,若其上本無厲王四篇之詩,則六月自承正經之美,無爲陳其廢缺矣。明於其中躡衰亂之王故也,是以十月之交箋檢而屬焉。鹿鳴之什正義曰:周禮小司徒職云:「五人爲伍。」五人謂之伍,則十人謂之什也,故左傳曰:「以什共車必克。」然則什五者,部別聚居之名。風及頌以當國爲別,詩少可以同卷。而雅、頌篇數旣多,不可混並,故分其積篇,每十爲卷,卽以卷首之篇爲什長,卷中之篇皆統焉。言鹿鳴魚麗凡十篇,其總名之,是鹿鳴之什者,宛辭言四牡之篇等,皆鹿鳴之什中也,故樂師注云:「徹者歌周頌臣工之什。」言雍篇臣工之什中。是卷首之篇爲什長,以統餘篇之目也。南陔下箋云:「毛公推改什首,遂通耳。此下非孔子之舊。」則什首之目,孔子所定也。以孔子,雅、頌各得其所,明於時[01296]有所刊定,篇卷之目,是孔子可知,故云「以下非孔子之舊」,則以上是孔子舊矣。知以非者,以南陔等六篇,子夏爲序,當孔子之時未亡,宜次在什中。今亡詩之下,乃云「有其義而亡其辭,置之什外,不在數中」,明非孔子之舊矣。本十月之交等四篇,在六月之上,則孔子什首南陔,復爲第二,彤弓爲第三,鴻雁爲第四,節南山爲第五,北山爲第六,桑扈爲第七,都人士爲第八,以下適十篇,通及大雅與頌,皆其舊也。閔予小子皆十一篇者,以本取十篇爲卷,一篇不足爲別首,故附於下卷之末,亦歸餘於終之義。毛公推改什首,魚藻十四篇亦同爲卷,取法於大雅與頌也。若然,則鴻雁之什乃仍孔子之舊。言非者,以毛公闕其亡者,以見在爲數,志在推改。而鴻雁偶與舊合,非意,故存之也。必知今之什首,毛公推改者,以毛公前世大儒,自作詁訓,篇端之序,所分置,十月之交所移第,故知什首亦所推改也。言以下非孔子之舊,則似之什始自孔子所爲,然孔子以前,詩篇之數更多於今,古者無紙,皆用簡札,必不可數十之篇共[01297]爲一卷,明亦分別可知。旣分爲卷,固當以十爲別巳有之什也。但孔子論詩,省去煩重,更以在者爲什,故云「孔子之舊」,不必孔子以前無之什也。爲此之什者,以其篇數積多,故分每十爲卷,則不滿十者,無之什矣。今魯頌四篇,商頌五篇,皆不滿十,無之什也。或有者,承此雅、頌之什之後而誤耳。何者?,詩猶國風之類,以國爲別,假令過十以上,亦不合分,況不滿十篇,明無所用於之什也。

毛詩註疏卷第九九之一[01298]